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如夢(29)
我眼睛突然變得明亮起來,狠狠的點頭。誰?田益加?或是我媽?
李林開著車,我坐在副駕駛,藍天嚴薛和豆豆坐後面一排。他開著車往郊區開,從我醒來之後,我不和他們說話,他們也沒主動給我說過關於我想知道的一切,不曉得是怕刺激我還是什麼。
我認得去的路,往那邊走,是公墓。
我抖著聲音發出這些月的第一句話:「是看他嗎?」
他們聊著天,沒注意我。我用手扶著玻璃,看著外面的景色,黑漆漆的。好半天,他們突然停止聊天,豆豆從後面探上腦袋:「剛才是你說話嗎?」
我點了點頭,又問:「是看他嗎?」
豆豆從後面勒住我的脖子:「你能說話,真好,是的是的。我們是去看他。」
我別過腦袋繼續看著窗外,心跳不停。離公墓還有多遠,他一個人躺在那兒,會不會很冷。我做到與他見面的一切打算,我做好與他生離死別的準備,卻沒想到,再見,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李林繞過公墓繼續往前開。山頂上有個比公墓還恐怖的地方。
我下車,看著面前的高樓發獃。豆豆走到我身邊,握著我的手:「走吧。」
小時候聽過人魚公主的故事。人魚為了王子變成人類,獻出美妙的嗓音和尾巴,沒走一步,都如刀割般疼痛。我想此時,我就是這種感覺。
裡面歡聲笑語,很多人圍在院中間跳舞。
豆豆上前問護士:「田益加呢?」
護士說:「他躲在房間不肯出來。」嘆口氣:「還是不敢見生人。」
我心跳加速。豆豆拉著我上樓,一直走,走到最裡面的房間,然後開門。屋內空蕩蕩的。我把手從豆豆手中抽出來,走進房間,雪白的一片,裡面,有他的味道。
李林在外面喊護士,豆豆跟在我身邊。我摸著每一樣東西,然後走到大柜子前頭,輕輕伸手拉開,裡面捲縮著一個人。他把腦袋埋在膝蓋上,不停的抖。
我突然笑了,揚著嘴角伸出手去碰他。他顫抖了下,往裡面躲。我說:「是我,小北。」
他像是聽見我的聲音,慢慢的抬頭。看著我,眼睛眨啊眨啊!腦袋又埋回膝蓋裡頭,不見我。
豆豆喊李林:「找到了,別喊了。」然後走到田益加面前,小心翼翼伸手去拉他:「剛才他們說你沒吃飯呢?真不乖。過年了,我們來陪你過年。出來,我們吃飯好不好。」
豆豆溫柔的哄著,好半天他才肯從柜子里出來。哆嗦著跟在豆豆身後,不時用眼角瞟我,然後偷偷的笑。
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擦都擦不斷。
藍天說:「不曉得是誰給他說你自殺了,他死活要從裡面出來看你。和看守的打起來,打得很厲害,硬是跑出了看守所。警員從後面追上來,不曉得怎麼弄得,傷了腦袋,醒來就這樣了。剛醒來那會兒,只會喊你名字,一直喊,後來慢慢的就不喊了,現在連話都不會說,只會傻笑。見不得生人,老是躲著。」
我一直站在他身後看他,看豆豆哄她,看藍天給他喂東西,看李林陪他說話。而我,只能僵硬的站在他背後,眼睛沒有離開過。
照顧他吃完飯,要走。我走到他面前,拉著他的手說:「你等我,等我好了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他抬頭看我,眼神清澈明亮,沒有半點雜質。豆豆拉我走,我前腳剛走,他立馬在裡面開始哭鬧,護士們趕緊上前去捉他,我回頭看了一眼,他朝我這邊伸手,嗷嗷的叫喚。眼神中充滿著期望,他想我帶他走。
回到戒毒中心,我像是變了個人。樂觀,積極,配合。我要好,要好好的,還要賺錢照顧他。
豆豆說,易南走了,一夜之間不知所蹤,帶走我媽剩餘的大半財產。我媽還住在原來的地方,我相見她,她不讓我見。豆豆幫著照顧她,說是心態尚可。每個禮拜會到教堂做禮拜,成了虔誠的基督徒。
豆豆和我一起在戒毒中心戒毒。有她陪著,平日里也有不少樂趣。
戒毒成功后,我找了份工作,律師樓里實習律師。說難聽點,就是打雜的。工作很忙,待遇不算高,除掉田益加的費用,勉強夠我和豆豆開銷。
