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進退皆入掌中局】

第二章 【進退皆入掌中局】

第二章【進退皆入掌中局】(本章免費)

天姿國色,一點也不過份。緋心正坐在掬慧宮正殿的大椅上,看著下首排坐上低垂眉眼,卻難掩慧靈雙眸的女子暗嘆,這正是剛剛受封的林雪清。今天她依例往各宮請安,此時她只是虛坐了椅子一角,半側著身向著緋心。一身淺綠色蝶翼的宮裝,雙手規矩的交疊,纖長的手指上,塗著鮮紅蔻丹的長指甲格外的醒目。雪清梳著團花宮髻,兩邊各簪一朵絹制宮花。沒有繁冗的釵飾,卻更顯得明艷非常。肌膚如雪,長睫如扇,遮不住眸間靈光。俏美的粉唇微微揚起,頰邊還有淺淺笑渦,十足的美人兒!

「雪清初來乍到,於不當之處,還望貴妃姐姐多加提點。」之前的客套過後,緋心摒退了眾人,雪清這才慢慢開口。聲音微揚,有如珠落玉盤,鮮脆的玲琅聲,「雪清此番可以入宮,多虧姐姐提攜。家父特讓雪清,向貴妃姐姐傳達謝意!」

「這後宮之中,姐妹眾多,同侍君王。皆是一家人。」緋心淺笑嫣然,「妹妹只消盡心為主,我們姐妹合睦,後宮生平,便是幸事。何謝之有!」

雪清嫣然一笑,雙頰已經飛起桃紅:「貴妃姐姐的教誨,妹妹記下了。」畢竟還是初入宮帷,以往在家是父母掌中之寶,此時難拘太久形態。一時間便大著膽子抬眼看著緋心,撲閃著眼睛靈光灼現,好一雙會言語的明眸!她顧盼看著緋心,不掩面上艷羨之容:「貴妃姐姐端華貴庸,雪清在家便仰慕的緊。雪清自小獨處深閨,不曾有姐妹,此時心裡好生的歡喜!」

緋心看著她笑意盈盈,十六歲,不過只小她三歲而已。但緋心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比她老了好多一般。她的眼睛像鹿一樣動人,說話之間也不掩真性情。想是在家,也是父呵母寵,千擁萬護。禮儀規矩絲毫不差之間,又多了年輕女孩兒的青春活力,皇上不喜歡才奇怪呢!

緋心沿御花園的湖畔慢慢踱行,身邊沒帶一個人。宮裡的日子,說慢就慢,說快也很快。每日例行晨昏定省,處理一些宮內瑣事之後,便是閑來與宮中妃嬪閑扯或者飲宴。不能太疏,也不能太近,一切都得做的剛剛好。太后最近對緋心的態度越發的親切,主要是因婉嬪風頭鼎盛。

原本皇上是一月前往寧華夫人的棲雁宮兩次,來她的掬慧宮一次,其他宮房卻不定時。基本上雷打不動的只有她們這兩人。後來寧華夫人有了身孕,皇上亦是去她那裡兩次,不過不是讓她侍寢,只是閑話稍坐,而且時常也會陪伴寧華夫人遊園散步。皇上自大婚之後卻一直無所出,此次寧華夫人得孕,太后和皇上皆很是欣喜。若是得男,便是皇長子,寧華夫人母憑子貴朝夕可望。即便生女,也是皇長女,以其母親的身份。將來封個端元公主之類的也是不在話下。

不過這個勢頭卻因婉嬪的到來嘎然而止,皇上連召婉嬪侍寢三日。而且聽說,婉嬪還時常出入皇上的啟元殿,二人同宿出行,儼如民間夫妻。為此太后把婉嬪叫到壽春宮訓斥了一番,委曲的小姑娘當時便眼圈通紅。皇上瞧了更是心痛,連番賞賜,百般安慰。搞得後宮之中,遍地議論,處處都是婉嬪今日又如何如何。

其實緋心倒是覺得,婉嬪這丫頭雖然自小被父母栽培,但實在是個心眼比較實的女子。她是一心將皇上當成夫君,喜歡和他親近,皆是小兒女心腸。難怪當初林中郎如此買她這個面子,著實是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兒。入宮只是第一步,如何持久才是重點。所以,為女兒找個靠山是頂頂的重要的一件事。太后是指望不上,不暗底下絆子已經好了。此時緋心所伸出的欖枝,他正是求之不得。

緋心也知道如此下去,後宮肯定是要生事。但哪個得寵,哪個不得寵,實在是她管不了的事。她沒必要為此去搏險,她在宮中所奉行的是,只要不危及她的地位,她就不會主動犯人。婉嬪此時固然得寵,但當初寧華夫人也是如此。這種勢頭也是正常,當下根本沒必要過早籌謀。只消掌握局勢,靜觀其變就罷了。

所以,她這些日子過得格外舒服。雖然每月初三依舊是她的惡夢,但拋開這點不談,其他的事也算是順心如意。掬慧宮是她的安樂窩,現在除了初三,皇上壓根不登她的門。宮中的擺飾除了衣櫃之外都要照著之前慧妃的喜好做,包括她自己的衣服裝扮都是如此。但是平日里她可以研點新香為房間增添氣氛。

這些事,以前她都不敢做的。因為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就突然出現,但近一年多來已經有了規律。除了初三那天她會點慧妃喜歡的蘭芬之外,平日里都會自己制點香料。她喜歡自己選摘花朵,然後層層篩濾,蒸騰,烘乾,再度調味復蒸,濾珠,最後研成細沫。這種繁冗的工作她都會親自參與監督,有時完全自己動手。反正她的時間多的是,用這個打發日子也是極好的消遣。

此時正是濃春,花園裡百花盡放,芍藥,瑞香,海棠,櫻花,含笑,朵朵爭艷。枝展葉開,花團錦簇,很多珍奇的品種都在這裡移活培植,格外的繽紛。緋心手裡挎了一個小小的荷花籃,仔細的看著這些花瓣,挑豐滿無雜的採摘下來。

