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三十九
86_86601有軍人開道,周家和康家很平穩安全地在月台見到了周默康錦言。
因為周默找到康錦言的時候兩家人已經在返程火車上,消息便沒有傳到。此際兩家人乍一見到和周默攜手並肩的康錦言,都呆住了。首先表示出驚喜的反而是周母,一把拉住康錦言的手,歡喜地落下淚來:「錦言,錦言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她語無倫次地轉頭看著丈夫:「你看,你看,我們錦言沒事呢。」
周父看向康錦言的目光十分慈祥和憐惜,康錦言實在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周母:「表舅媽!」康錦言和外祖母和周默的祖母是姨表姐妹,康錦言一直是喚周母為表舅媽的,只是訂婚後改了口喚媽媽。這一聲表舅媽令周母百感交集,不禁輕輕一拍康錦言的肩,笑著說:「不叫媽媽了?不過沒關係,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
廝見康父三人時,康錦言就冷靜得多了,康老爺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女兒,心中雖然傷感,但美妾愛兒在旁,又隔了這麼些年,也淡了好些。此時見到女兒失而復得,一時間恍如隔世,心中卻也十分激動,一路上緊緊握住女兒的手,頻頻低頭看顧,康敬業拉著他的衣襟也喚不回半點注意。
康錦言此次已不打算再虛與委蛇,看著任憑兒子撒痴的孫姨娘,淡淡不語,只輕輕回答父親的詢問,當她回答當初失散之後獨自流浪三個月時,孫姨娘誇張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正不懷好意地打算說些什麼,康錦言轉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孫姨娘一怔,只覺得那目光如同冰錐,竟冷得她渾身一抖,那倒抽了半口的冷氣便噎在半途,嗆了起來。
月台上的人漸漸散盡,兩家人分別坐上周二叔派來的兩輛車,各自回家。
康錦言這些日子早把房子收拾得乾淨舒服,臨走前吩咐了廚房做好飯菜等著,車馬勞頓的康父三人回到家便有熱水洗浴、可口暖胃的飯菜,卧室里也早已備好高枕軟被,雖說在西南也過得不差,但到底是在自家,本以為回來還得暫住賓館修整房屋,這下子女兒失而復得,且如此孝順能幹,康老爺簡直滿意到了心坎里。從一回家到坐下來吃完飯,都只是笑盈盈地看著女兒,吃完了飯,坐下來便細細詢問女兒這幾年的遭遇。
他問得細,康錦言便也耐住性子細細回答。
過得幾天,康錦言便接過了家裡所有的權利。
孫姨娘要鬧,康錦言也不看她,只同父親說:「這些日子以來,城裡各家各戶都已經回來,戰事過去,百廢待新,咱們家也不能再只由個姨娘出面交際應酬,爸你還年輕,要不再擇良配,要不找機會把姨娘扶正。現下女兒已經長大,在這之前就先由女兒出面好了,再說,」她低下頭,「女兒在這一兩年內就要嫁到周家,在家的日子也不多了,就當作是女兒最後為父親盡孝。爸你說好不好?」
在康老爺眼中,女兒理家的確比孫姨娘周到細緻,無論從前在家或是後來在西南,孫姨娘雖也有手腕,但過於愛玩牌消遣,飯菜什麼的未免失於精心。再看家中下人,對康錦言言聽計從,事事井井有條。他雖然年紀不算大,這幾年在西南也並沒過苦日子,可長年離家難免覺得疲憊倦怠,能舒服就舒服吧,女兒理家又名正言順,再說也理不了多長時間,想到女兒這幾年吃的苦頭,心裡一軟,便想著多多隨她的意,勸孫姨娘別再鬧了。
孫姨娘卻是聽得康錦言說了那句「找機會把姨娘扶正」,便心動了,略鬧了鬧也就歇了,只想著扶正的事。
康錦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隨口一句話便哄得這蠢婦低頭,扶正,做夢去吧。
因史氏的卧室里供著骨灰盒,康錦言早晚上香祭拜,隱隱約約的總有檀香的味道。孫姨娘本來膽大,只是一來史氏一死全家便立即去了西南,從未試過在這個家中沒有史氏的生活,此際回到家裡環境熟悉,恍惚間總彷彿史氏仍在那個房間里生著病;二來康錦言雖表面與以往一般,但她吩咐下人的口氣、偶爾看向她的目光都讓她如芒刺在背,極不舒服。
但苦卻苦在她不知道怎麼跟康老爺訴說,康錦言對她可沒半分怠慢。從前她還可以拿著當家權轄制康錦言幾分,現在她除了康敬業似乎什麼也沒有了,就連康老爺也多與女兒說話去了。
只是到底康錦言是待嫁女兒,家中只有康敬業一個兒子,孫姨娘雖然警惕,但也並不是十分在意。
