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異界卷――夢境・黃泉・聖儀
「請等一下——」
慌亂從外面衝進來的一個文職官員焦急的大叫了起來,匆匆向修寒行了個禮,「請等一下,陛下,請暫時停止處刑!」
修寒面無表情的盯著這個應該是屬於外交職責範疇內的官員,冷然道,「原因?」
「身份!知道他身份的人已經在大殿中等候覲見,若他有什麼事情將會涉及外交某方面的問題!」官員焦急道,「陛下,請慎重!」
修寒沉默了一會才回答道,「知道了,我先走一步,你將他帶過去。」
他冷漠的揮了揮手,不置可否的走了。
面對著這突發的事件,修寒的神情一直相當冷漠。
看似無所謂的樣子,無論發生怎樣的事情都是那樣的冷淡神情。這樣的表現可以說他處事冷靜,同樣,也有人將之稱為冷血。
只有坦戈拉斯看見了他側過身的一刻眼底微弱的變化,彷彿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拓莫納**武裝嗎?他們來做什麼?拓莫納星系距我們可是相當遙遠,與我們的關聯相當少吧?」
會見大殿旁側帝王專用的豪華休息室中,舒適的坐在柔軟皮沙發上的修寒聽著負責此事的外交官員的彙報,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交叉起修長的腿身子向後靠去,以便讓自己的身體處於更加舒適的狀態。
恭身站在一邊的外交官員恭敬的回答道,「莫拓納星系屬於鬆散的聯盟政治體制,雖然說這個勢力被那裡的聯合政府稱之為**的叛逆武裝。但是,據說這個勢力其實是五百年前滅亡的莫拓納王朝的遺留勢力,他們無時無刻都想著如何光復王朝。」
修寒眼底掠過一抹寒光,「我處置自己的部下他們沒有發言權吧?他們甚至不惜暴露自己而以外交接觸來阻止我的理由是什麼?」
外交官員遲疑了一下,回答道,「他們稱,藏馬上將是莫拓納王朝最後的王室血脈繼承人。」
一道銀色的痕迹快速在碧藍的眼睛中閃過,修寒輕輕笑了。他優雅的站起來,背對著某個被推開的側門,還有從側門中進來的人。
他的聲音依然冷淡而優雅,任誰也無法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心底難以抑制的怒意。
「雖然猜測過一些可能,但我怎麼也想不到『您』竟是如此高貴的人哪?」
打開的門被緩慢的掩上,而面對修寒刺耳的諷刺話語也依然神色淡然的少年走了過來。
雙腕上的手銬已經被除下,換下軍服而穿戴上一身文飾服裝的少年更顯出仙一般儒雅出塵的氣質。
高潔清雅,凡人觸而不及的飄渺高貴。
如月的光華、似海的深邃、如日的傲然,完美的融合在他的身上。
站定。
看著那冷漠的背影,殘淡淡回答,「這些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你是想讓我相信嗎?……還是你認為用這樣的話就可以傷到我?」
沒有回答,修寒冷笑一聲後向已經被兩旁的侍衛打開的大門走去。
殘遲疑了一下,等修寒走進大殿以後才邁開了腳步。
「五百年前我王朝僅剩的最後一名王族被暗殺后,所有人都認為王室血脈已經徹底斷絕,因而拓莫納星系戰亂了數百年,直到最近成立了聯合政府。」
「可是我們忠心耿耿代代服侍王室的祖先曾經得到王的指示,知道王遺留下一不為人知的私生女。但是王室崩潰的時候王女流亡到了國外,祖先費盡心思直到死亡也不曾找到。我們一族遵循祖先的意志在反抗那些忘記王的恩典妄圖自占星系的叛徒之外,一直都在尋找王女的下落。終於在幾十年前得到線索,王女在軻遲共和國已經身亡,而她唯一的重孫已經輾轉流亡到了萊茵…不,伊休塔爾帝國。」
看起來在努力壓抑著自己激情的中年男子用狂熱的眼神凝視著殘,「王——您身體流的是拓莫納王室最高貴的血脈,您才是拓莫納星系的統治者!請跟隨我們回國,我們定當竭盡全力幫您恢復王朝往昔的光輝!」
站在台上的殘沒有說話。