今天陽光格外的明耀,天空湛藍無一絲浮雲。她是為了遊園方便,沒有盛裝,而是穿了一件紫藍色開襟袍裙,內襯白色泛銀邊的雲錦衫。袍裙在腰上胸下的位置有兩條長長的紗帶,緋心打了一個蝴蝶結,很是飄逸。她頭上也沒束很繁複的高髻,只是梳了一個簡單的墮馬髻,右側掏出一縷甩搭在肩上。只是簪了一支八寶琉玉彩花的菊釵。

她一邊欣賞園中的風景,一邊採花,突然一陣笑聲從湖心傳來,那若琅之音一聽便是婉嬪。緋心透過一海棠花枝向湖心展目。這座湖有如淚珠,很是精妙,湖兩邊設盤山小樓,一道浮岩穿台自湖而設,石基隱於水底,石台半露水面。至中心便是幾階小階,然後是一座精巧的穿水台式的小亭。亭底幾乎浮在水面,四側扶欄圍成菱形,兩側空沿可以憑水而坐。十分的雅緻。

此時亭上青紗已經挽起,陽光將亭上倚著的兩人耀出光暈。遠遠的湖另一側的花蔭底下站著幾個影影綽綽的太監,宮女的身影。想是怕擾了兩人的清靜,只是遠遠伺候。

婉嬪身著一身粉紅紗衣,三層蝶袖,像一隻粉色的蝴蝶。梳了一個雙環垂雲髻,更襯得她小臉明艷非常。邊上站著的,正是宣平帝楚雲曦。

他穿了一身白色襯銀底盤龍的常服,沒有束冠,黑髮如漆。他身形格外挺拔而修長,白衣銀線在陽光這下分外的奪目。此時他微微彎著腰,撐著一張台案上,上面鋪著宣紙。他一手執筆,似在作畫。而婉嬪正單手挽袖,幫他研墨。,如此和諧。他不時抬眼觀景,面容此時格外柔和。眼底再無那森冷之色,卻是優雅而愜意的柔光。他唇角微微的牽起,那點滴的笑容便將他的五官柔化的更加的美好。以至身體的流線,都渾如上天傑作。

婉嬪替他研好墨,便挽著他的左臂倚在他身上看他作畫。她的手指不時的戲弄著他流泄下來的髮辮,將那絲縷繞在指尖。她一臉慕愛的看著他的側臉,突然微直了身,拉了她的發縷和他的發糾纏在一起。

「清兒不老老實實研墨,又在作弄什麼?」他喉間發出一聲細笑,微側了眼看婉嬪擺弄他的髮絲。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她低垂著眼,面上桃紅艷艷,笑意孱孱,「夫君,我們這樣,就是結髮。」

夫君!緋心只覺胸口一撞,這兩個字生生要讓她將花籃整個扔在地上。稱聖上為夫君!這林雪清真是好大的膽子。若不是皇上在這裡,她真是要衝過去捂那丫頭的嘴。這丫頭真當這裡是民間嗎?這若是傳到太后的耳朵里,不正是讓捏著一個整治她的理由么!

但是,這畫面實在是和諧,這兩人實在是般配。這風景實在是華麗,華麗到,讓她也不由自主生出羨慕。羨慕!她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她自小就懂得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的道理。這明明就該被她認為是不雅之景,此時她居然羨慕?

小時家裡開戲班,姐妹們都偷偷去看。唯她不去,她認為那粉墨登場,醜態百出之景哪裡是女兒家要看得的。為此大娘還誇獎她守禮,直說三丫頭有出息,她可是一直引以為傲的。她狠狠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卻扯不開眼一直去看那湖心。因為他又在笑了,他的笑容此時是飽含溫情而寵溺的。她唯有借著這笑容,才能淡化他每次見她時,她那種強烈的恐懼感。

這受寵和不受寵就是不一樣,婉嬪稱他為夫君,擺弄他的頭髮,他都可以回報她微笑。而緋心呢,她一心為後宮操持,侍奉太后,中規守禮,他卻只回報她冰冷的眼神。不過也無所謂了,她一向所學就是如此,相敬如賓也好,相敬如冰也罷。反正只消後宮無事,她得以安享富貴,家人為此而擺脫低下,對她來說就是最好不過的事。她的目標就是成為像曾經賢妃那樣的人物,後人會為她立傳,嘉許她的賢淑。

她正待回身離去,忽然覺得後腦一寒。這種古怪的感覺好像是被人盯上一樣的麻涼,她嚇了一跳,本能的一個縮頸。偷偷向湖心再看,皇上依舊在作畫,婉嬪依舊在嬉笑,正常的緊。她哆嗦了一下,暗笑自己多心。

在宮中三年,想的的確是越來越多。這每一天的風平浪靜,外人瞧來平常不過,但哪一天不是得小心謹慎的?她還是想想什麼時候找個機會勸勸婉嬪的好,風頭太盛總會招人妒嫉,她倒不是擔心婉嬪有天會越過她的頭去。只是她不想再有什麼事情發生,讓她兩相作難。

她出來也夠久了,估么著一會子綉靈便不放心要出來找。她看看花籃也滿的差不多,提了裙便退了兩步,往芍藥汀那裡去。芍藥汀是一大叢芍藥花海,在花園的東側,那裡也有一處觀景的假山,山上亦栽了芍藥。此時濃紅艷粉,奼然多姿。她沿著花徑,這裙裾還是太長了,走起路來很是不便。她正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裙角,忽然聽身後一聲輕嗽,霎時讓她整個人都僵了去!

還不待她轉身,一隻手已經放在她的肩頭。手是暖的,但她立時開始抖。滿心的涼,一身的冷汗。

雲曦低下頭,貼著她的耳垂,他呼出的氣息在她感來都是冷的。聲音更是清冷的讓她哆嗦不止:「貴妃好興緻啊,跑來採花?」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柄,喉間唔噥了兩聲。突然她全身都麻電了起來,他在咬她的耳垂!

