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緒論(3)
對「幽玄」「物哀」「寂」等諸概念進行研究的時候,比起對這些概念所包含的種種審美的本質特性一一加以考察研究,較為便利的還是把它們作為一個混合體,把這些日本式的審美範疇作為一個統一的問題加以處理,在美和藝術領域中闡發所謂「日本的」東西,以弘揚所謂「日本精神」。然而,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存在於美與藝術當中的「日本的東西」的重要特性之一,就是它所包含的一種深刻的精神性,這一點恐怕是任何人都不能懷疑的。我們在這裡無法對這種精神性詳加探討,但可以說,這個意義上的精神性的深度,並非只限於美和藝術領域,它與道德、與宗教也有著深刻的關係,而其真正的源頭毋寧說本來就發端於非審美的、超藝術的領域。在我國,之所以能夠把各種藝術從單純的「術」發展到「道」的境界,無疑都有賴於這一精神源泉。而要對這個意義上的精神性的特色,作為「日本的東西」加以強調的話,就如同把和歌、俳諧、繪畫等其他各種藝術領域都在終極上@歸結於精神性的「道」一樣。這樣一來,所謂「幽玄」「物哀」「寂」等從各種藝術的母胎乃至根基上各自發展起來並形成的特殊的審美範疇,便被抹掉了各自的特色,而被統一到一個共通的「日本式」的審美意識或趣味本質上去了。在此我想起了本書中多次引用的芭蕉的《笈之小文》中的一段有名的文字,他說:
百骸九竅之中有物,姑且自名為風羅坊。風羅者,因其柔弱,彷彿風吹即破的薄衣一般。此人好狂句已久,以此伴其終生。……到頭來無能無藝,身無長物,只此俳諧一事而已。
西行之於和歌,宗祇之於連歌,雪舟之於繪畫,利休之於茶道,雖各有所能,其貫道者,一也。(《日本俳書大系·芭蕉一代集》)
然而,在我看來,無論如何,精神史或精神哲學的立場,僅是對日本人的審美意識與藝術現象進行考察時的一種視角,若以此直接來滿足美學之「學」的要求是極不恰當的。從美學的立場上來看,最為重要的,是在做這種統括性的觀察研究之前,必須首先對具體個別的問題、具體個別的現象,分別進行本質的、充分的探討。「幽玄」是「幽玄」,「物哀」是「物哀」,「寂」是「寂」,有必要對它們作為審美概念,分別進行具體的解釋與闡發。如果對這些審美範疇一併進行統一的考察的話(當然,從美學上看,最終還是要進行這方面的研究),重要的不僅僅是把它們相互結合、統一起來,而是要把它們在一個統一性的原理之下加以分化。換言之,要對「幽玄」「物哀」「寂」這樣的概念進行分門別類的美的本質的探究,也就是要從美學理論的統一根據中,加以體系性的分化,以便使它們各自的特殊性得到根本性的理論上的說明。因此,對於美學來說,所謂「日本」的特色本身完全不是問題,「日本的」或者「西洋的」這樣一種說法不過是在陳述各自的歷史的問題而已。「日本美學」這樣的提法,也只是一種特定意義上的辭彙,歸根到底,不能構成一種理論上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