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緣由

第二章 緣由

「什麼!」眼中充滿了驚訝和困惑,劉猛一時無法理解章揚的話。轉目四下里遊離了一圈,他指著不遠處一個敵人的屍體道:「可是先生,他們身上穿得確實是海匪的衣服啊。」

章揚微微一笑,他踢開腳邊幾柄斷裂的兵器,拾起一把彎弓虛虛一張,遞向劉猛:「小猛,你可知此為何弓?」伸手接過長弓,劉猛只覺得入手處堅實沉重,他仔細掂量了幾次,又試了試弓身,抬頭答道:「先生,這個應該是如意弓吧。」

「不錯,正是如意弓。弓長三尺八,弦長二尺七,牛角為翼,柘木為體,滿弓需用力三石,箭矢可達二百步。這可是帝**隊的標準裝備,普通人就算想買都不一定能買到。但是你看看,這裡最少也有兩百把。更重要的是,這些人攻防有度紀律森嚴,明知身陷死地猶能進退井然毫不慌亂,和十幾天前來襲的那幫人是大不相同。你剛才問,他們怎麼會如此頑強,現在我想就不用再說原因了。」

聞言觫然一驚,劉猛品出了話中餘味,他不解的問道:「先生懷疑他們是帝國的軍隊?這怎麼可能?」

掃一眼不遠處那二三百名俘虜,章揚苦笑道:「莫說是你,我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當初在兔兒山殲滅那批海匪的時候,我就和七哥說過後面可能有人指使。可惜當時被俘的那幾個人只是小嘍嘍,不知其中內情。如今看來,我猜得還太保守,就看等一會能不能在他們身上找到真正的答案。」

招呼江路平一起審問了俘虜中幾個帶隊的人,在用盡各種威逼利誘的手段后,章揚終於證實了他的猜測大體上正確。稍稍有點出入的是,這支偽裝成海匪的部隊並不能算是正規的帝**隊,而是曾在東南平原和義軍交鋒的陳家軍。作為帝國貴胄之後,烝州陳家和闌州王家一直是東南平原最大的兩家豪門,甚至被帝國特許擁有招募三千名私兵的權利。幾個月前,由於當地帝**隊在和義軍的交鋒中傷亡慘重,他們便借著助戰的名義,大肆擴張自己的勢力,各自擁有了將近三四萬人的私人軍隊。義軍覆滅以後,眼見帝國在東南軍力空虛,他們不願拱手交出到手的權力,然而當帝國斷然削減了軍餉后,維持軍隊的龐大開支就成了他們沉重的負擔。為了獲取長期發展所必需的龐大資金,陳家剛剛接任的家主陳應德不顧眾人反對,決定掠取素以富足著稱的均州。考慮到避免引起帝國的劇烈反應,陳家首先派出了不久前才被收服的海匪蔣大鬍子所部八百人為先導,他自己率領六千名精銳以為後盾。在他看來,憑著海匪的暴桀,就算攻不破均州城,抄掠四鄉直到大兵壓境應該沒什麼問題。萬萬沒有想到,蔣大鬍子竟然迅速全軍覆沒,僅有三人倖免。為是否繼續進攻均州,陳家內部還爆發了一陣爭吵,最終陳應德擺脫不了財富的誘惑,強行決定喬裝打扮成海匪再次攻打均州,方才戰死的指揮官就是他的侄子陳澤安。

聽著俘虜原原本本的將事情一一交待,江路平呆立當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攻打均州的竟然會是陳家的軍隊。章揚卻回憶起幾個月前在東南平原和陳家軍的交鋒,雖然陳家私兵的戰鬥力遠遠比不上海威那樣的邊軍,但和民團相比,還是高出了太多,方才這場戰鬥的艱苦程度更證明了雙方的差距。想到這裡,他立刻修改了自己原定的作戰計劃,叮囑江路平放棄層層狙擊緩步後退的戰術,改為利用民團熟悉地理的優勢,小股多路騷擾敵軍,盡量延緩敵人的速度。他自己則帶著周醒等人立刻趕回均州,準備提前調動城衛軍出戰。

憂心忡忡的望著準備離去的章揚,江路平擔心的問道:「章先生,你認為均州還能保住嗎?」

翻身上馬正待揚鞭的章揚扭頭看了看眾人有些頹喪的表情,毫不猶豫的在半空中甩了個響亮的鞭花。落日餘輝下,他挺直在馬背上的身軀沐浴於萬道霞光之中,昂揚的彷彿一羽正待撕裂黑暗的雄鷹。只見他臉色堅毅斬釘截鐵的答道:「當然可以,只要我們齊心,均州決不會讓這種小人得志。」

