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一、離別前夕
和弘時一起走出了慈寧宮,如今已經是春暖二月,距離三月三上巳節已經越來越近了。想到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垂垂老矣的母親,和這個日漸有了帝王威嚴的弟弟,宜萱突然心中滿滿都是不舍。
臨走前,她不希望額娘與弟弟為了立后的事兒,兩相生分,壞了母子情分。如今,一切都得到了最好的解決。
宜萱不在乎弘時日後到底是否真的會遵守諾言,一道不對外公開的手諭而已,若他真有心反悔,就算有明文的聖旨有如何呢?他就算要反悔,那也是皇額娘百年之後的事兒了。宜萱自然不在乎。
來到養心殿,弘時的神情似乎格外疲憊,「姐姐,我此刻方知,做這個皇帝真不容易。」
宜萱對他露出了微笑,「自古帝王,沒有哪個是容易的。」
弘時嘆了一聲,「若只是前朝的政務也就罷了,朕總能慢慢一一接手,可後宮竟也由不得順著朕的心意來。」
宜萱柔聲道:「不要怪皇額娘,她年紀大了,自然顧慮得愈發多了。」
弘時垂首,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如此持續了好長時間,忽然他抬起頭來望著宜萱,「還有一件事,朕憋在心裡多年了,朕沒有對先帝說,也沒有對皇額娘說,甚至也沒有對小移說過。」
宜萱問道:「什麼事?」
弘時眼裡滿是回憶之色,「是早年的一件事,那時候朕還只是雍王府的王子。」
宜萱豁然想到了什麼,忙道:「是那次山西之行?!」——她剛穿越來的時候,弘時還是個單純的大男孩。有些害羞的可愛男孩,但那樣的性子,如何能爭奪世子之位?又如何能一步步走到如今?所以,她建議汗阿瑪磨練弘時,便將他送去了山西旱災困厄之地。回來之後的弘時,果然如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冷靜而賦有城府。變成了汗阿瑪所希望的繼承人。可那件事。成為了宜萱多年無法泯滅的愧疚。
宜萱低低一嘆,弘時雖然對他零星地說過一些,但關鍵的內容卻避開不說。宜萱也沒有追問。後來便漸漸淡去了,她沒想到如今弘時會重提此事。
弘時道:「姐姐知道,我為什麼非殺華顯不可嗎?」
覺羅華顯,是那個被罷免並充軍寧古塔的宗室子弟。後來在弘時的要求下,子文派遣三首。暗殺了華顯。
「你說過,華顯折辱了你的尊嚴。」當日的那句話,宜萱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弘時點頭,他聲音漸趨低沉。「那時候我飢餓交加,找不到半分能吃的食物。,就在那個時候我看到了華顯回京述職的隊伍。那對我而言,彷彿看到了希望一般。我拼盡全力衝上去。告訴馬車裡頭的人,我是雍王府的王子,叫他帶我一起回京。可是,華顯之前沒有見到我,而我當時衣衫襤褸,跟那些流民沒什麼區別。所以華顯不相信我的話,他問我餓嗎?我點了頭。然後他把一個油餅仍在了黃土地上,然後用叫碾碎,對我說,吃吧。」
宜萱瞪大了眼睛,望著弘時。
弘時也望著她,他說:「我吃了。當時我真想拂袖而去,但是我的肚子在叫囂,我感覺自己完全不受控制,我就想條狗一樣,趴在地上,抓起了那個被踩碎的油餅,混著泥沙一起吞進了肚子里,幾乎都沒有咀嚼過。」
「時兒……」宜萱喉嚨有些哽咽,時隔多年,他把內心最深的秘密吐露了出來,而這個秘密是身為帝王的他最難以啟齒的。
弘時笑了:「姐姐,你能再叫我『時兒』,真是太好了。」
宜萱眼圈一紅,自打弘時登基,她便改了口,再也沒喚過他「時兒」。
弘時頭一歪,便躺在了她的大腿上,他眼中迷惘中盈了淚花,「姐姐,我現在覺得好累,當皇帝,真的好累啊。偏偏,我這些話不能對任何人說,我只能對你說。」
宜萱輕輕撫摸著的他的額頭,「姐姐的時兒是最棒的,你一定能做一個好皇帝。」
半個時辰后,宜萱才輕輕將已經睡著了的弘時從自己腿上挪了下來,替他蓋好被子。而宜萱的腿已經麻酥酥的了,她敲了敲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養心殿。
才剛下了月台,便迎面瞧見星移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便是九阿哥永珏了。
「姐姐這是怎麼了?」星移瞅著她的腿問道。
宜萱乾笑了笑,她總不能說是被弘時枕著哭了那麼長時間,給壓得麻了,只能說:「不小心抽筋了。」
星移呆愣住了。
宜萱回頭望著那巍峨的殿宇,忽然嘆息著道:「星移,時兒以後就交給你照顧了。」
她這幅滿語憐惜、不舍的模樣,倒是叫星移惶惑不解。
宜萱又道:「他一直想給你最好的,他自己獨自承受了一切,以後,多寬容他一些,對他好一些成嗎?」
這般家常的話,就像是一個姐姐在囑咐自己的弟妹一般。星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急忙應了是,又道:「以後我會好好照顧皇上的。」
宜萱輕輕點了點頭。
可這時候星移臉色突然露出傷心之色來,「姐姐,你可知道,再過兩個月,祝官女子也該生了。」
「什麼?祝官女子?我記得她不是被打入冷宮了嗎?」宜萱呆愕住了。
星移苦澀地笑了笑,「她被打入冷宮后沒多久,便爆出有孕。畢竟懷的是皇上的血脈,所以就被重新接了出來,不過一直養在儀嬪烏拉那拉氏宮裡,從不曾露面,所以姐姐才不曉得。」
宜萱臉色僵化住了,你妹的,剛才她還被自己弟弟給感動了呢,還覺得他是個小可憐呢!原來真不是個好玩意兒!!
