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河驚屍變
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老馬。
這個人,外號叫「包打聽」。人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正好相反,專門「無事生非」,小事化大,大事滿天飛。
就拿眼前這件事來說吧,總共不過個把時辰,已經鬧得滿城風雨,無人不知,盡人皆曉了。
「屍體」是在老龍潭發現的。
死人誰都見過,可是像眼前這種死人,硬是沒人見過。
莫怪乎上了七十的劉鄉約,也摸著胸前的一絡白鬍子,頻頻地搖頭嘆息,不住地嘖嘖稱奇。
人是越聚越多。
燈籠,火把,里三層,外三層,人是黑壓壓的一大片,就連歷年的趕廟會,前一陣子的舞火龍也沒這麼熱鬧!
燈光、火光圍繞著老龍潭,把這塊地方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
屍體直直地躺在潭子里。
不是躺在水裡。
躺在冰里。
交冬數九的寒天,可真是一股子冷勁兒,老龍潭的水早在一月以前就凍上冰了。
老馬是「兩河冰坊」的二東家,每年這個時候,他都要到老龍潭來看看冰,算計結了多厚,好在開春前後鑿上一些冰塊,運到窖里去,等到一交暑,他收的這些冰可就值大錢了。
他就是因為這個才致富的!
想不到這一次卻會遇見這種怪事。
在上千對眼睛的盯視之下,只怕他以後再想動這些冰的念頭可就不靈了。
老龍潭的水到底有多深,眾說紛壇,有人說三丈,有人說十丈,還有人說沒底兒,最絕的是還有一個酸秀才,這老小子硬說潭裡有條大龍,每到春雨黃梅時節,這條龍都會升出水面吞雲吐霧一番。
閑話是閑人說出來的。
儘管是朔風凜冽,凍得人牙齦子打顫,可是人還是越聚越多。
大夥耐心地在等著。
等著看府台大人的親臨驗屍!
府台大人姓李,官印吉林,原是「南樂」縣令,因為有清聲,新近才高升的。
人命關天的事,當然不能馬虎。
早先府里的老捕頭張方帶了十幾個人來,往四周一站,插上了幾桿高挑官燈,大家就知道有好戲可以看了,所以才越聚越多,捨不得離開。
張捕頭在潭邊新架了四盞孔明燈,燈光直接照向冰內屍身,大家才更能洞悉入微。
死者好一副怪模樣——四十二三的年歲,瘦高瘦高的個頭兒,尖白臉,一頭黑髮,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平平地貼在前額上,那樣子像大閨女剪的「劉海」式樣差不多。
這種天,人人都是一身大棉襖,有錢的都穿的是皮統子,這傢伙卻是一身素白綢子的兩截褲褂.肥肥大大的,最顯眼的卻是前襟上那一排金光閃爍的大鈕扣。
有人揣測那些鈕扣是赤金作成的。的確有點像,因為在燈光照耀之下,每一粒扣子都金光閃爍,耀眼青光,銅不會有這麼強的光度。
府台大人還沒來。
張捕頭有些耐不住了,他跳到了結了冰的潭子上,打量那個冰里的人,心裡一個勁地發著恨:
「媽的,你哪裡不能死,怎麼想出這麼一個鬼主意?」
算計著他是怎麼進去的,卻是怎麼也想不通。
張方辦案子少說有二十來年了,什麼案子他沒見過?什麼樣的屍首他沒看過?可是眼前這一樁,他可真是「大姑娘出嫁」——頭一回。
別說是見,聽也沒聽過。
算計著潭子里的水,要結成這麼厚的堅冰,起碼也得半個多月。死者如果早已淹死,在結冰之前,那麼屍體一定會浮在水面上,要是剛剛淹死,應該沉在潭子底下……
這算是怎麼回事?說上不上,說下不下,竟然會浮在四五尺深淺的水中間!
「奇聞!」
張捕頭不止一次地念著這兩個字。
兩道灰黑色的眉毛,緊緊地鎖著,他打量著冰里的這具屍體,要想把他弄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幸虧「兩河冰坊」的二東家老馬幫忙,調來了七八個鑿冰的夥計,帶著冰鋸子、大鋼絲鉗子。
屍體當然不能硬鑿出來,因為那樣怕傷了外表,驗屍驗屍,最重要的就是要保留屍體的完整,要查看到底是「他殺」還是「自殺」?要是屬於「自殺」,事情還簡單,挖個坑埋了就算完事;要是「他殺」,那可就麻煩大了,李大人對於命案最不馬虎,非得折騰個人仰馬翻,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當然這當中,可全賴這位張頭兒出力了。
張頭兒想到這裡,怎麼會不煩?
潭邊上人聲騷動。
老遠就聽見李大人駕臨的開道鑼聲!
兩列子持燈的役卒前導著,李大人坐在青呢頂子的八抬大轎上。
轎子一直來到了眼前才停下來。
張捕頭親自上前,揭開了轎帘子,打著扶手,把那位府台大人由轎子里請了出來。
李大人披著狐裘斗篷,戴著海龍皮帽子,紅紅的一張臉,六十歲的人了,還看不出一點老態來,鼻正口方,很有些子官威,儀錶也不錯!
