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86_86643第十七章

余田田站在整潔乾淨的辦公室里,沒有心思去看被布置得十分精緻又具有女人味的辦公桌,也沒有去看滿牆的個人榮譽獎狀或者十佳工作團隊,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桌后的張佳慧。

張佳慧是她的頂頭上司,也是護士長。

年過三十五,但保養得很好,已經生了兩個孩子的張佳慧化著精緻的妝容,看上去還不到三十。

她也沒有料到這一次的年終總結竟然會被張貼出來,面對得獎總結的真正主人,難免有幾分心虛。

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用悅耳動聽的聲音說:「小魚啊,不好意思,其實我……」

說到這裡,她躊躇了。

片刻之後,她嘆口氣,「對不起,我不應該搶你的名額,但是我家兩個孩子一直嚷著想去滑雪。你也知道現在養孩子有多不容易,更別提我還一養就養了倆。哥哥在讀貴族小學,妹妹在讀私立幼兒園,這開銷實在是讓我吃不消。」

余田田沒吭聲。

張佳慧滿面愁容地說:「我也不想做這種缺德又卑鄙的事情,可是孩子纏得緊,我作為一個母親又實在不能罔顧他們的心愿,所以我……所以我看到你的報告寫得那麼出色……」

她說得很誠摯,道歉的意味也很濃。

余田田還是沒有說話。

張佳慧看了看她,垂頭喪氣地說:「你要是覺得心裡有氣,可以去告訴領導,我……大不了我告訴孩子今年去不了,明年……哎,以後有機會再帶他們去滑雪吧。」

她靠在椅子上,神情沮喪地低下了頭,因為眉頭微蹙,眼角終於顯露出一絲魚尾紋來。

余田田抬頭看了看她,最終低聲說:「算了,我不會去跟領導說的。」

張佳慧驀地抬起頭來看著她,面上露出難以置信的喜悅神情。

余田田離開辦公室前,還是直視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說:「護士長,同情並不是每次都有用的,也不是誰應該給誰的。你竊取了他人的勞動成果,只需要改一改名字就行了,可是你沒有想過別人為了完成這樣一件事,付出了多少心血,又投入了多少精力。」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多說無益,反正那份總結現在也已經不是她的了。

余田田轉身走了,心情低落得好像外面的天色,灰濛濛一片,陰冷的風肆意凌虐路人。

但她並沒有看見,在她離開以後,張佳慧忽然就沒了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反而笑了起來,打電話報喜去了。

「喂,老公啊,在幹嗎?告訴你個好消息,這個月月底年休,我得了免費去西嶺雪山的名額,可以帶孩子一塊兒去免費滑雪泡溫泉了!」

「怎麼得到的?還不是老辦法,動動手指,看看誰的總結寫得最好嘛!只是這次比較麻煩,居然被那個小-護士發現了。還好我聰明,賣弄了一下嘴皮子……」

外面的風呼呼地刮,雨棚嘩嘩作響,掩蓋了辦公室里的喜悅聲音。

***

余田田這幾天很鬱悶。

她辛辛苦苦寫出來的總結成為他人的嫁衣,最要命的是明明理虧的不是她,她卻要被迫妥協接受這個事實,隱忍不發。

陸慧敏看她這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有什麼用?給你那個膽子你也不願意去跟領導說,不就一句話的事兒嗎?只要你說了張佳慧是剽竊你的作品,那個榮譽稱號立馬就是你的了。」

可是余田田想到的卻是張佳慧的那番話。

她有兩個孩子,做母親不容易,既要為整個家庭的生計做打算,又要滿足孩子的願望。

余田田自己還沒有成家,並不理解其中的艱辛,可她也不忍心打破兩個孩子的美好心愿。

她嘆口氣,只說了一句:「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於是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大老遠的陳爍看見她,端著盤子興緻勃勃地走過來,「喲,余護士今兒個又沒打雞腿啊?要不要我忍痛割愛,把我的讓給你?」

