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之

第四章 道之

柳默慎輕嘆一聲,將心中突然升起的難過委屈拋在了腦後。

前世之事,過去了便是過去了。而這一世,她既然重活,就不會讓這燒山滅庵的事情再次發生。

可是……柳默慎微皺起了眉頭。

她之所以回到無相庵里,全是因為二娘突然覺得胸口發悶。

柳默慎自幼就背著個「克母敗家」的名頭,就連欽天監的人見了她,都說她是「天煞孤星入命」。

所以,家中便是沒有事兒,父親都要常將她叫去訓誡一番,等到二娘若是有事了,更是要被關進小房子里去煞氣。

所以,二娘這次胸悶,父親就立刻命人將她從無名園中拖了出來,堵著嘴連夜用馬車送到了無相庵「消煞」,連東西都不許帶,連青虹都是第二天才被送上山的。

那時,她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是以到了無相庵之後,她甚至拒絕了庵中給她安排的禪房,只是將自己關在了這小佛堂里,反反覆復地念著經書。

也因為如此,所以無相庵上下,她一人不識。

柳默慎還記得,前世火勢異常兇猛,不過須臾之間,整間小佛堂就燒起來了,根本等不及她們逃脫。

若不是庵中一個叫道之的師父,在小佛堂因火而塌之際,冒死將自己和青虹從佛堂里抱出來的話,恐怕前世,她也不會僅僅是半邊臉毀容了。

只可惜,道之師父剛將自己和青虹救了出來,人都沒坐穩,就被趕來的賊人一刀殺害。

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還是後來青虹告訴了自己,她才知道的。

柳默慎想著前世的事情,扶著門的手攥緊,眼底閃過一絲少有的狠意。

那賊子殺了道之師父后,見火勢兇猛,也是有些著慌,就胡亂打昏了尚有一絲氣息的青虹,抓著自己跑出了無相庵,只往深山中跑。

山中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待到那人發現自己臉毀了之後,突然就發了怒,將自己與青虹摔在地上,與那人爭吵了起來,嘴裡說什麼「該死的!竟然毀了臉!」、「我與那王婆子已經說好,管教她有一個好好的官家黃花閨女,現在可如何是好?」、「讓你將她騙出來,怎麼就會起了火?」

與賊人爭吵的是個女人,聲音中有著媚意,反覆說著「走不脫」、「那便殺了好了。」、「許是她念經燃香,點了房子?」

柳默慎那時不過是一口氣吊著,只是借著月光,注意到那女人穿的是一雙無相庵中的尼姑常穿的芒鞋。

之後她就昏死過去,再度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被丟在深山裡,旁邊,是一身是傷,滿臉掛著眼淚,傻愣地看著她的青虹。

見她醒過來,青虹只是吸了吸鼻子,突然就放聲大哭起來。

早已感受不到疼痛的柳默慎,依舊是那副獃獃的樣子,抱住了青虹。

自那時起,甚至還不知道坊間將自己傳得如何不堪的柳默慎,就已經隱隱知道了,這一生,也只剩她們二人相依為命了。

柳默慎站在日頭底下,表情無喜亦無悲。

但還是嘆了口氣。

「這可不行呀。」柳默慎自言自語了一句。

前世漂泊江湖那十多年,她都沒有想過曾經,倒是重活這短短几個時辰,她就將前世那些情緒都體會了一遍。

將情緒拋諸腦後,柳默慎只是想著放火燒寺這件事本身。

那賊子知道自己在無相庵中,還知道自己是官家小姐的身份,而那女子,更可能是這無相庵之中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那賊子只是想要擄走她,而那女子,卻是想要燒死他

這也是柳默慎一直沒有想通的地方,只可惜,前世她遍游天下,卻沒有再找到那個賊人與女子。

到底成了心中永遠的謎團。

想到這兒,柳默慎不由嘆了一聲。

只知道個聲音,又要怎麼查呢?總不能突然讓無相庵中的尼姑們,一個個說話給她聽罷?那還不如直接去報官來得快些。

柳默慎正想著,突然就聽見一個溫柔中還帶著暖意的女聲道:

「阿彌陀佛,居士莫要如此迎著日頭站著,當心傷到。」

三十上下的年紀,穿著乾淨的半舊海青,個子有些矮,圓圓的臉盤,眼睛彎彎的,看人的時候常含著笑意。

與前世,青虹對自己的描述很像,只是比青虹的描述看著更英氣些。

柳默慎雙手合十,道:「道之師父。」

道之聽她叫了自己的名字,倒是愣住,笑問:「居士知道貧尼?」

柳默慎臉上帶了笑意:「青虹常與我說起師父。小女在這無相庵中,多得師太照拂,感激不盡。」

道之倒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麼照拂過柳默慎。她也不過是在柳默慎入庵的時候,在山門口接她下車。

那時候,柳默慎哭得連人都不看,再後來,就是將自己關在這小佛堂里不肯見人。

話都未曾說過,又談何照拂?

