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七、扼殺(下)
臨睡前,玉簪給她下了一碗香氣四溢的高湯水餃,宜萱熱騰騰吃了,胃裡暖暖的,才上床去睡了。
這會兒子合宮嬪妃、皇子福晉們都在暢音閣聽戲,要足足聽一夜來守歲呢。
大年初一早晨,天沒亮,宜萱便被鞭炮聲吵醒了,想著今兒整日都安靜不下來,便也不賴在床上,叫玉簪掌燈更衣。
玉簪捧著浸了玫瑰汁水的熱水上來,道:「正好主子娘娘也從暢音閣聽戲回來了呢。」
宜萱凈了臉,困意也去了大半,剛想說去正殿給額娘請安,李佳氏便推門進來了。
看著李佳氏滿臉的暗沉之色,宜萱有些惶惑,忙幾步迎上去,見了個萬福,便忙問:「額娘這是怎麼了?」
李佳氏凝著眸子仔細端量了宜萱的臉色,宜萱被瞧得愈發古怪不知何故。
李佳氏看了許久,卻長長鬆了一口氣,「看樣子,這事兒和你無關。」
宜萱更是一頭霧水,「額娘,您跟我打啞謎了,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李佳氏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弘曆的愛妾高氏……昨晚一直沒回暢音閣,起初也沒太多人在意,後來去尋,竟在御花園的梅林里,發現她倒在血泊中,一屍兩命了。」
宜萱愕然瞪大了眼睛,「高氏她……我跟她分開的,她還好端端的呢?!到底是她不小心摔倒,還是被人給——」
李佳氏輕輕搖頭道:「明擺著不像是意外。」李佳氏握著宜萱的手,神色有些愧疚,「原本我還疑心是不是你做的……」
宜萱面有愧色地道:「不瞞額娘,女兒的確動了殺心,可到最後。還是沒能下得了手。」
李佳氏輕輕點頭,「額娘知道,你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可額娘也害怕,你被納喇星徽的死刺激大了,萬一一時控制不住……」後頭的話李佳氏給咽了回去,她也長長鬆了一口氣。「總之。不是你就好。」
宜萱眉心一沉,「那……到底會是誰害了高氏呢?」
李佳氏凝神片刻,突然面露不妙之色。「既然不是你,那該不會是——不會是時兒吧?!」
宜萱聽得心頭一驚,時兒——他對弘曆的恨意的確不見得比她少!時兒失去的,可是唯一的嫡子啊!保不齊時兒憤怒之下。便想著也叫弘曆失去孩兒!!
母女二人心頭的擔憂,正是一浪高過一浪的時候。汗阿瑪近身伺候的蘇培盛突然來到永壽宮。
蘇培盛恭恭敬敬請了安,說了吉祥話,方才小聲地道:「皇上請大公主去養心殿。」
李佳氏嗖地站了起來,「皇上傳萱兒去做什麼?」
蘇培盛半遮半掩地道:「只是想問大公主幾句話罷了。主子娘娘不必多心。」
看著李佳氏滿眼的擔憂之色,宜萱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她披上厚實的雪貂斗篷。朝著李佳氏做萬福,「既然如此。皇額娘,女兒去了。」
李佳氏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只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
宜萱乘坐著紅木雕祥雲紋肩輿,在大年初一的喜慶日子裡,望著東方初生起的朝陽,看著那宮牆下永遠有太陽照射不到的陰影。紫禁城裡,永遠有說不清的陰霾。
到了養心殿前,宜萱卻看到了立在殿外漢白玉月台上的弘時。
姐弟相視無言,弘時張了張嘴巴,似乎想開口說什麼,但是看到蘇培盛上來請安的笑臉,便閉上了嘴巴。
蘇培盛抬手道:「大公主請先進去吧。」
宜萱輕輕點頭,「有勞蘇諳達了。」——她向弘時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弘時既然在這裡——是表示汗阿瑪疑心是弘時害了高氏嗎?暗自幽幽嘆了一口氣,罷了,時兒是她的親弟弟的,時兒做的,就等於是她做的。她這個做姐姐的,替他背個黑鍋也算不得委屈。
養心殿中,一如往常瀰漫著幽幽不絕的龍涎香的氣息,宜萱徐行上前,見大禮,「給汗阿瑪請安,汗阿瑪萬福如意。」
雍正坐在紫檀雲龍寶座上,沒有叫宜萱平身,他輕飄飄將一方綉著長春花的雲緞帕子扔到了宜萱腳下,他語氣沉甸甸地問:「萱兒,這個可是你的?」
宜萱怔怔望著那沾染了幾滴暗紅血污的雲緞帕子,正是昨夜在御花園梅花樹下,她遞給高氏的那一方。
然後不過三四個時辰,高氏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沒了。
宜萱無法去怨懟自己的親弟弟,因為他的兒子何嘗不是被弘曆害死的?弘曆殺了他的兒子,他為什麼不能殺弘曆的兒子報復?
