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龍御大駕南行起】
第六章【龍御大駕南行起】
這天傍晚,緋心又是懨懨的,早早就讓綉靈卸妝飾準備安置。綉靈和小福子交換了一下眼神,小福子湊過來,一邊親自托著盤接釵環,一邊低語著:「娘娘,這大節下的。之前華美人可是親自做了燈送皇上呢,聽說永惜樓那邊,掛得跟燈會一樣漂亮呢!皇上都贊好呢!」
「你瞧著眼熱,本宮就放你半日,你也逛逛去?」緋心知道他什麼意思,故意不接這茬,瞄一眼他訕笑的樣子,不咸不淡的哼了一聲。
「娘娘,這難得在外過節。您就是不愛湊這個趣,也該多走動走動,老悶在宮裡也不是個保養的法。」小福子接過九尾藍彩釵,彎著腰低聲道,「這宮裡光泉池就一兩百,聽說山上的還有好的。皇上都愛去,不如……」
「說多錯多,做多錯多。你跟了本宮四年,嘴巴再不管著點,別怪本宮不講情份!」緋心輕斥了一聲,嚇得小福子和綉靈都白了一張臉。
緋心怎麼不知道,這幾天節氛日濃,加上皇上出宮來這裡,就是想隨性些。所以也沒太繁冗的規矩,隨行的嬪妃皆不時穿來游去,憑添了許多見皇上的機會。
但她心裡有疙瘩,皇上起行前沒欽點哪位必隨,全憑兩府安排,就是不想厚此薄彼,引發事端。但出行前,德妃那場意外,明眼人都知道有人暗底里折騰。
而那個人,十之就是她!
她不願意多解釋,這種事就是越描越黑,流言是止不住的。所以這會子,她才不想再出去討臊,若是遇見皇上,保不齊惹他不快。之前除夕失儀,這檔子事還沒幹凈呢,再兜攬上這個?況且她也的確是累,她是在家裡宮裡拘慣的人,規矩禮儀自然省得不虧,但她亦也是嬌皮嫩肉,軟床褥下尚有不平她都能覺,更何況這連日奔波。雖然是高駕豪車,她也有些不適。何必這當口去撞槍頭?
殿內一團死靜,被她一語噎回去,再沒人敢跟她扯三四。綉靈這邊剛幫她將頭髮打散,身後的宮女已經配齊一應洗漱之物。正待著人挑了大燈,忽然聽外頭一陣嘈雜,一會子外邊報事的小太監便進了偏殿,隔在簾在外頭跪報:「稟娘娘,輝陽宮那邊來人了。」
緋心一聽,心裡登的一下,也不顧自己散著發,低聲道:「快傳。」這大晚上的,難道皇上要她侍寢?傳嬪妃侍寢,那也該有居安府的先行奏報,讓她準備才是。不過也難說,皇上興緻所至,底下人哪能猜到?她瞅了一眼自己,一時間又有些發僵,實在不想去。
一會子的工夫,便見汪成海拐了過來。緋心一見是他,更緊張起來。這汪成海可是大總管,侍寢這樣的小事哪用他來傳?汪成海隔著簾跪著:「貴妃娘娘,皇上召娘娘移駕輝陽宮。」
「汪公公少待片刻,待本宮換服便去。」緋心也不敢耽誤,忙一個眼神讓綉靈再幫她梳頭。
「等不得了,娘娘,讓奴才侍候您吧?」汪成海此時居然不顧儀禮,也不聽緋心吩咐,一躬身就竄了進來。直把緋心嚇了一跳,小福子哪敢呵止他,一見他這樣,定是有皇上在身後給他撐腰。
「哎喲我的主子喲,您這麼早就安置了?來不及了,十萬火急呀!」汪成海嘴裡嘆著,說是伺候,卻是伸手一托緋心的肘。壓根不打算再幫她梳頭,隨便將椅背上搭著的一件銀鼠大毛氅一掀,「娘娘快隨奴才過去才是,有奴才伺候,不用再傳人了。」
緋心也被他這樣嚇住了,一時間顧不得理論,忙忙的就披了氅跟著他去了。驚得小福子和綉靈一愣一愣的,直待他們出了殿。綉靈這才沖小福子一努嘴,讓他跟著去打聽打聽什麼事。小福子會意,忙著跟了出去。
緋心跟著汪成海一出殿,見外頭已經候了一個步輦。她披頭散髮的坐了上去,心裡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汪成海這般不顧禮數,定是皇上催的緊。但究竟什麼事讓皇上催成這樣?這大節下的,皇上就算想給德妃出氣,也不會這會子治她,況且她這幾天老實的很,不該讓他拿著錯才是?但除此之外,她實是想不出有什麼事。
這兩宮挨得極近,中間就只隔了一個花廊,加上抬輦的幾個太監腳下風,她腦子還沒轉完。已經進了輝陽宮前殿,她一進去,瞧見裡面烏漆麻黑,前殿早撤了燈。她下了輦,跟著汪成海跌跌撞撞穿過前殿,拐到後殿配廂里去。這裡面只點了幾盞昏黃的燈,廂外隔簾已經厚厚放下,她心裡亂跳,瞧這景兒,難不成皇上病了?她正想著,汪成海已經跪在簾外低語:「皇上,貴妃來了。」
「怎麼這麼慢?讓她進來。」緋心聽裡面聲音低沉,但中氣十足,怎麼也不像是病。倒是有幾分著急。
「奴才該死。」汪成海喏應著,一邊回頭向緋心示意。邊上已經有兩個小太監打了簾一角讓她進去。
她惴惴不安,也顧不得儀容不整。忙低眉順眼的進了內廂,這座寢殿比乾元宮小了許多,所以內廂不設重帷,她一進去頭也不敢抬的便跪倒:「臣妾見過皇上。」她觸目所見他的靴,微微有些驚詫,他穿了一雙普通的鹿皮暗紋靴。他平時的服飾,皆有龍紋。就算是常服也不例外。但今天他著這樣的靴子,這靴子雖然精工細緻,但一看就不是宮中他的常服規制。她心下狐疑,還不待她開口,便聽他淡淡的說:「貴妃真是心有靈犀,省了卸釵環的麻煩。」
她微是一怔,他接著說:「快把衣裳換換,跟朕出去!」
一聽他這般說,她不由的微抬了一點點眼,正看到他的襟擺。玄色暗銀綉,卻是雲紋而非龍紋。出去?難不成他想微服出遊?