在張捕頭的指引下,李大人一直走到了潭邊上。
原本嘈雜的人聲,在李大人方一下轎之初,頓時安靜下來,連大聲的咳嗽都聽不見!
大傢伙的眼睛在久視冰中屍身之後,現在全部轉移到李大人的身上,倒要看看這位府台大人,怎麼來斷理這件棘手的命案!
看著冰里的屍體,足足有半袋煙的時間,李大人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大人,」張捕頭小聲說:「像是個外來客。」
李大人點一點頭,說道:「外來客更麻煩。」
憑他幹了三十年的地方官,這種死法還真是第一次見過,的確是透著稀罕。
「請大人指示發落,」張捕頭說:「卑職已帶來了鑿冰的伕子六人。」
「好,」李大人說:「起屍!」
張捕頭揮了一下手勢,六名伕子各持冰鋸到了冰面上,有人用冰鑽,有人用鑿子,開始叮叮噹噹地向著冰上敲。
李大人忙道:「叫他們停手,不是這麼個起法,糊塗!糊塗!」
張捕頭忙出聲呼止。
李大人吩咐說:「用鋸子起,四周圍要連著冰,不能碰了屍體!」
張捕頭答應了一聲,跳下去用冰鑽子在冰上面劃了一個四方的格子,吩咐伕子用冰鋸子按著格子鋸,一時間六名鑿冰伕子忙成了一團。
差人在潭岸上擺了一張靠背椅子,李大人坐下來,他的貼身跟班兒遞上來一個暖手的提爐,又點上一袋煙,看樣子還有一陣子好蘑菇。
李大人吸了一口煙,看著身前的張捕頭道:「今年地面上怎麼老出岔子,什麼怪事都叫我們碰上了!」
「可不是嘛,」張捕頭哭喪著臉說著:「希望這個人是失足墜水,自己淹死的就好了。」
「不可能!」
李大人「噗」地一聲吹著了紙媒,又吸了幾口煙,他眯著兩隻眼睛,冷冷地笑道:
「這是有人故意搗亂,給地方上製造不安!看吧,要不了三天,省里就知道了,一定有公事查問這件事情。」
「大人的意思是……」
「有什麼法子?」李大人道:「少不了,你要多辛苦些了。」
「大人說的是!」
張捕頭那張臉看上去確是夠苦的!說了這句話,半天沒吭氣。
這時候就聽得一陣子人聲叫囂,遂見六名伕子,已用鉤桿把一塊內嵌屍身的長方形大冰塊鉤了上來。
李大人「唔」了聲,站起身子來,道:「叫他們小心著點兒,千萬不能把裡面的屍體弄壞了!」
又來了幾個差役,用繩子的用繩子,用鉤竿的用鉤竿,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那塊重有千餘斤的大冰塊拉到了岸上。
四下里的人亂鬨哄地圍了上來,大家爭著看這個凍結在冰塊中的奇怪屍首,眾口紛紛,亂成一團。
李大人由張捕頭與四名捕快護侍著,分開了人群,一直走到了冰塊跟前。
圍著這塊四方形的冰,李大人走了一轉,細細地看了一遍,張捕頭也細心地打量了一圈。
李大人揮了一下手,幾個人把冰塊轉了個角度,又看了個仔細。
「沒有傷?」
「沒有。」張捕頭肯定地點點頭道:「看樣子是淹死的!」
李大人冷冷地道:「淹死的人,應該是大肚子,這個不像。」
可不是嗎!冰塊里那個死人連一點肚子也沒有。
除了那張尖尖的白臉,令人看著可怖以外。其他手腳部分甚至於看不見一些皺紋。
李大人本待要現場化冰驗屍,卻礙於眼前閑人太多,人群越聚越多,里裡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見這種情形,他臨時改了主意,吩咐把屍體連同冰塊抬回衙門處理!
