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嘴上說著不餓,朱佑香卻是已是坐到桌邊,打開了飯盒——許岩和劉洋對視一眼,都在偷笑:女生就是臉皮薄,朱佑香口口聲聲說少一兩頓不打緊,但看她動作這麼急,肯定也是餓了。
朱佑香吃飯的時候,許岩也沒閑著,他在考慮著一個問題:今天賣黃金得了四萬多塊錢,這件事,要不要跟朱佑香說呢?
按道理說,那個金元寶已是朱佑香送給許岩的了,已經是屬於許岩的財產了,許岩如何處置,已和朱佑香無關了,但許岩還是覺得頗為不安。
許岩出生在一個小康家庭中,父母雖不富裕,但都正直而厚道。從小在父母的熏陶下長大,受到的家庭教育讓許岩同樣也具備了一些在這個時代少有的品格:善良、正直、不貪婪。做事但求無愧於心,這也是許岩一直以來的座右銘。
雖然朱佑香說送給他了,但許岩總覺得,這只是因為對方不清楚那金元寶的真正價值罷了。送給朋友一個工藝品是件小事,但送給別人幾萬塊,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平白無故地受了對方四五萬塊錢的重禮,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把話說明白了。
看著朱佑香吃飽了,正在收拾飯碗的時候,許岩叫住了她:「軒芸,能過來一下嗎?」
「怎麼了?」說著,朱佑香還是學著許岩的樣子,把幾個飯盒都用塑料袋包紮好了裝到垃圾桶里了,才走過來。她坐在許岩身邊的沙發上,美眸凝視著許岩:「公子可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許岩從身後拿出了那個裝著錢的塑料袋,放到了茶几上,他打開了袋口,露出裡面幾扎紅彤彤的鈔票。
「軒芸,今天,我把你的那個金元寶兌了錢,一共兌換了四萬六千多,錢都在這兒了。這個錢,你趕緊收起來吧,明天找個銀行存起來。」
朱佑香微微蹙起了秀眉,她望望茶几上的錢,又望望許岩,她很疑惑地問:「公子的話,吾有些聽不明白了。那個金元寶,吾已經贈給公子了,自那起便是屬公子所有了。公子要保留也好,要出手也好,都是隨公子心意的,與吾無關了。為何公子將出售所得之錢款給吾呢?倘若吾沒弄錯的話,這該是公子您自己的財物吧?」
「軒芸,四萬多塊這麼多錢,這不是一個小數來著。你當初送給我的時候,應該不知道這個金元寶值這麼多錢,但現在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占你這麼大的便宜了。。。」
聽許岩這麼說,朱佑香笑了——她笑的時候很可愛,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動著,眼睛很好看地眯了起來,臉頰上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
朱佑香的表情很可愛,但她說的話可是一點不溫柔:「公子,軒芸雖為女流之輩,卻也知古人一諾千金之理。不要說區區一個元寶,區區四萬元,便是價值更增十倍之物,吾一言既出,豈有收回之理?