「快點,還磨蹭什麼?」他一見她發怔,有些不快起來。他一催促,她忙忙的起了身,一眼便看到他身後的榻上擺著一套湖水綠的衣衫。
她一起身,他便看到她長發輕動,流光泄影之間有如烏瀑。臉上還有殘妝,但格外明媚,長發貼臉而垂,更顯得臉兒細窄眼睛烏圓。他一伸手便把她的氅一扯,連帶的將她襟口的扣子都扯脫了兩顆:「快去換。」
緋心被他連番催促,哪裡再敢多言。當著他的面換衣裳再是不自在,她也不敢開口讓奴才進來伺候。她顫微微的在他火熱的目光下把衣服換好,但長發無簪相束,讓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把她一扯,將她帶來的氅往她身上一裹:「就這樣吧,跟朕走。」她險些被他扯得跌進他懷裡去,踉蹌著便跟著他向外去。他步子大,她得小跑著跟上,但她覺得實在有失儀態。亦不敢看他,跌跌撞撞的便跟著他出了內廂。他沒走中殿大門,徑自從偏殿拐出去。他把氅上的帽子往她頭上一兜,掩住她的臉,外頭沒燈,黑漆漆,她更是辨不清方位。
出去走了一陣,便聽到一聲金屬之音,然後聽到低沉的男聲:「皇上。」緋心一聽是男人,嚇了一跳,她沒怎麼見過皇上身邊的侍衛,因她幾乎都不往啟元殿那邊去。
「宣華門那邊安排好了?」雲曦瞅了一眼天色,「來不及了,不用車,把馬牽來。」
緋心臉兒發緊,到底要去哪啊?還要騎馬?而且她完全不會騎馬,況且這裡還沒出行宮內苑。她正想著,不多時便聽到一聲細細的嘶聲,卻聽不到任何蹄踏之音,想是那馬已經包了蹄。她的手讓他扯著,此時已經發了僵,還微微的打顫。自始至終她都不敢抬頭,突然她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凌空被人向上抬。不待她低呼出聲,人已經坐在馬上,那馬顯然認主,不大願意讓她騎,猛的一抬頸,若不是有人牽著,已經整個給她撩出去。她七搖八晃之間,雲曦已經一躍而上,一把箍住她的腰:「別出聲。」他聲音喑低,氣息包裹她全身。她不敢言語,低著頭諾諾點。她根本不敢看四周有幾個人,但覺得這輝陽宮側院也是一團黑。
馬隨著他牽引,前頭有人引路,邊上跟著那個剛才說話的男人,好像汪成海也跟著。沒走大門,直接從側院至花徑小路往外走。她覺得這種一顛一顛的極不舒服,而且很不穩當。馬鞍雖然軟,但她還是坐不慣。但她不敢開口,只覺小風一刮,直往她頸里鑽,讓她霎時起了一層雞皮。
這般靜靜走了一陣,她漸漸看到燈火和高拱的大門,以及極高的牆圍。門口那裡已經候了三個人,外加守門的太監一起跪在邊上。這裡是內苑,侍衛該是在門外,門內皆設的是太監。
「汪成海,有什麼事就先替朕擋著。」雲曦輕聲吩咐了一句。
「奴才省得,皇上要安妥些才是。」汪成海一直跟著馬後頭小跑,聽了他的話,便趨了兩步低眉順眼。遂又看一眼邊上的人:「龐統領,可留神伺候著。」
說著,大門墊了棉,慢慢的打開。外頭準備好一駕車,不過此時已經靠邊停著。前頭引馬的人鬆了手,雲曦一手勒著緋心的腰,一手執韁:「可坐穩了。」說著,他腿上一挾力,那馬頸一揚,一下尥著蹄便沖了出去。這一下,緋心讓它猛的一騰,兩腿險些飛出去。她緊咬著牙關才沒喊出聲來,但眼前已經景物亂晃,她本就不慣這種高,加上一顛,只覺身體七搖八晃。她雙手死死揪著身前馬鞍的邊握,一顆心已經提到嗓子眼。那馬飛奔而出,外是圍苑外圈大道,景物倒退之間已經到了外苑側門,此時已經城門大開。緋心不敢再看,她覺眼前發花,頭皮已經整個麻了去。身體崩得緊緊,手指已經捏得泛了白。她對這種身體不受控的感覺極度不適,腸胃裡也極不舒服,像是腸子都攪到一起。
出了行宮,雲曦更是縱馬狂奔。這馬急如閃電,四蹄踏雲一般。一會的工夫,緋心便感覺身體向下沖,似是馬在下山。她緊緊閉著眼,全身像是只有一條線牽著的破風箏,兩條腿像是被卸了一般的亂甩。此時她也顧不得什麼體統不體統,只顧玩命抓著前面的一點握處。時值冬月,冷風一刮,小刀子一樣的在她臉上頸上割。她覺得風吹得她兩腮都在抖,牙都快讓她咬碎了去!
