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三、宜萱之「死」
太醫一搭宜萱的脈搏,頓時臉上露出土色,又仔細檢查了那已經取出來的箭矢,太醫叩首道:「皇上、太后,長公住的外傷並不十分要緊,要緊的是箭矢上似乎塗毒,而且好像還是鶴頂紅!」
鶴頂紅這三個字代表什麼意思,已經是不需要多說的。中了鶴頂紅的人,嫌少有活命的。
弘時與太后李佳氏齊齊面無血色,皇太后更是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在地上。
弘時狠狠將手中的沉香木佛珠擲在地上,這一擲用足了狠力,生生摔得滿地碎珠翻滾,弘時怒不可遏,咆哮道:「去查!!朕倒是要看看到底誰有這般包天的膽量,連朕的親姐姐都敢謀刺!!」
弘時冷目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幾個太醫:「立刻開藥!!長公主若是不能救回來,朕要了你們的腦袋!!」
太醫個個身子抖索,為首的太醫院院使急忙道:「皇上容稟,長公主所中鶴頂紅分量不輕,且已經過去了至少半個時辰,鶴頂紅之毒素已經蔓延到了五臟六腑,只怕大羅神仙也救不下來啊!」
弘時聽了這番話,當即怒髮衝冠,上去一腳便將那垂垂老矣的院使一腳踢了出去,「沒用的庸醫!!朕留你們何用!!」
這時候,和鸞顫顫巍巍開口道:「汗阿瑪,刺殺姑姑的那個人是……是我府上的一個小太監,刺殺之後,他就咬破口中毒囊自盡了。」——因為就藏在花叢後頭,想不發現都難。
弘時的目光冷冷掃向了和鸞,「你府上的太監,為什麼要刺殺你親姑姑?!莫不是你指使的?!」
這話一出。和鸞只覺得恍若心頭一擊,她哭著跪了下來,「汗阿瑪,我怎麼可能刺殺姑姑啊!!!」
林德瑞忙小心翼翼上前二步,弓著身子道:「皇上、太后,奴才去瞧了,那小太監。似乎是從前長春宮裡的小寧子。」
弘時的眸子深處幽冷而憤怒。「是皇後宮里的人?!!」
林德瑞點頭道:「是先皇後身邊伺候多年的舊人。」
話至此處,自然一切都再明顯不過了,連在一旁豎著鬼耳朵聽著的宜萱都明白了個透徹!好啊。合著想殺她的人是董鄂氏!!
皇太后已然憤怒得渾身發抖,「這個毒婦!!自己死了還不肯消停,竟是想讓哀家的女兒給她陪葬啊!!」
和鸞聽了皇太后所言,急忙匍匐著上前。她跪在皇太後腳下,哭著搖頭:「不。不會是額娘的!額娘沒有理由要殺害姑姑啊!!」
皇太后冷哼了一聲,「真當哀家是聾子、瞎子嗎?!因為熙兒遠征西南之事,董鄂氏整日在長春宮裡,每日多有惡毒詛咒之言!!哀家可憐她時日無多。才沒有跟她計較!!沒想到這個毒婦將死之前居然還安排了人伺機刺殺萱兒!!可不就是她臨終前幾日,把那個小寧子安排出宮來伺候你嗎?!就是等著萱兒那一日來你的公主府,便可以下手了!!」
和鸞雖然想要為自己已經去世的母親辯駁。但也知道她額娘對自己姑姑的恨意。何況,因為那個錦屏的死。她挨了姑姑一個耳光,她雖然沒有對身子病得愈發重的額娘說,但臉上的紅腫幾日未消,如何能瞞得過額娘?額娘要殺姑姑,只怕也有一半是為了她吧?
和鸞伏在地上,嗚嗚咽咽哭了起來。他也明白,皇瑪嬤這番話,斷然沒有冤枉了額娘的可能性。以額娘的脾性與偏執,她的確做得出這種事情來!!
弘時突然冷冷笑了,「她因為死了,朕就那她沒辦法了嗎?!!」弘時突然問林德瑞:「皇后的靈柩如今可曾入了朕皇陵了?!」
林德瑞弓著身子道:「還不曾。」
「那正好不用抬進去了!!朕百年之後,決計不與這毒婦同穴!!立刻擬旨,只需按照皇貴妃之儀,將董鄂氏葬入妃陵!!」弘時厲聲吼道。
「汗阿瑪!!」和鸞仰頭望著弘時,哭著哀求道:「皇額娘人都已經去了,死者已矣,何況皇額娘到底與您有十八載夫妻之情……」
「住口!!」弘時冷冷瞪了和鸞一眼,「這些話,朕一個字都不想聽!!」說罷,弘時又吩咐道:「吩咐禮部,不必給董鄂氏擬定追謚了!!朕還要立下一道旨意,子孫後代,誰都不許給董鄂氏累上尊號!!朕百年之後,也不許她的牌位進奉先殿!!」——奉先殿是供奉歷代帝后牌位的地方,不許董鄂氏牌位進奉先殿,就是不承認她皇后的地位。
和鸞已經癱軟在了地上,她心中忍不住哭嚎,皇額娘,您又是何必如此害人害己呢!!