「為什麼放在儀嬪宮裡?」宜萱急忙問。
星移淡淡道:「因為正是儀嬪發現冷宮裡的祝氏有了身孕,而且因為冷宮苦寒,還差點小產,被儀嬪給救了。也是儀嬪來皇上面前求情,請求把祝氏挪去她宮裡養胎。」
宜萱忙問:「她是看上祝氏肚子里的孩子了?!」
星移哼了一聲,「那還用說么?禮妃養了姚貴人的八阿哥永璇,我有了永珏,慶嬪、靜嬪、謹嬪、謙嬪都有兒子,唯獨她沒有,她能不急嗎?這一急起來,竟是也不在意是個辛者庫賤婢了!」
宜萱搖了搖頭,因為皇額娘的不喜,儀嬪的日子自然有些難過,加上登基后的弘時,又先後寵幸了不少宮女,祝氏便是其一,而儀嬪也已經不是嬌嫩韶華的年紀了,自然恩寵日漸稀薄,偏生只有一個女兒,膝下無子,她自然要為自己的長遠規劃。這也無可厚非。
星移輕輕靠近了幾寸,她低聲問道:「我聽到流言說,熙哥兒外頭有個兒子?」
宜萱頓時黑線了,他嘴角抽搐地看著星移,「謠言止於智者,星移,你不是笨蛋吧?」
星移尷尬地笑了笑,「真的不是?」
宜萱撇嘴,陰陽怪氣地道:「不是!!」
星移突然露出了幾分遺憾的樣子,「我瞧著敬慎公主的性子,竟是學了幾分先皇后。不是我說她的壞話,我心裡總為熙哥兒的子嗣擔憂幾分。」
嗯,的確該擔憂,因為熙兒不會有子嗣。
宜萱便笑著道:「沒關係,大不了倒時候從煦哥兒那裡過繼個兒子,承襲香火也就是了。」——盛熙自己也是這麼打算的,想著日後總得給和鸞一個孩子,好叫她日後不至於孤獨寂寞一生。
聽了,面露惱怒之色,「姐姐怎的說這種話!熙哥兒還年輕呢!!日後一定會有孩子的!就算……」星移再度壓低了聲音,「就算沒有嫡子,納妾生個庶子也好啊!何況,熙哥兒是我三哥的孩子啊!」
聽到「三哥」二字,宜萱突然鼻子一酸,盛熙是子文的兒子……已經好久沒有人提起這種話了。大約大家都忘了子文了吧?可星移還記得……
宜萱掩唇道,「等過幾年吧。」雖然感動,可她也太認可星移的話,想著反正自己馬上就要走了,何必和這個一輩子的朋友爭吵呢?
這時候,星移懷中的永珏突然張開粉嘟嘟的小嘴,握起小小的肉拳頭,打了個哈欠,這孩子的眼睫毛格外纖長,跟小扇子似的撲閃撲閃,便睜開了睡意惺忪的眼睛,他的眼珠子烏漆黑,他滿是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大量著宜萱。
宜萱忍不住笑了,果然所有小孩子都是這麼可愛。她從手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的平安如意紋玉佩,那是灌注滿了月華靈力的羊脂玉,那上頭所蘊含的氣息,對於感知靈敏的嬰兒來說有著異樣的誘惑力。所以宜萱剛剛遞過去,永珏那攥得緊緊的小肉拳頭便打開了,他緊緊攥住了那枚玉佩,咧著嘴露出了一個「無齒」的笑容。
永珏,珏——乃二玉相合之意,即琴瑟。怪不得皇額娘憂心日後弘時會舍了嫡子永瑜而立永珏為太子。琴瑟,原指夫妻,如今卻將琴瑟相合的「珏」字給了星移的孩子,的確非同一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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