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硃砂掌印
薄暮。
滿天夕陽,映照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海面上閃耀著萬道金光,那景色真是說不出的豪美壯麗,氣象萬千。
楚留香和張三倚著船舷,似已瞧得出神。
張三嘆道:「我沒有到海上來的時候,總覺得江上的景色已是令人神醉,如今來到海上,才知道江河之渺小,簡直不想回去了。」
楚留香微笑著,悠然道:「這就叫做曾經滄海難為水……」
忽然發現丁楓從船頭那邊匆匆趕了過來,神色彷彿很驚惶,還未走近,就大聲呼喚道:「兩位今天可曾看到過海幫主么?」
楚留香皺了皺眉,道:「自從今晨分手,到現在還未見過。」
張三道:「他累了一天,也許睡過了頭,丁鮑子為何不到下面的艙房去找找?」
丁楓道:「找過了,他那張床鋪還是整整齊齊,像是根本沒有睡過。」
楚留香動容道:「別人難道也沒有見到他么?」
丁楓臉色灰白,那親切動人的笑容早已不見,沉聲道:「我已四處查間過,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是錢風。」
楚留香又皺了皺眉,道:「錢風?」
丁楓道:「據錢風說,他中午時還見到海幫主一個人站在船頭,望著海水出神,嘴裡還不停的**著向二爺的名字,錢鳳請他用飯,他理都不理,自從那時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
楚留香道:「那時甲板上沒有別的人?」
了楓道:「那時船上的水手大多數在膳房用飯,只有后艄兩個兒掌舵,左舷三個人整帆,舵艄上還有個人在瞭望。」
他嘆了口氣,接著道:「但這六個人卻部未瞧見海幫主在船頭。」
張三道:「難道錢風是在說謊?」
丁楓道:「但我卻想不出他為何要說,也許別人都在忙著,所以沒有注意海幫主走上甲板來,海幫主站在船頭的時候也不久。」
張三道:「那麼,他到哪裡去了?難道跳下海了么?」
丁楓黯然道:「我只怕他心中悲悼向二爺之死,一時想不開,就尋了短見……」
楚留香斷然道:「海幫主絕不是這樣的人,錢風呢?我想問他幾句話。」
丁楓道,「今天不是他當值,正在底艙歇著,」
楚留香道:「我們去找他。」
底艙的地方並不大。十幾個人擠在一間艙房裡,自然又臟、又亂、又臭。
錢風的鋪位就是右面一排的第三張床,他的人正向在床上,用被蓋著臉,蒙頭大睡,卻一雙腳露在被子外,還穿著鞋子,像是已累極了,一躺上床,連鞋都來不及脫,就已睡著。
魯長吉卻沒有睡,聽說有人找他,就搶著要去將他叫醒。
叫了半天,錢風還是睡得很沉,魯長吉就用手去搖,搖了半天,還是搖不醒,魯長吉失笑道:「這人一喝酒,睡下去就跟死豬一樣。」
張三瞟了楚留香一眼,笑道:「這人的毛病倒和小胡差不多。」
他笑容突然凍結。魯長吉掀起棉被,他就發覺不對了。錢風躺在床上,神情看來雖很安祥,但臉色卻已變得說不出的可怕,那模樣正和他們在貨艙門外發現的兩個死屍一樣。
魯長吉兩腿發軟,再也站不穩,「噗」地坐倒在地上。
無論誰都可看出,睡在床上的已不是個活人。
楚留香一步竄了過去,拉開錢風的衣襟,他的前胸果然有個淡紅色的掌印!是左手的掌印!
錢風也已遭了那人的毒手!