而在寶座上一手支撐著側著的頭,一直看起來都像在漫不經心聽著男子熱切表白的修寒有些懶洋洋的、卻也是極度冷淡的問了句,「你憑什麼肯定是他?我可看不出來這傢伙哪裡有王室的氣質了。」
修寒慵懶的神情以及他打斷男子話的行為明顯讓中年男子身邊一個比較起來年輕不少的人臉上露出不忿的神情。
那名年輕的男子,或者該說剛成年不久的少年自從進來后,眼睛一直一眨不眨的盯著殘看。那種神色,彷彿找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珍寶的熱切與欣喜。
看起來穩重的男子攔住了發怒的似乎要說什麼的少年,沉穩的說道,「請原諒,陛下,這孩子是世世代代保護拓莫納王室繼承人的貼身武士,他之所以如此無理,主要因為陛下對我們尊貴的王出言不遜——」男子加重了最後這四個字后,話題又一轉,「至於證據,王頭髮的顏色就是證明。」
「整個宇宙中,除了拓莫納王室,沒有人會擁有如此色澤的銀色——這就是王擁有王室純正血脈的證明。」
就在中年男子毫不示弱的與修寒針鋒相對的時候,他口中的王走了下面,走到他們的面前,淡漠的看著他。
「王…」一旁的年輕人馬上跪了下來,熱切的目光直直的凝視著殘。
好美……
好高貴……
他就是自己從出生起就被殘酷訓練對待的意義。
他就是自己出生的意義。
他就是父親大人口中自己要用生命守護的王,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高貴潔傲上許多的王。
少年口中吐出的話卻徹底打破了他此刻的陶醉與幻想。
「白痴。」
吐出如重磅炸彈兩個字的殘冷淡的看著中年男子,「究竟你是傻瓜還是你把我當傻瓜?別說我不是你口中說的那個人,就算我是我也不可能相信你。五百年,滄海桑田,什麼不可能改變?就算當初你的祖先確實忠心耿耿,可又能保證什麼?你這麼久的艱辛成果卻要被我這個突然出現除了血統什麼都沒有的人奪走,你難道不嫉?難道不恨?」
「我,我不敢。」男子眼底出現一絲慌亂,隨之也快速跪了下去。
殘冷冷的俯視著他,「分明是自己的野心,卻找我這個借口。我跟你去了以後打斷怎樣安排我?軟禁?關押?讓我做傀儡?你幕後指揮?……算了,直接跟你說吧,我根本就不相信你。」
「請您不要說得太過分了!」憤怒的打斷殘的話的人是一旁年輕的男子,「我們家族世代單傳,代代都是為了守護拓莫納王室傳人而存在!我是為了您而出生,可是您卻——」
從小受到的教育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無禮,於是說了半截的話被他硬生生收了回來。只是那極端的憤怒讓他的胸口在不停的起伏著,顯然依然很激動。
殘怔了一下,轉頭看著這名年輕人如火般燃燒的眼神。
他輕皺了下眉后又馬上舒緩下來,平靜道,「好吧,我道歉,是我說得太過分了。……好吧,或許你對王室的忠誠是毋庸質疑,可是你能保證別人與你都有著一樣的想法嗎?」
殘對著他搖頭。
「時代的潮流不可推拒,王朝已經走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任何力量都已經改變不了。王朝五百年前就已經滅亡了,王也已經不存在了。你們何必苦苦執著著虛幻的名分與忠義,而讓這樣的枷鎖將你們和你們的後代都桎梏起來?」
殘如此平靜的訴說著,轉過身背對著他,向上面走了回去。
「放了吧…該放的時候就要放棄它。已經沒有王需要你守護,你應該去找到你自己生存的意義。」
(沒有王需要守護?)
年輕男子的手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了起來。
(自己生存的意義?)
(自出生以來,若忍受的艱苦磨礪與訓練……都是為了這一天。自己的家族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守護王朝傳人。若已經沒有王朝,沒有王,那麼家族的意義是什麼?自己存在意義又是什麼?)
