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肋插刀
第18章兩肋插刀
我被刑事拘留了。
警察把我帶進了一個潮濕的小屋。牆上幾個楷書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懾人魂魄。
為首的警察點了支煙,吸了一口:「說吧,你從哪弄的毒品?一共有多少?賣給過多少人?」
我說:「那不是我藏的,我從來沒碰過這東西。」
「媽的!嘴硬是不是!不是你藏的誰藏的?」
我沒做聲,開始迅速思踱。
我認定文明會來投案自首,因為警察有備而來,你想跑也跑不掉。況且,他的好哥們兒——我——正在為他背這個黑鍋,三年的相處讓我堅信文明是那種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爺們兒。雖然我不知道那些毒品的分量會將他定什麼罪,但是我知道投案自首就會從寬處理,如果我把他檢舉出來,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沒準兒會麻煩很多。
我想,如果他只是替人藏毒而沒有販毒的話,那性質又不一樣了,如果他杜文明神通廣大,或者他認識手眼通天的人,沒準兒能給他撈出去。況且,我又沒有親眼看見他藏毒,我本來就什麼也不知道,那就照直說好了,既沒有隱瞞真相,更不會坑了兄弟。
想罷,我說:「我不知道,這東西是誰放的什麼時候放的我一點都不知道。」
「你沒放?你沒放它自己長翅膀兒飛進去的是不是?」警察惡狠狠地推了我腦袋一把,險些將我推倒。
「我真不知道。」為了表現得真實些,我做出一臉無辜狀。靠!哥讀的是工科,不是中戲!我心中祈禱,爺們兒,你們千萬要相信啊,千萬別為難我啊。
「別人有沒有你衣箱的鑰匙?」警察問。
「我不知道,我……」
「別不識抬舉!這是局子,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卧著。你算哪號人物?還敢跟我們叫板!」警察說。
我聲音顫抖,放慢語速儘可能一板一眼地跟他們解釋說:「那包東西真的不是我的,那玩藝兒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警察冷笑看著我,看著我說完,然後,沖後面輕輕一揮手。我知道自己完了。
……
……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鎖上門走了。我抱著流血的膝蓋靠著牆根無力地蹲坐在地上。
月光從柵欄的縫隙中滲透下來,我想著我的小婉。想起小婉,我的心裡就會舒服一些,想她的一顰一笑,想她的婀娜多姿。小婉真是我的止痛劑啊,那年,她的白裙子飄進了我的心裡,從此,我艱難的時候都有她陪伴。這樣的女孩,我只想馬上就跟她結婚,結了婚,再生一個小小婉,我去賺很多的錢,去養她們,看著她們笑,和她們一起變老……
我就這樣蹲坐在牆角,想著小婉慢慢睡著了。想著她,就算是在局子里,我也可以睡得安安穩穩,不卑不亢。
早晨五點多的時候,我被凍醒了,文明還是沒來自首。
一個叫張斌的老警察找我問了話,他說:「我去學校了解你的情況,知道你是成績不錯的學生,以前沒有任何案底。我奉勸你跟我們合作,如果毒品是你藏的,你趕快交待毒品的來源和去向,如果毒品不是你的,你一定要提供所掌握的情報。」張斌看了看我,又說:「這起案子不同凡響,涉及毒品,案發地點又是在高校,差不多整個市都轟動了,毒品是在你箱子里搜出來的,這千真萬確吧?你以為一句不知道就能脫了干係?」
我抬頭看了看他,幾次想把真相告訴他,話到舌邊又咽了下去。
張斌見奈何不了我,不悅地搖了搖頭。他離開的時候被我叫住。我問:「那包白色粉末到底是什麼?」
張斌若有所思地和我對視了半分鐘,冷冷地說:「可卡因。」
這一天,他們沒再打我,他們一整天都沒給我吃喝。
第三天上午,警察讓我飽餐了一頓盒飯。還真不錯,被拘了都有盒飯吃,我還以為到了這裡面都得吃苞米面兒餅子呢。後來一想這年月苞米面兒餅子比米飯貴多了,配點咸鮁魚能賣十多塊一盤哩。
吃飽了,警察同志告訴我,有人想見我一面。然後在一個房間里,我看見了盧真和農民。除此之外,我還看見一位意想不到的來客——他們身前端坐一個珠光寶氣的美女。美女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眼勾起了我無限的委屈和辛酸。我深深把頭埋下去。
裴蕾!