丁楓聳然道:「這是硃砂掌」
張三冷冷瞅了他一眼,道:「丁鮑子果然好眼力,想必也練過硃砂掌的了。」
丁楓似未覺出他這話中是有刺的,搖頭道:「近年來,我還未聽說江湖有練硃砂掌的人!」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不知這船艙剛才有誰進來過?」
魯長吉滿頭冷汗。顫聲道:「我也是剛下來的,那時錢風已睡著了……這裡的人全睡著了,像我們這種粗人,一睡著就很難吵醒。」
他說的不錯,張三將正在睡覺的九個人全部叫醒一問,果然誰也沒有瞧見有外人進來過。
楚留香淡淡道:「但丁鮑子方才明明是到這裡來問過錢風話的,你們難道也沒有瞧見么?」
大家都在搖頭。
丁楓也還是神色不變,道:「我方才的確來過,但那時錢風還是活著的,而且我問他話的時候,金姑娘也在旁邊,可以證明。」
他接著又道:「然後我就到膳房中去問正午時在甲板上的那六個人,再去找楚香帥和張兄,前後還不過半個時辰。」
張三忍不住問道:「金姑娘呢?」
了楓道:「金姑娘和我在樓梯上分了手,去胡兄,勾兄和那位公孫先生那裡,也不知找著了沒有?」
楚留香沉吟著,道:「不知那膳房在哪裡?」
膳房就在廚房旁,也不大,那兩張長木桌几乎就已將整個屋子都佔滿了,水手們不但睡得簡陋,吃得也很馬虎。桌上擺著三隻大海碗,一碗裝的海帶燒肥肉,一碗裝的是大蒜炒小魚,還有一碗湯,顏色看來筒直就像是洗鍋水。飯桶卻很大——要人做事,就得將人餵飽。現在碗中的菜已只剩下一小半,飯桶也幾乎空了。
吃飯的六個人,兩個伏在桌上,兩個倒在椅子下,還有兩個倒在門口,竟沒有一個活的。
他們致命的傷痕,也全都是一樣,是個淡紅的掌印,又是硃砂掌?
伏在桌上的兩個人,死得最早,旁邊兩個人剛站起來,就被擊倒在椅子下,還有兩個已逃至門口,卻也難逃一死!這六個顯見在一剎那間就全都已遭了毒手!
張三咬著牙,恨恨道:「看來這人的手腳倒真快得很!」
楚留香嘆道:「如此看來,海幫主想必也是凶多吉少的了。」
丁楓也長嘆道:「不錯,海幫主被害時,錢鳳和這六人想必已發覺,所以那兇手才不得不將他們殺了滅口!」
他搖著頭,慘然道:「他們方才若將秘密對我說出來,只怕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那兇手是用什麼法子能令這些人守口如瓶的呢?」
張三冷冷道:「也許他們還沒有機會說。」
他眼角瞟著丁楓,冷冷接著道:「丁鮑子一問過他們,他們就死了,這豈非巧得很。」
丁楓還是面不改色,黯然道:「不錯,我若不問他們、他們也許還不至於死得這麼快……這件事發生前後還不到半個時辰,在這半個時辰中,有誰可能下此毒手呢?」
張三冷冷道:「每個人都有可能。」
丁楓目光閃動,道:「在這半個時辰中,兩位可曾看到過公孫劫餘和勾子長么?」
現在,所有的人都聚齊了。
胡鐵花失聲道:「我可以證明,勾子長一直和我在聊天,絕沒有出去殺人的機會。」
丁楓道:「公孫先生呢?」
公孫劫餘道:「我們師徒一直在屋子裡,胡兄總該知道的。」
胡鐵花冷笑道:「不錯,我的確和你隔著牆說過兩句話,但那以後呢?」
公孫劫餘道:「以後我們還是留在屋子裡,直至到金姑娘來找我們……」
金靈芝道:「不錯,我去找他們的時候,他們的確在屋裡。」
胡鐵花沉著臉道:「但在我和你們說過話之後,金姑娘去找你們之前的那段時候,你們到哪裡去了?那段時間已足夠殺幾個人了。」
公孫劫餘道:「今日我們師徒根本就未出過房門一步。」
胡鐵花冷笑道:「但勾兄卻明明瞧見你們出來過的,那又是怎麼回事呢?」
公孫劫餘目光一閃,瞪著勾子長,一字字道:「閣下幾時瞧見我們師徒走出去過的?」
勾子長臉色變了變,道:「我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就走出去看,正好看到一個人在上樓梯,我以為就是公孫劫餘先生。」
公孫劫餘冷冷道:「原來閣下只不過是『以為』而已,並沒有真的看到是我。」
勾子長勉強笑道:「當時那人已快走上樓了,我只看到他的腳,實在也不能確定他是誰。」
胡鐵花瞪了他一眼,也只好閉上了嘴。忽然間,大家都不說話了。船艙中忽然靜得如同墳墓,只聽外面傳來「噗通」一響。
隔了半晌,又是「噗通」一響。
大家心裡都明白,這必定是水手們在為他們死去的同伴海葬,這一聲聲「噗通」之聲,聽來雖沉悶單調,卻又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恐怖之意,就像是閻王殿前的鬼卒在敲擊著喪鐘。
還不到一天,船上就已死了九個人。別的人還能活多久?下一個該輪到誰了?