她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只覺五臟六腑都震碎了去的時候。馬的步伐漸緩了下來,突然她感覺到有手在撫她的臉:「到了。」她聽到他低低玩味的聲音,似是覺得她這副樣子十分好笑一般。她長出一口氣,手指都因用力而發抖。她緩緩的張開眼睛,眼前的景象讓她微微發怔。今夜月光如銀,流泄出一地燦白。眼前是一汪湖,遠遠可見支流小溪,似是從山中流引至此。冬夜之中,湖水氤氳蒸騰熱氣,與月光相融,交織成一團銀霧。周圍皆是耐冬長青之木,已經到了山下,卻是一叢林。因這湖溫潤,湖畔竟然依舊密草青青。湖畔倚了一塊大石,極是高巨,光滑如鏡,借著月色,竟是泛白,像是蒙了水霧一般。
他抱著她下馬,她兩腿已經徹底軟了,根本站不住,他剛是微鬆了她便要跪倒。他只得半挾半抱的將她拖起來:「這裡是湯山南驪,已經出了禁苑界了。」他伸手指著湖另一側,「出了這林子,便是皇苑縣的南驪鎮,十五那天,那裡有個上元燈會,這幾天燈還沒撤呢。」
她怔怔的聽他說,燈會不燈會的她沒什麼興趣,現在她渾身都散了架一樣。特別是臀部火辣辣的疼,兩腿內側也是磨得極痛,燒得她渾身都不自在。即使是他想看燈會,這會子也沒有了。若想嘗試不同的溫泉,北山那裡更多,偏跑到山下來。更何況,他微服出宮,實在太不安全了。
突然間,她感覺到他握了她的手,還不待她抬頭。霎時她感覺中指尖一溫一痛,他居然咬她!十指連心,她本能的欲縮手,卻讓他死死攥住。
她忍不住抬頭看他,卻正觸到他看著她的眸子。今天晚上,這可是她頭一回這般看他。卻因他月光之下的面容,讓她一時間有些發怔。月影婆娑,將他的面容投下暗影與銀白。讓他帶出如玉一般的精潤,讓他黑色的眼眸更加亮如星碎,以致他精緻輪廓有更加魅骨的動人。他唇角帶出一點艷色,那是――她的血!他把她咬出了血,沾了一滴在他薄唇上,讓他有一種妖詭的絕艷,像是暗夜之中,嗜血的魔!
他擠著她的手指,讓那裡瑩出一顆血珠。他便這樣盯著她看:「時辰正好。」他低嘆,有些喑啞,說著,他鬆了扶著她腰身的手,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唇邊一咬。她嚇了一跳,本能的想去阻止已經來不及:「皇…….」她的聲音極啞,他一直盯著她的眼,慢慢將自己的中指與她出血的相對。兩顆血珠便是如此,凝揉在了一起。
「過來。」他鬆開她,便往那大石而去。她拖著疼痛的身軀慢慢踱過去,他還是嫌她慢,往回走了兩步過來扯揪她。一下便將她拖到大石邊,趁著月色,她看到他略抬起手,指尖印於石上。帶了他們的血,出一個小小的印跡。
此時月上中天,這裡的樹顯然經過人為栽植,並不細密,而是以一種極規矩的輪廓圍湖而展。走近看,巨石如鏡,有如破空而落直墜此地。有一半深陷地中,而一半倚在湖畔。腳下因熱氣環繞而成煙雲,身周亦能感覺那冷與熱的交織。月光透過林,此時竟是直直射在他們身上與湖面。他扯過她,微錯了步,自身後將她裹在自己的氅里,面向著湖,靜靜的看著淡淡的藍白之霧。
過了一會,她的眼漸漸張大了。湖心之中,煙霧繚繞之間,竟然浮起兩個人影!她開始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在他懷裡跳了兩跳。後來她發現是幻影,的確是幻影,自湖心而出,煙霧相聚之間形成兩個人形。姿勢與他們無二,而在他們身後,隱隱可見一匹馬垂頭而立的身影。這靜冷鎖寒之夜,銀月無瑕之光,暖霧掠飛之境,湖心相擁之人~!這霧繚之間,人影很快飛散,卻足以讓緋心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這出自何因。
月漸漸而移,他有如水晶雕塑,一直凝立不動,直到她在他懷裡發抖,他這才低聲說:「今天去鎮上住。」他說著,輕聲打了個啡,那匹馬兒便輕嘶著踱了過來。
緋心不敢說什麼,若非他今日張狂,她定也瞧不見這人間奇景。不過她並非是一個懂得縱情之人,此時她心裡只是擔憂,若是一夜未歸,明日又該如何計較。
夜極是靜,馬兒並未快奔,但亦是加深她身體的疼痛。她聽到身後遠遠有悉悉之音,想是有近侍緊緊跟隨。但皇上去鎮上她還是覺得不妥,但她亦不敢發表意見。再度騎馬,她手已經脫了力,根本拿捏不住。這林子並不大,出去之後果見燈市如晝,已經時值深夜,鎮上大街上依舊車馬喧囂,一派繁華之景。街邊夜市連開,更有不少精雕美琢的高樓林立。一個縣的小鎮,居然也如此富足,錦泰之盛,的確非虛。
緋心緊緊兜著氅帽,竭力低著頭。在這大街之上,與人共乘一騎實在不雅。雖然說街上也有不少女子行來送往,有的亦是孤身一人。但她還是覺得實在不妥,女人家拋頭露臉已經不堪,夜景再是華麗,也不該如此。