吩咐完畢,他便上轎回府。
張捕頭遵命,令人取了蘆席一方,把冰塊連同屍體包紮了一下,親自押著八名杠夫,把這塊重達千餘斤的大冰塊,抬回了衙門。
一切就緒以後,已差不多是午夜時分了。
張捕頭遵命破冰啟屍。
他擔心刀斧破冰會損害了屍體的完整,所以,令人在冰塊四周生了四個炭火爐子。
這時候天已經很晚了。
算計著這塊冰完全融化的時候,必定是天將近曉。
大傢伙忙累了半夜,都有些累了。
張捕頭令人把這間刑事房門窗上鎖,又吩咐得力的捕快「虎尾鞭」孫七坐更門外。
一切吩咐妥當,他才拖著疲乏的身子返回睡覺去了。
※※※
李大人對於這件怪絕古今的「冰屍」命案十分重視。
一大早,他就著人去喚來了大捕頭張方。
張捕頭又找來了專為府衙驗屍的傷科大夫何叔公,一起參見了府台大人。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刑事房門前。
「虎尾鞭」孫七,還在門前坐更,見狀趕忙迎上行禮請安。李大人吩咐開門驗屍。
孫七親自開了鎖,打開了房門。
但只見——四盤炭火只呈餘燼。
冰已融解。
只是有一點——屍體卻不見了。
地上,滿是融化了的冰水,到處水漬漬的。
刑事房的兩扇窗戶還插著鎖閂,窗外還有重重的一層鐵柵,一切都完整如初,只是屍體不見了。
現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李大人驚訝地四顧著,說道:「屍首呢?」
張捕頭轉過臉來看向孫七。
孫七隻嚇得臉色蒼白,撲通跪倒地上,連連叩頭道「回大人,這……這是鬼……」
「鬼」字出口,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全都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李大人怪叱一聲道:「胡說八道,朗朗乾坤,何來鬼怪之說?分明是你這個奴才弄的手腳,給我打!」
張方一抬腳,「噗」一聲,踹在了孫七肩窩上,後者仰身倒地。
他身子被踹倒地上,還來不及站起來,已為張方趕上一步踏住了心窩。
孫七嚇得大叫道:「頭兒饒命……冤枉呀!」
張方厲聲叱道:「說實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冰里的屍體呢?說!」
「小的天大的膽也不敢在大人面前撒謊……」孫七臉色發青地道:「張頭兒……你老得相信我……」
李大人在一旁發話道:「叫他起來說話。」
張方忿忿鬆開了腳,孫七在地上打了個滾兒,滿身是水地爬起來跪下,向著李大人頻頻叩頭不已,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大人察顏觀色,相信孫七不會撒謊。
「說,」他冷冷一笑道:「若有半句謊話,小心我拿你問罪。」
孫七叩頭道:「小的怎敢瞞騙大人?昨夜張頭兒親自與小的在門窗上加鎖的,張頭兒令小的在門外坐更,那時天色已過三更,四更不到……這一夜小的連眼皮都未合,直到大人此刻來到,大人務必請相信,小的所說乃是實言,如有半句虛假,叫小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說罷,鼻涕一把淚一把,這位年歲尚輕的捕役,竟號陶痛哭了起來。
李大人沉思了一下,心裡透著古怪。
無論如何,他相信孫七所說是實話。
略一沉思,李大人遂點頭道:「你起來吧!」
「謝謝大人!」
孫七叩了個頭,欠身站起來,侍立一旁。
這時老捕頭張方卻在審查著那兩扇仍然上鎖的窗子,窗閂是裡面插上的,而且是他昨夜親手插上的,現在看上去並無絲毫異樣,何況窗外還有一層鐵柵,經他檢查的結果,依然完好如初。
把這一切看了一遍之後,這位辦案子素有「高手」之稱的老捕頭也不禁有點臉色發青,心裡暗暗地叫著稀罕。
李大人一雙精明的眸子,卻意外地注意到了距離地面有兩丈高、嵌在房頂上的一個小天窗。
其實那何能稱為天窗?只能稱它是一個通氣孔罷了!
「刑事房」,顧名思義刑押拷打犯人的地方,安全措施是必然的,那個通氣孔不過像一個湯碗般大小,如果說可以容納一個人的進出,未免匪夷所思,況且走脫的人,還是一個屍首,那更是令人拍案驚奇,簡直有點像神話了。
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如此。
作何解釋?
李大人頻頻地苦笑著,隨同來驗屍的傷科大夫何叔公更不禁兩眼發直,兩個跟李大人的長隨也臉色蒼白。
孫七在打哆嗦。
張方皺眉不語。
空氣好像一下子膠著住了。
老捕頭張方人稱「穿梁鼠」,輕功很有一手,武把子更是不弱,這個邪他不信,也不敢信。
要是傳出去說他連一個死人都看不住,張方這個臉可是丟不起,尤其在府台大人面前說不過去。
他冷笑著把長衣下襟撈起別在腰帶上,足下用勁一點,「颼」地一聲躥了起來。
不愧是「穿梁鼠」,身手確是不凡!
身子拔起正好有兩丈高下,兩隻手往前面一攀一抓,正好托住了那扇所謂「天窗」,其實是通氣孔的兩側石框,身子可就吊在半空了。
當著府台大人面前,正是他展露身手的好機會。
只見他兩手像壁虎似地硬撐著身子全身向上一提,整個下身反吸了上來,就勢把一隻左手伸到了天窗外面,可就把身子給穩住了。
張方的手才一探出氣孔之外,已吃了一驚——他的手摸到了一攤水。
外面並沒有下雨,近月來壓根兒就沒下過雨,哪裡來的水?
天窗太小,他的頭很吃力地才能探出一半——探出一半已經夠了。
他看見了平頂的瓦面上,有清晰的腳印——水淋淋的腳印子。
「老天!」
心裡打了個哆嗦,一下子彷彿全身失去了力道,手勁一松,由屋頂天花板上直墜了下來。
李大人急問道:「怎麼,有什麼發現沒有?」
「走了……」
張方只說了這兩個字,一時,面色如土!
