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逆轉(上)
藍霧此刻已經陷入了人生最難以抉擇最令人痛苦的時刻,儘管不願意,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陷入了人生最大的危機之中。
藍霧的手中端著一個竹碗,碗中咕嚕咕嚕冒著奇怪水泡的粥讓他冷汗直冒。
藍霧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種黑不溜秋的粥,還會像熔岩一樣翻騰冒泡,發出一種奇怪的讓人噁心的氣味……像毒藥多過像食物,能做出如此與眾不同的粥的人絕對也是與眾不同的厲害。
此刻,那個做出如此東西的厲害少年就站在他的旁邊,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滿是期盼的盯著藍霧看。
一雙小鹿般無辜可愛的眼擁有絕對的殺傷力。
在這樣無法抗拒的眼睛的凝望下,藍霧的手終於開始緩慢上移,然後,猶如壯士斷腕一般、悲壯的、小小的吞了一口,頓時一種他從未嘗過的味道席捲而來沖跨麻木了他全部的味覺感官器官。
強!
實在太強了!
他這輩子還真沒喝過這麼強的粥!
藍霧服了,他不得不服。一個普通的甜羹粥居然可以做出酸、辣、苦三種味道,就是沒有甜味……
他苦笑著向殘問到,「你是不是有放醬油、醋和花椒?」
殘十分無辜的眨巴了下眼睛,「我經常看見你做菜的時候放啊?」
藍霧:「………」
看著無言以對的藍霧,殘似乎察覺出來了什麼,他扭頭哼了一聲,嘴抿了起來,一臉不忿「反正裡面下了毒藥,毒得死你!」
藍霧無奈,笑了笑之後寵溺的拍了拍殘的頭道,「好好好~~能品嘗到這麼特異的粥就是有毒我也認了。」
他知道殘只是在說氣話,且不說殘根本不會傷害他,更何況若真的是有毒藥他一定可以察覺得到。
自從他接任教皇位置以密法傳承了神賜予他們歷代教皇的力量之後,他的體制就完全轉化為光的體質。而光的體質對於毒是相當敏感的,就算再怎麼無色無味的毒藥,藍霧只要一靠近就可以敏銳的感覺到。
但是對他而言,此刻面前的所謂甜羹比毒藥更可怕。
牙一咬,脖子一伸,運起上等的閉氣功,藍霧宛如上刑場的囚犯咬牙就把這一碗奇怪的粥吞了下去。然後體內的光能量一轉,硬是把上翻的噁心嘔吐感給壓了下去。
唉唉,喝碗粥還得用到足以挽救一個垂死的人的能量去抵擋……藍霧再度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將碗放下,卻不經意的瞄到殘的左手。殘的左手此刻正緊緊的蜷著,握成一個拳頭,似乎手心中抓著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他蜷得如此之緊,依稀可以看見他泛白的指節。
藍霧覺得有些奇怪,他正想開口詢問的時候,卻見那手鬆了下來,可是裡面卻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只是那指甲深陷入掌心的痕迹異常清晰。
他怔了一怔,看向殘,可是殘依然只是笑眯眯的看著他,神情沒有任何改變。
「殘,你……」
「恩?」伸手接過藍霧手中的碗,殘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你到底在做什麼?」藍霧抓過殘的手,皺著眉看著掌心那幾道淡紅的痕迹,「都快抓破了,你在想什麼啊?」
看見藍霧握著自己的手,殘呆了一呆,卻馬上反映過來,笑嘻嘻的道,「因為太緊張了,不知道自己第一做的東西會是怎樣嘛。」
「是這樣嗎?」
蹩著眉看著殘,藍霧總覺得有些奇怪,可是卻說不清楚哪裡奇怪。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廚師太稱職了~~都是你害的~~」
殘突然撲進他懷中,一把抱住他扯著晃起來,藍霧一時沒反映過來,身子不穩的晃了幾晃,趕緊伸手將對方緊緊摟住讓殘不再亂來。
「不要鬧啦。」明明是叱責的話,藍霧說出來卻分明帶上一絲無奈幾分寵溺。
殘咯咯笑了起來,依然就著抱著對方腰的姿態,仰起頭來,明亮的眼眯得彎彎的看著藍霧,清澈見底,絲毫雜質也玷污不了的純真。
藍霧心底微微一暖,只怕剛出生的天真嬰兒的可愛笑靨也比不上懷中的人吧?
任何看見殘的笑容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張開雙臂,化做羽翼守護著懷中的天使……
想到這裡,藍霧胸口又不禁輕輕一痛。
這樣的人就是雅狄斯的帝王?
就是這個擁有如此天真笑靨的孩子走盡了戰場上的無邊血海?
就是這個總是帶著溫柔微笑的少年親手造下了那無窮的殺戮?
