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衣帶漸寬
白茫茫無邊際的雪。
只覺得這年的冬季特別漫長,脆弱的顏色鋪滿大地,雪白的一片。
一抹白色的身影迎風站於遠處,本就消瘦的身影愈顯清減,彷彿隨時都能隨風而去,羽化成仙。
那人有著中性的面容,略顯蒼白的臉絕美兒脆弱,目光投向遠處,飄渺而無奇的不真實。
雪一樣的顏色,雪一樣的人。
子矜見了母親,這才找到了後山的曇。
那女子便是曇的手下,紫奴,她偶然發現子矜便將她帶回了無影閣的總壇,雪峰山。
這裡地處隱秘崎嶇,極不容易被人發現還有這般去處。
子矜遠遠的望著他覺得心疼,這才小心翼翼的走過去。
「曇
她輕呼出聲。
呼喚遙遠而飄渺,帶著幾分不真實,他做夢一般的回過頭,霧氣般的眸子虛無而飄渺。
目光極不容易地定於一處,他眨了眨眼睛這才看清他面前已經換上女裝的她。
他輕咳幾聲,笑得璀璨,白色的衣衫隨風飄動,預期沙啞,夢一般的囈語:「丫頭,我似乎又夢見你了。」
子矜鼻子一酸,上前扶他輕哄到:「曇啊,這裡風大,我們回屋裡去好不好?」
「好」
他的笑容依然虛無的不真實。
聽紫奴說,自從他哪次回來就經常發病,時不時地作夢,經常分不清夢裡夢外,也不肯多吃食物,天天站在後山遠眺,病了也不肯醫治,柳師師請了無數的大夫都拿他無法。
子矜撫著他的胳膊,只覺得瘦得沒有半絲余肉,本來合適的衫子已經肥了許多,衣帶漸寬,讓人心疼。
屋子裡溫暖而溫馨,吐著紅色火焰的火盆時不時地發出噼啪響聲。
子矜端著一碗粥小心地喂著,一口一口喝著粥的曇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地看著子矜,彷彿下一刻,她就會消失。
喂完飯,子矜勸他睡會,他卻執拗地握住她的手,問得小心:「閉上眼丫頭還會在這裡么?」
她嘆息著回答,笑得溫柔:「在這裡,你的丫頭會一直在這裡,不曾離開。」
他這才放心地合上眼睛,手卻依然抓住她的。
她滿目複雜地看著睡得像孩子一般的曇,想起母親的話:「矜兒,曇兒只怕時日不多了,他臨走前,能依著他就依著他吧。」
榻上的曇脆弱地不堪一擊。
她也許該拿他隨他走的,那是也許會是另一番情景呢?
清晨的天氣清涼而清朗。
幾枝冰雕玉琢的梅璀璨的出現在他面前,接著是子矜大大的笑臉:「喜歡么?」
幽香在鼻底暗暗浮動,他閉著目,蒼白的臉上男的浮現出幾抹紅暈,他答得極輕,輕得彷彿梅花微微顫動的花瓣:「喜歡。」
「那丫頭天天給曇送花好么?」
「好。」
他輕聲答著,羽毛飄落般的聲音。
子矜精心照料,曇的病已經發的沒有那樣頻繁,蒼白的臉上也有了好轉,只是,他仍如在夢中一般,執拗地不肯走出來。
子矜仍然每天清晨的時候送他一枝開得璀璨的梅花。
冰一般的冷,玉一般的蕊。
她站在伏在梅樹的竹梯上小心的挑著燦爛開放的枝丫。
周圍傾向漫布,她挑得仔細而專註。
腳不小心踩錯了步子,她驚呼一聲,身體幾乎墜地。
一抹白色身影飛快閃過,一把攬住她的腰,白色的下擺、青色的裙裾劃過優美弧線,他攬著她飄然落地。
他的臉色不那麼好,霧氣一般的眸子里染上憤怒的顏色,優美緊緊皺在一起:「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子矜卻咯咯笑起來,伸手環住他,嘆息道:「曇啊,你終於肯面對我了。」
曇聞言面色一滯,冷著臉伸手去推她,她卻抱得越發緊,頭埋在他的懷中,嘆息聲聲:「曇啊,我一無所有了,收留我吧,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僵著身體任她抱著,良久,嘆了口氣,回身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日子簡單而快樂。
他的病開始有所好轉,每天兩人一起去折梅,子矜的臉在晶瑩剔透的梅瓣間小的燦爛。
在她看不到的時候,他看他的眼神複雜而憐惜。
他們都看得出來,兩人在各自為對方演戲,將最美好的那一面呈現給對方,當夜幕降臨,他可以聽到隔壁的她壓抑的哭聲,她也可以聽到他極力抑制的輕微咳聲。
謊言美麗而善良。
「給你。」
子矜將一束梅花遞到他面前,清澈的眸子彎起來,嫣然而笑。
他接過手中的梅花,動情地想去吻她。
清淡的清香壓迫過來,卻不是他的,子矜以為自己可以偽裝的很像,就在他的唇靠近她時,眼前浮現他的身影,頭一偏,他的唇僵在空中。
兩人變得尷尬,子矜咬著唇做了錯事般的不敢看曇。