至了鎮上,身後的隨從亦趨了上來,將路人隔開。緋心根本目不敢視,只覺四下有人圍來,想是他帶了四個侍衛,之前聽汪成海喊其中一個『龐統領』,雖然她辨不出是哪個。但皇上身邊的禁衛她也有耳聞,況且龐統領為禁軍侍衛統領,內廷禁軍,是直屬皇帝的一支精銳,人數不多,但皆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這街上行人一見高頭大馬,再見馬上諸人皆是宣昂,再瞧身著衣衫極是華貴。一時間也都自動紛紛避讓。皇上出巡行宮不是什麼秘密,隨行亦有高官。他們當然猜不到是皇上跑來鎮上玩,只覺錦衣玉容,想是什麼大官微服來游,自然是不願意招惹。亦不敢趨來多看。
他們行至一間極富麗的客棧之前,緋心只覺馬停。不敢抬頭看招牌,人影一晃,已經有侍從進去。一會子的工夫,掌柜的已經點頭哈腰的過來:「這位公子,貴賓房已經收拾得了,您一會子進去瞧瞧可還稱心意?」
雲曦抱著緋心下馬:「這檀溫閣的名頭在京里都叫得響,今天可一定要試試。」
一聽他說這個,掌柜的更是篤定的認為是隨皇上來的貴胄。這衣衫固然華麗,但鮮衣怒馬在這裡並不稀奇。不過眉宇間的氣質難以掩藏,他就是穿得再是一般不過,眉眼之間的華美依舊讓人眼亮。這鎮因湯山而出名,更因湯山上的皇家宮苑而遊人絡繹。縱是接近不得,遠遠的沾沾貴氣也是好的。所以這整個皇苑縣的生機一下被帶動起來,周圍鮮有種糧食的,皆是栽果木,更多是從商的,往來物資極豐。
「一瞧這位爺就不同凡響,您要是住的好,便是小店的榮幸。小店裡有各式泉廂十來個,後院貴賓房裡還有個凝香塢,琉璃頂的,可通透呢。您請!」掌柜的一身華麗細緞包夾絨的藍袍,半福了身一臉訕笑,忙著把他往裡迎。
「哦,琉璃頂的,那豈不是可以邊泡泉邊賞景,不錯。」雲曦淡笑的,隨口應著。腳步卻是不停,徑自把緋心給挾進去。緋心垂著眼,聽他張口就來,一時間有些無語。這琉璃屋的溫泉在行苑就有好幾個,還有雪景露天的。有什麼可不錯的?況且這裡是客棧,再華麗也不知道多少人那裡頭泡過,就算是活水緋心也覺得彆扭,更何況這裡離湯山這麼遠,有好眼也讓皇苑佔了去,這鎮上能有什麼好泉?
大廳挑高足有三層樓,中央鋪華麗的彩繡毯,四角設巨大如樹一般的盆栽,圍屏溜著兩側相隔,廳上擺了四五十張包銀角的方桌,正中設空場,倚著中央拱臂大梯還設了戲檯子。想是不時有說書拉琴的來表演。此時已經是深夜,但依舊賓客聲囂。緋心實在覺得不妥,即便他想來這裡,也該包樓清場才是。現在由著人在這底下鬧,而且聽聲音有好幾個都像是酒意酣沉,真要鬧出什麼事來,光憑這四個侍衛怎麼行?她越想越是怕,加上身體也極不舒服,越發是抖的厲害。
「送幾個你們這裡的小菜,還要一壺醉仙釀。」雲曦可算是沒興緻大發就在這廳里樂上一把,讓緋心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她跟著他上樓,直接從樓后的天橋廊道過到後面的一幢樓的二樓里。這裡霎時靜了許多,一通過去,二樓亦是一個廳,四周都有房門,但極是安靜。估計剛才說清空的,便是這裡。
「公子,屬下剛巡了一圈。樓下皆是泉廂。屬下安排一個在側面,一個在門口,兩個在下面候著。」那低沉的聲音輕輕說著。
「無事,不必這般小心,你們歇著吧。」說著,他一挾緋心的腰,便將她扯到左手邊的一道門裡去了。
緋心一進去,才知道側面這幾間是完全打通的,是一個半環樓的大屋子。因造型別緻,所以做了巧妙的裝陳,沿門側牆而可半見樑柱,上頂拱旋雕梁,另一側則是觀景的連牆折窗,一扇扇皆可打開,外面亦有觀台。此時因是冬日,皆垂著簾。地上亦鋪著厚毯,因屋子是環拱的,所以正面拱凸處為廳,兩側為廂。緋心隱隱聽到水聲,似是有一側居然於樓中引水。屋內擺了一個一人高的彩釉環扣的三層銅爐。白炭此時燒得正旺,兩側於拱梁下設綉屏,上由浮雕出湯山八景,沿窗有方長榻,鋪著白色細絨褥墊。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伸手把她的帽掀了開來:「邊上就是他說的那個琉璃頂的凝香塢,過來試試。」
他進入角色極快,出了行宮便不把自己當皇上。但她不行,她滿腦子都是惶急怕,總是擔心這個害怕那個。況且他剛才點了菜了,她實在怕一會小二會不會抽冷子進來送茶飯之類的。他扯得她一個趔趄,幾步便過了屏,轉到半拱的有水聲的一側。
說是琉璃頂,其實就是有一塊頂是琉璃的,這裡是樓的下傾一側,後院的樓看來只有兩層高,這廂里是一個嵌地的大池,花朵造型的,但比緋心在宮裡的池可小了太多。頂上開了一塊琉璃頂,而且琉璃質也算不上通透,壓根也難瞧景。
