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玉階白露
凌厲的目光彷彿一道閃電倏地穿過濃濃夜色直直地打了過來。
子矜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直,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小腹,指尖碰觸到柔軟的布料,濃郁的複雜情感隨著指尖漫進心房,莫名的苦澀。
山風吹得冷冽,寬鬆的衣裙被飄飛得張揚。
這時,不知從哪裡躍出幾個黑衣人,將子矜四人團團圍住,刀光劍影的與紅奴和紫奴站在一起,本來要衝上來的官兵以為是賊人窩裡亂,紛紛止住了腳步,站在一旁觀望。
紫奴和紅奴緊緊地將子矜柳師師護在里側,無奈黑衣人下手狠戾決絕,大多一刀致命,饒是二人武功再高也不敢硬拼,只死死將子矜她們護在中央,只守不攻,這樣便漸漸落了下風,時辰長了,再加上黑衣人數量比二人遠遠多許多,體力不支,二人身上也不免掛了彩。
子矜被圍在中間,見此情景,心中大急,這些黑衣人出手狠戾,若是落到他們手裡,只怕幾人頃刻間就能沒了性命。
透過攢動的人影,她看到站在遠處一個個觀望的官兵們,拳頭不由緊緊握起。
冷殤,你到底有多恨我呢?
風中漸漸湧起血腥味道,指甲陷進皮肉,痛得沒有知覺。
她望著那些官兵,冷聲喝道:「大膽,吾乃安王爺故交,還不快過來援救!」
清晰的字句隨著冷風散步開來,黑衣人卻加快了動作,紫奴一個沒留神,臂上挨了一刀,吃痛,驚呼一聲,揚臂反擊,鮮紅的血色順著紫色的紗衣流下來,強烈的腥味在衣衫間散布,子矜感到胸腔傳來一陣濃重的嘔意,咬牙忍住,手心卻已經滲出汗來。
官兵們聽子矜這樣說,未免將信將疑,隊伍里的秩序微微散亂,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幫忙。
是啊,安王爺的故交怎會和他們眼中的賊子混在一起呢,若是救錯了人,有誰能當得起這個責任?
紫奴和紅奴漸漸支持不住,子矜聽到她胸口跳得飛快,隱隱的額前已經滲下汗來,身體已極不舒服,柳師師急忙從身後扶住她,她咬了咬牙,又喝道:「狗奴才,吾等若是出了事,你們付得起責任么?」
話一落地,官兵人群里又是一陣騷動,的確,若是她們真是王爺故交,他們見死不救,上面追究下來,他們一樣無法負責。似乎都想到這點,有幾個不由上前邁了幾步。
黑衣人步步逼近,紫奴胳膊受了傷,護不周全,被黑衣人鑽了空子,待回過神來,已見那黑衣人的劍對著子矜直直的刺過去。
子矜也是一驚,這才明白這些黑衣人都是沖著她來的,剎那間腦中閃過數張臉龐,似乎又回到獵場上那一幕,雪白的衫子和鮮紅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胸腔腫脹,卻已經躲閃不及。
冥冥中,耳旁傳來幾聲叫喊聲,只覺得遙遠。
「矜兒!」也許是做母親的本能,柳師師反射性的護在子矜胸前,那劍狠狠地刺入,利器和**摩擦的聲音傳進耳畔,魔音般的頭皮一陣發麻。
疼痛卻不是從柳師師身上傳來,那劍深深刺進紫奴肩上,殷紅的血色順劍流出,滴滴灑落,紫奴的臉色如紙。
「受死吧。」
紫奴杏目圓睜,銀牙一咬,舉劍刺向那黑衣人腹部,黑衣人閃躲不及,情急之下撒了手中的劍,劍刃刺空,紫奴卻失了力氣躺倒在柳師師懷中。
「紫奴,你怎樣?」柳師師急忙抱住她,低聲詢問,紫奴虛弱地掙紮起來,咬著牙道:「副尊主,將奴婢身上的劍拔下來!」
「這
」柳師師看了看她肩頭血流如注的劍,微微遲疑。
「娘,拔劍!」
子矜咬著牙冷冷盯著攻上來的黑衣人,面無表情地開口,現在只剩紅奴一人在抵擋,若是那些官兵再不出手,四人只怕要命喪於此。
柳師師不再遲疑,單手握劍猛地拔出劍,帶著濃重血色的劍在夜色中發出殘忍而邪佞的光,紫奴以劍做指,指向攻上來的黑衣人,怒道:「來啊!「
子矜不由側目看她,伸手握了柳師師的手,淡笑著呼喚:「娘
柳師師手上還沾著粘稠血液,她自然明白子矜心中所想,也握緊了她的手,二人並排與紫奴紅奴站在一起,嘴角含笑,笑得淡然。