裴蕾沖我身後兩個警察點了點頭,倆人見狀居然二話不說退了出去。屋裡就剩下我們四個。
「他們打了你嗎?」裴蕾問。
我心說這不廢話嗎,你沒看我這臉上跟西瓜皮似的青一道紫一道。我沒說話,緩緩揚起臉,給她看了看答案。裴蕾輕嘆一聲。
「那他們給你東西吃了吧?」裴蕾又問。
我點點頭。於是我明白了——哥們兒我真是沒白進來一趟,吃了頓天價盒飯。估計這輩子再也難創新高。當是時,我端著飯盒的手指發抖,我狼吞虎咽根本就沒時間想想我白天怎麼一下淪落到這步田地?裴蕾還是很夠意思的,那絕對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香的盒飯。就是有點咸,有點不好咽,否則我真快熱淚盈眶了。
我不忍再看她,站起來直接問盧真:「那個誰……有消息了嗎?」
盧真壓低聲音說:「他失蹤了,手機一直關機,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問的人也都問了,他不知去向。」
我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渾身無力。
裴蕾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想是鼻子發了酸。她點了一支香煙,穩了下情緒,對我說:「白天,我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我以為能把你撈出去,但是情況遠比我想的要複雜。高純度的可卡因!我來見你,就是想告訴你,必須趕快交待事實協助抓捕杜文明!我知道,文明是你好兄弟,你吐不了這個口。但不是我嚇唬你,再這麼挺著你白天可就要被定罪了。誰也救不了你!」
我開始發抖,我讓裴蕾為我點了一支煙,驚慌地吸了兩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婉呢?小婉怎麼樣了!
礙於裴蕾在場,我如坐針氈。裴蕾看出了端倪,冷冷地笑了一聲。「還真是個多情的種子」,回頭沖盧真和農民:「你們告訴他吧。」言罷,裴蕾眼圈一紅,抓起她路易威登的小包,快步躲了出去。
我扯住盧真的袖子:「小婉知道了嗎?」
盧真說:「所有的事她都知道了,你剛出事她就來了。」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沒出什麼意外吧?」
盧真搖了搖頭說:「沒怎麼樣,前天半夜她來問過情況,我一五一十告訴她了。小婉表現得挺反常,什麼也沒說拔腿就走。」
盧真說:「隋棠也知道了,她都快崩潰了。昨天來找我哭,讓我救你出來,我說我能有什麼辦法啊!這丫頭可能是一股急火,說著說著突然就暈了,現在二院那輸液呢,已經沒事了。」
我立刻癱了下去,事情越來越他媽麻煩了。
盧真幾次三番張口說什麼,農民在後面拉拉扯扯地阻止他。我見狀一把拽起盧真,語無倫次地沖他吼著:「還有什麼事,你快告訴我!你放心我受得了,你快說啊!」
盧真揉了揉傷風的鼻子:「哥,這陣仗真鬧大發了,這兩天哥幾個輪番被帶走問話,你們宿舍已經被查封了,還有……」
「還有什麼?說啊!」
「學校,學校已經把你和文明開除……學籍了。
屋子裡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響兒。
盧真剛才真真正正利利落落地說的是:學校已經把我開除學籍了!
「他叫杜文明,是我室友,在舞廳做服務生,今年年初的時候他配過我衣箱的鑰匙……」
面前的張斌一臉怒容:「你為什麼早不交待?」
「因為他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人,他肯定也是被壞人利用了。而且他一定會來自首。」我如是說。
「好,那你給我講講,他怎麼就不可能是罪犯?他怎麼就一定能來自首?」
我想了想,說:「因為他是我最好的哥們兒,我了解他,也信任他。」。
「那你為什麼又改變態度配合我們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把我燒無處躲藏,讓我張口結舌。
「因為被學校開除了是不是?」張斌嘲笑般地問。
我無言以對。
張斌見我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我辦了二十多年案子,你是我見過最傻,最白給的一個。你這大學是怎麼念的!包庇嫌疑人是犯罪你知道嗎?這倒不可氣,可氣的是你包庇嫌疑人,直接的後果是把自己推向了嫌疑人的位置!甚至,這種做法讓你喪失了繼續念書的資格。」
「我願意配合你們抓捕他來調查。」我說。
「不用了,我們已經派出警力抓捕杜文明歸案了,現在正在押送回來的路上。」張斌說。
「你們怎麼知道是杜文明乾的?又是怎麼知道他在哪?」我驚訝地看著他。
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冷冷地說:「我們沒有繼續問你口供是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了案件大致的情況,你還覺得自己是個光棍?我們都不稀得搭理你……昨天有人舉報杜文明,並且提供了其販毒的有力證據和線索。我們根據線索於今天上午將杜文明拿獲。」