但這裡別緻並不在這琉璃頂,而是倚池的一面牆,夾了一層木,此時嘩嘩淌水,形成一片水牆,水溢下地上的溝槽,然後引進池中,像是自牆至池那塊地方,有許多小溪流。有屏隔於窗前,半圍在池周。緋心瞧了一下池水,好在是活水,看來這客棧有泉眼還真不是吹的。
「臣……」緋心剛是開口,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其實這裡沒人,她便是叫他皇上也無礙,但她剛才見他興緻很高,想他是想體驗一下民間生活。她實在不想在這待,況且與他獨處,讓她總覺得尷尬異常。但他她此時要說掃興的話,他定是要翻臉。
她只得強壓下身體不適以及心理的抵觸,還有那種亂紛紛的情緒,「一會您先沐浴,奴婢去給您鋪床。」說著,她伸著手欲給他寬衣。既然他想體驗民間生活,她也就隨著他改了個自稱。
「奴婢?」她自己找的這個詞讓他的聲音一寒,不待她有反應,他已經一掀她的腰,一把將她給推到池子里去了。
她猛的一落水,心下一慌,嗆了兩口。她急急忙忙的想往起站,但下一刻他已經跟著跳進來,兩人皆是連人帶衣濕個透。她很快便聽到那挾著水聲的裂帛之音,他一向喜歡這樣撕扯她的衣服。她嚇個半死,一半是因為這裡是宮外。還有一半是因為他的手勁,她覺得他又生氣了。既然隨了他的意不稱他為皇上,她自稱奴婢也是正常,他惱的沒道理,她更不敢辯駁。但熱水一浸,緋心就知道這真是泉。因為水一浸到她的腿,她立時覺得火辣辣的疼痛。
他兩下就把她扯個精光,破衣就浮在水面上。她的長發如藻一般在身周浮動,這池可比宮裡的要深的多,水已經淹過她的胸。況且她根本站不住,腿軟之間幾欲下沉,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浮蕩,肌膚在水的浸潤下泛出柔光。與她的黑髮相映成趣,水波之間,更有誘人之艷。他一手把她勾過來,便罩上她的胸,她的身體微痙,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更是撩撥他的火,他眼珠變得濃黑,俯下頭,便泄憤一樣的蹂躪她的嘴唇。
他強硬的擠壓她的唇,連啃帶咬扯得她生疼。她一聲不吭的忍,她越是如此他就越兇狠。突然間,她整個人都開始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因他本來勾著她腰身的手自后滑向她的股溝,並且沿著一直向腿間擠。
她因騎馬,那裡本就是火辣辣的疼,而且被這種泉水一浸,已經痛得發麻。現在他的手一碰,她覺得疼得更厲害。她滿臉是水是淚都分不清,但極痛之下她實在耐受不住,哆嗦的格外劇烈。他顯然察覺到她的異樣,她以往也是只知承受,唯有一次讓他捏著腮幫子才壓不住哼出聲來。這次她雖然沒出聲,但抖的太厲害了。他突然鬆開她的嘴唇,雙手挾著她的腰,一下把她給舉了起來。
她人魚一樣光溜溜讓他自水裡舉起來,霎時滿臉羞成血色。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想捂,但他已經瞧見了,大腿內側磨破了一層皮,雙腿間已經腫起來了。她在家裡,就算再奉迎父母,懂得察顏觀色,她也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進了宮,就是再會謀心算計,同樣也是嬌生慣養,呼奴喚婢的貴妃。她細皮嫩肉,哪能禁得住這種馬上顛簸。不過幾十里路,已經把她折騰的傷痕纍纍。
他沒再把她往水裡放,徑自放到木沿邊坐著。她此時赤身露體,便是她已經入宮第四年,與他翻雲覆雨幾多,她的自尊也承受不了她這般在他面前展覽。一時間又是羞恥又是疼痛,折騰得她眼淚不停。亦不敢在他面前大聲抽噎,只是無聲流淌,更顯得她可憐兮兮。
他沒再出聲,一撐手徑自上了木沿,他渾身亦是濕透,衣服都貼在身上。也沒理她,掛湯掛水的便往外頭去,過了一會子,緋心忽然覺得身上一暖,一條大絨毯將她完全包裹住。她一怔,身體已經一輕,讓他抱了起來。她根本沒想到他是出去給她拿毯子,他自己還是濕的,連衣裳都沒的換,卻是過來打發她!他是皇上,從來只有別人伺候他的份,但現在,卻像是他在伺候她一樣。
他身上太濕,一貼她,連毯子亦成半潮。他抱著她穿過廳,到了另一端的暖廂。這裡有大床,但床鋪還沒鋪妥當,而且被褥也不知道是不是可用的。緋心瞧著似是全新,但實是不知道是不是好多人用過的,她只要一想這些就覺得彆扭的很,連帶身上這條毯子也覺得不是很乾凈似的。他卻不管,徑自把她往床上一放,轉頭便出了廂閣。
緋心裹著毯子在床上發抖,半是因疼,半是因怕。一會聽得門響,心裡更是怕得緊。他這般濕淋淋的出去,若是生了病,那全是她的罪過!況且把她一個人撂在這裡,沒有衣衫,裹個毯坐著,若是一會侍衛錯一點眼,不小心把小二放進來,她真箇是要死在這裡!
