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楚六娘
銀翹齋的後院就如普通的住家庭院一樣簡單,小小的門面連帶著簡樸的庭院,任誰都不會想到這事京中首富楚家的鋪子。
向樂哥懷疑地看了看這不大的庭院,這裡的花花木木雖是打理得精緻妥當卻都與東市的奢華有著種難以抗拒的格格不入。若不是那掌柜的做派還有些富戶里的模樣,向樂哥怕是會懷疑這是哪家小戶想要放線釣魚。
不過想了想沒有誰會拿十幾根白銅簪做魚餌向樂哥也就釋然了。
「這位小娘子請在此稍候,我這就去請我們東家來。」掌柜的鞠了禮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有個年歲豆蔻的侍婢奉了茶來。
裝茶的茶碗用的是越窯的秘色瓷碗,這種成色的瓷器在當世是有價無市,那侍婢的做派也不拿捏,見被帶來的這位娘子身旁有貼身婢子,於是奉上了茶就退下了,沒有半點拖沓。
「越窯的秘色瓷碗盛西山白露,若不是太看得起我那就是做派太奢。」取下冪離,向樂哥品了口茶碗里的西山白露輕聲感嘆了一句,茶味還縈繞在齒間,門外就傳來一個銀鈴般的笑聲:「這位娘子好眼色。」
不會兒,門口的石階上就慢慢走來一位面若桃花的女子,年歲似是十六七之間,眼中含笑,發間別著一枝金鑲玉的芙蓉簪,一襲秋香地金線緙絲雲錦紋綾半臂襯水綠羅裙踏著不寬不碎的步子娓娓行來,手中的帕子綉著不應時節的秋枝,可見這女子對金棕色有著特殊的偏愛。
大盛朝的緙絲技術還在發展,平日里能見到的也是在帕子或是披帛絲帶上的小樣;這樣大面積的緙絲半臂衫可見用的財力與人力都不能小覷,就向樂哥的眼界,無論是今世還是原主那世也未曾見到過。
向樂哥不曾了解這楚家究竟家底如何,不過看眼前這娘子的裝扮也略能讀懂一二。
「即是我楚六娘的貴客何必妄自菲薄?」清脆的聲音帶著些不該有的沉穩從來者的口中發出。
方才的小婢子又上了盞茶,楚六娘揮了揮手就讓她退了出去。
楚六娘識禮地沒有打發向樂哥的婢子,只見那小婢子退出屋時帶上了門,而楚六娘此時饒有興緻地坐在向樂哥的對面,端著茶碗放到唇邊細細抿了一口探究地看著向樂哥的反應。
不似她所想,向樂哥在門合上時手頓了一下看了看合上的門而後轉頭看向她;絲毫不似是知情者,楚六娘臉上浮起笑,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坐在自己對面得女子。
白地靛青暗花紋的衣衫一雙垂掛髻,這還是個未及笄的娘子,發間的那支絹花用的是葯斑布上裁下的碎布縫製而成;不似現有的絹花工藝,絲毫沒有逼真的花樣亦不精細,反倒是這別出心裁的素淡給這一身靛藍起了錦上添花的作用,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巧思,想到這兒她不禁對眼前的娘子多了些欣賞之色。
她打量向樂哥的同時向樂哥也在打量她,她不懂眼前這個才及笄的少女一身華貴衣衫怎麼會在東市開了這麼個平庸的店面還引得她來見。兩人都沒有說話,互相觀察,最後還是楚六娘輕笑一聲開了場:「這位小娘子當真好定力,不知如何稱呼?」
「向五,向樂哥。」向樂哥知道商人的做派,大多是一副豪爽模樣卻愛繞彎子;許多硬是喜歡擺出一副城府深厚的模樣就生怕你輕視她,可是自己眼前的娘子眼中卻沒有空洞的孤傲,反倒是有許多好奇的探究。於是向樂哥玩趣地伸手去示意,楚六娘也絲毫不閃躲地挑唇一笑,伸出手去握了握:「爽快。楚六,楚辰鶯。」
「既然是爽快人,那麼楚六娘子可否告訴兒為何請兒來這兒?莫不是因為兒多買了幾件小玩意便請兒來喝茶吧?」向樂哥打趣地問道。
「向小娘子說笑了,我楚六開銀翹齋不為求財,只是求一個緣分。」楚六微笑地開口道:「前些日子家中來了位老道,說我有阻財多災的命格,卻有一位貴人可解;三月之內若是能遇上便能有逢凶化吉之兆;若是三月之內遇不上,那我就只得遠離京城,到山南道去了。偏生我家祖輩多信命,今日便有了你我相遇。」
楚六娘笑著面上並無苦澀反是有絲譏諷,眼向屋外一撇轉而和上柔色再看迴向樂哥:「沒想到還當真能有貴人。」
在東市賣白銅,取十件有一之人為貴。
這麼突然出現的老道,這麼刁鑽的數字與材料,無論是那道人隨口一說還是有人刻意為之,對她來說都只是變相地想將她趕出家門的媒介而已。開店時她還問過可否用買十贈一的法子,第一個跳出來否定的便是自己那繼母,想來想出這法子的必然不會是旁人了。
眾人的眼睛都盯著自己,最終自己只能安排人在白銅上做做手腳;如今鋪子開了有兩月十五日,自己都做好了收拾包袱到山南道捲土重來的打算了,沒想到還當真能碰上了個貴人。
這難道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么?