兇手明明就在這個船艙里,大家卻偏偏猜不出他是誰!
楚留香本想等他每二次下手時,查出些線索來的,誰知他出手一次比一次乾淨,這次竟連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來。
大家眼睛發直,誰也沒去瞧別人一眼,彷彿生怕被別人當做兇手,又彷彿生怕被兇手當做下一次的目標。
桌上不知何時已擺下了酒菜,卻沒有人舉箸。
又過了很久,胡鐵花忽然道:「一個人只要沒有死,就得吃飯……」
他剛拿起筷子,張三已冷冷道:「但吃了之後,是死是活就說不定了。」
胡鐵花立刻又放下了筷子。
淮也不敢說這酒菜有沒有毒?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但不吃也要被餓死,餓死的滋味可不好受,毒死至少要比餓死好。」
他竟真的拿起筷了,將每樣菜部嘗了一口,又喝了一杯酒。
勾子長失聲贊道:「好,楚香帥果然是豪氣如雲,名下無虛!」
胡鐵花笑道:「你若以為他真有視死如歸的豪氣,你就錯了,他只不過有種特別的本事,能分辨食物中有毒無毒,連我也不知道他這種本事是從哪裡來的。」
公孫劫餘嘆了口氣,道:「和楚香帥在一起,真是我們的運氣。」
胡鐵花又沉下了臉,道:「你若是兇手,只怕就要自嘆倒霉了。」
公孫劫餘也不理他,舉杯一飲而盡。
誰也不知道胡鐵花今天為什麼處處找公孫劫餘的麻煩,但幾杯酒下肚,大家的心情已稍微好了些。
丁楓忽然道:「事際非常,大家還是少喝兩杯的好,金姑娘和胡兄雖約好今日拼酒的,也最好改期,兩位無論是誰醉倒,都不太好。」
他不提這件事也還罷,一提起來,金靈芝第一個沉不住氣,冷笑道:「喝不喝都沒關係,但醉倒的絕不會是我。」
胡鐵花也沉不住氣了,也冷笑著道:「醉倒的難道是我么?」
金靈芝再也不說別的,大聲道:「拿六壺酒來!」
凡是在江湖中混過兒年的人都知道,是哪幾種人最難應付,能不惹他們時,最好避開些。
第一種是文質彬彬的書生秀才,第二種是出家的和尚道士,第三種是上了年紀的老頭子。
但最不好惹的,還是女人。
這幾種人若敢出來闖江湖,就一定有兩下子。
胡鐵花打架的經驗豐富得很,這道理他自然明白。但喝酒就不同了。
一個人的酒量再好,上了年紀,也會退步的,至於女人,先天的體質就差些,後天顧慮也多些,喝酒更沒法子和男人比。
胡鐵花喝酒的經驗也豐富得很,這道理他自然也明白,他喝酒從來也不怕老頭子和女人。
但天下事都有例外的。
這次金靈芝剛喝下第一杯酒,胡鐵花就已知道上當了。
江湖中人有句俗話:「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句話用來形容喝酒,也同樣恰當得很。
有經驗的人,甚至只要看到對方拿酒杯的姿勢,就能判斷出他酒量的大小了——酒量好的人,拿起酒杯來當真有「舉重若輕」的氣概,不會喝酒的,小小一個酒杯在他手上也會變得像有幾百斤重。
只不過,金靈芝畢竟是個女人,喝酒至少還要用酒杯。
胡鐵花就沒有這麼斯文了。
他拿起酒壺,就嘴對嘴住肚子里灌。
在女人面前,他就是死也不肯示弱的,金靈芝第一壺酒還未喝完,他兩壺酒已下了肚。
勾子長拍手笑道:「胡兄果然是好酒量,單隻這『快』字,已非人能及。」
胡鐵花面有得色,眼晴膘著金靈芝,大笑道:「拼酒就是要快,若是慢慢喝,一壺酒喝上個三天三夜,就連三歲大的孩子都不會喝醉。」