李大人顯然還不明白,問道:「誰走了?」
「屍首!」
李大人頓時一愣:「屍……首走了?」
「大人……」張頭兒閃了舌頭般的不得勁兒!「這件事,是透著稀罕,不過,依卑職判斷……可能冰里的那個人,並沒有死。」
「荒唐!」李大人忿忿道:「一派胡言。」
「大人……」張捕頭臉上冒著汗,雙手抱拳道:「卑職自知這些話說得荒唐不近情理,可是事實確如此——這個人的確是沒有死。」
李大人,何叔公,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呆住了。
半天,李大人才恢復正常,並道:「你是說冰里的那個人沒有死?」
「確是如此!」
「一個人凍結在冰里,還會活著?」
「這……」老捕頭咽了一下唾沫,苦笑道:「大人,請恕卑職見聞淺薄,關於這件事,不能向大人作一個明確的說明。只是,卑職卻知道江湖武林中確是有這類能人異士,這些人的行徑作為,有時候大悖情理……咳咳……卑職實是不知該怎麼說……」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連篇鬼話?」
「卑職該死!」
發覺到府台大人的怫然不悅,張方不禁面有愧色,趕忙躬身請罪。
「哼!」李大人冷笑道,「冰潭起屍,全城皆知,屍體居然會不翼而飛,如果省方查問下來,你要我怎麼交待?難道要我說是屍體自己走失的?」
「依卑職看冰中人確實沒有死。」
「荒唐,荒唐……」李大人連聲地申斥著:「這句話不許再說了。」
「是。可是……」
「沒有可是!本府活了這麼大歲數,還不曾聽過天下會有這種怪事。」
李大人臉都氣青了,瞪著張方道:「你以後再要這麼說,我可就要重重地辦你。你身為衙門裡的捕快,應該知道『妖言惑眾』該是什麼罪名。」
張方呆了一下,趕忙彎腰抱拳請罪道:「卑職不敢。」
李大人忿忿道:「屍體一定要找回來,擇日當眾火焚,免得地方上風言風語,百姓不寧。這件案子,張頭兒你要多辛苦了。」
說完話李大人拉著一張長臉就轉身走了。
驗屍的何叔公也向張方抱拳道:「張頭兒辛苦。」轉身自去。
刑事房裡只剩下兩個人。
張方、孫七!
兩個人就像石頭人一樣地愕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虎尾鞭」孫七心裡老大的過意不去,苦著臉道:「頭兒的意思是……唉!這都怪兄弟我,欠機靈,才把差事弄砸了。」
「這件事怪不得你。」
「頭兒是說……」
「還是那句話,」張方冷笑著道:「冰里的人根本就沒有死!」
「這……」孫七張大嘴道:「能有這種事嗎?」
「怎麼會沒有?」張方鐵青著臉,說道:「門窗都鎖著,你就坐在門口,豈會有人進來?難道真是有鬼,他會化一陣風,吹了出去?」
「可是人在冰里怎麼能活下去?老龍潭的冰結了快兩個月了,這個人豈能在冰塊里活兩個月?」
張方怔了一下,確實不知該怎麼說。
他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搔著頭,苦思了半天,才嘆了一聲道:「孫七你知道不知道,房頂上有幾個水濕的腳印子,那又會是誰的?」
「虎尾鞭」孫七驚嚇道:「這個……頭兒真相信那個人還活著,而且由這個氣孔里出去的?」
「武林中傳說一門功夫——緊縮骨,又稱收骨卸肌之術,只要頭能出得去,身子就能出得去。」
張方緊緊皺著眉頭,冷冷地又道:「這個人要是真的沒有死的話,顯然就具有這種功夫。兄弟,我們這一回可真是碰見了厲害的點子啦!」
孫七睜大了眼道:「要真的如同頭兒所說,這個主兒我們躲還來不及,誰還能去招惹他呀,我的老天爺!」
張方嘆了一聲道:「看著辦吧!」
兩個人步出刑事房,重新鎖上了門,就聽見衙門外人聲嘈雜。
張方一怔道:「這是怎麼回事?」
就見一個小廝撒開腿向衙內跑來,乍見張方就停下腳道:「張爺,外面聚了大概有一兩千人,等著要看妖怪。」
「什麼妖怪?」
「小的也不知道,」小廝喘息著說道:「他們都說,冰里那個屍首是殭屍,是妖怪!」
「胡說八道!」張方憤憤地道:「誰造的謠言?」
「小的不知道,反正大家都這麼嚷,說要看看,把那個妖怪燒死他們才肯走路。」
張方愕了一下,暗付道:「糟了!」
當下就轉向孫七道:「走,我們到衙門口瞧瞧去。」
他兩人一直來到了衙前,果然就見上千的百姓,黑壓壓一大片,把衙門口都圍滿了,大家嚷著叫著說是要看殭屍妖怪被火燒死,亂鬨哄地吵成一片!
