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榮華富貴」
雖然夏日天長,可到了申時之末,太陽的光華也只剩下天際的一抹燦爛了。那燦爛的大紅大紫,如繁花將落前夕那拼盡全力的怒放,是垂死前的掙扎。
這時金盞快步走了上來,低聲道:「格格,蒔花的丫頭回報說,瞧見徽三爺和固山格格兩人在丁香浦的假山後頭……」
宜萱的眉間微微一蹙,「烏琳珠……」——她是決然不相信烏琳珠存了半分好心的。雖然她早產之事並非烏琳珠所為,可必然也有她挑唆九貝子在裡頭!
金盞垂首,掩藏住自己的表情,「格格……您要去瞧瞧嗎?」
丁香浦在凈園的西南角,未見丁香花,先聞見那濃郁撲鼻的馥香。宜萱並不喜歡這樣過於濃烈的香氣,愈聞著,愈是叫人覺得刺鼻。
宜萱只帶著金盞,主僕二人沿著迤邐的小徑疾行,不多時,便遙遙瞧見晚霞映照之下,大片的紫丁香成片密布,乍然瞧著,竟是有幾分蔚然華貴,襲人的濃烈香氣更是撲面而來,可近了細觀,丁香花葉纖細,花蕾密布枝頭,欲開卻似未開,大有幾分鬱結之感。
未來得及欣賞丁香浦的風光,宜萱瞧見前方假山之側,立著兩個身影。照舊一身青色衣衫的,便是子文了,夕陽的餘暉渡在他的臉頰上,尤其那英挺的鼻樑上紅暈漸染,額上光澤熠熠,五官顯得更加立體英朗,晚風暖暖的吹氣他衣襟的一角。摻了銀絲綉成的祥雲紋光澤粼粼,朦朦朧朧下,竟有幾分謫仙之態。隱隱叫人心頭噗通一跳。
而烏琳珠今日,一襲大紅色緙絲芍藥的旗服,穿得分外貴重華艷。晚霞燦爛,也在烏琳珠的臉頰上鍍上了一抹紅雲,不知是晚霞的色澤,還是她自己的薄羞。
宜萱心下油然生了幾分不悅,正要上前。卻聽烏琳珠聲中含著怨憤道:「你一直拒絕我,是因為你喜歡的是懷恪嗎?!」
宜萱雙腿陡然僵硬住了,竟是邁不動步子。便遲遲佇立在紫瑩瑩的丁香叢旁。
只聽得子文「呵呵」一笑,眉宇清淡如常,照舊是翩翩公子儀態,絲毫沒有因為烏琳珠突如其來的話而有分毫變色。「固山格格的猜測……不想竟是如此有趣。」
烏琳珠哼了一聲。聲調上揚:「你以為你能瞞得住我?當日懷恪早產,你這個做小叔子的竟然比她的額附都要焦急,第一個便趕去了!還整整在她院子外頭守了一整個晚上!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她在給你生孩子呢!!」
烏琳珠的話音剛落,子文的手便已經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他眼底的殺意,如潮水一般,毫不掩藏地傾瀉了出來。
子文如此變臉竟比變天還快,乍然的舉動。也著實叫宜萱這個遠觀者心跳都慢了半拍!
宜萱分明清晰地看見子文手腕上爆出的青筋!看到烏琳珠那張紫漲得漸漸發黑的臉——烏琳珠口中只能發出「呃呃」,竟然是連呼救之聲都叫不出來!
宜萱不由攥緊了手裡的錦帕——她這是第一次看到素日雲淡風輕的子文竟然也有如此失控的時候!!子文。就是這麼一個叫人猜不透的人,前一刻溫和款款,轉瞬卻可如此暴怒難遏。
宜萱不敢再有所遲疑,急忙快步要上前阻攔。
驟然,只聽他冷漠的嗓音響起:「固山格格,你是想毀掉我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嗎?!那麼,我請你去見閻王如何?!」
宜萱驟然渾身都僵硬住了,口中喃喃:「榮華富貴……」
他的聲音冷得似乎叫人打顫:「你可曉得,納喇氏勇毅公府一門榮耀,全都系在了雍王身上!!若是因我而使得懷恪郡主貞潔受損,雍親王必然會憎惡與我,那樣以來,我費盡心機才獲得的重用——全都會轉瞬化為烏有!!!」
這番話語響徹在丁香浦,更回蕩在宜萱的耳中,竟是那般——「振聾發聵」!
納喇星徽冷漠地看著呼吸愈發困難的烏琳珠,像是看死人一般。烏琳珠的手用盡全力想要推開扼住她咽喉的那隻手,卻紋絲動不得,漸漸的,她手上反抗的力氣也漸漸衰弱,臉上更是紫漲得已經充血,連眼白里都是血絲密布……
忽的,星徽揚唇一笑,驟然鬆了手。
「咳咳!!」烏琳珠萎軟在地,劇烈地咳嗽著,她的身軀已然在隱隱顫抖。
星徽就那樣俯瞰著倒坐在地的烏琳珠,面上帶著如春風般溫和的笑容,對瑟瑟發抖的烏琳珠柔聲道:「怎麼了,固山格格?你在害怕?你害怕什麼?——我難道還會殺了你不成?」
星徽如此溫和的話語,反而叫烏琳珠身子劇烈一顫,「你……咳咳!」剛出聲,烏琳珠只覺得嗓子痛得厲害,聲音也都沙啞了,可見放才被星徽扼住了那麼久,已然是傷了她的聲帶。
星徽面上笑容如陽光一般燦爛:「請務必放心,固山格格,我絕對不會殺你的。」
星徽愈是這般保證,烏琳珠臉上卻露出深深的恐懼來。她已經是第二次從納喇星徽身上感受到死亡逼近的滋味了,她更能感覺到,納喇星徽對她是真的存了殺意的!!