野風吹拂著四周的雜草,西邊的天際被殘陽映得一片血紅,官道上幾匹駿馬飛馳而過,急促的馬蹄聲敲打著昏昏欲睡的大地。心急如焚的賓士在回均州的路上,章揚的臉上略帶愁悶,方才那豪邁的話語固然振奮了軍心,可是他知道,憑著自己手中的兵力去和久經戰陣的陳家軍作戰委實勝算不多。他一邊縱馬疾馳,一邊在腦海中轉起了主意,各種各樣的想法一個個出現又一個個被他否決。直到涉水渡過了橫江,這才打定了主意。

明亮的月光下,章揚勒住馬韁緩步進入了均州,臉上的憂愁也被平淡從容所代替。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每一個細小環節處理不當都可能影響到軍心民意,他絕不願看見因為自己的表現而引起均州的騷動。吩咐周醒先行趕回清記,他自己直接去了知州衙門。雖然有些驚訝於他突然趕回均洲,聞訊出迎的趙春山還是十分熱情的把他讓進了書房。

「世兄怎麼突然回來了?前方戰況如何?」剛一坐定,趙春山便急不可耐問起了形勢。

章揚略略欠身答道:「託大人的福,我軍已經消滅敵人的一千名前鋒。」

「太好了!」趙春山興奮的站起身來向門外喊道:「快,叫廚房準備一些酒菜,本官要和章世兄好好的喝上一杯。」隨即轉身對著章揚道:「世兄,權且稍候片刻,他們馬上……」還沒把話說完,他突然注意到章揚臉上毫無喜色,不由得把剩下的話吞進了肚中。

這時章揚才繼續說道:「大人,據俘虜交待,這次來襲的並不是真正的海匪。」

神色慘然跌坐於登上,趙春山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唉,世兄,來的可是東南平原烝州陳家的私兵?「

章揚霍然為之色變,放在扶手上的雙臂一震,險些跳了起來。他心中閃電般的轉了數轉,終是想不明白趙春山為何能料到是陳家所為。身體向前稍傾,他雙目中射出一道凌厲的視線:「難道大人早就知道了?」

看著章揚不滿的眼神,趙春山連忙解釋道:「世兄切勿多心,趙某並不知道其中玄虛。只是上次聚殲海匪后,偶然和一位朋友說起後面還有數千名海匪。結果沒過幾天,此人便告訴我說這些人極有可能是來自東南的陳家。當時趙某還不相信,如今既是世兄肯定來犯的並非海匪,那我這位朋友所說的話也就十有**是真的了。世兄,不是趙某故意隱瞞,實在是這種說法太過駭人聽聞。趙某雖有所懷疑,又如何敢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肆意談論。」

將信將疑的看了看他,章揚低頭沉默不語。趙春山尷尬的站在房中,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開章揚的心結,畢竟眼下局勢這般險惡,怎麼也不能讓章揚就此心生芥蒂。台上的燭火無聲的跳動著,趙春山的臉上也隨之忽明忽暗。過了約摸半注香的功夫,他似是下定了決心,跺了跺腳對著章揚道:「也罷,趙某這就去將那位朋友請來,好教世兄相信趙某所言非虛。」說罷自去命人準備好轎子,匆匆離衙而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轎子落地聲和一個車夫「吁吁」喝止馬匹的叫喚。片刻後趙春山「小心、慢點」的話音從外面傳來,謙和的語調里夾雜著一些環珮清脆的撞擊聲。章揚心中納悶,猜不透來者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讓趙春山這般恭謹。

房門開處,趙春山側身請來客當先進入。纖纖人影剛落入章揚的眼中,他不由得驚「咦」了一聲,門口出現的竟然是那日疏玉園偶遇后再未露面的李文秀。此時她臉上薄掩的輕紗已不知去向何處,露出了一張聰慧清雅的面容,細長的柳眉下那雙彎月般的眼眸微微一閃,整個書房裡似乎立刻溢滿了璀璨的夜星。就在章揚心神搖弋的瞬間,她舉步輕移到房中,從容對著章揚側身一福道:「文秀見過章先生。」

手忙腳亂的站了起來,章揚口中迭聲道:「不敢當,文秀小姐太多禮了。」

抬頭看一眼手足無措的章揚,李文秀忍不住輕輕「撲哧」一笑,大大方方的對著章揚說道:「當日先生枰上論道才華橫溢,文秀本以為均州就此又多了個才子。沒想到區區數日後,先生便身披鋒銳決勝於沙場之上,委實令小女子心悅誠服。如今均州生死存亡繫於先生一身,文秀這一禮只是略表心中的敬意,又何來多禮之說。」

旁邊趙春山看的有趣,笑呵呵的上前說道:「兩位都是人中俊傑,依趙某看就不必客套了,來來,都請坐下說話。」

三人各自落座,章揚收斂起微漾的心懷,對著李文秀正色道:「聽趙大人說文秀小姐十餘日前便猜到指使海匪竄犯均州的是闌州陳家,卻不知是何緣故?」

聽得章揚問起此事,李文秀毫不在意的淺淺一笑:「說穿了毫不稀奇,我江左李家在東南也有許多產業,不是文秀誇口,東南的一舉一動但凡有點價值,我李家沒有不知道的。知州大人當日一提海匪的事,文秀回去稍一應證,便知是陳家在背後操縱。」