那位看店的掌柜是老夫人的人,還算是公正不會亂指黑白;這會兒恐怕這位向五娘子的消息已經被他帶回楚家了。
想到這裡楚六娘心下倒也不全欣然,畢竟留在了京城接下來的路還不知是平是險,不過起碼是留下了,無論如何自己也該慶幸一下。
聽了楚六娘的話向樂哥也明白了,這是遇上了一位悲催的娘子。只是見她衣衫華貴打扮也不失體面,說話的氣度與眉宇間的傲氣絲毫不似個可憐人兒,本該有的憐憫也淡了許多,倒是覺得這娘子有趣。
「不知向小娘子怎麼會買十一樣簪品?」說來楚六也有些好奇;她如今在楚家的境況已是沒一個會幫她的人,若非是有誰在暗地裡刻意幫助,莫非那位老道說的是真的,眼前這位未及笄的小娘子會是她的貴人?
從商之人多信命,自小都被灌輸著命數的玄。
楚辰鶯雖知道命格其實多是借口但有時也不得不懷疑其中變數。就如她自小被人說是孤貧命數,她的親母就當真因為生她而逝了;半年前給父親做填房的孫氏懷子兩個月卻在她去了屋裡一次就小產了,楚家各處都說那孩子是讓她給克走的。
如今年有十七還未有人來提親,若非前些日子不小心聽到是那孫氏自己胎位不穩又貪嘴用了水魚湯,恐怕如今她都會以為真是自己的命格把那胎兒給剋死了。
「額……為什麼啊,你這兒的簪品多是白銅雕花,雖說是白銅可品相皆佳,說是千足銀或許別人也能信。我屋裡有六個婢子一位管事娘子,我這些日子想著賞她們點什麼就來到你店裡了。你店中的簪子樣式新鮮,再加上你這兒有四款簪花樣式我當真喜歡,想著回去再嵌些花樣上去或者就這樣戴著玩也不錯,所以就買了十一支。」向樂哥掰開手數給楚六娘看,看著楚六娘面上的表情由呆愣轉作噗嗤一聲笑出來,有些不解地撇了撇嘴以示不滿。
「向小娘子莫怪,我這是當真信命了。」楚六娘笑著抽出帕子掩了嘴,倒是毫不吝嗇地笑了一會兒探究地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冪離思索了一下問道:「向小娘子出門戴冪離,莫不是西河郡王府向府的娘子?」
「我家主子便是西河郡王府的五娘子。」琳瓏這才接了話茬得意地回道。
西河郡王府的名號雖然在這官僚云云的京城並不算拔尖,可是作為外姓封了郡王的宅府還是有一定的名氣的。
打楚六娘進來那一副珠光寶氣的打眼模樣就讓她莫名有些失落,這會兒終於能顯擺顯擺了,她也就毫不猶豫地跳出來讓向樂哥為這個虛榮的婢子無語地抹了把汗。
「還當真是西河郡王府,兒真是打了眼了。」楚六娘臉上沒有露出琳瓏想要的驚訝,讓她好是一番失落。
也不怪琳瓏,楚家來往的貴戶便是親王也是平常的。更何況自從老郡王身子不利索之後向府里並沒有什麼大有作為的人,如今還能有些繁華模樣也是靠著老郡王的餘威與老郡君撐著。
作為一個兩家並無交集的商戶娘子,能想到京中有個西河郡王府已經是楚六娘記性好了,更何況眼前的這位娘子衣著確實樸素了一些,以商戶的第一標準,從她身上當真找不到什麼華貴之色。
但畢竟是郡王府的人,楚六娘還是顯得恭敬了一些,她思索了一下還是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子放到桌上:「兒向神明起過誓,若是當真能遇上貴人就與其結為生死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雖知這種事情強求不得,與娘子結交也是高攀,卻不知向小娘子是否願意賞這個臉。若是不願也可選個日子與我一同去與神明還了願,表明並非我的意願。」
向樂哥知道那盒子里裝的會是交換的信物,只是如今的盛世,結金蘭這種事情並不是個人主見,與結親一般也是會牽連到兩家人的利益。況且結金蘭應當是兩個志趣相投的人才會做的事,她這也才剛認得坐在她對面的這位娘子,就算自己似乎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也不說明她對自己沒有所圖的可能;她皺了皺眉沒敢應下,楚六娘也看出了她眼中的顧忌。
「向小娘子的顧忌兒明白。」她微微一笑,將盒子推到向樂哥的面前:「兒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也容得小娘子回去再三思慮。兒說了,娘子若是不願那便與我去與神明道一聲。向小娘子若是肯信我楚六,願意圓了我這個願,我也願意與娘子只是私交,不牽扯到兩家情誼。這物件你也拿回去,就當是今日相遇的緣分;這些日子若是我楚府中有人去請你過府一行也望你賞個臉,兒感激不盡。」
楚六娘說完站起身展袖恭恭敬敬地對著向樂哥行了個肅拜之禮,向樂哥也忙起身回以一禮。
二人如此一對倒是對對方都生了些好感,該說的也說完了,一盞茶用完向樂哥也不多留,謝過了楚六娘的茶帶著兩個婢子就離開了銀翹齋,看著時辰將近向著飄香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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