「只是——」星徽的表情陡然一變,他眼光冷冷看著烏琳珠,「誰要阻我前程,誰要壞我一世榮華,我會叫她生不如死!!!」最後一句話,竟然是冷得叫人如墜冰窟。
宜萱的身體亦是僵冷無比的,雙腿軟綿得竟是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格格!」金盞急忙攙扶住搖搖欲墜的宜萱,眼中有難言的愧疚浮現。
「郡主……」星徽回首,眼中滿是驚愕地看著臉色蒼白的宜萱。青袖下的手隱隱作顫,「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在這裡?!」
「哈哈哈哈!!——」扶著假山牆壁艱難爬起來的烏琳珠爆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咳咳!!」因為笑得太劇烈,烏琳珠又是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
烏琳珠一臉嘲諷之色,大笑聲中夾雜著咳嗽聲,「懷恪!!你又比我好到哪兒去!!他不喜歡我又如何?!他對你,更只是利用而已!!哈哈哈!!!」
烏琳珠的笑聲,響徹丁香浦,是那般刺耳。
宜萱面色如土。烏琳珠說得沒錯,她比她,又好到哪兒去呢?
「金盞。天晚了,我們回去吧。」宜萱用盡全身的力氣,方才說出這句話。
「是!」金盞臉上神色躲閃,只能竭力低垂著腦袋。而此時宜萱腦袋轟亂不已。又怎會察覺金盞的異樣呢?
宜萱只竭力讓自己的步子邁地大一些、走得快一些。只是烏琳珠的大笑之聲,卻像永遠近在耳畔一般。
「懷恪,你只是個可憐蟲罷了!你的丈夫另有所愛!一直保護你的納喇星徽也不過只是看中了你是雍親王之女的身份罷了!!!哈哈哈哈——」一面大笑,烏琳珠亦是趔趄這遠去了。
是啊,這世間哪來的那麼多一見鍾情呢?更何況她比納喇星徽足足大了八歲,她還是個已婚婦人,已經有了孩子。若換了她是納喇星徽,也必然不會心儀這樣的婦人吧。他有大把年輕美貌的女子可以選擇。又怎麼會選一個別人穿過的破鞋呢?
他以報恩的名義接近她,為的是得到他阿瑪的重用。這樣的目的。才更正常不是嗎?
她沒有什麼好怨恨的,人都是逐利的生物,納喇星徽身為庶子,自幼得不到父親的關注。他想要有出息,想要飛黃騰達,這一點錯都沒有。何況他進雍王府做伴讀,固然是敲開了一個新的階梯,可同樣,他也讓時兒有個質的蛻變。這是雙贏。
「他沒有錯,我也沒有動心,所以現在也不會傷心落淚……」宜萱的眼睛空洞洞看著漸漸被暮色佔據的天際。
「三首!!——」空蕩蕩的丁香浦中,星徽暴怒地吼著。
只見一個身形高大的三首驟然便出現在了星徽面前。
星徽大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了三首的衣襟:「為什麼不告訴我她靠近了?!!!」
三首跪倒在地,面生愧色:「主人,我沒有聞到。」
「荒謬!!這世間還有你聞不到的?!!!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三首低聲道:「我也是現在才知道。主人,您曉得,現在的我,和你一樣,跟以前的自己不同。」
星徽一愣,扭頭看著那散發這刺鼻的馥郁香氣的紫丁香叢。
三首點頭:「應該是的,是紫丁香的氣味影響。」
碰!!星徽一拳頭砸在了假山上,「為什麼偏偏這麼巧合!!!」
三首道:「或許不是巧合。」三首伸手撓了撓自己的臉,他臉上浮現出星星點點的紅色,「我有花粉過敏症……這點,我不曉得,但有心人若是私底下查,應該查得到。」
「烏琳珠?!!!」星徽隨即搖頭,「她沒這麼聰明。」
三首便道:「主人,此事……奴才會查清楚。」
星徽抬頭看著暗沉沉的天際,「或許……我遠離她些許,也是好事……」嘆息聲,久久未散。
榮清堂中,宜萱看著琉璃小榻上酣睡的熙兒,他真的可愛極了,也一日日長得愈發白胖討喜。而自從那次丁香浦之後,星徽便不曾出現在宜萱面前。
而金盞凝望著宜萱落寞的神情,臉色一日比一日哀沉,終究她忍不住開口道:「格格,徽三爺他……」
宜萱微微一笑,搖頭道:「我沒有生他的氣,他……也沒有做錯。」——或許,自始至終,都只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罷了。
金盞垂下腦袋,只長長地嘆息一聲,宛若粉彩九秋同慶大花斛中那凋零的紫薇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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