「舉報?是誰舉報的?」我問。
張斌一瞪眼:「自身都難保了!這是你該問的嗎?跟你說老實話,如果杜文明死不認帳,你就還得繼續扛著,如果杜文明對藏毒供認不諱,那你就是包庇罪犯。你甭想出去了你!」
張斌丟下這麼一句讓我回味無窮的話,走了。
我開始抖若篩糠,我驚慌地張著大嘴保持了好幾分鐘方才合上。文明畏罪潛逃,又讓人以販毒的名義舉報了,如此說來肯定確有其事,沒跑兒!我他媽真想一頭撞死。
秋天到了,天氣涼了,一群小鳥在我頭上飛,一會排成S形,一會排成B形。
這次真的是自身難保了,不光被開除了學籍,恐怕我都出不了這間又潮又破的囚室。
下午的時候,文明被押回了公安局,幾個警察對他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審訊。我不知道文明是否對情況供認不諱,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藏毒」還是「包庇罪犯」。我的心裡像被油煎了一樣,甚至可以聽見崩裂的聲音。
門開了,兩個警察帶我去審訊室。這時,在走廊里,我看見了審訊完畢正在押回的文明,只三天時間,卻已恍如隔世。文明頭髮像亂草一樣蓬散著,鬍子拉碴,徹底沒了往日的神采。
驀地,文明抬起頭,我們四目相對。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什麼呢?他救不了我,我更救不了他。我們在一片咆哮的汪洋大海中間,再也不可能回到那片草長鶯飛的淺灘。
文明用狼一樣的眼神狠狠盯著我,瞪破眼角。文明張嘴說話了,並且語出驚人。
文明掙扎著,跳著大喝一聲:「你真夠朋友,認識你我瞎了眼……」
文明覺得這樣罵我還不夠狠,繼續大罵:「你個傻逼!你那個婊子老婆都跟褚德龍睡了!哈哈哈,你還替人買嫁妝呢你個大傻逼!」文明像瘋了一樣,亂叫著,冷笑著,兩個警察都按不住他。
那一刻我怔住了,周圍的空氣介質都變得不真實,要不然傳入我耳中的怎麼會是這樣的話?
警察押著文明與我擦肩而過,我低頭不去看那一雙狼一樣充血的眼睛,我的心都碎掉了。我為他犯下的錯誤買了單,餓了兩天,挨了一頓打,現在和他一樣等著定罪,以後有沒有書念了都不一定。我死撐了三天等著他回來自首,最後等來的卻是這樣的話。
文明就這樣罵著,笑著。整個走廊里都瓮聲瓮氣地回蕩著:「白天,你個大傻逼!你以為你會比我好到哪去?臭婊子都跟人睡了!都睡了……你個大傻逼……我完蛋了你也好不了……」
在審訊室里,張斌對我比比劃劃地又說又喊,好像說我要判了,又好像說我要被釋放了。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一切都是無聲的。背景上,烏雲壓頂,校園裡的銀杏葉大把大把地落下……
文明對藏毒,販毒一系列犯罪供認不諱,最終沒有駕禍給我。當被問及我是否知道箱子里存放毒品,文明想了想,很清楚地說:「他不知道。」
又過了兩天,數次的審問,簽字畫押,思想教育……我終於被釋放。
當我被告知無罪釋放的時候,我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好像他們在宣讀一系列別人的命運,和我無關。
張斌說:「你應該感謝那些警察和提供線索的人,幸虧他們,杜文明才得以抓獲歸案,你才得以釋放。你要知道,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無罪,逮捕杜文明的時候他已經越海逃到了煙台……如果杜文明長期逃亡,這個罪一定由你來承擔,你也絕對不是現在的你。」
我吃驚,我以為杜文明可以為我兩肋插刀,不想他為了利益也會插我兩刀,我才是那個瞎了眼的。
張斌問我:「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我說:「回學校。」
我說:「我回去申請恢復我的學籍,他們搞錯了,我是冤枉的。」
我說:「是不是只要我向學校出示無罪證明,學校就沒權力開除我?」
張斌想了一會,開口:「不好說,學校有自己的處罰方案,我們不追究你刑事責任不表示你能逃過你們學校的處罰條例,我不能保證學校不處罰你……以往出現過很多類似的情況,這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吶。」
我低下了頭,張斌說的很隱諱,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和我想的一致。
「年輕人,回去好好反省一下,社會是安全的也是危險的,人性有美麗的一面也有醜惡的一面。雙刃劍你明白嗎」,老張看看我,笑了:「你肯定明白。」
操,我明白。雙刃劍么,文明出鞘,我血濺當場,這是人生這部大戲中的神來之筆,鬼斧神工。你說雙刃劍?你說劊子手我也信。茫茫人世,哪一片凈土像綁了杜蕾斯一樣安全?
