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低頭嬗變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低頭嬗變

呂喬不在乎抹桌子的獎分,甚或叫囂「全部扣掉不難過」,不但讓警官驚訝萬分甚至對呂喬刮目相看。

警官陰沉著臉:「怎麼?到了教育科獎分多的用不完是不是?這抹桌子的1分可有可無是不是?」

呂喬剛與沈非分手,那份激動尚未冷卻。冒出來的話簡直就不是罪犯能夠說的話,的確有些過分。要知道多少人因為違反監規被懲罰扣分,就是扣0.2分都會哭鬧不休,而你呂喬憑什麼這麼輕視監區給的獎分?你呂喬就真成了特殊罪犯了?

但是呂喬不會服軟,起碼現在不會。她強調說:「報告警官,我的意思您誤解了。我是想,既然您要扣分就全扣掉,幹嘛扣0.2分?」

呂喬的強調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警官的表情已經可以充分說明態度上已經對呂喬產生了看法。

面對警官的憤怒和嚴厲,呂喬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辯解,只能退才是上策。她說:「對不起警官,我說錯了。我一定改行嗎?」

「怎麼改?」警官背著手,腰上系著值勤的斜挎白皮帶,在辦公室來回走動著,對呂喬說:「你在思想意識上有問題我告訴你呂喬,不要以為你的文化水平高,就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了!你是教員,不錯,但是你要搞清楚,你的所有獎懲考核都由監區給你歸納,你的申報減刑都是監區為你整理材料!」

呂喬忍不住又想辯解,想想還是克制住了。她靜靜地聽警官的訓話,不再反駁。

「回去寫份檢討,認真挖掘自己的思想根源。我告訴你,下回如果再發現你輕視監區的獎分,就不是這麼容易讓你寫份檢討了事!」

「是。」呂喬退出警官辦公室,心裡與沈非相見的那一點點回味和激動早就拋到爪哇國去了。沮喪,還是沮喪,一天到晚就是在這種環境下沮喪著,痛苦著,煩惱著,撕咬著。呂喬也板起臉來,誰也不搭理,就是「處處」和「檢檢」找她說話,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也不予理睬。

晚飯後,呂喬照樣繫上圍裙,套好袖套,帶上膠皮手套,端著一盆放了洗潔精的溫水去餐廳抹桌子。

總算完成了一天的改造任務,在警官的帶領下教學組的幾個人夾在文藝隊中間,排著隊背誦著監規紀律的口訣,回到了監舍。

回到監舍呂喬就忙著寫那份檢討,絞盡腦汁挖掘思想根源。寫了撕,撕了再寫,反反覆復,折騰到小半夜,那份檢討還是寫不出來。腦子裡一會兒是賀師長,一會兒是沈非,一會兒是張君毅,一會兒還冒出了那位監獄長。呂喬覺得把這幾位翻出來咀嚼一番比寫檢討有意思。

但是反覆咀嚼和回味之後,還是要面對現實,面對這份寫不出來的檢討。

百無聊賴的呂喬乾脆不寫檢討了,她把稿紙塞進了抽屜,拿出了最近的一份監獄報刊,又翻到有自己那首詩的頁面:,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起來:

「雷雨中裹挾著你的剪影,向我走來

曾是夢中的回眸一笑

讓我期盼與你相識、相知、相逢在回歸的歲月里

我那遙遠的渴望,曾與友人相約的勝境

頃刻間天翻地覆吞噬著生靈湮滅

蜀道上的汶川,臨風中那鮮活的生命

喪失同胞而徹骨的痛,又重新演繹揪心的一幕

那地動山搖的咆哮

那土崩地裂的呼喚

那電閃雷鳴的悲戚

訴說著無情、無奈

無淚的堅強和忍耐

我真想用溫暖的手捧上博愛的心

遙寄一片真誠還有

涅槃的重生

我真想用凈化的靈魂等待心志的誕生

刷洗不齒的污濁還有

重樹的人性

看那漫卷紅旗

看那陽光燦爛

看那奼紫嫣紅

看那臨風的希冀

那就是你,微風捎來你的靚影

那就是你,依託孩子腳下的家園

廢墟上的生活在繼續啊——

那是因為大地之母

賦予了新生的希冀」

「新生的希冀」。呂喬的希冀在哪裡?自己現在到處低頭,低頭都難以獲得新生。她坐在矮凳上,趴在床鋪邊,想起了被稱為美國之父的富蘭克林。富蘭克林的座右銘是:「要想平安無事地活在這人世間,你就必須時時記得低頭。」

呂喬豁然開朗。

她把報刊拋在床上,又從抽屜里拿出來那摞稿紙,寫下了抬頭:「低頭不是自卑,低頭不是怯弱——我的檢討」

呂喬的檢討全文如下:

「尊敬的政府警官:

我是一名服刑人員,總是在改造的關鍵時候掉鏈子。追根尋源,正像警官告誡的那樣,自己的思想意識確實存在問題。這不由地讓我想起了兩則小故事:

第一個小故事:被稱為美國之父的富蘭克林,有一次到一位前輩家拜訪,當他準備從小門進入時,因為小門的門框過於低矮,他的頭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出來迎接的前輩微笑著對富蘭克林說:「很疼是吧?這應該是你今天拜訪我的最大收穫。你要記住:要想平安無事地活在這人世間,你就必須時時記得低頭。」

第二個小故事:孟買佛學院是印度著名的佛學院之一。它不僅建院歷史悠久,培養出了許多著名的佛學者,而且還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特點,就是在該學院的正門一側,又特意開了一個小門,這個小門只有1.5米高,0.4米寬,一個成年人要想過去必須彎腰側身,不然就只能碰壁撞頭了。

凡是報考就讀於孟買佛學院的學生,教授給學生們上的第一堂課就是把他們領到這個小門旁,然後讓他們每人進出小門一次,所有人都是彎腰側身進去的。進入過這小門的人,當他再出來的時候,幾乎無一例外地承認,正是這個獨特的細節,使他們頓悟,讓他們受益終身。

以上兩則小故事讓我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存在的錯誤是多麼的嚴重。通過這兩則小故事也讓我懂得一個道理:我們要出入的地方並不都是壯觀的大門,尤其是通向成功之門。因此,我們應時時刻刻學會低頭,懂得低頭,敢於低頭。低頭不是自卑,也不是怯弱,而是一種能力,是一種智慧,它是清醒中的一種嬗變經營。有時,稍微低下頭,或許我們的人生路走得會更精彩。

在監獄這所「大學」里,我要時刻低下高傲的頭,一直低到地面或者深入到地下,這樣我才可以蛻變,才可以脫胎換骨,才可以重新做人,才可以獲得新生,才可以擁有希冀。——九監區教學組服刑人員:呂喬」。

這份書面「檢討」第二天就放到了宋斌的辦公室桌面上。

九監區之所以把呂喬這份「檢討」上交,是因為他們把握不準呂喬寫的這東西究竟是檢討還是廣播稿?究竟是對自己改造的態度有了重新認識還是在抒發不滿情緒?故特別請示監獄領導定奪。

宋斌笑倒在靠椅上。看著呂喬那份「檢討」上龍飛鳳舞的字體,想著呂喬寫這份東西的神情,一種發自內心的忍禁不俊浮在宋斌臉龐。他拿起電話準備找高筱丹,那高筱丹已經踩著節拍敲起了宋斌的房門。

「進來,正要找你。」宋斌說。

「又是因為呂喬吧?」高筱丹見宋斌的表情,把一份法院裁定書遞給宋斌:「這也是呂喬的。」

宋斌一看,是呂喬立功減刑半年的裁定書正本。

宋斌看完裁定書,放在了桌子上,說:「呂喬的檢討你看過了?」

「看過了。宋監您看如何處理?說她沒有認識吧,她的認識深刻的很,做人要學會低頭,這是謙卑,是個人修身養性無可厚非。嚴重的是,她說服刑要把頭低到地面,一直低到地底下,又是映射我們的監獄管理工作。我也不知道如何處理,所以請獄政科把這份『檢討』送給您過過目。一句話,您給個指示吧。」

宋斌又笑了笑,沉思起來。過了片刻才問道:「以前我們監獄里有沒有類似情況?」

「沒有。」高監搖搖頭:「正因為沒有才沒辦法依照處理。」

「這是對我們管理上的挑戰。這些年高學歷、高智商犯罪者越來越多,從管理層面上來看,的確應該實行因人而教。」

高監點點頭,拿出了筆記本。按照她對宋斌的思考習慣,她知道宋斌即將開始髮指示了。

「我個人的意見是:第一,值勤警官不應該在知道呂喬中午時分有會見而錯誤地把呂喬沒有參加餐廳抹餐桌的改造任務作為獎懲手段予以公布,故:值勤警官在該項工作中有失誤,應該在警官目標管理中給予批評教育,並實施考核扣分;

第二,呂喬在檢討中發泄不滿情緒,還是我們的思想教育沒有到位,板子不能完全打在罪犯身上,而是要一分為二地看問題。但是呂喬進監已經接受過監規教育,到現在仍然不能正確對待監獄實施的獎懲制度,故:應該得到相應處分,抹餐桌不但扣0.2分,而是應該全扣,以示懲戒;

第三,待以上處分到位,呂喬因救人而立功減刑的裁定向九監區全體罪犯進行通報。」

高監鬆了一口氣。她做好記錄,就說:「這樣好,一分為二,對於罪犯也應該如此實施,充分體現公平公正。」

宋斌又笑了笑:「小高,你的擔子很重啊,我建議你可以召開一個各監區教導員的會議,聽聽她們對監區里職務犯罪、高學歷犯罪、高智商犯罪者管理方面的意見,然後制定個管理意見,作為對監獄規章制度實施的補充措施。

「好的。我按照您的意見去辦。」

待高筱丹退出宋斌辦公室后,宋斌並沒有再去考慮呂喬緣何屢翻改造新花樣。他的腦子裡浮現出自己認為強悍的那兩個傢伙,想象他們之間此時在幹什麼。

宋斌腦海里浮現的這兩個傢伙,早已經怒目相瞪,劍拔弩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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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雄與女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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