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嶄露

第十章 嶄露

歌舞會在領獎后的一片歡騰中拉開了帷幕,來自官辦教坊的姑娘們魚貫入場各顯其能。一時台上舞姿蹁躚歌聲曼妙,台下拍手頓足彩聲不斷。雖說上演的只是些尋常曲目,可對於難得看見這種場面的四鄉百姓而言,委實算得上精彩絕倫。想想也難怪,花紅柳綠春意正濃之際,再來個美女當前歌舞入目,倘若尋常人等不叫聲好那才是匪夷所思。

光陰冉冉,正午的陽光在不知不覺中悄然灑落。與此同時,最後一個出場的歌姬也以一段婉轉迴旋的歌聲宣布整個慶祝活動圓滿結束。圍觀眾人意猶未盡的徘徊在場中,許久才帶著興奮四散而去。

章揚掛**著與單鋒劉猛的約定,心不在焉的隨著趙春山應付完了官商士紳們的感謝后,就匆匆趕回清記。一進大廳,便看見早到一步的二人正在聚精會神的傾聽魏清說起武道的境界,待到話題告一段落他欣喜的上前道:「勞駕兩位在此久侯,在下實在心中愧疚啊。」

聽見章揚的聲音單劉二人連忙起身回應,劉猛性急的搶先答道:「沒有啊,我們也是剛剛才到,不過這位魏老爺子見識非凡,寥寥幾句就讓小猛受益頗多。我還真希望先生晚點回來,好讓老爺子多多指點一二。」

見他說的毫不客氣,倒把旁邊三人都惹的笑了起來。這個年輕人的性格和他外表一樣開朗直率,確實很容易就讓人生出好感,一瞥魏清讚許的眼神,章揚對著劉猛說道:「你要是真想聽老爺子的教誨,可以隨時到清記來,這裡肯定歡迎你。」

雙眼放出喜悅的光彩,劉猛連聲道:「先生此話當真?那小猛今後可要常來打攪了。」

微笑著摸了一下劉猛的腦袋,單鋒穩重的臉上也略顯渴望的說道:「莫說是小猛,就連我也心癢難耐。老爺子說的雖然不是槍法,可百兵運用之道殊途同歸,確實令我們茅塞頓開。如若先生不棄,單某也想多來領教。」

一拍雙手,章揚喜出望外的說道:「兩位說些什麼話,我清記又不是什麼豪門大宅,哪有那麼多規矩。只要兩位願意光臨,在下必定倒履相迎。」

招呼家人端上酒菜,四個人熱熱鬧鬧的圍著桌邊坐下,一邊把酒對酌,一邊談論起各自的見聞心得。章揚固然是心喜兩人本領存心結納,他二人也被章揚一戰擊破海匪之事勾起了仰慕之意。推杯換盅間,三人各抒心胸抱負,越談越是投機,一頓簡單的午飯竟然吃了兩三個時辰還沒有結束。

借著酒意微薰,章揚隨手拈起一根筷子,憑著記憶比劃起單劉二人化槍入鼓的手法,幾番琢磨后,手中竹筷輕輕一顫霍然向前刺出,去勢快速凌厲形神兼俱,依稀有了幾分劉猛擊鼓加速時的路數。單劉兩人眼見他只是看過一遍,便把自家的槍法用得似模似樣,不由得迭聲叫起好來。虛虛再刺了幾下,章揚停手笑道:「偷學了兩招,二位不介意吧。」

端起酒杯單鋒搖頭感嘆道:「老爺子說先生擅長的是刀法,依我看先生在槍上的造詣也不淺啊。這幾槍使來招式上不過有三五分相似,卻深得其中神韻。若是單論氣勢,恐怕我也有所不及。」

這番話在章揚聽來還沒什麼,落在劉猛的耳中卻讓他大吃一驚。單家練搶首重氣勢,而單鋒更是把它推到了極至。每當兩家切磋交流時,他往往只需持槍一立,那份無處不在的壓力就讓許多人只能垂頭喪氣的拱手認輸。此時單鋒竟然如此推許章揚,著實令他一時難以接受。看見劉猛臉上半信半疑的神色,單鋒笑道:「怎麼,小猛你還不相信?那就去請先生露兩手讓你開開眼。」

迎向劉猛渴望的眼睛,章揚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本待婉言拒絕,轉**一想既然自己有心收攬他們,原該拿出點強者的本色。沉吟再三后他無可無不可的聳聳肩道:「行啊,你們非要我出醜的話,我就班門弄斧一回。」