她胡思亂想個半天,忽然又聽門響。隨著聲響,已經聽到雲曦的聲音,不僅是他,似是還跟著別人。她更嚇得緊,也不管什麼,忙著就往床側帳幃子里藏。
「說的天花亂墜,什麼琉璃頂的凝香塢,寶號就是這樣做生意的?誑了客人進來打發,能宰一起是一起?」緋心聽得雲曦在外頭出聲,連著還有掌柜的訕笑,想是跟來的是掌柜。她聽得一陣拉扯之聲,「您老跟著過來瞧瞧,這也叫琉璃頂,能瞧見什麼景?這個池子小的也就孩子能進來泡,泉硬的跟什麼似的,洗手都嫌扎的慌,您真當我是冤大頭怎麼的?」
緋心一聽傻眼了,他剛一身濕淋淋出去,竟然是扯了掌柜的跑來說這個?她大氣也不敢喘一聲,聽掌柜在一邊賠笑:「您是京里來的大貴客,小店哪敢慢怠您呀?這,這裡是小了點,但這泉可能是您泡,泡……」
「當時您可說了,什麼凝香塢琉璃頂,這才沖這住進來的。招牌叫的這麼響,真真是個店大欺客。還有還有,您剛端來的這什麼醉仙釀,摻水了吧?」雲曦挑著聲音哼著,「就這規制還要十兩銀子,您這裡也太黑了!」
「喲,喲,瞧,瞧您說的。一看您就是見過大世面的,哪敢在酒里兌水這麼不地道。您可千萬別惱,是小店服侍不周,要不這麼著,幾位的酒菜奉送,瞧這個您還滿意嗎?」聽著掌柜的聲音,顯然是雲曦的表情定是連挑刺帶嚇唬,掌柜生怕讓人砸了招牌。只得賠著笑息事寧人。
緋心都在裡面聽傻了,他堂堂一個天子,跑到這裡跟人砍價來了。想是掌柜自認拿住有錢人好面子的心理,先不管東西好不好,豪氣長臉那可是頭一位的。基本上開價十兩,怎麼也得給個二十兩嶂顯一下自己的富貴。卻沒想到碰到這樣一個主兒,居然還扯著過來往下划拉價的!像緋心就從不砍價,以前她在家裡也不上街,基本上是各店的掌柜拿了樣子給她,瞧上眼的就買。發覺物不對圖也從不言語,反正不差幾個錢,扔了再買就是了。
但現在聽雲曦在外面跟掌柜的你一言我一語,最後竟逼的人家奉送酒菜。實在是……她本是嚇得發獃,現在不覺間眉也展了,唇邊笑也多了。開始聽得雲曦拉著掌柜的往池邊去,她心裡還是覺得很丟人的,因為那裡還泡著她的破衣服。但漸漸的,倒是專心摒氣靜心的聽他說話。
緋心聽著外頭掌柜的招呼,然後聽到細碎的腳步和杯盞的聲音。想是掌柜的打發小二把酒菜放下,掌柜又輕聲慢語了說了許多安撫的話,再三的表達了不周到的歉意,極是會做生意又會看人的。他覺著這幾個人惹不起,八成是陪著皇上來游幸的官,所以怎麼說怎麼是。若是一般的人,他肯定早拉出架勢開打了。他這檀溫閣也算是這裡一霸了,店大欺客其實說的一點不假。來這裡的外地人多,他能宰一起是一起。只不過今天挨刀這位是個難纏的,他當然知道怎麼回還。
緋心聽著帶門的聲音,她也顧不得乾淨不幹凈,忙著裹著毯往床上一躺。平時家她是肯定不敢裝睡的,但現在她一身是傷,也給了她最好的理由。更何況,她就是很難與他獨處,她甚至覺得,他始終是那個可望而不可及的人,雖然她是他宮中的女人。
她可以遠遠看他,看他展露不同的一面,他笑起來很動人,勤於政事亦讓她欽服,他偶而會孩子氣,帶出天真的樣子,亦偶而會狂放縱情,展現出妖孽一般的美麗。這般遠看,她會覺得很平靜,有時甚至覺得很光榮。因她是他宮中的女人,她嫁的這個男人,不僅是天底下最有權勢最富貴的男人,更有才情與傲骨,是值得所有女人羨慕的,讓她很有優越感!
她喜歡這種優越感,亦喜歡後宮之中高高在上的華貴。她喜歡他所帶給她的一切,只除了那尷尬的親密。她是見過別的宮妃與他如何相處,但有些是她完全學不會的。
饒是她裝睡,其實她心裡還是很忐忑。在宮裡,他可不管她是真睡假睡。讓她伺候她不照樣得伺候?哪有一回是她想躲就躲的過的?
她感覺他上床了,在他將她摟在懷裡的時候,緋心不由自主的發僵,這睡是再裝不過去了。但他也沒怪她,緋心沒覺得他身上濕,許是他剛出去的時候換了衣裳。但她的毯子是半潮的,這狀況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剛才她裝睡了,這會子再睜開眼說伺候他就寢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但他就這麼歪著,到時睡出病來她可擔耽不起。
她權衡了一下利弊,終是半睜開眼低聲道:「皇上,臣妾…….」她現在也沒心思陪他玩什麼公子丫頭的遊戲了,況且她剛才配合了一下他還不高興了。她一睜眼,便看到他的衣衫,同樣的款式,玄色綉暗銀雲圖,不過是乾的。想來也是,他一早想溜出行宮去玩,汪成海不可能一點準備沒有。她一路都沒敢抬眼皮,當然沒瞅見侍衛是不是隨身帶著包袱,看來同款的衣服他帶了好幾件。這樣想來,至少也該給她準備幾件吧?是何況,他還有撕人衣服的癖好的。一想到這裡,她自己的臉先紅了,吞吐了幾個字,卻是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他見她主動睜開眼開口,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沒燒,還好。」他的聲音低低,似飲酒一般的微醺,「一會把衣服換了,潮著睡捂出病來。」他的聲音挾了些關切,讓她聽了心暖。
他說著,便探手自身後摸了摸,掏出一疊衣服來。果是同款同料的,與之前她那一身一樣。她捂著潮毯也的確不太舒服,他猶自歪著,把衣服略抖了下,裡面掉出一個彩繪琉璃瓶來:「幸而帶著這個。紫玉化淤膏,嗯,一會子……」他掂著瓶子忖著,忽然瞧見她雙眼瞪得滾圓奇大,此時正一臉醬紫的瞅著他。