我在局子里一共蹲了五天,五天之後我重見天日。跨出大門那一刻,我看了看天,陽光投射,眼前一片晶狀的流光溢彩。我突然覺得不適,彷彿一尊被陽光曬化的冰雕,冷汗泉涌,渾身濕透,痛苦得五官抽搐。
我蹲在地上乾嘔著,像一隻涸澤的魚。
大門外停著一輛紅色寶馬跑車,裴蕾一身雍容華貴,她立在車門口。
「等你好久了,上來吧。」她的口吻不軟不硬,不容拒絕。
時過境遷,現在的裴蕾,每次盛裝出現都會讓我呼吸不暢。我誠惶誠恐地看了她一眼:細膩的粉底,濃密的睫毛,名貴的皮靴在陽光下泛著光,低胸瓦薩奇裹著呼之欲出的桃子。對,帶毒的桃子,毒得我不能思考,我總是試圖回想我們初識的夜晚,她披星戴月地回眸一笑,還有她用十五口喝掉一杯啤酒時睫毛上掛著的那晶瑩的東西。如今我什麼也想不起來,她胸口帶鑽的胸針比什麼都晶瑩。
「你看什麼看?有你看上眼的東西么?」裴蕾眼眉挑了挑。
我慘淡一笑:「裴蕾,你就像個女皇,真的。」
裴蕾眉宇間洋溢著那種不仔細看不出的笑意,輕輕哼了一聲:「你說錯了,什麼叫『像』個女皇,我就是女皇!」
女皇發動了車子。「走吧,我帶你去洗塵。」
洗塵?怎麼個洗法?裴蕾說這是她長時間以來的心愿。我想她無非又是要一起放風箏,一起喝大杯的可樂云云。結果裴蕾撲哧樂了:「我有那麼低俗嗎?我要帶你去消費,去體驗貴族的生活。有些東西你可以不喜歡,但不能不會。」
裴蕾繼續說:「我給你十萬,我要你一天之內消費完畢,明天我再給你。」
她的這句話里沒有驚嘆號,因為她說得清描淡寫。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我以為她說的是「十塊」,可是她真真正正說的是十萬!
怎麼花?
「足浴按摩,香熏SPA,糯米龍蝦粥,瓦薩奇和沙弧球」,裴蕾說:「我會讓你慢慢適應,從今天開始!」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寶馬跑車裡正唱著北美剛剛發行的單曲,ALPINE全套車載音響,日本造的,聲音濃郁厚重。車內無孔不入的香水,不知道什麼牌子,像一團夾著淡淡甜味的夢。還有駕駛位上的美女,顧盼神飛,戳指江山,一張嘴就十萬八萬。這和四年前那個故事多麼相似,只是主角由沈茗換成裴蕾,配角由裴蕾換成白天。裴蕾,你是想給我一種優越還是要複製一個悲劇?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們原來的生活太過單調,單調得令人作嘔,我要讓你嘗試一種從未嘗試過的生活。」她看都沒看我,自顧自地說。
那一刻我真想跟她說實話:這樣的跑車,這樣的情調,還有她,足以讓每個男人蠢蠢欲動。我是發燒友,我可以一口道出那車載音響的準確價格。我也有本能的衝動,只要一想到她精緻的面孔,細膩的粉底,我的某顆神經都在微微顫抖。還有她的嘴唇,她塗的是唇膏。不是唇彩,不是唇蜜,是唇膏。我覺得我下面已經濕了。
「裴蕾,載我回學校吧。」
「什麼!」裴蕾終於收起了她那不帶驚嘆號的語氣,難以置信地盯著我:「為什麼!」
不為什麼。龍蝦搗碎了不見得比二十元一斤的螃蟹好吃,就算是瓦薩奇穿我身上保不齊照樣滴菜湯。我原本就不是富貴坯子,你又是何必呢?
「我是在對你好啊!」裴蕾沖我吼。
她發怒的樣子還真的好看,柳眉倒豎,有稜有角。
只是,女皇也會發怒么?