「是來採花,還是來找碴?」他的手順著她的左肩繞到她的右肩,一下將她箍勒住,「還是說,你想念朕了?」

他的氣息給她一種強烈的預感,而這種預感通常都非常準確。果不其然,他根本不等她回答就把她往假山側背蔭的花叢中拖去。她覺得腦子轟轟作響,現在不僅是白天,還是在花園!他是怕她向太后告密,就要這樣折辱她。以往怎麼樣都可以,畢竟是在掬慧宮裡。但此時,若是讓人知道了,她便是後宮之中最賤的一個。

她突然掙紮起來,他根本沒想到她居然敢掙扎,一時間有些錯愕。回神之間她已經脫出懷去,急急一個轉身跪在花海之中。

近一人高的花蔭將她幾乎淹沒,繁花亂搖在她的身周,與她飄搖的髮絲相映成趣。她面頰濃紅,氣喘不定,不待他說話,她已經急急的表態:「皇上,臣妾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臣妾只是,只是…….」她此時已經顧不得多想,只希望他能稍稍顧念到她的操持放她一條生路。她的全副武裝只剩那前任慧妃,眉眼神態無不作足,希望可以喚起他曾經對慧妃的眷戀。不要這樣對待一個,與慧妃生的如此之像的人。

但是,她錯了。他根本不待她把話說全,便徑自把她推倒在地上。紛繁的花海掩住他們的身體,但裂帛的聲音讓她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拳頭,花籃翻倒在花叢里,花瓣因他們的動作飛揚起來,撲灑了她的臉上身上。

今天根本不是初三!她以後再也不會來前御花園了,哪怕花朵開得再艷再美,她也再不來了!她緊緊咬著牙關,一聲不出的任他動作。再過度的掙扎只會讓他更殘忍,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想,如果這次有個孩子就好了,然後她就拚命想他還是會笑的。她緊緊握著拳頭,渾然忘記剛才因為突然摔倒不小心抓了一把土,有一顆小石子尖銳的刺進她的掌心。其實那疼痛她根本感覺不到,比起身上的疼痛,手上根本不算什麼。

他慢慢撐起身,這次他連衣裳都沒脫。他看著她撲閃睫毛上的花瓣,那是她剛採的海棠,她的鬢髮散亂,發里夾了不少的花碎花葉。紛亂之中卻讓她酡紅的臉帶出明媚的煙染之色。她的眼眸此時濃黑,看不到一點點的光。卻澀澀的沒有一滴淚水。嘴唇腫脹出奪人的艷紅,與她雪白肌膚上的點點紅印揮灑出迷人的旖旎。他正要再向著她的唇吻上去,突然一陣腳步聲讓他微微抬頭。遠遠花徑那裡一隊人影正向這邊走,為首的正是太后阮星華!

他回眼看她,此時她亦聽到了。眼瞳猛的縮緊了,面容開始抽搐起來。比起剛才一副死氣沉沉,此時卻整個的鮮活起來。

「皇,皇上。」她狂亂的心跳比剛才更甚,面上抖出一絲絕望,聲音低啞卻帶出醺酥的味道。

「躲到山後頭去。」他讓開一隻手讓她爬過去,順便把她邊上花籃子一道往後一扔。她此時也顧不得太多,更顧不得周身的疼痛。掙扎著連滾帶爬就往後頭滾去。她這邊剛閃過去,隊伍已經行近。太后顯然也沒想到皇上居然撐在花蔭裡頭,愣了一下,身後的隨從呼拉拉跪了一地。

「皇上在這裡幹什麼?汪成海怎麼沒跟著伺候?」阮星華哼了一聲,看雲曦衣衫半散,面上帶出一絲慵懶頹廢的艷色。他身周壓倒的一大片花叢,還有半片衣衫,霎時什麼都明白了。她揮了一下手:「全都退下,一個都不留!」她的聲音微厲,眉尖緊蹙。眼緊緊盯著雲曦,雲曦慢慢向前踱了一步,躬身道:「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今日也來賞花?」

星華待人走盡,迎著他向前一步:「皇上下了朝,不在啟元殿歇息,卻跑來這裡?」她的鳳眼看了一眼假山,「哀家倒想看看,這山後又是哪位真佛?居然做出這等喪風敗德之事!」

「母后請息怒,是兒臣擾了母后的清靜。兒臣向母后請罪!」雲曦擋在她的身前,阻止她再前行。

「皇上是天子,飽讀聖賢書,因為天下之表率。後宮當和睦平處,各教淑儀之德。如此媚惑聖心之事,哀家斷不能容。」星華怒意沖頂,發間簪琅也隨之顫抖,「現在這裡沒人,讓她出來,到壽春宮再說。」

「是兒臣惘顧天子之儀,請母后責罰兒臣。」雲曦面容靜靜,低垂著眼眸說著。

星華抬頭盯了他半晌,忽然低語:「曦兒,莫因一個女人,忘記登極天下的雄心!」她這話一出,雲曦微顫了一下,微啞了聲音說:「兒臣從不敢忘記。」

星華嘆了一聲,又瞄了一眼那假山,終是不願意在這裡令皇帝下不來台:「如此,罷了吧。」說著,她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往湖畔而去。

「兒臣恭送母后。」雲曦看星華漸行漸遠,身影已經淹沒在花叢中。他這反探著腰身,向著假山後一掃,一看之下他眼瞪大了。緋心不見了?他怔了一下,扶著石沿低聲問:「樂正緋心?樂正緋心?」

過了一會,自假山底端伸出一雙手來,他一眼便看到指縫間的血漬。他的眼瞳微縮了一下,猶自低語:「出來吧,走了。」

那假山底端一側有一個虛洞,是土基修繕后余在那裡的。還沒來及填充,只能勉強貼著地蹭進去。她慢慢的從底下爬出來,身上白白紅紅一片片,現在又裹了土。披頭散髮,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她一向都是一味承受,不管他怎麼對她,她都半聲不哼。但也沒像現在這樣,直到現在還在抖。她半揚著臉,眼眸里居然裹出淚光來。滴滴晶瑩沾在睫毛上,讓他有些怔仲。

他走過去,彎腰向她伸著手。她嚇了一跳,以為他還來。手指一曲頭頂著地:「皇上,請皇上放過臣妾吧!」這是她第一次哀求他,他微抑了聲音,伸手握住她的腕:「你不跟朕走,要如何回去?」

她本正驚跳欲縮腕,一聽這話,眼淚晃蕩難抑,終落了下來。白日宣淫已經被人不齒,如今還是發生在花園裡。她苦心所持的尊榮霎時坍塌,一時心都灰了大半。剛才太后的話更是讓她滴滴入骨,是,皇上宣淫,那是有妖女媚惑。責任都會推到女人身上!他是太后精心培扶登上帝位,她怎麼捨得責怪他?苦持到了最後,寵字搏不上,賢字也搏不上。她夾在他們母子當中,最後只得一個妖佞,敗類之名!