豆豆的酒吧在我出事的時候跌出去給別人,費用用來支付我的醫藥費和田益加的醫藥費,早就不夠用了。我想過讓她從新找個好人嫁了,她不幹,她說:「世上很多東西已經不是愛或是不愛那麼簡單,曾經你問我會不會幸福。我覺得,和你一起照顧田益加,很幸福。」
我每個禮拜會去見田益加,他開始怕我,哄他吃飯要追著房間跑,或者躲在床底下不見我。後來慢慢的,會和我笑,甚至,會用他的湯匙舀飯喂我。後來,會糯糯的喊小北。再後來會勉強說些單詞什麼的,像個小孩,需要人哄。
我是在辦公樓下遇到王靜的,她看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笑:「我請你吃路邊攤吃不吃。」
她點頭,然後我領著她到後面的巷子里吃煲仔飯。她要了好多辣椒,辣得嘖嘖的。眼淚都辣出來,我笑著遞紙巾給她。她說:「不好意思,你出那麼大的事我一點忙都沒幫上。」
我低頭吃飯:「沒什麼。」
她說:「你和他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抬頭看她:「是嘛。」
她又問:「他怎麼樣了?」
我說:「就那樣,像個孩子。」
王靜嘆氣:「他挺好的。」我點頭。她又說:「李波給我說了些他的事,你想聽嗎?」
我說:「你想說就說吧。我聽著的。」
王靜告訴我說當年田益加想法設法為求上位,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李波。當時帶了很多小子在街口堵李波,差點要了他的命。後來李波這邊有人趕過來才救了他。當時李波和田益加一直都是死對頭,斗得特別厲害。後來李波無意中翻出一卷帶子,用那捲帶子威脅田益加,本來想著希望是不大的,畢竟田益加那種人鐵石心腸的,很黑得很。卻沒想到很受用,田益加乖乖的又回到李波手下做事。後來李波無意中知道我是徐家軍的繼子,那捲帶子更是好用了。當時李波犯了事,要人出去頂,田益加不幹,跑了。後來李波威脅田益加如果不會來的話,那捲帶子會出現在徐家軍面前。田益加乖乖回來頂罪,乖乖坐了那些年牢。後來,田益加出獄后,李波故技重施。
王靜說:「我和田益加認識也有些年頭。我真沒想到他是那麼重感情的人,他到後面所做的,也不過是想保全你的名聲而已。」
然後吸了吸鼻子:「李波死了。這算是他的報應吧。」
我抬頭看她。她笑:「被幾個小混混從巷子里出來用撿到刺死的。這事應該是田益加曉得自己可能出來交代給下面的最後一件事。只是沒想到,帶子還是流了出去。」
我沒說話,繼續吃飯,飯粒卡在喉嚨很疼。
我在去醫院的路上抬頭看天,春天,很蓬勃。
雲朵大多大多在天上促成各式的模樣,一切,咋暖還寒,雲淡風輕。
田益加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看著我來,笑嘻嘻朝我招手。我拎著很多零食過去。他說:「小北,你看。」然後從荷包里掏出枚草戒指。
我摸他的腦袋:「真好看,真聰明。」
然後喂他吃餅乾。他每吃一口都會朝我甜甜的笑。
吃著吃著,臉色不太對勁,身子不停的扭動。我看他問他怎麼了。他扭捏半天說:「粑粑,拉。」
我低頭聞了下,確實一股惡臭。我安慰他說:「沒事,小北給你換。」
從我們相遇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定是有故事的,只是,沒想到過程會那麼長,而結局又是那樣的讓人無力。
我扶著他回房換褲子。他害羞的躲在被子里。
我想起很多年前他說過的一句話,他說:易小北,你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我回頭看他,笑了笑。田益加,我現在除了你,真的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