收拾了酒席,幾人來到了後院的練武場上。提起一桿長槍,入手處槍身那熟悉的圓滑令章揚心潮起伏。三年多的沙場生涯里,浴血百戰中,槍,早已和刀一起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憑著自己於生死一線中練就的槍法,想來也不會讓他們失望吧。

拖槍步入場中,側身前虛后實默立片刻。他一擰槍身,沉肩曲肘,力聚而凝。緩緩待到氣息鼓動,噴薄欲出之際,他低喝一聲,長槍「噗」地劃破虛空,自上而下如高山墜石不可擋,帶著逼人的勁氣激射向前。只見他身隨槍走、槍隨意動,剎那間在空中似靈蛇般一路綻放出六七朵槍花。直到去勢已竭,殘像盡滅時方才踏步扭腰左松右滿,「呼」的把長槍橫向崩彈出去。接著他一轉一牽,槍身低崩高打往返不空,漫天斑斕里唯見他前奔後退神動天隨,宛若行雲流水,一任自然。忽的他收槍而立,萬千幻影頓時雨散風停。

陽光下,章揚低頭撫槍沉思,似是沒聽見旁邊傳來的喝彩聲。剛才這一連串槍式雖然精妙,他卻總覺得缺了點百兵之王的霸氣。閉目入定思忖良久,當風兒將他的衣衫吹的獵獵作響時,才慢慢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但見他槍起中平,三尖齊聚**同生。周身氣息沖胸膈落肺腑,陰陽相交去而回還。手中執王霸利械,胸中養浩然正氣,渾渾然幾欲進入天地忘我之境界。此刻他心中已是一片空明,四周落葉飛沙聲和呼吸聲盡收耳底。

漸漸的章揚覺得自己氣聚而精凝,精凝而神會,由內達外無處不剛、無處非柔,滿腔氣勢已盛到了極點。片刻後身旁一陣狂風掠過,氣機牽引下他雙眼募然一睜,手中長槍石破天驚一震而起,如海傾山倒,勢不可遏的送了出去,整個院中立時瀰漫起一股奪人心魄的肅殺之氣。槍尖過處其快如箭,其利如針,恍若青絲一線,擊虎臂而有餘。這一槍遠遠看去,好似弩弓暴起有去無回,全然未留半點後手。就連四周空氣也被長槍的尖嘯聲卷挾在一起,咆哮著沖向前方。旁觀眾人直看的為之色變,幾疑身處波濤洶湧之中。

募地他身隨槍勢連沖五步,槍頭一沉生生在地上挑出一路深達半尺的長溝,這才堪堪卸去槍上餘威。施施然收槍回立,場中章揚淵亭岳峙霸氣橫生。

只是等了半響,四周還是一片寂靜,全然沒有意料中應該響起的掌聲。他揣揣不安的扭頭一看,卻見單鋒如遭雷擊呆立當場,口中不停的呢喃著。旁邊劉猛更是早已盤膝坐地,雙手飛快的在空中比劃。唯一好點的魏清臉上也掛著古怪的笑容望著自己。

章揚抱著桿長槍站在場中,只覺得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彷徨時,院門口傳來蔡七詫異的聲音:「佐雲,他們在幹什麼啊?」

尷尬中的章揚彷彿看見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他快步迎前道:「七哥來得正好,這個一時說不清,你還是問他們吧。來來七哥先陪我喝酒去。」

蔡七臉上的異色更深,「咦?你怎麼知道知州大人請你喝酒?」

章揚一楞道:「知州請我?我不知道啊。」

皺起鼻子一嗅,蔡七笑罵道:「好小子,原來是自己在快活,居然也不叫七哥一聲。得了,這邊先打住,跟我去浣春樓吧,知州大人還在等你呢。」

抬頭一看,天上落日西沉,雲霞變換,竟是不知不覺已到了傍晚時分。交待了魏清幾句,請他一定留住單劉二人後,章揚自與蔡七出門而去。

跟著蔡七連過了十幾條街,直到夜色上了柳梢,方才聽見他說了一聲:「到了」。章揚停足舉目望去,浣春樓前紅燈高懸,彩蘇繽紛。樓上樓下鶯鶯燕燕之聲不絕於耳,更有那體態妖嬈的女子依窗輕喚,一派綺麗景象。

「這?難不成是……」章揚臉露疑惑問向蔡七,心中雖有七八分明白卻又不敢肯定。

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蔡七道:「沒錯,就是這裡,均州城第一銷金窟,官辦的娼寮浣春樓。」