風依然吹著,重重包圍中,四個女子依風而立,娟衣素手,美得驚心動魄。
這種時候,母女倆能死在一起,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刀劍無情,黑衣人依然在不懈地攻著,紫奴和紅奴戰鬥力大不如方才,帶著殺意的刀刃幾次經過子矜頸旁,鮮紅血液順著頸流下來,四人圍成的圈子卻被他們逼得越來越小。
這時,一隻響箭劃破長空,凌厲殺來,一劍刺入正要偷襲子矜的那個黑衣人胸口,那人直直倒下,一箭斃命。箭翎隨風飄動,盡頭,刻著一個蒼勁有力的字「安」。
為首的黑衣人大驚,放眼望去,不遠處大堆人馬朝這個方向行來,心道不好,急忙大喝:「撤!」話一落地,黑衣人們互看一眼,飛身撤去。
官兵們這才回神,急忙去追,卻哪裡還有他們的蹤影。
遠處,一個白色身影在眾將擁簇下緩步行來,面容冷峻,器宇軒昂。
他將手中的弓交至手下手中,在離四人幾步處停下,卻不看四人,略微偏頭,看向站在一旁停滯不前的官兵們。
那些官兵大多信了子矜的話,有些心虛的急急下拜,眾人齊喝:「見過安王爺。」
安王面無表情,並不說話,卻也沒有叫眾人起來。
他身後的將領也只恭敬地站著,氣氛冷冽沉悶。
為首的官兵不由冷汗涔涔,咬了咬牙拱手請罪:「屬下不知是王爺故交,保護不周,還請王爺恕罪。」
「故交?」
安王波瀾不驚的臉上這才有了些許波動,他玩味的念著這個詞,唇邊冷酷而諷刺,他看了一旁的子矜一眼,淡淡道:「起來吧。」
幾人見他不怪罪,慶幸的同時也有些摸不到頭腦,戰戰兢兢地起身,卻見安王嘴角嗪笑,啞著嗓子冷聲道:「這些都是叛亂賊子,本王與她們能有何干,這次尚且饒你,以後若再敢胡言亂語,可不會這麼輕易饒了你們。」
為首的聽他聲音透著些許殺意,脊背不由滲出些許冷汗來,連忙拱手僵硬答道:「是屬下胡言亂語,謝王爺不責罰之恩,屬下還在想我也身份高貴,與這些草莽女子能有什麼干係
安王聽得不耐煩,抬手打斷他,他這才縮了縮脖子噤了聲,安王冷冷掃了四人一眼,越過子矜面容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帶走!」
他拋下這句轉身就走,身後的官兵紛紛圍住四人,紅紫二人警惕地拔劍,卻見安王突然停下腳步,頭都未曾回,冷聲道:「你們尊主在本王手中,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傷及無辜可不要怪本王沒提醒你們!」
子矜聞言猛地一驚,思及曇臨走前的笑容透著濃濃不舍,不由暗罵自己笨,這是一旁的紅奴脫口而出:「你撒謊,尊主既然在你手中,你為何還會為難我們,你們分明言而無信。」
子矜聞言不由冷了臉,看向紅奴問道:「怎麼回事?」
紅奴自知失言,見她面帶慍色,不便再瞞,便將事情原委大概說了,末了還不忘加一句:「尊主說得對,官府的人說話不算數,尊主都去自首了,他們卻還在捕殺我們的弟兄。」
紫奴臉色蒼白,卻還是忍不住制止紅奴說下去,子矜卻感到全身上下一股涼意,她直直盯住安王背影,嘴唇蠕動,竟不知說什麼。
許是注意到背後目光,安王這才回頭,迎上子矜投來的質問目光,嘴角微勾,幽深的眼眸寒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他曾說過什麼呢,他曾說,她帶給他的痛就要她加倍地償還,當他看到獵場上她被那黑衣人拉著離開,當他看到她為了烈王留下,當他看到她安穩地坐在烈王的馬上,他就不止一次地告誡自己,讓她嘗到痛苦的滋味,告訴她,他曾有多痛。
現在,她定是痛的吧,呵,烈王被他關進了大牢,連曇也被他抓獲,兩個對她關心備至的男人都並不好過啊。
她雪白的頸上血跡斑斑,在夜色中紅得詭異,清澈的眼眸中有不解,有憤怒,還有什麼呢,他不知道,他只想問:
子矜,你可痛么?
到底是你的脖頸痛,還是你的心痛呢?
風吹起白袍,錚錚作響,卷著圈逡巡而去,消失遠方,他的問題,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