輕「哦」了一聲,章揚雙眉微蹙,奇怪的問道:「陳家竟然如此大意?這等大事也敢隨意泄漏?」

抿了抿朱唇,李文秀的臉上閃過一抹驕傲,她言道:「那倒不是,我家探子帶回的消息雖多,但並沒有確切的證據。不過,文秀覺得其中有三條頗堪玩味,其一是據報東南平原的海匪歷來人數不多,從未超過一千人。其二是因西北有變,東南的帝**隊也悉數抽調一空,如今只有陳王兩家擁有超過五六千人以上的實力。其三則是瑩州段原段知州當初正是靠著陳家的舉薦才坐上了這個位子。把這三件事一聯繫,文秀便有九成把握斷定來的乃是陳家。」

「唉!若是文秀小姐早點告知原由,趙某定深信不疑,又何至於弄到今天方才知道敵人的真相。」聽著她抽絲剝繭般步步道來,趙春山搖頭嘆氣,懊悔不已。

流水般的月光輕巧的透過花窗,滲透到燭火未能照亮的各個角落。李文秀耳垂輕擺的星墜,在夜月的映照下,一閃一閃的散發著奪目的光華。靜靜的望著這個一眼便從謎團中找到答案的奇女子,章揚有些出神。不經意間轉目迎上了他的視線,李文秀原本晶瑩剔透的眼底立刻浮起一層難以捉摸的薄霧,朦朧中似羞似怯又似有幾分閃躲。

「咳、咳」趙春山重重的咳嗽兩聲,彷彿什麼也沒看見,他自顧向章揚說道:「文秀小姐如此一說,世兄就不必懷疑趙某藏私了。卻不知世兄面對陳家精銳,欲待作何打算?」

將目光自李文秀的身上收回,章揚側頭飛快的答道:「在下趕回均州,也正是要和大人商量此事。以今日戰事看來,陳家私兵能征慣戰,決非民團所能抵禦。我準備立刻動用城衛軍,借地利與之抗衡。不過光靠均州,縱能小勝,只怕也難一勞永逸。」

燭台上「噼啪」的爆了一個燈花,房中突然一亮瞬而又暗淡下去。頃刻間,趙春山便沒入了灰暗之中:「不錯,陳家在東南還有數萬人馬,若是成了僵局,均州早晚要被他洗劫一空,世兄於此可有對策?」

理順了心中所想,章揚冷靜的說道:「有!陳家違抗帝國命令,私蓄重兵,無非是為了爭奪東南平原的控制權。此次貪圖均州財富,行險一擊,意圖何在可謂路人皆知。大人想想,闌州王家又怎會任其坐大閉目等死?大人且派一人從中稍加挑撥,到時他後院起火,便再也顧不上均州了。」

「驅虎吞狼!世兄好計謀。」聞言愁容盡散,趙春山失落的臉上驟然振奮,他轉身對著李文秀道:「文秀小姐,趙某知道江左李家向來不願捲入這種俗事,只是如今均州危急,此地官員又和王家沒什麼來往,趙某唯有厚著臉皮,提個不情之請。」

輕舉羅袖攔住了趙春山下面的話,李文秀沉吟片刻,對著章揚問道:「先生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這一計能否成功,不在於說詞,而在於均州能否擋住陳家的進攻。若是陳應德能在短時間內攻破均州,縱然王家有心攪局,怕也於事無補。」

章揚的嘴角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點點頭道:「此事干係重大,文秀小姐原該謹慎。不過在下雖然不敢妄言必勝,要守住均州還有幾分把握。」

「願聞其詳」

站起身來走了幾步,章揚道:「夫戰,在天時、在地利、在人和。陳家仰仗士卒驍勇,提一旅之孤軍,獨懸於均州腹地,已失地利。假冒海匪藏頭縮尾師出無名,又失人和。六月已近,梅雨將至,陳家渡海遠道而來,糧草輜重必將供應不暢,可謂再失天時。有此三失,陳應德要想取勝,唯有力求速戰速決。而均州得天時、擁地利、兼人和,陳家的一舉一動盡在掌握之中。若形勢可堪一戰,我舉全城之兵與其對決。若形勢不利,我便據山河之險阻其進路。只要我均州軍民不貪功冒進自亂陣腳,陳家又能奈我何?」

夜風無聲無息的穿過門窗,房中的悶熱頓時換作了一片清涼。燭火順著風勢東搖西擺,長長的火苗把書房照得透亮。李文秀彎月般的眼眸眨了數眨,最後漾起了幾道熠熠的神采。「好,就這麼說定了,我江左李家願助先生一臂之力,也來斗一斗這貴胄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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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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