吾知公子乃是正直君子,但公子如此,卻又將軒芸視為何人了?莫非在公子眼中,吾就是那種見利改口、食言自肥之輩嗎?人無信不立,如此一來,吾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上呢?」
誰都沒想到,朱佑香這位女孩子漂亮又溫和,但她一旦認真起來,詞鋒竟是如此犀利,許岩頓時無法招架,他支吾道:「哪有這麼嚴重,你說得太過了。。。」
劉洋一直在旁邊看著二人對答,這時他插口說:「是啊,岩子啊,我覺得,美女說得很有道理,既然她送給了你,那就是你的東西了,你再把東西退還給人家,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不合禮數,莫非你不把朱小姐當朋友了嗎?」
朱佑香看了劉洋一眼,微笑道:「這位。。。胖先生說得甚有道理,許公子,此事我們就莫要再提了,好不好?」
「啊,軒芸妹子,我叫劉洋,今年二十一歲,蜀都大學商經系二年級生。。。」
朱佑香彬彬有禮:「胖先生,你好,吾是朱佑香。」
許岩轉過頭,不忍看劉洋那被深受打擊的沮喪表情。但是,我們胖爺的生命力頑強堪比小強,他是不會那麼容易被打倒的,他馬上又找到了跟女生搭訕的第二個辦法:「我說軒芸妹子啊,你可知道,今天我們碰到了什麼事?其實,我們早就打算回來帶東西給你吃的,可偏偏有些事耽擱了我們,害得軒芸妹子你餓了肚子。」
果然,這件事勾起了朱佑香的好奇心,她望向許岩:「公子,今天到底出了何事耽擱呢?」
許岩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軒芸你不要聽胖子胡吹,其實沒什麼大事。我們碰到了碰瓷,一些地痞找我們麻煩。。。」
許岩簡單地把今天的經過說了一下:「然後,這幫人勒索我們要八萬塊錢,為這個還動起手來了,胖子還吃了點虧,被打了幾巴掌。。。」
劉洋怒道:「胡說!明明是我胖爺有好生之德,不欲與這幫可憐的傢伙一般計較,否則我胖爺施展開拳腳,他們哪裡頂受得住!」
聽許岩和劉洋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事情經過,朱佑香並不覺驚訝,她走南闖北多年,更離譜的事都見過。她淡淡說:「官府大門八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天下的官府都是一般黑,那些地痞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下行這種齷蹉事,肯定是在官府里有所倚仗的。那些做公的,往往都是跟他們坐地分贓的。」
她惋惜地嘆了一聲:「倘若這事發生在陝道,這件事吾能為許公子你做主了,吾送一張片子過去,想來地方官府也不敢偏頗,一頓棒子便把那幾個地痞開銷了。但在本地,吾實在是有心無力了。」
事情不大,說來說去不過幾十貫銅錢的小事,以朱佑香的身份,也不把這些瑣事放在眼裡。許岩去泡了茶,三人團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閑聊起來。
許岩和胖子都對朱佑香的來歷頗感興趣,但出於禮貌,他們也不好直截問朱佑香,只能旁敲側擊地打探起來。
但今晚的朱佑香已不是昨晚的朱佑香了——既然已知道這裡是未經王化的蠻荒地域,對面的人也不是和自己一樣的帝國子民,朱佑香自然不可能再像昨晚那樣言談無忌了。她說話開始變得小心而謹慎,回答問題也含糊其詞起來,有些不好答的問題她就乾脆胡扯一通了。
兩邊都是各懷心思,今晚的談話氣氛就顯得十分詭異了。
「軒芸啊,你說你是從陝西道來的嗎?這陝西道,在哪裡啊?是陝西省吧?
」
朱佑香哼哼哈哈:「大概是吧,吾也不甚清楚。」
「軒芸啊,你是如何到我們蜀都錦城來的呢?是坐飛機,火車還是長途班車呢?」
對方的話里出現了太多不明意義的辭彙,朱佑香陡然警惕起來——這是懷疑我了嗎?這是查我底細了嗎?她含糊道:「我也不記得了,好像都有吧。」
「都有?你把飛機、火車和長途大巴都坐了?」
「嗯嗯,都坐了。」
「那,你家裡人在哪呢?你一個人出來,就沒個家人朋友陪著你嗎?」
「吾一個人出來的,並無家人陪伴。。。」
「那怎麼聯絡你家人呢?」
「吾忘記了。。。」
「到蜀都來幹什麼呢?」