金靈芝冷笑道:「無論喝得多快醉倒了也不算本事,若是拼著一醉,無論誰都能灌幾壺酒的……張三,你說這話對不對?」
張三道:「對對對,對極了,有些人的酒量其實並不好,只不過是敢醉而已,反正已經喝醉了,再多喝幾壺也沒關係。」
他笑著接道:「一個人只要有了七八分酒意,酒喝到嘴裡,就會變得和白開水一樣,所以喝得多並不算本事,要喝不醉才算本事。」
胡鐵花板著臉,道:「我若真喝醉了,你第一個要當心。」
張三道:「我當心什麼?」
胡鐵花道:「我發起酒瘋時,看到那些馬屁精,就好像看見臭蟲一樣,非一個個的把它掐死不可。」
他忽然向楚留香笑了笑,又道:「但你卻下必擔心,你雖是個老臭蟲,卻不會拍馬屁。」
楚留香正在和丁楓說話,像根本全未留意他。
張三卻嘆了口氣,喃喃道:「這人還未喝醉,就已像條瘋狗一樣,在亂咬人了,若是真喝醉了時,大家倒真得當心些。」
丁楓就坐在楚留香旁邊,此刻正俏聲道:「金姑娘說的話倒也並非全無道理,像胡兄這樣喝酒,實在沒有人能不喝醉的。」
楚留香微笑道:「他喝醉了並不奇怪,不醉才是怪事。」
丁楓道:「但現在卻不是喝醉酒的時候,楚兄為何不勸勸他?」
楚留香嘆道:「這人只要一開始喝酒,就立刻六親不認了,還有誰勸得住他?」
他忽又笑了笑,眼睛盯著丁楓,緩緩接道:「何況,此間豈非正有很多人在等著看人喝醉時的模樣,我又何必勸他?」
丁楓默然半晌,道:「楚兄莫非認為我也在等著他喝醉么?」
楚留香淡淡道:「若非丁兄方才那句話,他們此刻又怎會拼起酒來的?既已拼起了酒又怎能不醉?」
丁楓道:「但……但在下方才本是在勸他們改期……」
楚留香笑道:「丁兄不勸也許還好些,這一勸,反倒提醒了他們——丁兄與他相處已有兩三天,難道還未看出,他本是個『拉著不定,趕著倒退』的山東驢子脾氣?」
丁楓沉默了半晌,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楚兄現在想必對我還有些誤解之處,但遲早總有一日,楚兄總可了解我的為人……」
楚留香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張三,那樣東西你為何還不拿來給丁兄瞧瞧?」
張三笑道:「只顧看著人們拼酒,我幾乎將這件大事忘了。」
他嘴裡說著話,人已走入了后艙。
丁楓目光閃動,試探著問道:「卻不知楚兄要我瞧的是什麼?」
楚留香微笑道:「這樣東西實在妙得很,無論誰只要將它接了過去,他心裡的秘密,立刻就會被別人猜到。」
丁楓也笑了,道:「如此說來,這樣東西莫非有什麼魔法不成?」
楚留香道:「的確是有些魔法的。」
丁楓雖然還在笑著,卻已笑得有些勉強。
這時張三已自后艙提了包袱出來,並沒有交給丁楓,卻交給了楚留香。
楚留香接在手裡,眼睛盯著丁楓眼睛,一字字道:「丁兄若有什麼心事不願被別人知道,還是莫要將這包接過去的好。」
丁楓勉強笑道:「楚兄這麼說,難道還認為在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楚留香微笑不語,慢慢的將包袱遞了過去。
大家本在瞧著金靈芝和胡鐵花拼酒的,這時已不約而同向這邊瞧了過來,只有金靈芝和胡鐵花兩個人是例外。他們都已有了好幾分酒意,除了「酒」之外,天下已沒有任何別的事能吸引他們了。
丁楓終於將包袱接了過去。
他的手也伸得很慢,像是生怕這包里會突然鑽出條毒蛇來,在他手上狠狠的咬一口。別的人心裡也充滿了好奇,猜不透這包袱究竟有什麼古怪?