章揚的頭皮一陣發麻,雖說對這種風月場所早有耳聞,可畢竟自己從沒有來過。想那趙春山看上去也還文雅,怎麼偏偏選了這麼個地方來請自己。

看看章揚有些拘謹的神色,蔡七笑了起來:「嘿,想不到堂堂清記少東家,居然對煙花之地畏懼三分,這倒有些稀奇了。」

心中一緊,章揚醒悟到自己的表現有點不合身份,若是被有心人瞧見怕是難免會生出些疑慮。趕緊輕咳一聲,他掩飾道:「七哥這次可弄錯了,我是擔心被別人知道知州大人在這種場合請客,傳出去有損他的清譽。」

撇撇嘴蔡七低聲道:「笑話,他哪裡還有什麼清譽。」欲待再說下去卻又顧忌此處人多耳雜,便閉口領著章揚徑自走了進去。擺脫了上來糾纏的幾名女子,兩人一路穿堂過廳,章揚漸漸看出裡面別有洞天。那蔡七左一拐右一彎,越走越黑,兩邊呢儂低語和打情罵俏聲此起彼伏。再過了數道門,章揚眼前忽然一亮,一座清幽小巧的別院已躍入眼帘。

此時天上星光如雨,夜月如勾。地下柳捎輕舞月影婆窣,一片朦朧中有幾支紅燭透過紗窗,淡淡的搖弋著燭火。更有一曲琴聲忽低忽高,千折百轉。時而清遠悠長叫人心曠神怡,時而又如泣如訴催人黯然神傷。

輕推一把有些楞怔的章揚,蔡七笑道:「佐雲老弟,如今知道這銷金窟的厲害了吧。前面的小樓不過是個點心,真正讓人一擲千金樂不思蜀的是這座別院。來來進去吧,知州大人還在等你呢。」

出乎章揚的預料,別院正廂房中竟然擺了兩桌酒席。除了高居正中的趙春山和四門守將外,還坐滿了白天見過的官商士紳。場中非但沒有一點他想象中的荒誕景象,反而隱隱被一股壓抑的氣氛籠罩。

抬頭看見章揚走了進來,慢臉憂愁的趙春山露出了一絲喜色,揚手一指身旁的空位:「世兄,坐到這裡來。」接著又喚住轉身欲走的蔡七:「蔡七啊,別走了,找個地方坐下來,今天的事你也聽聽。」

沒等兩人坐下,那南門裨將管闕陰沉沉的拱手說道:「大人,這蔡七不過是個什長,讓他坐下恐怕不合規矩。」這話剛一出口,不但章蔡二人怒火中燒,就連趙春山也不悅的說道:「蔡什長這次立下莫大功勞,本官已向帝國報備提升他為校尉,批文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哪裡又有什麼身份不妥了?」掃一眼管闕,他放緩語氣又道:「管將軍,如今已是均州生死存亡的關頭,大家還是精誠團結共御外侮為好。」聞言管闕冷哼一聲低頭不語。

和眾人打了個招呼,章蔡二人各自坐下。趙春山揮手示意旁邊的姑娘退下后,端著酒杯站起來說道:「好,現在人都到齊了,本官就把事情告訴大家。在此之前,先敬諸位一杯酒,祝大家同舟共濟挨過這道難關。」眼看眾人都心神不定的喝了下去,章蔡二人雖是心中好奇不明究竟,也只好陪大家共飲了一杯。

這時趙春山繼續說道:「諸位都神通廣大,想必對本官派人向刺史求救一事有所耳聞,可能也猜到了結果。不錯,刺史大人那裡不會有一兵一卒前來救援均州。」

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趙春山的話把眾人僅存的一點希望打得粉碎,頓時滿屋子都是哀嘆聲和叫罵聲。章蔡二人驚訝的對視一眼,這才明白為什麼趙春山臉色焦慮,渾不似白天那般從容不迫。伸手壓下眾人的聲音,趙春山憂愁的說道:「刺史大人對我的信使說,他所轄六州十七縣下所有的常備軍都被帝國調去了西北,從我剛接到的邸報來看此事確實。至於他那定州的八千名府兵,充其量也只是個擺設,完全不能指望。也就是說,我均州只有靠自己的力量來對付海匪了。快則半月,遲不過三十天,均州必定再有一戰。不知各位可有什麼好主意?」

房中眾人亂作一團,七嘴八舌的胡亂出著主意。爭吵了好半天,他們才推舉出一個身穿紫色緞衣,體型肥胖的老者對趙春山道:「大人,我等素來只知道安分守己的做生意,這戰陣交鋒之事實在是一竅不通。只要能保得均州平安,要錢我們出錢,要人我們出人,還望大人千萬莫要拋棄我等。」