「吾是來遊歷的,隨便走走,遊玩山河。」
「這些天,你是住在哪的呢?」
「吾住在客棧——呃,不對,吾不記得了。」
「你的金元寶,是從哪來的呢?」
「是我家給的。」
「你家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金子啊?」
「吾忘了。」
問得越多,許岩和劉洋就越是驚奇,但最後,先抵受不住的人卻是朱佑香:雖然是胡說八道,但這樣一味地裝瘋賣傻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尤其是對一個蠻有自尊心、不善說謊的女孩子來說。她借口說累了,躲回了客房中了。
許岩和劉洋驚訝得面面相覷。
許岩輕聲問:「真是這麼狗血的劇情?莫非是失憶症?」
劉洋托著自己的胖下巴,縐有介事地沉吟著說:「以我胖爺二十年經歷的權威判定,這位美女不但是失憶症,還是很嚴重的失憶症。她不但連自己的家鄉和親人都忘了,連如何來我們錦城都忘記了,甚至連什麼是真正的帥哥都忘記了——」很顯然,胖子還為方才朱佑香的拒絕而耿耿於懷呢。
許岩默然。雖然是他自己先提出了失憶症的說法,但他連自己都不相信這個說法:就算是朱佑香失憶了吧,但在這個女孩子身上有太多不可解釋的地方了,比如她的金元寶,她的舉止談吐,她的衣著和服飾。
許岩低聲問:「胖子,你有沒有聽過,這世上是否真有一個大明帝國呢?」
劉洋詫異地望著他:「岩子,你該不會真相信那妹子的傻話了吧?你的歷史課學的東西,該不會都還給老師了吧?明朝幾百年前就給清朝給滅了,這是常識來吧。」
許岩漲紅了臉:「我當然知道這個,可這妹子身上的怪事,你怎麼解釋呢?」
「這個。。。她失憶了!」
「屁話!我親眼看到了,這妹子身上還有幾十個金元寶,每個都跟我們剛賣掉的那個一般大小!這怕不要百來萬?失憶能失憶來這麼多錢?」
劉洋煞有介事地說:「岩子啊,人家有錢人的生活,你不懂啊!人家家裡有錢,為了玩個樂子,花上幾百萬來鑄一些金元寶,那還不是跟鬧著玩似的?
要我胖爺看啊,這妹子家裡肯定很有錢,她又愛古裝古風啥的,穿上漢服啊揣上一些金元寶腰間掛把劍啥的,那是cosplay古代行走江湖的女俠!
可她不知出了啥問題,可能是cosplay得久了,把她自個都給play得傻了,以為自個真的是古代的俠女了,於是就滿口大明啊官府啊啥的了。這種事,見得多就不稀奇了,我表哥的老婆就在市南山二院上班,那裡專收精神病的。你要去那看看,更稀奇的人都有,男的都以為自個就是古代皇帝、將軍啥的,女的都以為自個就是西施啊貂蟬啥的絕代佳人,魅力無比能把男人都迷得神魂顛倒的——這種事多了去!
這位軒芸妹子說自己是大明朝來的,我們見得少,以為是很稀奇。但放到南山院去,她這種癥狀算是很常見的,拿我表嫂的話來說就是『輕度妄想加失憶』症,一點不稀奇。」
聽胖子說得言之鑿鑿,有理有據,還有精神病院大夫的權威意見,許岩心中的疑惑頓時被打消了,他不得不贊同了劉洋的判斷:朱佑香肯定是個精神有問題的女孩子。
確定了朱佑香的身份,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對待她了。對這個問題,兩個宅男大學生並沒有什麼主意,兩人低聲商議著:
「朱佑香這樣出來,估計也沒跟家人聯繫,她家裡人還不擔心死了?」
「我們留意下最近的報紙和電視,看看有沒有尋找走失人員的消息。軒芸妹子家裡很有錢,這樣丟了個人,又這麼年青漂亮,他們肯定很著急的。」
「要不我們報警吧?」許岩突發奇想:「聽說公安那邊有個人口信息庫的,我們把軒芸送到派出所去,讓他們幫忙查她的戶籍和家人!」
「岩子,軒芸妹子連自己家都忘了,連身份證都沒有,怎麼查呢?」
劉洋說:「萬一,警察因為軒芸妹子身份不明什麼的,把她抓起來關到哪裡去,那我們豈不是害了她嗎?這位妹子雖然腦子有點小問題,但她既又不發癲又不發狂,為人又很夠意思,不給你添什麼麻煩,現在大家過得好好的,何必招惹警察呢?
就讓她繼續住你家唄,反正軒芸妹子已經提前給你交伙食費了——這麼多錢,足夠她吃住上一年都還有剩餘的——」
說著,胖子露出了淫笑:「你要是不願意留她,那就讓她到我那邊住唄!」
「去,就知道胖子你不懷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