「丫頭,你錯了,我不需要可憐,也不要你因為我的病犧牲自己。」
他拿著梅看了一眼,塞回她手中,低眉淺笑,轉身沉重地離開。
白色的衣依然孤寂而脆弱。
彷彿一切都又回到原點。
傍晚,金黃的餘暉照在雪白的雪上,他的輪廓也蒙上一片金色,在光芒中發出淡淡的光暈。
「我會好好治病,你放心就是。」
感覺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地開口。
子矜從後邊環住他,他微微一怔,身體略僵。
「我不是可憐你,我一直在試著愛你,給我一點時間,曇,我會
努力去愛你。」
餘輝里,她的輪廓也變得模糊起來,淡淡的,散發著金黃的光芒。
梅香暗涌,她坐在門口為他縫製衣服,青色的衫子,衣襟處綉著精緻小巧的梅花。
他從她身後擁住她,低低輕笑。
「什麼時候才可以穿?」
他貪婪地望著那衣,恨不得下一刻就穿在身上,子矜「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嗔他一眼,笑道:「我們一人一件,這件是我的,不過你若想穿,我會讓給你。」
曇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半晌兩眼彎彎的去撓她的痒痒,她笑著癱倒在他懷中。
女子的清香和男子的陽剛味道混合在一起,周圍變得燥熱。
風輕輕吹過,幾瓣梅瓣隨風飄落,落到兩人烏黑的發上,笑得嫣然。
「丫頭
」他輕輕喚著,眼眸中霧氣繚繞。
子矜微微一滯,感覺到他的變化,臉不由微微一紅,不自然地去推他,他追上來,紅著臉去吻她,鼻息相融,唇片相貼,他吻的緊張而小心翼翼。
她不易察覺的一滯,抬腳去回應他,他環住她,臉上漸漸扶起不肯散去的紅雲。
梅瓣落英繽紛的飄落下來,在空中漣漪般的打著圈,飄落而下,驚起幽幽嘆息。
兩人終於穿上同樣的衫子,淡青的顏色,襟口處梅花瓣瓣。
柳師師偶爾會來,兩人笑得歡快,沒有注意到她眉宇間無意露出的擔憂和焦慮。
「吃菜!」
曇笑眯眯地夾了菜放到子矜碗中,看著她吃下去,臉上的笑更加燦爛。
「唔
」子矜突然感到不舒服,猛地放下碗筷跑了出去。
胃開始翻攪,方才吃的東西都統統吐了出來。
曇靜靜站在她身後,將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她,探手在她腕上輕輕一搭,眼神一黯,隨即又鬆開了。
子矜擦去嘴角污穢,緊張地看他。
他低著眼帘卻不看她,站了一會,轉身進了屋。
子矜望著他瘦弱的身影,嘆了口氣。
終究
瞞不住。
她沒有想到她還可以自由母親,溫柔撫摸著腹中的小生命,兩個月了,他的傷
也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
風柔柔吹著,撩起髻邊髮絲,青色的衣隨風舞動,連髻邊的發也隨風舞起來。
屋內的曇正賣力的乒乒乓乓敲著,剔透的汗水隨著臉頰流下來,帶著濕意的發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帶著幾分慵懶與認真。
看到門口吃驚看他的子矜,他勾起一個迷人的笑,兩眼彎彎,抬手招呼他:「丫頭,來,看看我做的嬰兒床好不好看。」
子矜這才發現他一旁擺著一個木質的小床,下面弧形為腿,放置在地上輕輕搖晃。
「曇
」她遲疑著走過去,怔怔道:「你不生我的氣么?」
曇溫柔笑起來,放下手中小錘將她擁進懷中,嘆息道:「我們一定要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他一定要叫我父親,小心的,奶聲奶氣的,多好。」
子矜心中感動,回抱他,滿足地嘆息:「曇
曇靜靜笑起來,眼眸中浮現濃濃的霧氣,彷彿月夜中清澈不見底的池潭,努力的觸及月光,哪怕只是一個虛無的影子,都覺滿足。
散落的發柔柔的落下來遮住眼眸,他滿足的笑著。
若是我不在了,你有他在身邊,也不會孤單
日子卻動蕩起來,朝廷查到那日刺客的下落,極力搜索無影閣的下落,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個月後,朝廷終於查到無影閣總壇所在,集結駿馬,企圖削平雪峰山。
聽說,負責這次進軍的首領,便是皇上最得力的兒子,安王冷殤。
聽說這個兒子對待手下紀律嚴明,從不容情,卻能讓手下忠誠效忠於他。
為人冷酷異常,臉上從不帶笑容,一雙眼眸如鷹一般犀利冷冽,讓人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又有人說,他辦事雷厲風行,手腕狠辣,就是一個幾歲的孩子犯了錯,他也照樣按法處置。