「裴蕾你錯了,對我好就要施捨我嗎?被施捨就一定好過嗎?我可以告訴你,情調這東西我學得比你快,這一次我躺那兒享受足浴SPA,下次我就敢洗宮廷全套!今天我花十萬,明天我能花二十萬!你能給我多少?當我從你的假天堂掉回真地獄的時候,你拿什麼接住我?」
我意猶未盡之際,裴蕾猛地剎車,調頭。真是部好車啊,一腳油門,聲勢兇猛,就像它主人一樣拉風。我趕緊住了嘴,這他媽可是一車兩命,掛了就賠大發了,龍蝦粥還沒嘗過呢。
「白天,是不是我欠你的!我從來沒這樣對一個人低三下四過,從來都沒有!」
一路上無話,裴蕾唬著臉,把車停到學校門口。
「要不要進去看看?」我問。裴蕾緊緊閉上眼睛,靠在真皮座椅上。
「我可以下車嗎?」裴蕾仍舊不說話。於是我打開車門。
「白天!」裴蕾終於忍不住開口。我又鑽回到車裡。
裴蕾喃喃地說:「今天是我生日,22歲的生日。」
「我許下一個願望:如果我們會有來世,我祈求能在來世成為一個男孩,叫白天,祈求你能成為一個女孩,叫裴蕾……」
「呵呵,這是什麼願望?莫不是你嫌抽我那三巴掌不夠力道,想換個兒試試?」
我沒個正經,似是而非地調侃。沒想到裴蕾輕易說出後面的話,讓我張大了嘴一下子怵在那裡。
裴蕾說:我只想讓你知道,來世的白天是可以那樣愛著裴蕾的。
我呆了。我也22歲了,這是迄今為止我最成功也最失敗的一個瞬間。說成功,是因為如此出色的女孩給了我一份珍貴的愛,情定三生的愛。說失敗,她清清楚楚地告知我在這場愛情中有多差勁,並且還用了個第六代導演都不曾想到的手法,讓聽眾拿自己的眼淚活活嗆死。我是一個先天不會哭的男人,只是這一次,我他媽特別想哭。
「我們是兩個被寵壞的孩子,就像兩顆同樣尺寸的彈簧,我滿以為可以鎖住你,卻一次次彈開。後來我明白了,兩顆彈簧只有順著同一方向旋轉才可以鎖在一起,只可惜我們都沒有學會。白天,也許我留給你全部的回憶只是那三記耳光,但是我要你記住,我也給過你三個吻。」
我緊緊低著頭,我害怕看裴蕾的眼睛,我怕我含情脈脈的狀態把她嚇到。人都是感性動物,這話是誰說的來著?太TM貼切了!
「你在聽嗎?」
「聽著呢」,我慌慌張張地揚起臉,亮出我那五光十色的眼睛,小聲嘟囔了一句:「錯……錯了,是兩個。」
裴蕾在那一刻凝望著我,讓我猛然意識到剛剛說了句特愚蠢的話。在我來不及躲閃的時候,裴蕾的唇壓了上來。我定在那裡,直挺挺地接受了我害怕卻又想要的東西,名貴唇膏的味道。胡亂騰出了一隻手,慢慢帶上了車門……
ALPINE一刻不停在唱:Godagirl,She'sonlirl,youbelieveit,Canyourecieveit……
5月19日,裴蕾的生日。這一天她給了我一個約定。裴蕾告訴我,她有了自己的公司,她還不能融入我的生活,她要去完成一件事,還需一年時間。一年之後我會回來找你,那時我不管你和誰在一起,只要你沒結婚,就跟我走。我裴蕾看上的人想跑也跑不掉!我知道她所指的那件事,我想勸阻她。裴蕾簡潔地說不,即使是你,也不行。我再想言他,裴蕾已然打開車門猛地將我推下車。
我茫然站在車下,眼前景象慢慢分解:我看見裴蕾微微舒張的漂亮的瞳,我看見她眼池裡蓄滿的淚水,我看見她不舍地轉過頭,閉了下眼睛,然後有東西滑過她俊俏而幹練的臉,落在肩膀上。背景又變得無聲,車窗在車門關閉的一瞬抖了幾抖,隔著防曝膜,我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世間本無傷心,看在眼裡太深,也便傷了心。我一直懷疑我是為保存那份傷心才描寫得如此詳盡。其實那一天我什麼都沒看清。真實的過程是這樣的:裴蕾把我推下車,扭過頭,閉上了眼,隨手帶上車門。「叩」的一聲。然後她發動了車子,在十秒鐘之內,離開我的視線。
我一直想問她。
裴蕾,女皇也會流淚嗎?
這問題一想就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