這一切場景,宜萱都分毫不差地看在眼裡,她忍不住凝視著床榻上那具死氣淤積的肉身,現在她還可以回去。以她自己的月華靈力,足夠驅逐鶴頂紅劇毒。只要回到那個肉身,她就可以讓額娘不必白髮人送黑髮人。
但是她沒有回去。
是啊,三首說得對,這是難得的合情合理的死法。
董鄂氏受到弘時如此遷怒怪罪,宜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應該。董鄂氏既然想要拉他去地下,便該想到有這麼一日。不過董鄂氏現在只怕已經投胎轉世了,什麼入葬皇陵、追謚之號還是奉先殿牌位的問題,傷害的不是她這個死者,而是活著的人。
既然不許葬入皇陵、不加以追謚,不得如奉先殿,子孫後代不許累上封號,更只以皇貴妃之禮葬入妃陵,便表示董鄂氏已經不算中宮皇后了,自然她的一雙兒女就不算是弘時的嫡子。失去了嫡子的身份,便等於斷絕了永瑜將來承襲大統的可能性。
宜萱再度走出了殿外,再過兩日就是三月初三上巳節了。她只需要以魂體形態在這個世界在呆兩日,就可以回去和子文團聚了。
太陽升起了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直到三月初三的傍晚,宜萱的肉身已經被挪回了她自己的長公主府。皇額娘日夜不合眼地守在她身邊,每日衣不解帶給她喂葯。
宜萱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最後還是忍不住一頭扎了進去,最起碼,她該跟皇額娘說句告別的遺言,否則她無法安心離去。
看到床榻上的女兒睫毛動了,皇太後幾乎喜極而泣,「萱兒醒了!!」
這個身體,現在真是難受極了,五臟六腑都在隱隱作痛,這鶴頂紅的劇毒,果然是要命的東西啊!!宜萱勉強睜開了眼睛,她看著眼睛紅腫的額娘,眼裡也濕潤了,「額娘……別怪鸞兒……」——只有和鸞,是最無辜的,上次冤枉了她一次,這一回,她不希望因為董鄂氏,讓和鸞受到牽累。
皇額娘握著她僵硬的手,忙不迭地點頭:「好、好、好!不怪和鸞!額娘誰都不怪!只要萱兒好好活著……」
宜萱心頭一顫,不管過了多少年,不管是什麼樣的年歲,母親對自己孩子的疼愛,從來不會少了半分。兩行渾濁的淚從眼裡滑落了出來,「額娘,女兒不孝……您好好保重自己。」
聽到這樣的遺言,皇太后整個人都呆愕住了,旁邊的太醫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太後娘娘,長公主這是……迴光返照。」
皇太后看著合上了眼睛的宜萱,一口濃稠的污血從口中噴了出來,整個人已然軟到在了床榻上。
宜萱心中一痛,她剛剛被隱了身形的三首抽出魂體,她忍不住想要再重新回去,卻被三首一把攔住了,「您現在的肉身已經被鶴頂紅毒害至深,就算可以以月華靈力祛除毒素,可這麼大的靈力消耗,足以讓您從第九重跌落了。」
宜萱大吼道:「你之前怎麼沒早點告訴我這些!!」
三首垂下頭來,「主人給我的命令,是讓您盡量早些回去。」
「你——」宜萱突然有氣無處可方。
三首抬頭看了看暈厥過去的皇太后,忙說:「太後娘娘陽壽未盡,您請放心。她不會因為您的死,就此悲痛過度而逝。」
宜萱並不記得歷史上的雍正齊妃是哪一年去世的,只不過人的壽數極難更改,就算她活著,額娘還是會在她該死去的那一年死去。
她已經比歷史上的懷恪格格多活了近二十載,多了近二十載母女緣分,如今這緣分也走到了盡頭了。
額娘會度過這場難關的,就像度過汗阿瑪駕崩的難關一樣,因為他又兩個兒子,十幾個孫輩。她也會死,但不是死在今年,而是在將來某一年,壽終正寢,臨死的時候,兒孫都在床畔侍奉,她應該含笑而終。
而她,本不屬於這個時代。她竊取了懷恪郡主的身份,佔據了她的肉身,享受了本該屬於她的榮華富貴,甚至父愛母愛,如今,一切也到了該歸還的時候,將這具這個時代父母所賜予的肉身歸還他們。
宜萱咬了咬牙,她不忍再看這裡的場景,只能再狠一很心,對三首道:「送我去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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