苦笑著一指頭頂,趙春山答道:「拋棄你們?我還想不想要前程了?諸位盡可相信本官,均州在,本官在。均州亡,本官也亡。」他這段話說來大義凜然倒也頗有幾分氣勢,雖則在座眾人並不相信他會捨身護城,卻也明白了不到萬不得已他決不會拍拍屁股走人。

趙春山眼看眾人愁色難消,便一指章揚道:「諸位難不成忘了均州還有章世兄在?前番他能令海匪全軍覆沒,這次想必也能護得均州平安。」

眾人刷的一下齊齊看向章揚,眼神中有欣慰、有懷疑,更多的還是無奈。不管上一戰打得如何精彩,他終究只是個布衣,無權無勢也無資歷。如今放著四門守將不用,把整個均州都寄托在他的身上,這到底是正確還是錯誤的選擇?東門裨將孫茂等人卻都暗暗長出了一口氣,只要能夠躲過那些窮凶極惡的海匪,派誰去都行。唯有管闕面露不屑,傲氣十足的斜視章揚。

章揚看著臉上平靜如水的趙春山,只覺得越發的看不透他。假如他僅憑著和海匪前鋒的一場遭遇就敢於把身家性命交付給自己,那還真搞不清他到底是天才還是白痴。短短的楞了一下,章揚連忙道:「大人,在下恐怕難當此重任,還望大人另選高明。」

「世兄何必過謙,我意已決,就委命世兄為均州團練副使,統領四鄉民團,戰時可以節制城衛軍。這般舉措,世兄你看如何?」

正當章揚因為事起突然,猶自估量勝算之際。那管闕又抗聲道:「大人,此舉不妥,此人只是個布衣,按照帝**制,他不能出任什長以上官職。」話音剛落,旁邊東門孫茂冷笑一聲輕蔑的說道:「管將軍大概是糊塗了,團練副使可以由當地名人賢士出任,這也是帝國規定。知州大人此舉甚合體制,管將軍就不要胡鬧了。」

「你!」三番五次被批駁的體無完膚,偏偏又總是自己出錯,管闕一張臉早已漲的豬肝一樣。怒氣沖沖的指向孫茂,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狠狠的一跺腳,他拂袖揚長而去,竟然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望著他的背影,趙春山臉色頓時黑了。孫茂見勢湊上去說道:「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仗著他曾祖,連大人也不放在眼裡,太狂妄了。」舉手示意他不要多說,趙春山慢慢的轉過頭來,對著房中眾人道:「他走了也好,這種不識大體的人要他幹什麼。」臉上神色再一變后,他笑嘻嘻的拍著章揚的肩膀道:「世兄考慮的如何?」

章揚心**電轉,把一切再三掂量,終覺得這是個積聚實力的好機會。若是一切都能由自己指揮,未必對付不了那些海匪。一**到此他抬頭朗聲道:「既是大人厚愛,在下便勉為其難,擔起這個擔子,不過在下有三點要求。」聽見他開口應允,趙春山笑逐顏開,連忙道:「莫說三個,就是再多趙某也答應,世兄但說無妨。」

微微一笑,章揚道:「第一,民團人員指派全部由我決定。第二,府庫中的物資任由我使用。第三,城衛軍由孫將軍指揮,蔡七校尉輔佐。」

一席話說的孫茂眉開眼笑,明白章揚又要拉上自己去撈些資本功績。至於兵凶戰危之事,自有蔡七去抵擋,他大可安安穩穩的等在後面。而蔡七也在心中感激章揚給了他一個發揮才能的機會,想到自己終於不必再受人束縛,他虎目中不由射出了嚮往之色。

雙手往桌子上一拍,趙春山道:「好,就這麼說定了,府庫中的物資你儘管用,趙某自會向上頭核報,不足的部分就由在座各位來補足。」房中眾人交頭接耳的議論一陣后,認為這已是目前最好的辦法,紛紛點頭同意。

解決了最要緊的事,大家心神一寬邪**又生,吵鬧著要那如嫣出來奏上一曲。蔡七湊到章揚耳邊解釋說方才院中聽到的琴聲就是如嫣所奏,她的琴技感人肺腑出神入化。這浣春樓的客人倒有一半都是沖著她來的。

章揚聽了也心生好奇,色藝雙全的名妓雖多,然於琴技大都只是附庸風雅,難稱上乘。這如嫣被人如此推崇,倒要好好的欣賞一下了。

不一會廂房中來了幾個姑娘,把屏風撤去露出了一道琉璃垂簾。只聽後面「吱呀」一聲,一個婀娜女子身著一襲綠衣,懷捧古琴,緩步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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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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