衙門裡派了十幾個持著紅纓長槍的衛士看守著大門,正由周班頭在向大家解說些什麼。
周班頭是李大人眼前的人,從李大人初放知縣的時候起,他就跟著,如今還是個皂隸頭兒。
他們大聲喝叱著眾人,說是屍體早已掩埋了,大家要是再胡言亂語說是什麼妖怪殭屍,就是妖言惑眾,要拉到堂上打板子。
衙門口又添了一些子兵,才算把這些人給驅散了。
張方才算松下了一口氣,然而正當他與周班頭互道辛苦轉入衙內的當兒,另一件事情發生了。
李大人的跟班趙鐵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了跟前,大聲道:「張爺,你快來一趟!」
「兄弟,有什麼急事兒?」
「唉!」趙鐵吾用力跺著腳,道:「先別問了,快快!」
說完拉著張方就跑。
張方轉向孫七道:「你也來一趟。」
三個人一陣子快跑,就來到了大人的籤押房前。
隔著一片花圃張方站住了腳,喘息道:「趙兄弟,先別跑,你知會我一聲兒,到底是什麼事?我心裡也好有個數兒!」
趙鐵吾道:「大人他……他老人家可是遇見鬼啦!」
「鬼?」張方一怔,拉著他一隻胳膊,急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一點!」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說著,趙鐵吾臉色都變了。他接著道:「當時我在外面,大人房門是關著的……張爺你就快吧!」
張方定了定神,把身上衣服理了一下,才同孫七來到了籤押房。
趙鐵吾進去通稟了一聲,出來道:「張爺一個人進去,大人正急著呢!」
張方即報名而入。
籤押房裡除了那位知府李大人以外,還多了一個人——方師爺。
方師爺那張臉跟李大人一個樣,一看就知道是遇上了什麼驚嚇的事,兩張臉都呈蒼白之色。
請安站定之後。
李大人冷冷地說道:「你剛才上哪兒去了?」
「回大人,在門口沒走遠。」
李大人嘆了一口氣道:「我真是遇見鬼啦!」
方師爺站了起來道:「張頭兒,你看看。」張方順著他手指處一看,只見地上是一攤水!他頓時心中一驚,退後一步道:「大人看見……」
李大人手摸著下巴頦,苦笑了一下道:「不錯,我看見他了!」
「大人看見……」
「那個屍首。」
「啊!」
「也許你說得對!」李大人眯著兩隻眼睛,說道:「也許他真是個人,還沒有死……」
「大人,當時的情形是……」
「我從刑事房裡回來,一進門就看見了他。」
李大人用手指了一下牆角:「他就站在這裡,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方師爺後來進來也看見了。」
方師爺點了一下頭,說道:「太可怕了!」
「這……」,張方道:「他跟大人說些什麼沒有?」
李大人嘆了口氣道:「當時情形是這樣的……」
李大人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勉強壓制著內心的驚嚇,徐徐地道:「當時我嚇了一跳,這個怪人隔空指了我一下,我竟然不能說話了!」
「隔空點穴!」
張方瞠目道出了這四個字,心裡也禁不住大為吃驚,他顯然是聽說過,武林中有這麼一種功夫,卻是一輩子也不曾見過。
李大人冷冷笑道:「那個人發話要我坐下來……他自稱是來自巴蜀的外鄉客,原打算在大名府過了冬天再走,卻因我們多事,打攪了他的冬眠。」
「冬眠?」
「他是這麼說的。」
李大人冷笑了一聲又道:「顯然的,他是說在冰里睡覺!他告訴我說,因為我的干擾,使他氣血不能按預定的時限之內走完什麼穴路……我也記不清他說些什麼古怪的話,反正他說因為我們多事,把他由冰里挖出來,使得他大受損害,幾乎毀了他的功夫,使他喪命!他把這個責任歸罪於本府!」
說到這裡,李大人呆了一下,緩緩垂下頭來。
方師爺皺著眉道:「因此,他向大人索要一萬兩銀子的報酬。」
「一萬兩銀子?」
方師父道:「限時明日正午,也就是差不多這個時候,他要自己來取。」
張方愕了一下,遂咬牙道:「好小子,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勒索到大人頭上了!」
李大人冷冷一笑道:「只恨我當時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那人發狂言,警告本府說,如果膽敢不遵從他的話,就要本府的性命。」
李大人重重嘆息一聲,站起來在房裡來回走了一轉。
「張頭兒,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張方道:「大人請放寬心,距離明天正午,還有一天的時間,卑職大可從容應付。」
「你能敵得過他么?」李大人冷笑著搖搖頭,接道:「我看是不行,差得遠!」
張方臉上一陣子發紅。
李大人鼻子里「哼」了聲道:「事關本府性命,豈可輕言無慮。」
「大人,」張方抱拳道:「卑職在地面上交了幾個朋友,如果能請出來,或許會……」
「這倒也是個辦法。」
這一次說話的是那位方師爺,他轉向李大人道:「大人先慢籌錢,張頭兒這個法子也不錯,依晚生的見解,不妨請張頭兒設法找幾個武功高強的能人,大家合力來對付他,好在時間還來得及。」
李大人苦笑了一下道:「文生,你莫非沒看見?那個人可不是好惹的呀……」
這位李大人搖了一下頭,面有悸色地道:「本府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這種人還是第一次見過,我雖然對於一般江湖武林中的武功是外行,可是卻知道這個人的功夫高極了。」
說到這裡,他眼睛向屋頂上瞟了一眼。
「張頭兒,你看看!」
李大人用手指著敞開的一扇天窗。
那扇窗戶長僅尺半,寬不足半尺,原是一排,專供照明用的。
