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逃離
走的太瀟洒,什麼都沒帶。
當掉了玉鐲、項鏈和頭飾,卻始終捨不得脖子上戴的碧玉石。它可能是我與那個世界之間唯一的維繫吧。
從未獨自出過皇城的我,如今連自己身在何方都搞不清楚。這一路我先是駕馬車狂奔南下,后又策馬向東,輾轉幾月便來到一座水上小鎮。問了當地的百姓才知叫「瀧水鎮」。
曾記得好像聽二哥提過一句「在凌國邊境有個小鎮名叫『瀧水鎮』,因水質溫和,陽光充裕等原因,自古便出美女。皇后的故鄉也是那裡」。
想不到越是不想面對的人,想起的事,聽到的話,就越是會在不經意中…令你憶起。
清晨的陽光淡淡的金黃,輕柔地鋪灑在水面上,我乘舟經過水路兩旁的淳樸民房,心情不禁跟著恬靜起來。
就讓那一切成為過去吧。像這樣平靜地生活下半生,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船夫,您在此生活多久了?」閑來無事,我便與船夫搭訕。他不過二十來歲,皮膚黝黑,笑起來一口白牙,有陽光般親切的感覺。
「二十二年了。生在瀧水鎮,長在瀧水鎮,這一輩子怕是都離不開這個小鎮了。」小夥子笑呵呵地回答。
我這一問便來了興趣:「二十二了,跟我大哥一樣大呢。成家了嗎?有孩子了嗎?」
一個小女子向成年男子問這種問題…很奇怪嗎?不好意思,我口無遮攔慣了。看小夥子一臉窘迫,我「撲哧」一聲笑了。
他不好意思地回答:「快了,定在下月十五成親。姑娘如果不嫌棄的話,就來喝杯喜酒。」
笑容僵在我臉上:「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對於這裡、對於你來說,我都只是個過客。」無邪的笑容重新綻放在臉上,我開懷的說:「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江湖子女不談別離,只圖結緣!今日小妹素兒喊一聲大哥,來日若有緣再聚,必當奉上賀禮!」
小夥子被我的豪氣感染了,也雙手作揖:「不敢當,喊我阿木就好了。」
拜別了阿木,我便離開了瀧水鎮,這個——只適合在回憶中出現的地方。
龍仰宮后的聖年殿。
「皇兒拜見母后。」清寒身穿龍袍,威嚴之氣盡露。面上卻如堅冰般無半點溫度,好似外表的繁華皆與他無關。他的靈魂即使深陷修羅地獄,也始終保持當初那份出世態度。
他的靈魂是超現實的。
「皇兒,今日不同往日。作為一國之君,有些事不該做就不要想,有些事不想做但必須做,有些事想做但不能做。你懂嗎?」
「多謝母后教誨,皇兒謹記在心。」清寒知道母后所指何事。由此他可以斷定,若素隨時身處危險之中。
「那就好。」太后順便問了一句:「亦洛最近在忙些什麼?」
清寒答:「老樣子。」整日流連在煙花場所,甚至徹夜不歸。以前還有若素約束著他,現在沒人管他了,他便愈演愈烈。
他可知: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清寒退下,回了龍仰宮。
雕欄玉砌,金碧華柱,玄冰龍椅,盤龍交錯。這是權利的頂峰,是至高無上的地位。東部的魘國與西部的崎國皆虎視眈眈地盯著凌國的國內局勢。
崎國率先採取和親政策,實則這只是一個暗中積蓄力量的幌子。魘國雖求親未遂,但介於兩國的實力相差太懸殊,暫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暴風雨前的寧靜,往往更令人心生恐懼。
魘國皇宮。
「好了,你退下吧。」殘照來到夜深人靜的月靨湖,靜靜回想剛才探子的話。
「凌國公主秘密出逃,全國都封鎖了消息。奴才一路跟蹤,發現暗中跟蹤公主的不止奴才一人,還有兩路人馬,均是高手。因不確定他們的目的,故奴才先行回來請示主上。」
「她已到了凌魘交界處的瀧水鎮,不清楚她下一站的去向。」
「她曾多次毒發昏迷。最近一次是十天前,她曾因毒發昏迷在浕湖畔,並於三日後清醒過來,繼續前進...」
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心上扎來扎去,鈍鈍的痛。連呼吸都彷彿靜止了。轉眼已盛夏季節,月靨湖岸上的柳樹靜默風中,夜風清涼,柔柳隨風搖曳。