自己相信的一切都被毀了………信仰的崩潰……徹徹底底!
「你不是……」精神已經有些恍惚的年輕男子手一伸,一隻筆暗地從他的袖子口中滑到他的手中。
「你不是我的王!」
握住筆的手高高舉起,一道白色的激光從筆尖處噴出數寸之長。
男子瘋狂的叫著,向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並背對著自己還在向前走的殘揮了過去。
——『水月!小心!』
回首間措手不及的殘只能眼睜睜看著向自己落下的危險武器。
「漠然!」
有人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鮮紅的液體噴了出來,濺落兇手一手的鮮紅。
也濺落在殘咻然放大的瞳孔之中。
「陛下!」
「陛下——衛兵!」
「陛下!快喚御醫!」
「陛下!」
整個場面已經混亂成一團,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抱著鮮血淋漓的年輕帝王緩慢跌坐在地面的少年。
殘失神般的呢喃聲,「又是這樣……」
收緊手臂,緊緊的抱緊懷中的人,少年仿若絕跡一般的嘆息聲,「為什麼每一次,我都只能懦弱的製造出這樣的結局?」
閉上眼,殘彷彿又看見了那無數次浮現在他眼前的景色。
紛飛的潔白羽毛紛紛擾擾散落下,鮮紅飛灑的一剎那,於是風華席捲了整個天地。於是永遠也忘記不了,那親手用劍貫穿自己胸口的男子他最後溫柔的笑靨。
笑盡了生生世世的追尋,笑盡了苦難痛苦的解脫。那是彷彿看透了一切的笑容,那是輕靈空逸宛如天池輕逸綻放的天蓮的笑容。
那微笑的泉水間,清澈脈脈的流暢了一地的婉蘭之色。
他說,我不後悔——[殘,我不後悔遇見你]。
是不是有些東西,總是失去之後,才懂得什麼叫後悔?
*****
豪華的卧室中充斥著刺鼻的藥味,很安靜。只有偶爾吹進裝配著華麗白簾的落地窗的微風,掀起一直沉寂的站在落地窗旁的少年的銀髮。
一貫冷清的臉上此刻卻是死寂沉沉的神色,略為無神的眼睛沉寂著凝視著前方的潔白大床。
「幹嘛一張死人臉?我又還沒有死。」
一個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房間中的沉默,靠坐在大床上男子用繃帶將右臂綁著胸口,他用完好的左手翻著面前的書籍。在看見殘死寂一般沉默神情后,那聲音卻不自覺的放柔下來,「只是傷了手臂而已,不會有什麼影響。」
殘走了幾步,走到床沿,直直的注視著修寒,「我不會道謝的。」
修寒又翻過一張書頁,「我知道。」
「是你不遵守約定在先。」殘如此冷淡的指責著對方,「一開始就約定好了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必須以自己的安全優先,破壞約定的人是你——」
「行了!」修寒啪的一聲把膝上的書合上,「既然要指責我就不要說得這麼委屈,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修寒將書籍放在旁邊,抬頭看著咬著下唇不再說話的殘,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的神色。伸出左手輕輕摸著他的額發,他柔聲道,「抱歉,你很擔心吧?」
「為什麼?你明明知道……你明明很清楚約定的目的,既然知道我不願意你為什麼還要那樣做?你應該懂我的。」
殘低聲道。(你應該懂。即使你不是『修寒』你也應該懂的。)
「為什麼?」修寒惡作劇一般不輕不重的捏了殘的臉幾下,使那張一貫冷漠的臉微微扭曲了起來,「恐怕那時候真的撞邪了。知道你不會喜歡我那麼做,而且從一開始我也從來就打算以自己的安危為優先,必要時犧牲你也無所謂。」
「雖然想是那麼想,可是當時那種情況根本沒時間讓我多想。而什麼都沒有想的時候,身體就自己做出了下意識的反映。」
修寒收回手,無所謂的聳肩道,「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身體這樣做了而已。」
收回半途的手卻被殘握住。
「你是這樣想的嗎?」
修寒皺了皺眉,他感受到了握住自己的手上面傳來輕微的顫抖,以及少年聲音中深不見底的憂傷。
「漠然?」他低聲詢問。(你想知道什麼?你想得到的是什麼?)