她從未敢如此放肆的盯著他看,主要是她真是瞧見這個有點傻眼了。是嚇傻了,她傷的不是地方,她見他掂著瓶子就心裡狂跳,生怕他一吐魯嘴說什麼一會子朕幫你上點葯什麼的!現在她腦子裡想的不是什麼受用得起或者受用不起。主要問題是她會不會再在他面前展覽一次!所以,她一時間腦子一蒙,眼珠子就不由自主的死盯著他的嘴不放。
他怔怔瞧了她一會,忽然唇角微揚,似是噙了笑一般。他把東西往她身後一扔:「一會把衣裳換了,出來伺候朕用膳。」一聽他這般開口,她鬆了口氣,心底是很感激他的。她見他起身向外走,低聲說了一句:「謝皇上。」
他凝了腳步,半回了頭睨了眼看她:「那湖,名叫暖玉。」
她愣了一下,不由又想起之前的美景來。美倫美煥,湖面煙霧繚繞間的人影,不覺間繞上心頭。暖玉,的確很美。
她換了衣裳出去,正瞧見他坐在榻邊,炕桌了擺了幾道菜,還溫著一壺酒。他正執了壺準備自斟自飲。緋心可是訓練有素的嬪妃,一見這個,也顧不得身上疼痛。忙著便向著他衝過去,伸手便去捂他面前的杯,嘴裡低呼著:「使,使不得!」她一時情急,來不及講禮數。這宮外的東西,杯盤碗盞先不論乾淨不幹凈,便是這些個吃的也得先找個人試試才好。斷不能隨意入口,若真是吃出個好歹來,豈不是裹出大亂子。
她衝過來太急,險些撞翻炕桌。他微是驚詫,看她一條腿已經跪在榻上,伸著手:「皇上,讓臣妾先試試溫度吧?」說著,她奉著雙手,準備去接他手中的酒壺。
他執著壺不往她手上遞,瞧著她的樣子,微眯了眼說:「你喝不得,酒是發物。」說著,他就手從邊上拿了雙筷子,「試菜吧。」
她被他的話弄得有些發怔,喃喃的說著:「皇上,這外頭的酒菜……」
「無礙的,無事。」他說著把筷子往她手上一塞,「眾人皆吃得,憑得咱們就吃不得?」
他隨口的話讓她心下一動,「咱們」?再想想之前他流露出的關切,讓她心底不由的一甜。他若能一直這般溫和,她便是死了也值得。她竭力想做一個合格的宮妃,謹記得嬪妃所有守則。天下的男人,哪個沒有三妻四妾,便是民間,稍寬裕些平頭百姓也要納妾的。官家規定,即便納妾也要按制而定數,但男人皆是好色,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養在家裡,不給名份便不算是越禮越制,凡是養的起的,自是多多益善。更何況他是天子,所肩負家國,擴充內宮,也有利於皇室繁榮,子孫蔭盛。
所以,她根本不介意與別人分享,根本與在宮中還是宮外都是一樣。她是在意身份,在意名聲,這些她也明白是需要得到皇上的支持才能得到。
但得到皇上的支持,並不一定非得寵愛非常。得到皇上的尊重與信任也同樣可以得到,而且比寵愛更持久,更穩固。就像當朝的太后阮星華,先帝之時她並非是最受寵的一個,先帝生前最愛淑妃,也就是皇上的生母。但先帝很尊重他這位皇后,後宮事宜皆交託她打理。生時便會貴為皇后,母儀天下,百年之後亦會與先帝同寢恆陵吉地,萬年相依,受宗廟供奉!
緋心從不指望死後能入帝陵,她只希望貴妃之位不倒,死後可給個「賢」或者「惠」的謚號。不過最近這一年,很是風雨飄搖,她自己都以為沒希望了。
但今天,又不由的讓她重燃戰火,那是今天她覺得,皇上心裡還是有她一點點位置的。比如今天帶她出來,肯定是覺得她是比較妥當又能伺候的,嘴巴也嚴,不會將事情到處宣揚。而且剛才他也是有些關心她的。
她一想這些,心下一熱,眼眶一潮,就有點想表達一下忠心。但一瞧見他不緊不慢的飲著酒,又覺得場合不太合適。生生把話咽了下去,慢慢跪在榻上給他張羅布菜,她把每樣都用筷子分一點,放在小碟里,然後嘗一嘗。
這外頭的東西她很是不放心,但此時她亦是硬著頭皮吃進去。記下口感好的,準備再換一雙筷子給他挾菜,突然她發覺,桌上只得一雙筷子,剛這雙她剛用了。她盯著光光的桌面發獃,一時間抬了頭,剛想說召喚人再拿雙過來。卻瞅見他戲笑般的眼:「只得這一雙,再換了又沾了腌物,豈不是不妥?」他說著,伸手從她手裡拿過來,隨便挾了當中的八寶釀鴨子里的香菇放在嘴裡。
她見了面上微是一紅,他吃完便又將筷子遞過來給她。她不敢不用,便就著也吃。便是如此,一雙筷子遞來遞去,你一口我一口,不知覺間竟然四道菜去了一半。他亦將酒也飲了大半,直道這裡的釀鴨子做的不錯。他瞧見她只跪不坐,便知道她是因傷坐不住。上元節剛過兩三日,這裡晚上極是熱鬧,鎮西頭聽說還有聯詩會。但他見她一副有些頭點地的樣子,她生活習慣良好,平日里早睡早起。這個時辰她早該睡了,能撐到現在已經不易。
吃了些夜宵,酒意生醉,讓他瞧她的眼神又有些古里古怪。她心下怕的慌,更是諾諾起來。他把炕桌隨便往裡一推,伸手便將她扯過來,讓她歪窩在他的懷裡:「既然不願意睡那床,不如在這裡湊合一晚罷了。」他說著,拉過邊角的一條毯,包著她,手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她的頭髮臉頰。他沒不管不顧,她已經很感激他了。此時她的臀抵著他的大腿,雖然有些痛。但合衣在這裡,總好過躺在那床上。她窩在那裡,低聲喃了一句:「臣妾讓皇上敗興了。臣妾……」
「得了得了。」他揉揉她的頭髮,「眯著吧,明兒一早就走。」說著,他自己先把眼睛閉上了。
她噎回話去,剛罷了飯,這般窩著她也怕他不舒服。怕他一覺眯著了,明天硌著腰痛不說,又存了食不消化。一時間左思右想,不由的低聲開口:「臣妾陪皇上說說話吧?」
「說什麼?」他的手摸著摸著就有點不老實,但聲音還是淡淡的。不過他倒是很意外,她還能跟他說說話?她一般除了講道理背宮誡,基本是說不出什麼貼心的。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句話就跟給他們兩專設一樣。