他看她淚落土中,長發以及破衫讓她的身軀半掩半露,周圍花海扶瓣而搖,更讓她不僅顯得楚楚可憐,更是艷奪非常。讓他不由自主眼神一凝,真想再折騰她一回。

不過,他還是把她半拖半拉起來。解下自己的袍衫裹住她,伸手把她抱了起來。她僵了一下,卻沒掙扎,只是把臉整個埋進他的胸口。密密的發擋住她的臉,也掩住她的淚光。

他剛抱起她,這邊大太監汪成海已經急呼呼的帶著幾個心腹跑了過來,還不及跪,他已經微偏了一下頭:「把地上東西揀揀,回啟元殿去。」說著,他示意一個小太監執路在前,大步向啟元殿而去。汪成海心裡明白,急忙一揮手讓人清理現場,自己挾著拂塵一溜急碎步跟了上去。沿途所見宮女太監,皆被執路太監所發出的「咄咄」這種轟蒼蠅的聲音嚇得原地定住,轉身背向,目不斜視。

始作甬者是他,但現在,她也一樣要靠他保住自己的尊嚴。緋心知道此時她斷不能回掬慧宮去,太后不過是不想當時讓皇上難堪。她人不在這,不帶表示眼睛耳朵不在。若是她現在回宮,馬上太后就要黃雀在後,拿個正著!

她緊緊貼著雲曦,把臉完全埋進去。也正是因此,她聽到他的心跳聲。隨著他的心跳聲,她似也靜了下來,不再僵抖。其實,他把她交出去不是更好,正除了她這個眼中釘。她是太后一手提拔上來的,太后見了她肯定要氣瘋氣傻,活活自己抽自己耳光!太后以後也沒辦法再干涉妃嬪之事,太后親自選的人是狐媚子,以後皇上再寵哪個,太后也沒法再管。他不這麼做,也是不想讓太后難堪吧?肯定是這樣的。

到了啟元殿,他把她一直送到殿後的暖廂去。這裡只是他日常行政閑暇休息之地。他所住的宮房是乾元宮,只不過那裡有文華閣充秘院的長侍居。實在不如這個啟元殿來的方便。

「希望你的綉靈綉彩機靈著點,別到處找你才好!」他把她往床上一扔,低聲哼著。她怔了一下,他怎麼知道綉靈綉彩是她身邊最得意的?他一向連眼都不夾她一下的。

這其實她倒不擔心,綉靈敏的很,只要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知道該怎麼辦。她現在只是擔心太後會去各宮打探,這事不交出一個人去根本沒完。太后可能會等到晚上,然後再找輒子探宮,很快她就要漏餡了。

他也不理她,就由她這麼臟著。宮女本來已經上前想替他們收拾,他一個眼神全給弄出去了。一會汪成海已經進來了,她也顧不得是誰的床了,一個錯身就往極深的裡頭藏。隔著半幔在那裡面打擺子。

汪成海手裡已經捧了一套簇新的宮裝,他向雲曦躬了身:「皇上,奴才剛去了一趟服局,領了套宮衣來。」

她聽了,嚇了一跳。汪成海自小跟皇上一道長大,根本就是皇上的鐵杆子心腹。此時已經為掌宮大太監總管。此時他這麼做,不是不過腦子,就是要坑她了。

皇上這裡定不會留女人東西,就算傳言說婉嬪跟他同宿同出,她也知道,皇上定不會把東西拿過來真跟她在這過日子。但伺候皇上的宮女有,隨便弄一件讓她能混出去就行了。能躲一時就一時,總好過現在這樣,從服局領,全都有記錄,隨便一翻,款式顏色豈是能騙人的。服局的掌事就是太后的親信,皇上這麼做,根本就是想向太后賣個好。讓她自己順藤摸瓜,把那狐媚子揪出來。到時候,面子裡子都有了,不是他不保,是他保不住。她呢,就面子裡子全沒了,她的裡子早就爛成一鍋粥。一直以來,都是撐面子。不是為她自己撐,是為她全家撐。這事傳出去,他們樂正一家算是毀了。

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向太后請罪。讓太后暗地裡處置了,也能保她一個面子。她裹緊了袍子,正想出去。突然聽雲曦說:「算你機靈。」緋心的心真是死盡了,他真是這麼想的。突然他又接著說:「就送到萊音宮去吧,傍晚的時候送過去。然後跟婉嬪說,讓她明天早些去跟太后請安!」

緋心的腦子一下子炸了,她完全被他弄暈了。送到萊音宮去,那可以婉嬪的地方!他究竟在想什麼?還讓婉嬪早些去請安?這分明就是告訴太后。是婉嬪指使宮女勾引皇上,主僕一起拴住皇上的心!服局所領的衣服都是宮裝,但該都是普通宮女穿的。高級妃嬪的衣服是出自上服局,是依照主子們的月例按款定製的,各宮領各自的。

剛才他和婉嬪在湖心亭畫畫,這眾人都知道。轉臉他就在芍藥海那裡跟人攪上了,婉嬪的回去路線太后肯定可以知道。估計當時她已經懷疑是婉嬪那邊的人,不是婉嬪,也是她的奴才。奴才就不太好查了,換了宮裝都一個樣。出出進進又太多,哪宮哪院沒個四五十?所以即使皇上帶回啟元殿,偷溜回去也有可能。但宮女的服品都是有數的,扯爛了一件就得再領一件。現在汪成海領了一件,然後偷送給婉嬪那裡。明天婉嬪請安去早,這一串一連。太后就篤定了,不用查具體是誰了,知道源頭就足夠了!