「他是由這裡進來的,」李大人指著說:「由這裡上的牆,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大壁虎,輕快極了。」
張方呆了半晌,才訥訥道:「卑職原先跟大人說過了,這人確實是一個身懷絕技的異人。」
方師爺嘆了一聲道:「大人的意思是……」
李大人冷笑道:「我堂堂知府,豈能為他三言兩語嚇倒,再說我也不能受他這個勒索。」
吟哦了一下,他又道:「只是……這件事也太棘手,卻是草率不得。」
他緩緩坐下來,注視著張方道:「張方,你是否可以斷定他是一個人?本府實在懷疑,人豈能會有這種異能?也未免太也令人難以相信了。」
張方道:「聽大人這麼說,卑職更可斷定他是一個人。這類妖人仗著學會了一點異術,為非作歹,居然向大人勒索起來,大人萬萬不可縱容。這件事大人放心交給卑職去辦就是了。」
李大人嘆息一聲道:「我實在有點放心不下。」
方師爺也顯得舉棋不定地向張方道:「張頭兒,這件事關係著大人的安危,你要小心從事。」
張方道:「卑職知道。」
方師爺道:「你預備找什麼人?」
張方道:「回師爺的話,本城城南住著一位柳鶴鳴,柳老劍客,不知師爺可曾聽說過葉
方師爺還在發愣,李大人卻先已面現喜色。
「我知道這個人,」李大人點點頭道:「你說的可是城南的『一字劍』柳老先生。」
「正是此人,大人也知道這個人?」
「我們認識。」
提起這個人,李知府頓時面現輕鬆。
「這位柳老先生果然身手高妙,如果他能出面來應付眼前這個怪人,自然是再好不過,只是……據說此老七十封劍之後,已經不問外事……」
方師爺忽然想起來道:「大人說的可是城南『青竹堡』的那位柳老先生?」
「就是這個人。」
「前些時日,大人不是還送了一塊匾祝賀他的七十壽辰么?」
「不錯,」提起了這件事,倒令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李大人臉上微微現出一片笑容,道:「提起此人,我與他二十年以前就認識了,那時我任職『成安』縣令,為征剿地方上一夥子匪人,如果不是這位柳先生拔刀相助,說不定我已身遭不測。」
頓了一下,他即意味深長地道:「所以這位柳先生說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二十年來,我們一直保持著交往,只是這位先生並不熱衷名利,我雖一再表明心跡,他卻並無與我深交之意。」
張方頓時笑道:「既然這樣就更好了,大人只要賞下名帖,由卑職親自上門造訪,柳老劍客念在與大人昔日一段交往,萬萬不會拒見大人。」
李大人點點頭道:「也只有這樣了,只是這位老先生已經封劍,豈能為此開戒,這件事只怕很難。」
方師父說道:「大人何不請他來府一談?」
李大人搖頭道:「他不會來的。」
說到這裡低頭思忖了一下,忽然站起來道:「我得親自上門求助他了。」
轉過臉來向張方道:「吩咐備轎。」
張方道:「遵命。」轉身外出。
李大人遂向方師爺苦笑道:「文生,你看這件事這樣作使得么?」
方師爺方文生,年歲不大,可是卻飽經世故,他是李大人的智囊,事無巨細,李大人總是要找他商量決定。
眼前這件事,他卻也變得有些舉棋不定。
想到了那個怪人臨去之言,方師爺面色驚愕地道:「大人可記得那廝臨去之言么?」
李大人嘆息道:「不瞞你說,當時我因過於驚嚇,他說些什麼我實在沒聽清楚……
這人一口四川鄉音,我也聽不太懂……文生,你記得他說起什麼?」
方師爺點點頭道:「晚生家慈是四川籍,那廝的話我聽得很清楚。
「他說些什麼?」
「他說……」方師爺略作鎮定,遂道:「那廝臨去之時警告大人說,如果想鬧什麼玄虛,他必不饒大人性命!並且連晚生也不放過。唉……這人真是太……」
李大人陡地怔了一下,頻頻苦笑不已。
「一萬兩銀子……」李大人嘴裡喃喃吟著:「他開口太大了,要是一千兩,我也就勉強認了……一萬兩太多了,太多了。」
一萬兩銀子確實不是個小數目,只是拿來跟性命衡量,還是不成比例。
李知府的心又有些活了。
「文生……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這些人有時候卻也不能輕視,他們是說得到做得到的!」
方師爺皺了半天的眉,長嘆一聲道:「只是大人宦囊並不豐富,一萬兩銀子,只怕大人要傾其所有了。」
「誰說不是。」
「大人,那位柳老劍客的武功到底怎麼樣?」
提起柳鶴鳴,李大人又神情一振。
「據說這個人有真本事,有本省第一劍之稱。只是他的本事到底有多好,我卻沒有親眼見過。」
方師爺道:「這樣好了,東翁何不把那個怪人的一切說與這位柳老先生知道,讓他自己惦量一下,看看是不是這個怪人的敵手。如果他自信敵得過那人,我們就請他幫個忙;要是他自認不敵,大人還是另謀別法的好。」
「也只好這樣了。」李大人站起來道:「文生,你也跟我去一趟。」
方師爺喏喏稱是,遂偕同李大人一併步出。
雖說是輕衣簡從,但是堂堂的府台大人親自駕臨,畢竟還是不同於一般。
兩台大轎里分別乘坐著大名府的知府李吉林和文案方文生;兩匹馬上騎坐的是捕頭張方和捕投孫七,為了安全起見,還帶一小隊子護轎的兵勇。
這些人再加上抬轎的轎夫,總數也有二十來個,說是輕衣簡從,其實還是相當的轟動。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城南「青竹堡」,使這個一向清靜不染塵俗的小地方,頓時為之驚動。
一聽說府台大人的大駕光臨,錢堡主和田鄉約帶著隨從老早就守在道邊。
李大人的轎子一到,這些人馬上遞上帖子請安問好,張方解說大人此行,只是私誼上的拜訪,不欲接見各位。解說了半天,才算擋了駕。
一行人,來到了柳宅的時候,日已偏西。
張方親持了李大人與方師爺的名帖上門求見,敲了半天門,才見一個眇了一隻眼睛的老蒼頭出來!
