第十四章
眼前這位被稱為上流社會「第一美人」的官家大小姐,一頭波浪式的黑色捲髮鬆鬆地盤起,煙灰色的剌綉小洋裝穿在凹凸有致的身上,法式斜裁的款式以及蕾絲鍛帶點綴的高腰線設計,襯托得原本就生得嬌艷如花的女人格外嫵媚。
官家女人多,高的、矮的、豐腴的、纖細的應有盡有,一個比一個長得貌美如花,可眼前這女人,從頭到腳唯一色彩艷麗的顏色,似乎只有那兩片優美小巧的紅唇,卻還是將在座的這些女人硬生生全數比了下去!真是氣死人了!
若換成旁人,從不吃悶虧的方淑君決計是不會咽下這口氣的,可是這個不是一般人啊!
棠少爺的寶貝妹妹,她哪敢惹?
於是方淑君強笑一下,「其實上上報也沒什麼,只是咱們官家有頭有臉,那種來路不明的女人怎麼有資格……」她突然噤聲,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方才一直沉默無語坐著的原聖成倏然下顎緊繃,雙目眯了眯,冷冷地朝她瞟了過來,那擲過來的兩道犀利眼光,殺氣騰騰,彷彿在警告她別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嚇得她將要說的話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對了對了!她怎麼敢忘記,這位表少爺的祖父可是南美大名鼎鼎的黑幫教父,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
原聖成雖然在台灣長大,可或多或少在血液里,也流淌著那種殘酷無情的因子吧?
見方淑君吃了虧、受了驚,從進錦瀾苑起就開始生氣的官天麗立刻上前,面色不善地沖官之茉道:「我今天是來跟你表哥談正經事的,你一個沒嫁人的小孩子插什麼嘴?眼裡還有長輩嗎?」
挨了訓斥的官之茉倒也不惱,只淺淺一笑,道:「姑姑說的是,長輩既然在座,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哪敢逾矩?」
她與方淑君算是平輩,此話一出,又等於不輕不重地給了後者一巴掌。
官天麗也不跟這女孩打嘴仗,掉頭就問原聖成,「Darren,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人家Joanna等你也等了好幾年了,你還想拖到什麼時候?」
原聖成一揚眉,身子不緊不慢地坐了起來,這下眾人看明白了,除了官天麗他還願意應酬一下,其餘各人,他壓根沒放在眼裡,甚至連正眼懶得看一眼,只聽他淡淡地說道:「姨媽,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結不結婚,跟Joanna有什麼關係?」
「你……」官天麗一噎,還沒開始長篇大論,便又聽見自己外甥口齒清晰地丟出一句,「再說一年前我己經去登記結婚了,現在就差辦婚宴了,姨媽,您大可放心了。」
這句話猶如有著巨大衝擊波、熱輻射與破片的炸彈,轟得在場的人無一不是目瞪口呆,官天麗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由一下子站起來,滿臉激動,「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姨媽,您沒聽錯,去年我就已經結婚了。」
「你!你好哇!竟然敢自作主張!娶的是誰?為什麼不通知我?」官天麗差點急怒攻心,她自恃身為原聖成的姨媽,早跟方家私下有了約定,要促成這樁婚事,誰知會這樣!
這時,一直站在原聖成身後的華管家上前,一副恭敬有禮的神情,勸慰道:「親家姨太太,請千萬不要動氣會氣壞身體可就不得了啦。」
官天麗是知道這位華管家的,此人在錦瀾苑三十多年,對原家忠心耿耿,地位也很是不一般,就連原聖成也從來沒將他當過下人,因此見他站出來勸解,立即大吐苦水,「華管家!你看看!你看看!他是不是太膽大包天了?私自結了婚,連說都不跟我這個當姨媽的說一聲,簡直太過分了!他眼裡還有沒有家裡的長輩?」
「是是,您息怒,喝口茶,先消消氣。」華管家將官天麗勸著坐下,彷彿突然又想起什麼,畢恭畢敬道:「親家姨太太,上星期這宅子準備更換窗帘,設計師推薦了一款,據稱是從法國里昂空運過來,全球最頂級的窗帘,圖案很是鮮明,全是手工刺繡,我粗略地算了算,若是按每尺三千的價格,布置完整間宅子,大概要花費超過三百萬。」
不只是官天麗,方淑君等眾人都如同看天外來客般,看著一本正經報賬的華管家,不知道這老管家怎麼會突然東拉西扯到這裡來?