少年掙扎著想從什麼裡面解脫的憂鬱眼底。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嗎?修寒,這種事情,你也可以原諒嗎?」
聽著殘語氣慘然的詢問聲,修寒卻沉默了下來。
他把自己的手從殘手中抽了起來。
「修寒……」
殘的眼神黯淡了下來的一刻,那隻手卻猛然敲上他的頭。
「傻瓜!」
在重重敲了幾下后又像小孩子一樣揉著殘的頭,修寒用冷淡的語氣責罵道,「我不知道你一直企求的是什麼?可是原諒不原諒這種事情,你不應該問我吧?」
「如果你是想請求被別人原諒的話是不可能的。因為從來沒有人責備過你,一直不肯原諒你的人是你自己。別人都不肯責備你的事情,你又何必不原諒自己?」
「其實現在一切的問題都在於你自己而已——只要你肯原諒自己,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這樣說著的修寒向上直立起上半身,而使勁的左手強硬的將殘的頭壓進自己懷中,一邊安慰般摟著他,一邊還在繼續口不對心的責罵著。
「你這個傢伙就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從來不體諒別人的苦處!還自以為怎樣做是為了別人好,從來也不去想想別人的意願!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而已!」
「對不起……」悶悶的聲音傳來過來,卻讓修寒不悅的抿起嘴。
「不要說這句話!真是!剛說過你又來了!我從來沒認為你需要說這樣的話,你偏偏自以為這樣會讓我高興。如果你不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喜歡!我不喜歡這樣——懂了嗎?」
「恩……」因為臉埋在修寒懷中所以看不清殘的神情,「修寒……謝謝……」
因為感受到殘想直起腰在的意願,修寒鬆開了自己的手。
面無表情的看著已經恢復了淡然神情柔和的注視著自己的殘,修寒開了口,「要走了么?」
殘沒有回答,依然以那樣安詳寧靜的神情看著修寒,於是從他淡然的神情中修寒得到了答案。
「早就知道的…你不可能一直留下來。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修寒笑著,將身子向後面靠去,又靠在了床頭,「雖然知道你總有一天會離開,所以我才……就算死了,你也算是留在這裡了吧。」
又翻開了書籍的修寒說完這句話,卻又抬起頭,定定然看著仍舊是一臉風輕雲淡的殘,「可是,我不會殺你的。就算沒有昨天的事情我也絕對不會殺你。」
面對修寒承諾一般的話,殘點了點頭,「我信你。」
殘伸出手,「水月。」
一條精巧的銀色細鏈,憑空出現殘手中,然後自動飛舞起來,長長的圍繞在殘的周身懸空轉了好幾圈,彷彿有生命力般不停的翻轉著,流光溢彩。
而被銀光籠罩的少年的身影已經逐漸透明,漸漸消失在空中。
「等一下。」
一直低頭看著書籍的修寒沒有抬頭,卻突然出聲,讓馬上就要消失的身影停頓了稍許。
「名字,真正的。」
停頓了一會的身影在柔和的銀光中飄渺虛無,頃刻之後馬上消失。
一個字卻已經留了下來。
「殘。」
「殘……」輕聲重複了一次這個字,修寒的眼睛一直盯著眼前翻開的書,但是許久以後,也未翻過一頁。
偶爾吹進窗戶的風,調皮的翻過了新的一頁。
伊休塔爾開國皇帝修寒。戈爾馮。伊休塔爾,於三十歲時迎娶一位皇后,五年後誕下一名皇子以及兩名皇女。
六十一歲時因操勞成疾因病逝世,相對與平均壽命已經達到150年的當代算是英年早逝。
皇子莫納樊。熙爾。伊休塔爾即位,史稱伊休塔爾二世。
——銀河卷完結——
第一個結,終結了。如一抹最純粹的婉蘭之色,淡然隱落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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