過了不久,孫姨娘在牌桌上聽說有人替康老爺保媒,對方是城北杭家二房的長女,本來訂過親,因為未婚夫在軍校,烽火忽起時他直接上了戰場,杭姑娘便一直在家等了好幾年,卻終於等來了死訊。城北杭家本也是個大戶,因為長房在戰爭期間服軟於日本人,做了些助紂為虐的事情,雖不算大,卻也壞了名聲,清算時破財不算,還被收了監。二房倒是無事,只是分不得多少財產,杭姑娘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父母又無主見,作為長女,大約在婚事上就不能只考慮自己了。
在眾人眼中,康老爺雖稱一聲老爺,卻也只三十七八,長相英挺年輕,家資豐厚,為人-大方,雖有美妾庶子,卻皆知庶子年幼且並不成器,和二十多近三十的杭姑娘未必不是良配。
孫姨娘見過杭姑娘,是個挺漂亮的女子,且行事利落,雖然比美貌自己完勝,但男人喜新厭舊是天生,且杭姑娘執掌家事多年,定不是個好相與的。她有些慌了神。
她竟想找康錦言商議,心想著應該也算同仇敵愾吧,卻見康錦言氣定神閑,對此不以為意,反而笑著說:「爸爸有良家子為配,我是很高興的。」她笑著看她,眼中的譏誚令孫姨娘如冰水灌頂。
孫姨娘的確是舒服日子過得太久了,去西南之前,康錦言一向不敢得罪她,發脾氣也儘是些小事,就算因為史氏,也從不敢當面無禮;去西南之後,她在家裡是唯我獨尊的;就算從西南回來被奪了管家權,康錦言也從不曾為難苛刻她半分,她反而能夠盡情地出去玩牌逛街玩耍,且還有一個「扶正」的美好未來。
她忘記了自己和康錦言是仇人。她害死了康錦意,逼死了史氏,康錦言真的全不知情嗎?她忽然背後起了一層一層的毛毛汗。
細細想來,自西南回來之後,康錦言雖然不曾苛刻為難她,但不再像從前一樣也會同她談笑,而是儘可能的避免與她說話,康錦言要管家,很忙;康錦言要出去和周默見面,很忙;康錦言私下的時間在學醫,很忙。康錦言甚至都不再和康敬業多話,從前她對康敬業可是和言悅色的。
她想起康錦言幾次看向自己的目光,冰冷的。
孫姨娘大悔,她真的疏忽了,康錦言並不是表面上的康錦言,自己在這個家裡的位置正在被她破壞。不要緊,不要緊,她還有康敬業,她會打起精神,這一仗誰輸誰贏還很難說呢。以前康錦言藏得好,她才中了招,現在明白了,自己還會怕她?不過是斗心思斗算計嘛,她一個大姑娘哪有自己見識多,真是。難道她還能對自己動刀動槍?
孫姨娘再也沒想到,康錦言還真是不耐煩和她斗心計。每年正月初十的凌晨,康家都要去城外的寺廟裡求頭柱香,就在下山的時候,走到山階中途,康錦言走在她前面,往後看她一眼,頓了一頓,側身上前輕聲同前面的康老爺說話,孫姨娘因想聽他們說些什麼,加緊腳步,卻忽然一滑,尖叫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去。
卻見康錦言疾轉身,把康老爺拉在一側,因康老爺走在最前,而孫姨娘慌亂之間沒來得及抓住他們便往下滾去,滾過了康老爺前面便是一馬平川的陡階,只見她如葫蘆一般慘叫著一路滾了下去,滾到幾十階下面被拐彎的山壁一擋,反向台階一側的坡下滾去,眼見得快要跌下山,卻好險被幾棵歪脖子樹攔腰截住。
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康錦言立即往回走上幾級台階,護住康敬業。
孫姨娘是直接被抬進醫院的,此時她已痛得全身抽搐,臉白如紙,血沫從嘴角不斷湧出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醫生只略略檢查了就攤著雙手遺憾地說,病人內臟多處破裂,全身骨折,沒有辦法施救,最多打打止痛針。
康敬業雖然已經十一歲,還是個孩童,聽說姨娘無救,咧開嘴大哭,康老爺則一見孫姨娘的傷勢就知道希望不大,到底恩愛多年,心下十分難過,落下淚來。康錦言去交了錢后,站在一側看著他們。
孫姨娘痛得死去活來,內臟破裂卻一時死不得,如同活地獄一般來來回回,康老爺已不敢再看,康敬業趴在孫姨娘面前,大叫:「媽,媽。」
孫姨娘捨不得死,捨不得她的兒子,捨不得康家幾十年的好日子,可是她痛得不行,止痛針卻還沒有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頭,卻看見了康錦言筆直的身子,冷漠的臉。只不過一瞬,她又痛得幾乎失去神智。
可是康錦言的聲音像毒蛇一樣鑽進她的腦子:「你現在知道錦意是怎麼痛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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