於是,宜萱輕輕道了一聲「是」。
雍正沉默了片刻,他臉上不露絲毫表情,他又問:「巡守侍衛曾經在梅林看到你和高氏在一起,而後沒多久,高氏便小產,血崩死在了梅林里。」說到這裡,雍正頓了一會兒,復問:「萱兒,你可有什麼要對朕解釋的?」
宜萱想著還侯在殿外的弘時,便彎腰,深深叩首,「汗阿瑪,女兒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昨夜,女兒返回永壽宮的路上,看到高氏在梅林獨自一人,便動了殺意,所以趁她不備,潛行到她身後,將她推倒在地。而那個帕子,想必就是那時候不慎掉落在地的。」
宜萱彷彿再陳述事實一般,講述出這番合情合理的供詞。
雍正擰眉問道:「你是從後頭把高氏推到的?」
宜萱一愣,她不明白汗阿瑪為什麼問這個,心下雖然覺得有些問題,但還是低頭道了一聲「是」。
雍正突然嘆息了一聲,他沒有再問下去,只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汗阿瑪?」宜萱愣愣望著高坐在寶座上的雍正。
雍正沉著臉道:「朕會對外宣稱,高氏是不慎滑倒,才小產而死的。」
宜萱聽得心中一暖,眼睛里有些發酸,汗阿瑪……終究選擇了維護她……或許她早就料想到這些了,所以才選擇替弘時背負下這個黑鍋。她再一次利用了汗阿瑪對她的愧疚,或許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孝順的女兒。
宜萱忍著想哭的**,再度叩首,道:「女兒告退。」
走出殿外,正月的刺骨寒風吹面而來,吹得人臉皮刺痛。弘時看到宜萱發紅的雙眼,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忍不住上前,「姐姐,你該不會是——」
蘇培盛卻站出來打斷了弘時的問話,「端親王,該您進去了!」
弘時咬了咬牙,拔步便飛快入殿。
蘇培盛滿臉微笑地對宜萱道:「大公主,殿外風大,您還是快回永壽宮吧,別叫主子娘娘擔心。」
宜萱沉默了一會兒,她的確想著偷聽一下的,此刻她難免擔心弘時會一時激動,便承認了高氏是他所害。但蘇培盛既然都如此說了,她也不能賴在殿外不走。
想著時兒一直都很是理智,如此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雍正看著跪在金磚墁地上的長子弘時,語氣冷冷道:「你姐姐說高氏是被她從後頭推到,才指使小產血崩而死的!」
弘時急忙道:「汗阿瑪,姐姐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雍正不悅地一哼,「朕當然曉得這不是她做的!!不但是因為朕清楚萱兒的品性,況且高氏也根本不是摔倒小產的!而是她的腹部遭遇重擊,她腹中的孩子是生生被人捶落下來的!」
弘時眼底一愕,低頭咬牙,臉上頗有幾分恨恨之色。
雍正冷冷睨了一眼這個沉默一語不發的兒子,還有那個雲緞帕子,是在高氏的袖子里找到的,上頭還沾染了高氏臉上的香粉的味道!所以那帕子分明是萱兒給高氏擦臉用的!根本不是萱兒推到了高氏之後,不甚掉落!!
「萱兒不會無緣無故認下自己沒犯下罪行!!」雍正眼裡惱火萬丈,「弘時,你告訴朕,她是在替誰頂罪?!!」
皇帝威視直迫而來,寒冬季節里,弘時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冷汗,心中他暗道一聲罷了,便磕頭,坦然自認道:「回汗阿瑪的話,姐姐當然是替兒子頂罪了。」
雍正聽了這番話,眼裡卻滑過了一抹恨鐵不成鋼之色,他冷斥道:「滾出去!!」——為了一個婦人,竟倒要替她頂罪了!!她是可憐,但愛新覺羅家的子孫,還輪不到一個外人暗害!!
宜萱在永壽宮中,打聽到汗阿瑪並沒有降罪弘時,也便安心了。
過了年,宜萱便拾掇了東西,回自己的固倫懷恪公主府去了,畢竟她不適合長久住在宮中,何況西南大金川土司被流矢射中,已經身死,叛亂已經被平定了,熙兒已經在返回京城的路上了。
她已經失去了子文,如今也只有熙兒了。
偌大的固倫公主府,在新年時節,卻是空蕩蕩寂寥,就算張燈結綵,鞭炮齊鳴,她也笑不出來。
她終究無法適應沒有子文的日子,時常夜半醒來,孤零零一個人看著帳子上綉著的鴛鴦,都是那樣的形單影隻。
幸好有勇毅候府的大嫂他他拉氏,還有肚子已經高挺的嘉容時常來看望,陪伴著說說話,總算能緩解幾分哀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