後面他們說的話她都沒聽進去了,心裡已經攪活成一大團。突然她眼一花,一個人影已經坐到她身側,她嚇得低呼了一聲。此時她的心潰不成軍,哪裡還顧上裝什麼慧妃神情。一對眸子瞪得奇大,一副受驚受怕的小兔模樣。

「這個人情,你要不是要?」雲曦唇角微揚,居然對著她笑!他頭一回沖她笑,卻讓她害怕。她以前就看不懂他,現在她更看不懂了。這哪裡像是一個皇上說的話,皇上需要向妃嬪討人情嗎?

「不要嗎?」他看著她的眼,笑意卻更深了起來。

「皇上讓宮女給臣妾一套舊裝,臣妾有把握混出去。太后查不著人也只能作罷,何……」她突然覺得自己話多了,說了一半噤了聲。

「要是不要?」他不理會她的話,接著問。

「臣妾謝皇上恩典。」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婉嬪是這樣想的,但沖她這般溫柔笑著的男人,卻不是這樣想的。她現在甚至也懷疑,他根本就不喜歡那個什麼慧妃,當初的凄痛悲苦,或者也只是做給別人看!

「明天去壽春宮撈人吧,婉嬪一定會多記你一條恩典。以後她爹也好為你辦事,你說是不是,貴妃?」他眸間抖出的笑意依舊,卻讓她顫抖了起來。他,全都知道。

他自小長於宮帷,宮廷傾軋他比誰都清楚,個中妙意他自然樂在其中。以十一子身份而登位。除了太后相輔,也得他自己爭氣。原來是她小看他了,他沒有心,只會斗。他才是高手高手高高手。順太后的意,交一個太后最願意看到的人。林中郎就會明白,別以為一個女兒進去,他就能在朝堂呼風喚雨。他要用的人,必先要打壓到極點,然後就完全歸他所有。他的目的一定是如此,林中郎現在太鋒銳了,不適合做大事。他可以欣賞別人的個性,但行事只需要棋子,棋子是不需要稜角的,他必會將其磨光磨圓,讓其服服帖帖。

他把這個天大的人情送給她,是要她看清她該在站在哪裡。後宮之主不是太后,不是皇后,而是他。朝堂內外,在野在朝,只有他!她明白了。

「你要如何謝朕?」他伸手去摸她的臉頰,這個溫柔的動作讓她全身都哆嗦起來。她想的果然沒錯,他現在就要討她的立場。她想在宮中居安是不可能的,想風平浪靜保證自己的地位是不可能的。

「臣妾的命,是皇上的。」她微曲了一下腿,跪在床上。

「下回,還用這種香。」他忽然湊過來,在她頸間嗅了一下,「跟上回一模一樣。」

她嚇了一跳,詫異,上回?她突然想起來了。上月初三!她回回都記得,但因之前得罪他,把上月初三的事給忘記了。就是那天,在貴妃椅上,他去行宮的當天!

「是什麼香?」他突然又開始啃她的頸子,讓她整個人亂抖不休。

「是,是白蓮桑芙蓉。」她哆嗦成一片,「如,如果皇上喜歡。臣,臣妾…….」

「白蓮桑芙蓉。」他輕輕重複,伸手去抓她的手。攤開她的掌心,那裡已經不再滲血,而成一個深深的血點,有如掌心硃砂。

他撫摩了一下她的掌心,垂眼低語著:「下回,記得還用這種香。」她徹底暈了,完全看不懂他,更加不敢看他。

「你連每月初三都會忘記,朕不知道貴妃都把心思用在了哪裡?」他的聲音突然又漠冷了下來,這一放一收讓她的心肝都要碎開。這話一下讓她想起太后的話,她的心思都用在了哪裡?或者,真是她一直都忽略了。最能保住她的地位的,唯有皇上。她記得呀,所以她才會如此籌謀,討皇上歡心。當初那兩個宮女,雖然是罵她了,但他不也是照收不誤。現在婉嬪,他不一樣也喜歡的很?喜歡?她現在不知道了,完全不知道。

「臣妾知罪。」她溫吞的吐了幾個字,再說不出別的話來。別人她尚能猜,但他,完全猜不到。

「朕覺得你穿藍衣服很難看!」他突然又冒出來的話讓她更是亂七八糟起來,難看?慧妃最愛的顏色啊?是了,他不願意看她扮成慧妃的樣子,因為她根本不配。他提醒過她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扯得稀八爛已經說明了。是她蠢,還在做賢妃的美夢!

無所謂,反正她沒什麼喜歡不喜歡,她一切興趣愛好都是為了討別人喜歡。以前討大娘和父親,現在討皇上和太后。至於她自己,什麼都無所謂。

「臣妾明白了。」她咬了下唇,應了一句。他的眸子冷冷看著她,明白?她真是能明白才怪!她默了一會,現在這場景讓她尷尬到了極點,況且這裡讓她極度不自在。全是他的氣息,淡淡的幽檀的味道。包括身上這件袍子,裹著讓她覺得透不過氣。但她又不敢開口讓他找人伺候她,實在是不敢。

還是外頭的太監救了她呀!前殿有職官急報,太監不敢不傳。他這才站起身讓宮女進來更衣,他只著內衫也同樣需要更換。她長長出了一口氣,當時真有種衝動去嘉賞那位職官才好!真是救了她的命呢。

後宮鬥爭她不怕,夾縫求勝她也不怕。她最怕他!她想當的其實就是一個管家,幫他打理一應的內宮雜事。什麼她都能安排的很好,然後換他一句讚賞。相敬如賓,就像大娘和父親那樣,像先朝的賢妃和先帝那樣!