余田田抬頭看他一眼,默默地嘆了口氣,憂鬱地端著只吃了沒幾口的餐盤走了。

陳爍正等著她的回擊,見她居然就這麼走了,吃了一驚。

下午下班的時候,余田田在二樓的走廊上等陸慧敏換衣服,陳爍正好脫下白大褂往外走,看見她站在那裡,咧嘴一笑。

「我說余田田啊,怎麼一天到晚老看見你,你該不會是愛上我了,所以一直偷偷摸摸跟蹤我,趁機出現在我面前刷存在感吧?」

余田田看他一眼,並不說話,默默地嘆了口氣,憂鬱地和走出更衣室的陸慧敏一起離開了。

這是兩次偶遇的情形,更多時候不必多提,余田田一直表現得十分穩重……或者說是憂鬱到不想跟陳爍繼續打嘴炮。

陳爍自討沒趣,沒能和她交上手,渾身都不太對勁。

就這麼過了兩天,他終於忍不住了,在查房的時候叫走了陸慧敏。

站在走廊盡頭,他壓低了聲音問她:「余田田怎麼了?最近感覺不太對勁啊,牙尖嘴利的一面怎麼不見了?」

陸慧敏也正發愁呢,就把護士長盜取余田田的勞動成果這事說了出來。

陳爍一愣,「她就這麼軟弱地任人欺負,一點也不還手?」

「她這是同情心泛濫,看在人家有兩個孩子,為生計奔波發愁的份上高抬貴手。」陸慧敏翻白眼。

陳爍思量再三,還是在午休的時候去了四樓一趟。

他一邊彆扭地想著自己為什麼要多管閑事,一邊又理直氣壯地告訴自己:別人盜取余田田的勞動成果雖然不關他的事,但是那份總結里可不止有餘田田一個人的心血,光是標題里就凝聚了他行醫數年的深刻感想好嗎?

行醫如做人,步步需謹慎。

這可是他的心血結晶,余田田捨得拱手讓人,問過他同意不同意了嗎?

然而四樓並沒有餘田田的身影。

陳爍問了好幾個兒科的醫生護士,最後總算得到她的下落:「余護士啊?剛才好像看見她往天台去了。」

陳爍一怔,很快坐電梯到了頂樓。

雨過之後天空並沒有放晴,天台的水泥地上濕漉漉的,到處都是水窪。

他推開虛掩的門,看見余田田背對他站在欄杆旁,好像在眺望整座城市。隆冬的風呼呼地刮著,把她的白袍吹得像只展翅欲飛的白鷺,連帶著她的頭髮也肆意飛舞。

他走到那個有些瘦弱的身影旁邊,咳嗽了兩聲。

余田田側過頭來看他一眼,有些吃驚,「陳醫生?你怎麼來了?」

陳爍忽然就有點窘。

他張了張嘴,然後理直氣壯地說:「怎麼,天台被你承包了,別人來不得?」

「我沒這麼說。」余田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哪來這麼大火氣。

陳爍問了好幾個蠢問題,例如:「這麼冷的天,你是窮骨頭髮干燒才跑來吹冷風嗎?」

余田田說:「我不冷,你要是冷,可以先下去。」

陳爍一噎,然後又說:「你是不是皮厚啊?明明穿這麼少,居然不覺得冷?」

余田田說:「有可能,所以你皮薄的話趕緊下去吧。」

陳爍真是生氣。

這個余田田怎麼一點都不可愛呢?他說這麼多帶刺兒的話,她怎麼就一點也不知道還嘴呢?

不還嘴的余護士不是可愛的余護士!

他在那裡氣了好一會兒,看余田田還沒有要說話的意思,終於忍不住說:「余田田你是不是聖母病發作啊?被人家竊取了勞動成果,不追究就算了,一個人躲在這裡生悶氣有意思嗎?」

余田田一愣,抬起頭來看著他。

陳爍不耐煩地抓了抓頭髮,「不就是總結被人擅自改了名字嗎?多大點事兒啊?你隨隨便便去院長副院長辦公室一坐,把話說清楚不就行了嗎?一個人糾結個什麼勁兒啊?」

余田田傻愣愣地看著他,張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是,人家家裡窮,窮得揭不開鍋養不起孩子了,就你有錢,放著榮譽稱號不要,放著職稱不評,放著旅遊不去,就喜歡做慈善。你也不看看張佳慧穿的什麼,你穿的什麼?人家提的包都是幾萬塊錢一個的gucci,你呢?」陳爍說的口沫橫飛,「上次我看見你背的那個背包,十幾年前的美特斯邦威是吧?你自己說說哪個成年女人還在背美特斯邦威這種牌子?慫!*!挫!」