「嗯……」緋心絞盡腦汁的想話題。突然腦子一閃,想到之前出行宮的時候,他似是要趕什麼時辰。不然,那車也不至拉得快飛起來。她腦子裡轉了轉,既然已經來了,皇上能如此體恤她,她也該捨命陪君子才對。想到這裡,剛才想表忠心的心氣就又來了,半拱了身子向著他:「皇上,之前出行宮,皇上有心想體驗這裡節氛,因為臣妾身體不濟耽擱了。不過現在外頭還熱鬧的很,不如臣妾陪皇上去逛逛,以免存了食有礙龍體。」
他睨著眼,靜了一會低語:「該趕的已經趕上了。」雲曦瞅著她一頭霧水的樣兒,鼻間輕哼了一聲:「不過貴妃倒沒什麼興緻。」
緋心愣了一下,略揚了頭看他,他貼的太近,以至讓她可以看清那微蹙眉心的細小紋路,眼中微微的閃爍,以及他的氣息撲面而來。不由的讓她的心跳更失了頻,倒是添了幾分別樣的慌亂。他見她微張著嘴不語,身體微微發僵卻馨香若有似無,帶出勾魂奪魄的誘意,一時間眼又微微半眯了起來。摟著她的手已經擠進她的小衣里,熨上她的肌膚,灼燙的。她的衣服裁剪的很合適,他現在擠進一隻手去,讓緋心覺得衣服又快撕了。
「皇上。」她突然開口,後腦有些發麻。他的表情讓她緊張,氣氛有些詭異,讓她更有些怕起來。腦子一激,還沒想好要說什麼便先開了口,只想快快分分他的神。
他當然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半挑了眉毛,似笑非笑的,像是故意逗她。另一隻手也從她腰后繞上來,指尖纏著她胸前的結帶說:「貴妃又有什麼高見?」
她半僵著,此時讓他半勒著,坐也坐不下,躲也躲不開。腦子有些木了,一有那種不好的預感,馬上渾身都開始疼起來。屋裡雖然不熱,但腦門子生生泛出一層薄汗。眼不由自主的向下看著他的手,生怕連這件衣服也保不住。萬一他就給她帶了兩套,一起性全扯了,她回去都成了問題。她腦子亂成一團,渾噩間只想快快擺脫這種尷尬,突然間腦子一閃,靈光乍現。脫口低叫著:「皇上,皇上!方才臣妾看那暖玉湖的奇景極是動人,當時急著趕路,也沒顧上細瞧。不如臣妾再陪皇上去那轉轉如何?」
她也不管此時做這個提議有多麼無稽,先不說那裡離的遠,此時也晚的很。單憑這騎馬一件,她便做不到。但她顧不得,擺道理他斷是不聽的。
他突然頓了手,看著她乾笑的表情低語:「看不到了。」
「呃?」
「那裡只得亥時初刻才有,時辰早過了。」
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他要趕的時辰,並非是為燈會,而是想見那暖玉的奇景。唯有亥時初刻才會顯現,原來如此。難怪他會說,該趕的都趕上了。
「臣妾也是頭一回得見,真是很美。」她喃喃的說著,不敢看他,「臣妾還以為,時時那裡都是那樣。是臣妾愚鈍了。」
「貴妃怕是一點也不稀罕。湖景再美,也比不得高階玉殿來的光彩!」他微垂了眼,聲音里忽然帶了蕭索。
她微眼看他,忽然覺得有些內疚。她是一個俗之又俗的人,只懂家聲,不問風月。其實有時想想,像她這樣的女子,也的確很難討得君歡。她並非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但也知道在這宮裡,迎合聖意是多麼的重要。並不是她一味的想擺出個端莊的樣子,而是她有自知知明,她如一潭死水,根本不知波瀾為何物。激情蕩漾只會讓她惶恐,卻難體味個中的妙意。所以她才會覺得內疚,無法寬慰聖心也是她失職!
「臣妾不通風雅,無法解慰聖心。」緋心默了一會,突然開口。她半垂著頭,「如今上元佳節,臣妾敗了皇上的游幸,十分惶恐。」
他微微不耐,她又開始扯這些官話。剛想打斷她的話,忽然聽她繼續說:「臣妾會彈一點琵琶,技巧粗糙的很。本來不敢在聖上面前顯拙,不過這小樓憑風,外有游欄,也別有雅意。如果皇上若是不嫌,臣妾給皇上彈奏一曲如何?」
「朕從不知你會琵琶。」他微睨了眼看她,很詫異她居然會主動獻藝,「又是奉了父母之命,為進宮作準備的?」雖是詫異,但一想她學技的動機就失了意趣。
「臣妾在宮裡學的。」她低聲說,有些難以啟齒,自己的臉先紅了,「是臣妾自己隨意彈來自娛。」
「你會哪一曲?」他忽然伸手撫她的臉,手指乾燥而溫暖,帶出她的灼燙。
「只會一支曲。」她喃喃道,「清韻嘆。」
她剛是說完,忽然聽雲曦揚了聲音沖著門外:「龐信,你找掌柜的拿琵琶進來!」緋心一聽臉都綠了,他的手此時還揣在她懷裡,把她箍在懷裡。而且根本沒半點要動地方的意思,這一會再進來人,她就不要活好了!她腦子一激,身子猛的一挺就想下榻去。但她這個動作剛一作,不待她開口,兩人都聽到「哧~」的一聲。緋心的胸前已經裂開了個大口子!
雲曦也有點傻眼了,瞪著她胸前呼扇扇的破布半天沒說出話來。緋心都快哭了,臉紅一陣白一陣,半晌啞著嗓說:「皇,皇上,還,還有嗎?」這衣裳是汪成海準備的,料子是上好的雲帛端彩,這種細織絲帛其實本身是耐扯的。但因為裁的太細緻,又縷花結帶的,就很是脆弱了。雲曦替她把衣襟向上揪了揪,看她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突然一本正經的說:「一會去床上捂著被子彈吧,就帶了兩身。這件可不關朕的事!」
緋心真的哭了!她竭力低著頭,不想讓自己的哭相示人。所以她更加看不到雲曦那一臉壞蛋的表情,簡直就是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