她傍晚的時候穿著小宮女的舊衣,借著黃昏又未掌燈之時偷偷溜走了。她梳著小宮女的單宮髻,兩邊垂著碎發。粉黛不施,素麵更顯得臉兒雪白。她這副裝扮的模樣又讓他盯了許久,盯得她覺得都快生瘡了,這才把她放出去。她悄眉拉眼兒的右藏右躲,好在她在宮裡也熟。知道什麼時候走什麼路不會碰著人,七拐八繞的可算是回到掬慧宮。

御花園的事早傳到各宮那去了,綉靈心裡明白的很。壓根沒敢冒頭,直到她回來,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她泡在宮內自引的百香池裡,這整個後宮,只有妃級以上的才會在宮殿內引泉池。百香池挨著掬慧宮的後園,佔了一整座角殿。是一個四丈長,兩丈五尺寬的,約四尺深的池子。四角綴蓮花,側壁繪彩鏤,另有八蟾銜珠吐水。

整個殿內皆用青石鏤花鋪地,走的是宮內循環內渠。四周各擺一展八折紫檀山水屏,角梁垂雙層珠光簾。除這個池外,四側還設有一應妝飾擺櫃,一整面牆都嵌著圍掛,裡面是各式的浴衫。下面全放著白色錦柔的勾花巾帕子。角櫃里還堆有許許多多上好的香料以及制湯之物。

綉靈和綉彩跪在池邊伺候,以往她侍寢之後從不讓人伺候沐浴,再累她也自己洗。

但今天她卻讓她們伺候,主要是她不僅是累是痛,更是她實在覺得在鬼門關打了一圈轉回來的。她不想再花費精力和體力,用在已經完全了解她情況的兩人身上。她實在是需要好好想想,日後要如何在宮中維持。

其實最難的,並不是你打敗多少對手。於後宮的女人而言,對手三年一來,源源不絕,是永遠打不完的。皇上可以老,但妃子不能老。年華是最強大也是最無力抵抗的。最高明的,不是站在峰頂浪尖上讓人拍下來,而是成是浪中的磐石。但要想如此,光憑皇上的寵愛是不夠的,遠遠不夠。更何況當今聖上,他的寵愛更是瞬息萬變。她不需要他的寵愛,但她需要他的支撐。但經過今天,她覺得他同樣也需要她的配合。皇上是借著外戚而登頂大寶,但現在隨著他羽翼漸豐,顯然與外戚衝突逐漸增多。以外抵外,前朝屢然有之。太后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竭力於內干涉後宮之事。

太后阮家一族,錦泰國的大世族,追上三代皆列土。其祖曾經官拜大司馬,現在她的父親,兄弟,手中皆有重兵。太后兩個女兒,秋平,秋然兩位公主皆所嫁世家。不過太后之父已經老邁,加上皇上已經親政數年,漸漸培植可用之人。從之前事事與太后商議,到如今開始乾綱獨斷。也正是因此,朝堂之上屢起爭端。聽說現在太后之父阮丹青性直暴烈,加之他又是行武出身,又是先帝勛臣。不止一次跟皇上在殿堂起紛爭,據說有幾次甚至於殿上咆哮。皇上心中定是早存不滿,不過是在等待一個合適又合理的機會。

這樣的話,她需要配合什麼呢?除掉由太后提拔上來的妃嬪,藉機打壓她們的宗親。提拔維護一些皇上屬意的女人,但又要讓她們規規矩矩。她是由太后提拔上來的,但現在皇上卻用她。這般連削帶打,婉嬪定是知道了厲害,以後也不敢再過去外露了吧?其實她倒不討厭這種春光爛漫天然之美。算了吧,反正太后她得罪不起,皇上她也得罪不起。她得避開峰頭浪尖,又不能跌進谷底。

她正想著,忽然掌心一痛,引得她輕抖了一下。一回眼,正看到綉彩垂頭告罪:「娘娘,奴婢手重了。」

「沒事,你弄吧。」緋心淡淡笑了下,忽然說,「對了,把本宮所有藍色衣衫全部收了吧。置換成新色,回來拿花樣讓本宮瞧瞧。」

「呃?」綉彩愣了一下,綉靈低聲問著:「娘娘,今日皇上跟娘娘說了什麼嗎?」藍色是前任慧妃最愛的顏色。所以緋心添制大量有不同質料,不同款式,不同花樣,不同深淺的藍色衣衫。但此時突然說要換成新色,讓綉靈忍不住低問了一句。

「綉靈,你在宮中呆的時候長。你可知道,慧妃究竟是何病而逝?」緋心忽然轉臉看著綉靈,「聽說皇上大婚之時,娶一后一妃,皇后阮茵茵是太后親侄女,而這位慧妃阮慧則是太后宗親族女。這二阮入宮之後,這慧妃不過兩年便薨了,年紀輕輕的,究竟何病?」

這事宮裡無人言說,她一直以為皇上對慧妃情深義重,才會因她像而納她為妃。所以她也一直都沒問。但今天他的表現,實在讓她懷疑,之前的慧妃,到底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像受寵。

綉彩一見綉靈的眼神,便明白她的意思,微嘟了嘴說:「又不讓我聽,我也想知道。」綉彩到底年輕,此時一時嘴快說了,突然又想起緋心,微縮了肩,還不待開口。緋心已經笑著:「在本宮面前,無妨。」

綉彩抿了唇點頭:「娘娘,綉彩去給您換點茶來。」說著,她放了帕子出去了。

「娘娘,這事為宮中之禁,太后早明令不得再提。」綉靈一邊替她按摩肩頭一邊說,「不過,長久些的都知道,慧妃是被皇后害死的!」

「什麼?」緋心一下怔愣了,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

「當時太後為皇上選后妃,皆是從自家宗親,以及親黨一族挑選,當時是選了四個。兩個為阮家女兒,另外兩個,也都是太后親黨之女。皇上欲立慧為後,其她三人為妃,但太后一定要皇上立茵茵為後。慧為妃,另兩人封夫人。其中一個就是現在的寧華夫人,還有一個昭華夫人,不過她成了皇后的替死鬼!」綉靈幽幽說著,「皇上與后關係不佳,一因后奢,二因后妒。但倒是與慧妃相處很好!」