曾經有人預算,依安王的辦事能力,雪峰山不出三天就會被攻下來。
江湖上不由紛紛為無影閣嘆惋。
雖然雪峰山沒有外面傳聞的那麼容易就被攻破,但是無影閣堅持三天以後就已經元氣大傷,大軍將雪峰山團團圍住,密不透風的連一隻鳥都飛不出去,傷員太多,這樣下去,彈盡糧絕,就算他們不投降,也早就餓死了。
無影閣各位頭領聚會的大廳里,人頭攢動,卻沒喲商量出一個有用的辦法。
柳師師一直瞞著曇,等大軍攻上來,曇也只能無奈嘆氣。
無影閣里有人告了密,道出總壇所在的具體位置,是最顯而易見的事,起先眾人紛紛要抓住內奸,只是最終因沒喲頭緒而告終,後來,聽說四王爺烈王因為此事受了牽連,安王查出無影閣和烈王的關係,將他打入大牢。
答案呼之欲出,定是夕月為救烈王道出總壇所在。
眾人想清這點,不由對夕月破口大罵,曇靜靜聽著,卻未發表意見。
緊急時刻,似乎商量怎樣突圍才是關鍵。
最後,曇才開口:「承蒙各位幾年來的鼎力支持,曇能勝任無影閣尊主事莫大的榮幸,只是此次不同往日,安王手段冷酷無情,連親生兄弟都能關進大牢,眾位若是能保存性命便降了吧,無影閣成立多年也積攢下諸多積蓄,若是能逃過此劫,那些積蓄分給各位也算是多年來盡忠的報酬。」
話一說完,大廳里沒有半點聲音。
一個耿直的漢子不由跪道:「尊主,只要您一句話,諸位兄弟立即追隨您衝出去,歷年來,尊主兢兢業業,從不虧欠手下,我們這點良心還是有的。」他猛地站起身來,振臂大呼:「諸位說是不是!」
話音落地,眾人立即附和,大廳里豪氣萬丈,不由讓曇深深為之動容。
良久他才道:「上次刺殺,是在下任性而為,連累了大家,我該擔起這個責任,大家不要再爭,儘力突圍,若是能活下來便是造化,我會和他去談,若是能繞了諸位性命,也是我的榮幸。」
燭光冉冉,他說的平靜,偌大的廳里,靜得不帶一絲聲音。
有幾個女子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一旁的漢子不由出聲怒罵:「媽的,哭什麼哭,搞得和生死離別似的。」這樣說著,自己的聲音也哽咽了。
門口,子矜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只望著曇靜靜地笑。
曇的臉上浮現一抹難掩的幸福,溫柔地勘她一眼,轉頭淡淡道:「各位記住了,官府不似江湖,他們對於信譽通常沒有我們看得重,就算是官府答應了,也要小心,就算是安王說話算數,也難免其他的人來搗亂,總之,萬事小心。」
一種悲傷的情緒漫步大廳,眾人只別過頭,齊齊跪倒尊呼:「尊主!」
曇不再說話,看向對著他笑的子矜,笑得溫柔。
軍隊漸漸攻上了山,到處是燒殺血腥一片。
曇緊緊擁住子矜笑道:「你和你娘先走,我還有些事要處理,隨後就到。」
子矜卻只靜靜看他。
「走吧。」曇笑起來,看向一旁的紫奴和紅奴,鄭重道:「他們交給你們了,拜託了。」
二人眼中隱隱湧上淚意,只道:「尊主放心,我二人一定誓死保護姑娘和副尊主。」
遠處濃煙滾滾,他一身青衣站在那裡,臉上的笑恍若璀璨的煙花。
「曇,你若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會獨活。」
子矜望著他,淡淡地道。
他微微一怔,隨即笑起來,只道:「不會的,我隨後就到。」
後山已經被攻上來,紫奴和紅奴護著二人,一路上打開殺戒,直殺出一條血路來。
子矜已經不是那個一看到屍體就發抖的女子,短短几個月,她經歷了太多,護著腹中胎兒,她為了他也一定要活下去的。
濃濃的血腥味摻雜著嗆鼻的濃煙撲面而來,她強忍著嘔意,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
遠處,一個白色的身影卓然而立,他臉上的線條冷冽剛硬,寒冰似的雙目注視著前方,嘴角的笑篤定而殘酷。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安王,這樣的他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像極了大筆一揮就要人性命的冷麵閻王,陌生而恐慌的情感佔據了她的心房,她遠遠地望著他,忘了呼吸。
似乎感受到被人注視的目光,募地,他朝她所在的方向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