華管家繼續慢條斯理道:「另外,您覺得地毯是從印度採購還是到伊朗採購呢?紐西蘭的純羊毛地毯其實也是不錯的,最傷腦筋的還是材質和花色……您說是不是?」
「如今這宅子里的主卧加上客房、客廳、書房、家庭影院、起居室、撞球室、健身房、蒸氣室等等,一共有二十七間屋子,要是把窗帘和地毯全都換掉,可是個大工程……」
官天麗聽得簡直怒不可遏,這華管家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都什麼跟什麼呀?難不成是老糊塗了?
誰知華管家猶如老僧念經,還在那絮絮叨叨地繼續請示,「另外廚房和浴室……」
「行了!」官天麗火冒三丈地一拍桌子,「這都是你們家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跟我說什麼?」
「啊!原來親家姨太太是知道的。」華管家拐彎抹角了老半天,在聽到這句話后似乎總算滿意了。
「知道什麼?」官天麗女士顯然已經被這老頭子徹底繞糊塗了。
只見華管家很矜持地一笑,反問道:「我家少爺要娶誰、想娶誰,那也是我們原家的事,這跟親家姨太太又有什麼關係?」
一聽這話,官天麗先是一愣,接著惱羞成怒,屏聲靜氣地在牆邊站成一排的林媽和僕人們,一個個都咬緊牙,拚命憋著笑,其他人也不敢笑,唯有官之茉很不厚道地「噗哧」一聲笑出來。
「好!好!好得很!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們原家的事,我再也不管了!」已經氣到頭頂冒煙的官女士,又一下子站起身來一拎著手拿包,怒氣沖沖地大步離開大廳。
方淑君見唯一一個能在原聖成面前說得上話的長輩,都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也只能陪著笑說了兩句客套話,灰頭土臉地和其餘眾圍觀者起身走了。
原聖成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顧沁朵下午出門去,說是要到學校一趟,他這個時候正好可以去接她回來。
他轉過頭,問仍坐著一動沒動的官之茉,「之茉,你不走嗎?」
「表哥,幹嘛攆人呀!其實我今天來,可是專程來送禮的呢。」官之茉盈盈笑道:「就當是遲到的新婚賀禮吧!雖然是晚了點,但是心意是不會變的哦!」
裝在紫檀木盒子里的一對紅瓷做的鴛鴦,釉色鮮紅均勻、色澤鮮艷,光澤內斂又不失華麗,氣度雍容華貴、凝重樸實,富有通透感,堪稱色釉瓷中的珍品。
「謝謝你,之茉。」原聖成真心道謝,示意身後的華管家妥善收下。
「客氣什麼?」官之茉嫣然一笑,「在官家,對我好的,也就這麼幾個人,表哥,你是其中一個。」
官家的人,哪怕血脈相連,都從來不缺乏算計,何況是對她?
姓官的,也許是永遠都不會懂得「合則兩利,斗則俱傷」這句話的。
這個冬天的午後,溫暖愜意,一連好幾天都到學校去的顧沁朵,剛走出學校大門,就看到顯然是在專程等待自己的女人。
完美的妝容、姣好的身材,無論面是從外表、家世或工作能力上看,汪欣妤都絕對是成功男士的優先擇偶對象。
身邊幾乎所有的人都這麼認為,所以汪欣妤自己也一直這麼認為,汪家雖然比不上姨丈家是豪門,但也是書香門第,父親是知名的大學教授,母親也系出身名門……這樣的她,夠不夠條件配得上官家的那位表少爺呢?