面對著李大人一行赫赫聲勢,老蒼頭並不顯得十分驚訝,睜著一隻眼睛,他看過手上拜帖之後,遂向張方抱了一下拳。
「敝家主已知道李大人大駕光臨,只因蝸居狹陋,難容貴客,敝家主的意思是請李大人賞下話來,也好克日再親自府上回拜!」
這個人看來歲數不小,但是說話語氣中氣十足。
一旁站立的李大人與方師爺都聽得十分清楚。
方師爺唯恐張方言下開罪,趕忙上前一步,含笑抱拳道:「這位是……」
獨眼老人躬身說道:「不敢,老奴田福。」
方師爺道:「田老丈!」
田福道:「先生不要這般稱呼,老奴不敢。」
方師爺一笑道:「我家大人與敝人是專程造訪柳老先生,有事要相商,要是錯過今日,就來不及了,田老丈萬請代為通稟一聲。」
田福愣了一下,訥訥地道:「不瞞先生說,鄙家主脾氣古怪得很,尤其是近十年來閉門讀書打坐,一向不問外事,他老人家說一不二,老奴只怕很難把話通稟上去。」
方師爺笑道:「無論如何,田老丈你偏勞一趟,我家大人與貴上交非泛泛,或許還有通融的餘地。偏勞,偏勞!」
說罷連連打躬作揖。
田福自識身份,連忙閃開,遂躬身道:「先生萬萬不要這樣,既然如此,老奴再為通稟就是。」言罷轉身步入!
方師爺回過身來向李大人苦笑了一下,俱認為希望不大,李大人卻打量著眼前柳家這所房子。
小小的一座舍門,其上嵌著一方石刻,署名「心廬」,院牆不高,隔著牆,可以看見院子里花葉扶疏,兩株紅梅均已綻開。一片瓦舍在竹柳之間,看上去雖不華麗,卻別具一種幽雅氣致,望之有出塵之感。
這附近遍植竹桑,除了柳家「心廬」之外,不見有第二戶人家。
一道細細的溪流,幾處年久的木橋,隔著一片秋收后廢置的田畦,肅殺的隆冬暮色里,看見了遠處人家的縷縷炊煙。
原是可人的景色,只可惜那位李大人卻沒有欣賞的雅興。
各個人的臉色俱都十分沉重。
所幸不久后兩扇木門又開了。
田福帶著滿臉的笑容大步出來,向著李大人一行深深一揖道:「敝家主自承怠慢,請李大人入內用茶!」
李大人、方師爺等一行俱感喜出望外,當下告了擾,就由李大人帶著方師爺與張方一同步入。
田福前引著三人一直來到了最後一間瓦舍前站定。
只見舍門前左右各植有一棵巨梅,此時皆都開放,從堂屋的一排軒窗中,略可窺見懸在堂屋壁上的幾幅書畫,以此來試評屋主當是一飽學之士。
田福正待推門步入,那間舍門自啟。
各人看時,卻見一個身著杏黃色長衣,頭梳髮髻的長身老人當門而立。
李大人趕忙上前一步,抱拳恭身道:「鶴鳴兄,打擾,打擾,我們許多年不見了!」
黃衣老人顯然正是舍主人,人稱「一字劍」的柳鶴鳴,柳老劍客了。
其人白面少須,眉清目秀,滿臉書卷氣息,如非各人事先知道他的底細,絕難相信這樣斯文的一個老者,竟然會是息影江湖、身懷奇技的一位劍客。
黃衣老人向著李大人深深一揖道:「貴人光臨,蓬蓽生輝,請進,請進!」
李知府又把方師爺與張方二人代為引見,柳老先生亦道久仰。
一行人步入堂屋。
屋子裡擺設十分簡單,一套紅木傢具上面覆蓋著藍色坐墊。
各人落座,田福獻茶。
「一字劍」柳鶴鳴含笑道:「晚生前歲七十賤辰,承大人賞賜匾額贈金,實在是有愧。本來早就應該到府上向大人叩安,只因晚生手抄佛經《大悲經》一部,尚未完結,廟裡的『知法』和尚多次催索,晚生是想等待這部經書抄寫完結,再去叩拜大人。昨夜靜坐時,忽然心血來潮,算知今日有貴客光臨,因為今日乃晚生齋戒之日,故此不敢待客,唐突之處萬祈海涵才好。」
他說話時吐字清晰,從容不迫,果然是深具修養的可敬長者風範。
在座除李知府與他是素識之外,其他二人之中,張方是個粗人,那方師爺卻是飽讀詩書之人,雖然只聽對方說了這樣幾句話,可是睹其風度儀容,不禁內心深深為之折服!