湖面泛著微弱的月光,在殘照眼中皆幻化成昔時的音容笑貌,纖弱身姿。
幽幽草香瀰漫,殘照回過神,眉頭緊蹙。右手撫上心口,緊攥著衣衫像要把這種痛苦粉碎一般。
拖著疲憊的身子,我不肯停歇片刻。只想離過去越來越遠。我曾經很怕人多,可當我獨自一人穿過叢林,渡過長河,置身於渺茫的荒野山巒之中時,卻又怕極了人少。
當我從浕湖畔清醒的那刻,一股濃烈的孤獨感洶湧襲來。回想起往日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大哥儒雅的身影。他給我施針,減少毒發時的疼痛感。就為此,我從不說疼痛,總是回他一個虔誠無邪的笑容,為他那冷漠的臉龐稍稍為我動容的每個小細節而在心中竊喜。我是多麼貪心的人啊!雖然遠離了他們,卻還是依戀著大哥眼中的溫柔,二哥泛濫的關懷,以及…始終把我遮擋在羽翼下保護著的父皇。
不知他們如今可好?我沒有勇氣去主動打聽他們的消息,正如我始終都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
「這是哪裡啊?」在山中轉了好久始終找不到出路。快午時了,我必須在天黑之前找到出路,否則不等我毒發身亡,就會被野獸吃掉。到那時可就是死無全屍了。
日漸西斜,我脫掉鞋襪,揉揉腳。「哇,這麼大的水泡!怪不得疼哩!」我現在才知道原來走路多了腳會起水泡。我坐在地上沐浴著夕陽,突然心頭泛起一陣噁心。
大哥曾說,我所中之毒照脈象看來,潛伏期為三十年,分為兩個階段。當感噁心之時,說明毒已發展至第二階段。這兩個階段一次比一次難熬,沒有解藥,僅僅依靠個人意志與體質。進入第二階段,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橘紅的夕陽鋪滿山巒,四下望去一片爛漫。
突然林間鳥驚飛一片。我茫然回首,本能地後退一步,差點墜崖。天哪!仨魂去了兩個半。
「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我故作鎮靜地問道。我想,天下間想找我麻煩的人可能只有兩個。一個是皇后,另一個就是給我下毒的人。
五個黑衣人並不答話,眨眼間已作勢向我逼近!在千鈞一髮之際,又憑空冒出五名黑衣人與那五名黑衣人廝打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眼前的場景令我眼花繚亂。慌亂之中手腕被一人抓住,我本能地掙脫掉往後退,誰知腳下一滑便向懸崖倒去——
我倒吸一口涼氣,伸出手想抓住點什麼…卻什麼也沒抓住…
我咬緊牙齒,眼角迸出了淚花。心中掙扎著:如果這樣死掉,那也…太倒霉了吧!從小到大記憶中的人飛速從腦海閃過,在意識存在的最後一秒,腦海浮現的竟是那日龍仰宮外,偉岸的青衣身影。
睜開眼,居然真的看到了他的臉…我一定在做夢吧…只感覺自己被有力的雙臂抱著,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緩緩下墜…
最後支撐意識的一絲力量,被眼前日夜思念的溫柔眼神所擊潰,我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也許…就這樣死去了也說不定…
青衣男子在女子墜崖的那一瞬間,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攬住她的腰,隨她一同墜下。
一觸及她的身體,他心中猛的刺痛了一下:六個月不見,她已瘦弱至此。早知他走後會發生這種事,當初他搶也會把她搶走的!
那張瘦了一圈的小臉,被落日的餘暉溫柔地撫摸著。兩人的頭髮隨風飛揚,男子低頭印在她眉心一個吻。昏迷中的她好像感應到一樣,緊皺的眉心緩緩舒展開來。
懸崖上的黑衣人仍然打得如火如荼。
公主願隨我一起走嗎...如果你願意..我就帶你走...
你等我,我一定會帶你離開...
不知為何,我就是感覺,只要有他在身邊,即使墜崖也沒什麼可怕的。從沒有睡得如此安心了,真的不想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