不夠。
表姊悄悄告訴她,有多少千金小姐暗中傾心原聖成,先不論他是官老太爺唯一的外孫,單單他原家那幢錦瀾苑,也裝載著多少女人的夢想?
所以汪欣妤下定決心,未來不僅要當原太太,還要當他工作中最得力的助手。
她動用了方家的關係,進了官家的企業,跟著他去了香港,替因意外去逝的官之荷暫管分公司,後來又跟著他回英華銀行。
身為一個豪門子弟,她相信原聖成絕對是少見的、在私生活上相當自律的男人,雖然聽說他以前在國外曾經交過幾個女友,但從德國回來后,由台灣到香港再回到台灣,他從來沒有跟女明星傳過緋聞,她甚至沒見過他跟哪個女人曖昧過。
那麼,在原聖成身邊出現得最頻繁的,除了自己,還是自己。
汪欣妤難免一廂情願地認為,原太太這個位置,總有一天會是她的。
於是官家、方家、汪家,都很有默契地把他們倆湊成了一對,只是他們忘記了,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除了官老爺,誰的帳都不買的原聖成。
所以,當她聽表姊語氣艱難地告訴自己,他竟然已經不聲不響地在一年前登記結婚了,這對她而言,簡直如同晴天霹靂。
是的,一定是那個姓顧的女孩,當那個女孩出現在他辦公室里時,她沒來由舉得緊張。
只是,她不懂,那個女孩子除了年輕一點、漂亮一點,又哪裡能比得上自己呢?
原聖成卻娶了她!
汪欣妤無論如何都不甘心,於是向來端莊的白領麗人,表情慘淡地站到了顧沁朵面前。
「顧小姐。」她開口道:「和你談談,好嗎?」
「好的。」顧沁朵雖然有些訝異,但還是點點頭,「轉角那邊有間咖啡店,去那裡坐一下吧。」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咖啡店,一推門,清清爽爽的布置,滿室的咖啡香,悠揚的音樂流淌在整個空間里。
她們選擇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兩杯咖啡被服務生端到彼此面前,顧沁朵用小勺子慢慢、輕輕攪動咖啡上豐富的奶泡,再低頭輕輕地嗅著杯子里誘人的香氣。
而汪欣妤沒有任何動作,兩手手指因為用力握緊杯身,而泛出慘白的色澤。
「你和原先生……已經結婚了?」
「他從來沒有說過。」
「嗯,英華銀行里,大概只有明哲知道。」
汪欣妤怔了一會,別開眼睛,「你覺得自己配得上原先生嗎?」
顧沁朵笑了笑,「婚姻里,不存在配不配得上,只有合不合適。」
「你是不是感到很得意?」汪欣妤看著對面的女孩,笑起來就像這杯卡布奇諾中的泡沫,甜蜜而清新,卻令她覺得分外刺眼。
顧沁朵搖搖頭,輕啜一口咖啡,讓綢緞般的質感掠過舌尖,滿足地說:「我沒有什麼好得意的,我只覺得現在生活得很安心、很快樂,這就足夠了。」
「我奉勸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汪欣妤冷冷笑道:「其實原先生心裡,一直有個人……」
顧沁朵輕輕地「哦」了一聲,目光澄凈地看著汪欣妤。
「你不信就去看他的皮夾,裡面有一張照片,上次他去打點滴,是我幫他辦的手續,我不小心看到了。」
汪欣妤放下手裡的杯子,站起來,「也許他只不過是想要找個替身,也許你永遠不會是他心裡愛著的那個人,呵,誰知道呢?」
顧沁朵望著她離去的身影,又捧著杯子喝了一口,雖然有一點點苦澀,但馬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的芬芳和甘甜,宛如一股熱流湧入全身,最終會暖徹心底。
就像一個人,當他出現在你的生活中抓住你時,你就會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靠近,直到再也不分開。
對顧沁朵而言,汪欣妤的話,其實並沒有引起她內心太大的震動,原聖成對她說過,他愛她,那麼她就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