緋心只覺一股子冷汗,皇上嫌后奢?那慧妃豪奢也不差皇后。反觀自她入宮以來,皇后很是儉省。

「隨著後宮充盈,皇上能陪伴慧妃的時間也不多。但皇上時常會尋慧妃下棋論詩,每月初三也必會臨幸。因皇上嫌皇后奢侈,但皇上卻對慧妃之奢不聞不問。皇後年輕氣盛,心中忿忿,與皇上吵鬧幾次,又與太后告狀。這夫妻間的事,太后也不能強拉說和,唯有勸。但因此皇上與后關係越加惡劣,皇后與慧妃本來情同姐妹,此時也因此情感漸遠!」綉靈繼續說著,「後來慧妃有了身孕,接下來的,娘娘就能猜到了吧?皇后本只想墮其胎兒,卻不成想一屍兩命。這事情皇后嫁禍給前往探妃的昭華夫人。昭華夫懼怕殿前解釋不清,回宮自盡了。」

「嗯。」緋心眯了眼睛,忽然問了一句,「慧妃懷孕之時,你可曾見過?」

「當時奴婢沒在掬慧宮當差,不然奴婢也沒福氣伺候娘娘了。」綉靈的話緋心當然明白,連掬慧宮的人全都處理了。那說明,事實遠不止聽來的這些。至於真實的是什麼,緋心不想再猜,或者挖掘出來,不過讓人齒冷。反正最後的結果是,他親政兩年之後,太後為他選的四個宗親之女,去了其三。兩個死,一個等於廢了。兩個都奢,但只斥一個,如此不公,當然引起妒火。利用了女人的妒心,太后苦心的安排,最後剩下寧華夫人一個。而這個,或者是最聽話的吧?緋心想著,不由的打了一個寒戰。身處暖泉之中,居然更覺得冷。

次日一早,緋心依舊是按照往日的時間前往太后的壽春宮。這兩年來,太后開始向佛,卯時做早課,至辰時二刻方散。但緋心自入宮起日日皆是卯正二刻前往,於壽春宮前英殿偏殿相候,從未更改過。於這一點,深得太后的讚賞。

今天依舊如故,緋心著藍色雀展攛絲袍,下襯深藍色百葉托花裙。梳高團翻雲髻,端藍艷彩以勾繪眉眼。作此妝飾之時,她有少少猶豫。昨天皇上的話言猶在耳,說她藍衫不堪。但這掬慧宮上下,皆是深深淺淺的藍,猶以粉藍最多。這些完全是按照慧妃所喜而設。常服有些是別的顏色的,但要見太后,不能太過寒儉。一天她也趕不及換置,只得如此。

照理說,她身居貴妃之位,以自己的品階,每月例奉極豐。除銀兩祿米之外,還有按例所給的錦緞,釵飾。這些東西若是放到民間,隨便一個月的都可以吃用上一輩子。但深居後宮的女人都知道,她們的花費皆都是看不到的地方。住的是皇家的宮殿,用的是皇家的內庫。明看來,根本只入不出。但實際上,緋心並不寬裕。

光是打賞這一點就需要大量的耗費,想在宮裡有更全的信息。太監和宮女,這在外人看來是宮中最底層的小人物,其實他們的力量不可小覷,要想維持人脈,在關鍵的時候有人所作為。就需要長期的培養,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話用在後宮一點也不為過。

錢這個東西,的確不能讓你受寵,無法讓你活命。但很多時候,卻的確給你帶來方便。從父親的行進軌道,緋心學到這一點。只有先給他們好處,恩威並施,才能收到更好的效果。所以,在她入宮的時候,父親傾其所有,為她準備大量的金銀以備內需。不過三年,她已經消耗怠盡。

所以,每月的例奉,除了唯持自己固有的門面之外,她所剩無幾。很多帛鍛良織,因顏色的緣故,她都用來打賞下人。但這些都是值得的,下人皆是知道,貴妃是捨得花錢的,所以,隨著她位階日高,來攀附的亦有很多。很多消息,真假先不必說,她自會再去核實。但她從不駁賣好者的面子。不管對方在宮中地位多麼低下,她都大方賞賜。所以她能在這三年裡屹而不倒,光憑上頭是不夠的,與她的苦心經營更是休戚相關。

有些妃嬪,只求博得上寵。一寵而百無禁忌。其實這是大錯特錯的事,先不說天心難測。光是隔牆有耳這一條,便足以將她拉下馬來,萬劫不復。

昨日皇上嫌她藍衣醜陋,這無疑又是給她一道難題。開帛裁衣倒沒什麼,只是眼瞅又要消耗大量例用。她娘家在淮南,離京師甚遠。之前她為了討太后的喜歡,讓父親為她尋千年奇木用以雕栽。此時她實在不願意屢番再向父親張口。況且一行一動,皆有人言。現在又是大選的非常時期,實在不能讓人拿捏錯處,再被這股紅粉浪頭掀下來。

所以一早,她已經跟綉靈說了,撿各色的裁幾件充門面就好,不需要大肆置換。綉靈是知道她的苦處的,曾經也向她進言,讓她找個機會跟太后或者皇上講。能不能將其父調製近些。不求上位,只求個遠近,該不會太難於啟齒。

這事她不是沒想過,只是一,太后現在與皇上關係微妙。這事說不好便會讓人扣個以權謀私的錯處,太后不願意替她兜攬這事。其二,皇上對她一直是不冷不熱。這二年更是明顯見棄,她再去說這些事,豈不是更招人厭煩。況且她家出身商賈,她進宮以後已經按制提升其父。父親才得了個淮州司馬的閑職,比起之前自己苦心傾財而得的淮州巡察已經高了四階。她當然明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但問題是,她這個得道的,也不過是個旋渦里打轉的。

她這邊正想著,已經近了壽春宮的外苑。守苑的太監遠遠瞧見她的儀仗,已經甩了袖子躬著身迎上來。一邊呼著『請安』一邊跪著托手讓她下輦,在她踏下的一瞬,悄聲說著:「婉嬪一早來了,太后老人家生氣呢。」