這包袱實在連一點古怪也沒有。
了楓手裡拿著包袱,又笑了,道:「楚兄此刻可曾看出在下的秘密么?」
楚留香淡淡道,「多少已看出一些。,
丁楓道:「看出了什麼?」
楚留香眼睛里發著光,道:「我已看出丁兄本來是用左手的。」
丁楓面不改色,笑道:「不錯,在下幼年時本連吃飯寫字都用左手,因此,也不知被父教訓過多少次,成年後才勉強改了過來,但只稍不留意,老毛病就已犯了。」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丁楓的左手想必也和右手同樣靈便了。」
丁楓道:「只怕比右手還要靈便些。」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這秘密不該說出來的。」
丁楓道:「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為何不該說出來?」
楚留香正色道:「以我看來,這秘密關係卻十分重大。」
了楓道:「哦?」
楚留香緩緩道:「別人只要知道丁兄的左手比右手還靈便,下次與了兄交手時,豈非就對丁兄的左手加意提防了么?」
了楓知道:「楚兄果然高見,幸好在下並沒有和各位交手之意,否則倒真難免要吃些虧了。」
張三忽然道:「那倒也未必,反正了公子右手也同樣可以致人死命,別人若是提防著丁鮑子左手,丁鮑子用右手殺他也一樣。」
丁楓居然還是面不改色,還是笑道:「張兄莫非認為在下殺過許多人么?」
張三冷冷道:「我只不過是說,用兩隻手殺人,總比一隻手方便得多,也快得多。」
丁楓淡淡笑道:「如此說來,三隻手殺人豈非更方便了?」
張三說不出話來了。
他就算明知了楓在罵他是個「三隻手」,也只聽著——一個人只要做過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就算挨一輩子的罵,也只有聽著的。
幸好丁楓沒有罵下去。
他手裡捧著包,笑問道:「不知楚兄還看出了什麼別的秘密?」
楚留香道:「還有個秘密,就在這包袱里,丁兄為何不解開包袱瞧瞧?」
丁楓道:「在下正有此意。」
他解開包袱,臉色終於變了。
包袱里正是金靈芝找到的那件血衣。
楚留香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過丁楓的臉,沉聲道:「丁兄可認得這件衣服是誰的么?」
丁楓道:「自然認得,這件衣服本是我的。」
楚留香道:「衣服上的血呢?也是丁兄的么?」
丁楓勉強笑道:「在下並未受傷,怎會流血?」
勾子長忽然冷笑了一聲,搶著道:「別人的血,怎會染上下公子的衣服?這倒是怪事了!」
丁楓冷冷道:「勾兄只怕是少見多怪。」
勾子長道:「少見多怪?」
丁楓道:「若有人想嫁禍於我,偷了我的衣服穿上,再去殺人,這種事本就常見得很,有何奇怪?何況……」他冷笑著接道:「那人若是和我同屋住的,要偷我的衣服,正如探囊取物,更一點也不奇怪了。」
勾子長怒道:「你自己做的事,反來含血噴人?」
丁楓冷笑道:「含血噴人的只怕不是丁某,而是閣下。」
勾子長霍然長身而起,目中似已噴出火來。
了楓卻是聲色不動,冷冷道:「閣下莫非想將丁某的血也染上這件衣服么?」
公孫劫餘突然笑道:「了公子這是多慮了,勾兄站起來,只不過是想敬丁鮑子一杯而已!」
他眼睛瞪著勾子長,淡淡道:「是么?」
勾子長眼睛也在瞪著他,臉色陣青陣白,忽然大笑了兩聲,道:「不錯,在下正有此意,想不到公孫先生竟是我的知己。」他竟真的向丁楓舉起酒杯,道:「請。」
丁楓目交閃動,瞧了瞧公孫劫餘,又瞧了瞧勾子長,終於也舉杯一飲而盡,微笑道:「其實,這件衣服上的血,也未必就是向天飛的,說不定是豬血狗血也未可知,大家又何苦因而傷了和氣。」