藍霧突然覺得有些心酸。
殘…殘……當你看著戰場上的血色飛濺的時候、當你看著無數的生命在你一聲令下灰飛湮滅的時候,當你不得不違心的踏入殺戮這條不歸路的時候…
你淡淡的微笑下、你平靜的面容下,到底在想著什麼?
以複雜的眼神看著殘,手輕輕撫摩著少年的發,藍霧的眼底慢慢流露出溫柔的色調,然後,慢慢沉澱成一種決議。
那一瞬,冰藍柔化成天地最溫柔的蔚藍。
對不起,殘,你恨我也好,你不願意也好,我要剝奪你的記憶。
我希望你忘記。
把一切都忘記。
忘記你走過的死路,忘記你踏過的血色,忘記你手上沾染的鮮紅……
我會讓你成為真正無暇的嬰兒,在潔白中長大……
我會守護著你,不再讓任何黑暗靠近……
你永遠都是我最純潔的精靈……
看著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藍霧,殘的眼靜靜的沉澱下去,落成深海的沉靜。
藍霧看不見的,即使最清澈的眼底,也依然有著改變不了的倔強和執著。
他的手伸出來,輕輕握住了藍霧的手。
「怎麼了?」藍霧回過神來,看著抓住自己手的殘微笑道。
殘沒有說話,他只是把身子更緊的倚入藍霧懷中,把藍霧的左手覆蓋在自己臉頰上,良久,才低聲嘆息到,「好溫暖。」
藍霧笑了起來,「那當然,只有死人才沒有溫度……」
話說到這裡斷了,藍霧想起了什麼,他的臉色漸漸有些難看起來。
然而,沒有看見他臉色的殘卻依然是自顧自的低聲道,「當初…我就這樣握著修寒的手……感覺到手中的溫度慢慢變得冰涼……」
藍霧湛藍的瞳孔中猛然閃過一抹難以抑制的憤怒神色。
「我不是修寒!」盛怒中,他狠狠甩開了殘的手。
殘一怔,沒有防備的手被猛然甩開,右手被打到了空中,一個迴旋,窗沿上一根未磨平的尖銳竹刺卻恰好刺進了殘的右手腕中。
「呃…」也許是認識到自己做錯了,殘只是握住了自己受傷的手腕,低著頭沒有說話,任隨鮮血從捂住傷口的指縫流出來。
「對不起。」他低低的道歉,低垂眉眼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他說,「對不起。」
又輕聲重複了一句,「對不起。」
藍霧眉宇間依然壓抑著不低的怒氣,只是看著低頭喃喃重複著這三個字的殘半晌,終於無奈的輕嘆了口氣,卻還是走上前握住殘受傷的手,慢慢的把殘捂著傷口的手扳開。他試圖包紮傷口,卻發現那傷口的血一直在流,看來是正好割破血管了。
藍霧遲疑了一下,卻還是低頭直接舔上了那血流不止的傷口。得益於他的光性體質,被舔過的傷口馬上止了血,眨眼只剩下一道淺紅的痕迹。
「小心點。」藍霧低聲說道。
胸口突然一陣騷動,他一怔,只覺得口中的鮮血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香氣慢慢的在口中散發了出來,那是一種芬芳甜美猶如花蜜、透露出詭異的誘人氣息,思緒突如其來一陣恍惚,他的心不自覺的激烈跳動了好幾下才慢慢的平復下來。
定一定神,卻發現又好象什麼感覺都沒有。
怎麼回事?