再者對方雖是七十高齡之人,口稱「晚生」,足見早年必然也是下過科,中過功名的讀書人,由是對其更為深具好感。
李知府微微一笑,說道:「老先生修身為人,下官久所敬仰,今日此來,實在是……」
說到這裡,頓時面現戚容,一時不知如何出口!
柳鶴鳴一雙長眉微微一蹙,說道:「大人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么?這裡絕無外人……」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道:「只有老奴與晚生一個年幼的侄女在此,大人但說無妨!」
李知府長嘆一聲,苦笑道:「老先生,下官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此來,實在是求老先生幫忙來的。」
柳鶴鳴聞言吟哦了一下,緩緩端起茶碗,輕輕呷了一口。
各人這才看見他十根潔白的指甲上,俱都套著銀色的指甲套,分明是一個典型的讀書人,如果說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風塵俠隱,擅以技擊的武林高手,那麼在彼此放手對搏時,他將何以處理這十根指甲?實在是令人難以想透。
柳鶴鳴似乎已經感覺到李知府來此的意圖,他是一個言笑篤實的人,平素為人絕不輕易答應某人某事,可是一經首肯,絕不反悔。
思忖了一會兒,他才微微一笑道:「大人請明說來意,晚生量力行事。只是自忖封劍以來,早已不問江湖中事,以此而想,只怕能為大人效勞之處就不多了!」
這話已明顯地表明,他無意再涉身武林打殺之事。
李知府和方師爺互看了一眼,臉上俱都現出失望之色。
好不容易,李知府才由喉中輕咳了一聲,他臉上現出十分尷尬的羞怯:「老先生,這件事要下官如何說起……」
說到這裡,他轉向方師爺道:「文生,你說與老先生知道吧!」
方師爺答應了一聲,先向柳鶴鳴抱了一下拳,十分汗顏地道:「我家大人目下有一步急難,非先生高人援手才能得以解危為安。」
柳鶴鳴聞之一笑道:「方先生言重了,老朽何能,先生請直說吧!」
方師爺抱拳欠了一下身子,遂把日間事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他由冰中起屍開始說起,一直說到籤押房李大人受驚,把一段經過說了個詳詳細細。
在訴說中途,那位柳老先生絕口不插一語,可是在座三人,俱都看出來他臉上凝然的氣色。
良久之後,柳老先生才冷冷地道:「這人有多大年歲?」
一旁的張方忙答道:「大概四十歲左右。」
李知府道:「老先生,你看是人還是鬼?」
「當然是人!」
李知府皺著眉毛道:「既然是人,怎麼又能在冰中凍結?豈非是太離奇了。」
柳鶴鳴面色頗為沉著地道:「大人有所不知,這人冰中凍結,正如聽說,他是在作一種睡眠的靜中功力運行。」
三個人聽得都怔住了。
「如果晚生見解不差,這個人必已深得內功精髓,這是參合了道術中『胎息』、『伏氣』、『辟穀』、『服氣』各門之大成的一種極上境界。」
說到這裡,他自位子上站起來踱向窗前,凝視了一下院內的紅梅:「想不到大名地方,竟然藏有如此絕世高人,真正難以令人想像!」
他緩緩轉過身來,目注向李知府,輕嘆一聲道:「大人是無知之過,這類奇人喜暴身荒野,借天地日用一切形像自然淬鍊其身……」頓了頓,他喃喃念誦道:「太一守戶,三魂營首,七魄衛內,胎靈錄氣中,之所謂太陰鍊形也!」
柳鶴鳴緩緩走回來坐下,道:「這個人如是正道之士,仙業可期,如為邪道人,天下必大亂了!」
李知府神色一呆道:「先生這麼說……這個人必是邪道中人了……」
想起了怪人的可怕形像,李知府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一字劍」柳鶴鳴輕輕一嘆,道:「很難說,無論如何,這人萬萬不可開罪,須知能達到他這等功力之人,已非尋常兵刃所能傷害其身,太可怕了……」
李知府一愣,道:「這麼說,下官只好聽其割宰,籌足他所開出的一萬兩銀子了。」
柳鶴鳴眉頭微皺道:「這就難了,按說此人功力已臻如此境界,豈能再是貪戀塵俗享受之人?以晚生看,此人必是必懷異圖,果真這樣,大人即使籌足了萬兩白銀,也難免他不會日後再生難題。」
李知府點點頭道:「下官怕的也是這個!」
柳鶴鳴喟然長嘆道:「不瞞大人說,晚生近十年來閉門參刁上乘內功心法,自信已頗有心得,但是如與此人相較,卻是不敢言勝。」
方師爺道:「老先生如能援手,那人必知難而退。」
柳鶴鳴苦笑了一下。
不需要目睹那人一切,只由方師爺剛才一番形容,他已可以想知那人必將是武林中百年來罕見的一個奇人。這樣的一個人,憑藉著他那超人的一身奇技,為善則蒼生利,為惡則天下害。
柳鶴鳴在略作思忖之後,倒決心要管這件閑事了。
他雖然內外功力均臻至爐火純青的地步,但是對於方師爺嘴裡所稱的那個怪異奇人,卻是心存顧忌,然而目睹著李知府的凝重神情,他卻又不忍拒絕。
「好吧,」他勉強點頭道:「我去見一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