她覺得柳默慎說的不過是場面上的話。

道之抬眼,細細打量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子。

柳眉杏目,眼中明明含水,卻偏偏無喜亦無悲,雙唇微薄,嘴角微微上揚,卻偏偏不像是笑容,倒像是站在遠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世人的喜怒哀樂。

道之愣了一下,這哪裡是一個十三歲孩子該有的表情?

偏偏此時的柳默慎,穿了一件寬大的粗布衣服,顯得身子更是單薄了。乍一看,說十一、二都嫌大了。

柳默慎站得久了,未免力氣有些不支,身子有些搖晃。她挪步到院中的一棵菩提樹下,斜靠著樹,也不說話,只是與道之對望。

道之盯著柳默慎的臉看了很久,直到柳默慎這一動,才驚覺自己失態,忙雙手合十,莊重禮道:「阿彌陀佛,居士悟到了。」

柳默慎摸了摸自己的臉,笑問:「師父為何這麼說?」

道之的臉上帶了些疑惑,更多的卻是喜歡,道:「居士到無相庵那天,貧尼就在山門處見過居士一眼,只是那時居士正傷心,沒有看到貧尼。而今天再見,居士眼底鬱結散開,可見,是想通了的。」

柳默慎聽說,平靜地說:「多謝師太,無所謂想沒想通,只是不去想罷了。」

道之聽到這句話,又是一愣,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並沒有說,只是改口道:「是,不去想便好了。」

柳默慎正要說話,卻見青虹用個帕子,不知道包了些什麼,蹦蹦跳跳地回來了。

見道之在這裡,連忙笑道:「道之師父。」

道之見到青虹,笑道:「阿彌陀佛。」

青虹到了柳默慎身邊,笑道:「姑娘,李婆子給了我許多瓜子,我剝給你吃。」

柳默慎笑著點頭:「好。」

只這一笑,就拂開了面上的冷清,看得人心中都暖陽陽。

道之又動了動嘴巴,還是沒說什麼。

這時,突然聽見庵中鐘聲響起,道之聽見,對柳默慎道:「居士,庵中午課,貧尼且先去了。」

柳默慎也忙回禮道:「師父請便。」

道之又是一禮,轉身便走。

柳默慎想了想,卻又叫了一聲:「道之師太。」

道之停下腳步,回身問道:「居士何事?」

柳默慎笑道:「這幾日我念誦《楞伽經》,有幾處不明,不知待師父午課之後,可否叨擾片刻,請師父給我講講經書?」

道之聽罷,笑道:「這個自然。」

柳默慎回禮道:「如此,多謝師太。」

目送著道之離開后,柳默慎便扶著青虹,道:「我們去道之師父的禪房。」

青虹一手握著包瓜子的帕子,另一手扶著柳默慎,迷糊地問:「姑娘知道道之師父的禪房在哪裡嗎?」

柳默慎一愣,反問:「你不知道嗎?」

青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只知道是在東北角,可是那裡好多的禪房,我卻不知道道之師父在哪一間。」

柳默慎獃獃地站了一會兒,也笑了,又問:「那你知道庵中為我們準備的禪房,是那間嗎?」

青虹忙點點頭,道:「知道,也在東北角。」

柳默慎點點頭,道:「那好,那我們便去那兒等著吧。」

青虹不解,想了想:「可是姑娘你……不是不肯去住嗎?那庵中還會給我們留著嗎?」

柳默慎點點頭,道:「會,不但會留著,只怕每天還會清掃,只等著我們去住。」

二娘那樣熱心地每天遣人來,為的就是做出心疼她卻不得已的樣子。

所以,準備好的禪室,柳默慎去不去是一回事兒,但二娘每天來問卻是肯定的。

無相庵是皇家尼庵,其中的尼姑受著皇家的供奉,她賢良淑德的美名,也可以借著這些比丘尼的口,傳到宮中。

就算這些尼姑看出來了,又能如何呢?畢竟方外之人,不理俗世中事,也不可能將這舌根咬到宮中娘娘們的耳朵里。至多對柳默慎多加照拂罷了。

就如道之那樣。

所以不管怎麼說,那禪室,一定是會留下來的。

青虹渾然不覺柳默慎的心思,只是扶著她,笑道:「嗯,那我扶著姑娘走。」

說罷,依舊握著那瓜子兒包不肯放,另一隻手則伸過來,攙扶著柳默慎,向著東北角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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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門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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