雖然不明白,藍霧還是強行把這種詭異的**頭壓了下去。
「藍霧?」
看見藍霧不說話,殘怯生生的叫他的名字。藍霧回過神來,看見殘一副無辜的樣子,不由得又好氣又無奈。
他張開口正想說什麼,屋外突然傳來的大叫將他的聲音猛然打斷。
「陛下!教皇陛下!」
藍霧的臉色唰的變得慘白,顧不得去看身邊少年臉上的神色反映如何,藍霧的身影一晃已經來到屋外,劈頭就狠狠給了叫出聲的人一巴掌。
「我告訴過你們!敢靠近這裡的人殺無赦!」怒喝的藍霧眼底閃出了冰冷的殺意。
被藍霧一巴掌打飛的人連嘴角的血跡都來不及擦去就爬起來,跪在藍霧面前露出驚恐不安的神色,「陛下!軍情緊急啊!我軍被雅狄斯軍內外包抄!馬上就要潰敗了啊!」
藍霧一呆,馬上反映過來,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低喝道,「冷靜一點,你把詳細情況說說看!」
「是!」密使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原本吉萊妃爾閣下追擊雅狄斯敗軍時已經將他們驅趕到山谷的陷阱之中,然後將他們全部包圍慢慢向裡面壓縮殲滅……這時突然漫山遍野都出現了新的雅狄斯軍,他們反而把我軍全部包圍住!結果我軍就這樣被內外夾擊……原本我軍就不如雅狄斯士兵的悍勇,此時中了計被壓著打……」斷斷續續說話的人此刻聲音都帶上哭腔了,「吉萊妃爾大人讓我來告訴陛下,『我會儘力堅持到最後一刻,但是只怕……』」
「怎麼可能?」無法相信這一切,藍霧皺著眉道,「雅狄斯全軍一共就那麼多,又從哪裡來了這麼多新兵力?」
大吸幾口氣,從最初的震撼中冷靜下來,藍霧的腦中快速轉動了幾圈,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吉武哪?他那邊怎樣了!為什麼一直沒有消息?」
藍霧一昂首,沖著另外一個方向對那裡隱蔽著的人道,「來人!去找他!」
「陛下!」藍霧的話還未落音,突然空中又有一名密使出現,驚慌的跪在藍霧面前,「陛下,吉武閣下讓我馬上通知您,我們中計了!」
「什麼?」藍霧緊緊的抿著嘴,儘管神色不變,但眉宇間壓抑的暴風雨顯而易見。
「吉武大人所尋找到的大軍進行的隱秘痕迹……是偽造的!那不是二十多萬大軍進行的痕迹!那隻不過是很少的數百人在我們前面偽造出大軍前進的痕迹引誘我們跟上去而已!」
「…怎麼會這樣。」
藍霧瞬間愣住,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半晌之後,他的神色突然變得極其頹廢,手也無力的垂了下來。
他很清楚,現在讓吉武去幫助吉萊妃爾已經來不及了,距離太遠了。而殲滅了吉萊妃爾的雅狄斯軍打敗已經徹底暴露出行蹤的吉武一方是遲早的事情。
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輸了。
他徹徹底底的輸了。
如此慘烈的敗局讓他的全身無力,心都隱隱約約痛了起來。
不,並不是因為痛苦的心情而讓他覺得無力,他是真的覺得身體突然失卻了全部的力氣,甚至讓他連站都站不穩的跪坐在了地面。
「陛下?」
「您怎麼了?陛下。」
沒時間搭理那些向自己詢問的部下,藍霧覺得自己的呼吸突然間變得相當困難,連抬起手來的力氣都全部消失。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已經不正常的瘋狂跳了起來。
藍霧試著運用身體中光的力量,卻發現只要一動體內的力量整個身體就好象會爆炸一般的痛起來,讓他不敢在輕易動彈。
身體里有,毒藥?
怎麼可能?究竟是什麼時候?難道是——?
……對不起……
那時候低垂眉眼的少年,為什麼總是在不停的重複著這三個字?
「殘…」
獃獃的茫然了半晌,藍霧終於想起了什麼。
他喃喃自語,反覆重複著這個名字,茫然的臉上逐漸清明起來。
「殘!」
……對不起……
殘,你向我道歉的真正理由究竟是什麼?
「殘——」臉上帶著一絲憤怒、一抹難以置信、一抹近乎絕望,藍霧失控的怒吼,「殘!你出來!你都聽見了吧?為什麼還不出來?!」
面對藍霧的憤怒,寂靜的小竹屋傳出了回應,小巧的竹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了,裡面的人走了出來。
「如你所願。」
一個美妙猶如泉水流暢的聲音響起,那溫和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讓藍霧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原來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藍霧抬頭,看著從屋中走出來的人,咬緊的唇齒泛白。
依然是那麼和煦溫柔的笑容,銀髮的美麗少年猶如清風一般曼妙的慢步出小屋,他悠閑的姿態彷彿只是在散步。
殘優雅的抬起手,一隻腳上帶著小小銅筒的純白小鳥熟練的落在他的手上。
輕輕撫摩著鳥小小的頭,他唇角溢出從容不迫的淡然。
「我早就告訴過你的。」
他的微笑,一如既往的那麼溫婉,也是如往昔的從容不迫,彷彿天下盡在他掌握之中的高傲。
只是,卻又不是讓人抗拒、而是讓人覺得理所當然的高傲。
任何人只要一看見他,就這麼覺得——這個少年,理所當然就該這麼高傲。
輕揚眉,殘笑了起來,閑看雲舒水流的淺笑,「我早就告訴過你粥里有下毒。藍霧……哦,不,辛西奧斯教皇陛下。」
辛西奧斯想說話,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試圖濕潤一下彷彿乾裂的唇,卻發現乾澀得什麼都感覺不到。
獵物是誰?獵人是誰?真正的陷阱又是什麼?
真相是什麼?偽裝的又是誰?
笑到最後的人究竟是誰?最終贏得勝利的人到底是誰?
陽光下優雅抬手將小鳥送上天空的少年,他的微笑比璀璨的太陽更加眩目,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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