余田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好半天才說出一句:「……那包是陸慧敏的。」

「……」陳爍要氣暈了。

「重點在於那個包是誰的嗎?我在和你討論包的品牌問題嗎?就想問問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做錯事的不是你,你這麼憂鬱幹什麼?我跟你嗆聲你也不知道還嘴,你知不知道再這麼下去你真的要憋死我了?!」

陳爍一個人氣呼呼地說了半天,最後說:「你要真的氣不過,走,我現在就帶你去跟院長說清楚!」

他說完就要拉著余田田的手往辦公室走。

余田田趕緊拉住他,「沒沒沒,我沒有因為這個憂鬱。」

「還說沒有?你說謊連草稿也不打一個的嗎?」陳爍大眼瞪小眼。

余田田在他的注視下慢慢地紅了臉,然後伸手揉了揉鼻子,「是真的,我,我就是大姨媽來了……肚子疼,沒精神跟你吵架……」

陳爍表情一僵,手也鬆了。

「謝謝你啊陳醫生,我沒想到你這麼關心我。」余田田誠懇地望著他,然後疑惑都湊了過去,「咦,你臉怎麼紅了?」

陳爍一下子跳開八丈遠,像是被人逮住了尾巴,「什麼臉紅?紅個鬼啊!天颱風這麼大,就跟刀子似的往臉上戳,我皮薄被吹紅了行不行?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臉皮厚啊?神經病!」

他罵罵咧咧地轉身就要走人。

余田田忽然笑起來,開開心心地叫住他:「陳醫生!」

陳爍停住腳,臭著臉轉頭看她,「幹嘛?」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謝謝你。」

「謝我幹嘛?」陳爍的臉又紅了幾分。

「謝你關心我,想幫我解決問題。」余田田說。

陳爍趕緊否定:「不,是你想太多了。要不是你那份總結里有我的心血結晶和名人名言,我才不會關心它是不是被人剽竊了!」

他說得信誓旦旦,說完扭頭就走,像是屁股著了火。

余田田在原地站著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就沒有什麼煩惱了。

多虧他的傲嬌,一下子把她從這幾天的情緒低落里拉了出來。

她哼著歌下了天台,一邊蹦蹦跳跳地追上去,一邊叫著:「陳醫生,其實我心情還是挺糟糕的,不然你請我吃個雞腿?」

陳爍冷哼兩聲,傲嬌地轉過頭來看著她,「瞧你這狗記性,人是下了天台,怎麼把臉給擱那兒忘了帶回來?」

余田田居然一點也沒生氣。

她怎麼覺得陳醫生這個樣子還……還挺可愛的?

電梯停在四樓,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余田田忽然側過頭去認真地看著陳爍,「在我小的時候,因為父母全心全意沉浸在美術和音樂的世界里,並沒有人帶我去旅行過。」

陳爍一怔,慢慢地轉過頭來。

「我從小到大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看一場真正的大雪,可惜南方沒有雪,父母也太忙,沒有滿足過我這個願望。」余田田聲音很輕,眼睛也輕輕地眨了眨,「所以雖然我很想把那份屬於我的報告要回來,但因為那是兩個孩子的願望,我想幫他們實現它。我希望他們彌補我的遺憾,去看一場真正的大雪,在南方也能看見的大雪。」

所以沒有了榮譽稱號,沒有了評職稱的神來之筆,沒有了一次免費旅行,那也不要緊。

她彎起嘴角,踏出電梯的同時朝陳爍揮揮手,「好啦,聖母病的余護士辜負了陳醫生的名人名言和心血結晶,只有期待下次你再跟我說兩句你的至理名言,明年的總結我一定繼續努力,還你一篇優秀年終總結!」

電梯門在這一刻合上。

陳爍其實很討厭在職場上因為心軟而吃啞巴虧的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他的人生至理名言就是,人生在世,務必不讓自己後悔。所以他一直以來都隨心所欲,甚至有些幼稚,有些任性。

然而這一刻,他看見沒有稜角又任人欺負的余田田,忽然間覺得心裡柔軟了幾分。

有時候,退讓似乎也是一種美麗。

比如此刻的余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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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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