說到這裡,他身子忽然一震,一張臉也跟著扭曲了起來。
楚留香聳然道:「什麼事?」
丁楓全身顫抖,嘎聲道:「酒中有……」
「毒」字還未出口,他的人已仰面倒了下去。
就在這剎那間,他臉已由慘白變為鐵青,由鐵青變為烏黑,嘴角已沁出血來,連血都是死烏黑色的。
只見他目中充滿了怨毒之意,狠狠的瞪著勾子長,厲聲道:「你……你……你好狠!」
勾於長似已嚇呆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楚留香出手如鳳,點了了楓心臟四周六處要穴,沉聲說道:「丁兄先沉住氣,只要毒不攻心,就有救藥。」
丁楓了搖了搖頭,凄然一笑,道:「太遲了……太遲了……我雖已知道此事遲早會發生,想不到還是難免遭了毒手。」
他語聲已含糊不清,喘息了半晌,接著道:「香帥高義,天下皆知,我只想求楚兄一件事。」
楚留香道:「丁兄只管放心,兇手既在這條船上,我就絕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丁楓黯然道:「這倒沒什麼?一個人若已快死了,對什麼事都會看得淡了,只不過……老母在堂,我已不能盡孝,只求楚兄能將我的骸骨帶歸……」
說到這裡,他喉頭似已堵塞,再也說不下去。
楚留香亦不禁為之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明自,你托我的事,我必定做到。」
丁楓緩緩點了點頭,似乎想笑一笑,但笑容尚未露出,眼帘已閨起,他那親切動人的微笑,競是永遠不能重見了。
楚留香默然半晌,目光緩緩轉到勾子長身上。
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瞪著勾子長。
勾子長面如死灰,汗如雨下,忽然嘶聲大呼道:「不是我!下毒的不是我!」
公孫劫餘冷冷道:「誰也沒有說下毒的是你。」
勾於長道:「我也沒有想向他敬酒,是你要我敬他這杯酒的!」
公孫劫餘冷笑道:「他已喝過幾杯酒,酒中都無毒,我的手就算再長,也無法在這杯酒中下毒的。」
他坐得的確離丁楓很遠。
勾子長嘎聲道:「難道我有法子在這杯酒中下毒么?這麼多雙眼晴都在瞧著,他自己也不是瞎子。」
楚留香手裡拿著酒杯,忽然嘆了口氣,道:「兩位都沒有在這杯酒中下毒,只因為無論誰都不可能在這杯酒中下毒。」
張三皺眉道:「但壺中的酒並沒有毒,否則我們豈非也要被毒死?」
楚留香道:「不錯,只有他最後喝的這杯酒中才有毒,但毒卻不在酒里。」
張三道:「不在酒里在哪裡?」
楚留香道:「在酒杯上。」
他緩緩放下酒杯,接著道:「有人已先在這酒杯里塗上了極強烈的毒汁,丁楓先喝了兒杯酒都未中毒,只因那時毒汁已干,酒都是冷的,還未將毒溶化。」
勾子長這才透了口氣,喃喃道:「幸虧有楚香帥在這裡,能和楚留香在一起,的確是運氣。」
公孫劫餘道:「但無論如何,畢竟總有個人下毒的,這人是誰?」
楚留香道:「人人都知道酒杯在廚房裡,誰也不會對空著的酒杯注意,所以無論誰要在酒杯里塗上毒汁,都很容易。」
勾子長道:「可是……那兇手又怎知有毒的酒杯必定會送到丁楓手上呢?」
楚留香道:「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無論這酒杯在誰手上,他都不在乎。」
勾子長想了想,苦笑道:「不錯,在他眼中看來,我們這些人反正遲早都要死的,誰先死,誰后死,在他來說都一樣。」
張三撿起了那件血衣,蓋在丁楓臉上,喃喃道:「十人上這條船,現在已死三個,下一個該輪到誰了呢?」
突聽「噗通」一聲,胡鐵花連人帶椅子都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