緋心早知道,不過這個好她自然要買。鼻間哼了一聲便應了,那邊綉靈已經悄悄的向他手裡塞了把碎銀子。前頭已經有人通報,說話間已經拉開隊列,迎她進去。

她一踏進前花園子,便隱隱覺得氣氛壓抑。進了前殿,一眼便瞧見雪清正跪在殿中央,沒聽得她的聲音,但瞧著她雙肩微抖便知道雙眼含了兩泡眼淚。

阮星華高坐當中,一臉怒容。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皇上居然側立一旁。她心下一凜,不敢再看,忙委身給皇上和太后請了安。太后見她進來,面上微緩了一下,微揚了手示意她過去。她低垂著眉眼,卻直覺兩道寒光像是刀子一樣剜過來。不用看就能感覺這種嗖痛之寒的,她壓根不想都知道是哪個。

「心兒來的正好,你一向輔皇后掌後宮之事。像這等煙視媚行,惑官家之意,不守宮禮之人。要如何懲處才是?」阮星華鳳眼一斜,盯著下面已經哭得梨花帶雨的婉嬪,冷哼出聲。婉嬪已經嚇得亂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母后。」楚雲曦微抿了唇,剛要說話。這邊星華已經不咸不淡的介面:「皇上辰時早朝,這時辰也差不多了。別叫百官再有微詞,說皇上只顧家事,不顧國事!」

「母后說的是,那兒臣朝罷再來探視母后。」說著,他微躬了身,眼若有似無的瞄了一眼緋心。便轉身出去了!

緋心跪倒送皇上出去,星華順便摒了眾人。待她起身,便將昨日的事跟她說了一遍。這事緋心是當事人,豈會不知。只覺星華字字錐心,說得她有如芒刺在背。她勉強聽完,太后問她該如何處置,真是不動聲色把這燙手山芋送過來。若非昨天與皇上在啟元殿那番對話,今天她真是又要生生夾在當中兩頭作難。

她睨了一眼雪清,向太後福了一福低語著:「依臣妾看,這事還是悄掩下去的好。」

「怎麼說?」星華哼了一聲。

「婉嬪妹妹初入宮幃,得蒙聖寵,難保有些下人不服管束,眼中挾忌。妹妹一直養在深閨,與人和善,哪懂當中利害。下頭鑽營拱利,妹妹不能挾制,也情有可原。妹妹一直謹順端恭,甚得聖心,雖說掌奴不力當罰其主,但太后若重罰妹妹,聖上心痛,亦傷了太后與聖上的母子之情。不過是便宜了那從中取利的奴才!」緋心越說心裡越難受,這人情她收得實在彆扭至極。她口口聲聲那當中取利的奴才,根本就像是自罵自身。

星華不語,緋心便接著說:「依臣妾看,妹妹管教不力,罰三個月月例。於宮中禁足半月,不得出萊茵宮。將伺候妹妹的八個掌事宮女按例懲處,有四個跟著妹妹入宮的,遣出宮去交於其家管教,也就是了。」

緋心知道,太后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她拿不到人,總要有個台階下。罰的太重,皇上心痛。不罰自己不爽。況且她在意的,是雪清主僕一心,一道勾引皇上,以固其位。現在把她帶進來的奴才轟出去,然後再調自己的耳目過去才是她想要的。

一出壽春宮,雪清便忙忙的向她表示感謝:「多虧得姐姐向太后求情,不然…….」她說著,眼淚又下來了,「其實妹妹著實冤枉的很。昨天妹妹陪皇上遊園,後來皇上走了。妹妹便領人回宮,今天一來,太后便說…….真是讓妹妹百口莫辯。」

「太后如何認定,便是你萊茵宮的人?」緋心一切皆知,便是有一點她想不明白。如何婉嬪一點都沒懷疑到皇上身上,昨天可是他讓汪成海去萊茵宮送宮衣的呀,又讓她早點去請安。這不是擺明了給她放套子嗎?雪清再傻,也不會想不通這點吧?

「都怪雪清一時心急,昨天傍晚,汪公公送宮衣送錯了地方。雪清一入宮,就聽人說,汪公公自小陪皇上長大。最是貼心能說話的。所以雪清便留了公公在前殿飲茶,想知道些皇上的事。公公不願久留,說還要伺候皇上安置,皇上今天要早些去給太后請安。雪清聽了這個,心下暗喜。想著早些過來,可以碰見皇上。誰知一到這裡,太后便怒斥雪清,說雪清昨天趁遊園之際,指使宮人行那無德之事。皇上替雪清求情,太后都不肯信。其實雪清昨天是帶了四個丫頭去的,但回來的時候,真是一個不少都跟著的!」雪清話一出,緋心全是明白了。與其說汪成海狡猾,不如說皇上實在高明的很。在太後面前,雪清根本不敢說是汪成海送錯地方,只是自己拉著他打聽皇上的消息。若這話一出,只能讓太后更怒。

「貴妃姐姐的大恩,雪清難忘。雪清也知道姐姐難作,如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雪清抽咽著說,「雪清此次也長了教訓,日後還要靠姐姐多多提點。」

「我知道你在宮裡,一個人孤單無依。身邊帶了幾個家來的女兒也算是有個伴,但這事既然已經認定是你,唯有如此以表清白。宮中不比在家,還是慎謹些吧。」緋心輕聲說著,順便婉轉的提醒她一下。那個什麼「夫君」啊,最好還是別在大庭廣眾叫了,若當時聽到的不是她,而是別人,估計麻煩不止這一點二點。

這事之後,沒幾天,林中郎便有了回應。其夫人借探宮之便,讓林雪清借每日請安之機,給她帶了一個玉制的貔貅,玉自然是好玉,是出自西域羊脂暖。不但是好玉,亦是好雕工,針鑿細膩,絲絲入髓,但其意更是緋心所喜的。

林中郎感激她在太後面前替雪清兜攬,以玉為信,日後再有籌謀,便以此為憑。這次雪清讓太后抓住把柄,最後只是重斥輕責,雖然折了四個家生丫頭。但正主沒受什麼影響,反倒因此,更讓皇帝心生憐愛,不可不謂是塞翁失馬。而貴妃的重要,於林中郎而言更是必不可少。女兒雖然得到皇上的喜愛,但在宮內必因此不得人心。絕少不了一個強有力的支撐,而貴妃,正是絕佳人選。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章 【進退皆入掌中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