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個實驗
11.一個實驗
警察走後,父親很快就躲進了自己的實驗室,在那之後的一個小時,他始終沒有露面,連午飯都沒出來吃—事實上,王睿也沒去叫他,自從在警察面前父親拒絕為她作證之後,她就再也不想理睬父親了。
過去,她曾經把父親看成自己在這個家唯一的親人,可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父親再不喜歡母親,在關鍵時刻,他還是會維護母親。她不知道原因何在,也許是偷取配方的事,父親被母親抓住了把柄,也許是維護母親已經成了習慣,總之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她無話可說。她覺得自己是真正的孤兒!
自母親被抓后,妹妹王苑情緒顯得極其浮躁。她先是宣布自己要在房間里練習英語口語,警告所有人不得打擾她,隨後又在五分鐘內推翻了自己的宣言,說她不想練口語了,要出門去散步。她沒帶傘,穿著跑鞋匆匆奔出門,可十分鐘不到就又奔了回來,這次她說要到同學家去住幾天,沒過多久,她整理了一個沉甸甸的大旅行包從樓上下來,直奔車站,然而,過了十分鐘,她又拎著那個大旅行包回來了。原來,她沒趕上公共汽車,下一班車要等三十分鐘才到,她實在沒耐心等待。
她把旅行包重新拎上樓后,又匆匆跑下樓,來到廚房,當時王睿正在準備午餐。
「午飯吃什麼?」王苑問她。
「你不是說要到同學家去吃午飯嗎?」
「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們什麼時候開飯?」王苑大大咧咧地打開冰箱,朝里看了一眼,又重重關上。
「再過半小時。肉還要再煮一會兒,別的菜還沒熱。」她冷冰冰地回答。
「為什麼要等這麼久?不是有微波爐嗎?」
「微波爐壞了。」
昨天晚上,她想熱杯牛奶時發現微波爐壞了。現在是節假日,恐怕很難立刻找到維修工,母親不在,她也懶得再管這些瑣事了。她現在只希望事情能快點解決。然而,警察真的會把母親當成兇手嗎?她有點擔心。
莫蘭走了進來。
「哦,什麼時候可以吃午飯?」她問的是同樣的問題。
「得再過半小時。」王苑回答了她。
「半小時?不是有微波爐嗎?」莫蘭很詫異。
「微波爐壞了。我記得前天早上,它還是好的呢。」王苑嘀咕了一句,又問莫蘭。「警察說你們可以回去了,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走?」
「我媽剛給家裡打過電話,我爸派人來接我們了,車大概兩個小時後到。」莫蘭雙眼盯著微波爐發獃。
「那正好吃完午飯再走。」王苑道,她從櫥櫃里拿出玻璃罐,打開蓋子,將一顆花生米丟進嘴裡,「不知道我媽會怎麼樣?」她喃喃自語。
「我記得前天晚上的魚端上桌的時候有點冷,那時微波爐大概就壞了。你是用微波爐熱的嗎?」莫蘭問王睿。
魚?對了,她記得那天她從廁所翻出去前,曾將紅燒魚放進微波爐,等她回來后她才把它拿出來端上桌。
「嗯,是不夠熱。」她道。
「在魚上桌之前,微波爐是好的,我記得我還來熱過一碗八寶粥。」莫蘭道。
確實是這樣,不過這有什麼好說的?她當時設定的時間是三分鐘,而她離開的那段時間應該有十分鐘,熱好的魚在微波爐里置放了至少七分鐘,溫度不高理所當然。
「我看見你在跟梁律師說話。你們在聊什麼?」她引開了話題。
「我們在討論你們的外婆。他上次答應幫我找一些關於你們外婆的資料,他今天送來了,我還不知道你外婆原來曾經是『世界上最笨的賊』呢。」莫蘭笑道,她跟王苑並排坐下,兩人開始一起吃花生。
「她偷了我外公家。」王苑木然地附和了一句,又問:「你們說,我媽會怎麼樣?」
王睿和莫蘭都沒理她。
「我媽會被判刑嗎?」王苑又問。
「不會。」莫蘭道。
「你說什麼?」王苑轉過頭去,望著莫蘭。
「你媽不會被判刑。」
王苑獃獃地看著莫蘭,眼神里既有希望也有懷疑。
「這是律師跟你說的嗎?」她又問。
「不是。」
「那是你胡說的啰。」王苑很失望。
「不。我沒胡說。你媽什麼也沒幹,她既沒殺人,也沒偷過寶石,當然不會有什麼事。警察是不會冤枉好人的。」莫蘭將一顆花生米丟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著,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微波爐。
我媽什麼都沒幹?既沒殺人也沒偷寶石?是誰告訴她這個答案的?王睿把身子轉了過來,想知道莫蘭為什麼能回答得如此有把握。
「莫蘭,你憑什麼這麼說?」她道。
「是啊,你憑什麼這麼說?我相信我媽是不會殺人的,但、但項鏈就是她偷的啊……」王苑吞吞吐吐地說。
「不,這兩件事你媽都沒幹。」莫蘭又從王苑的玻璃罐里拿了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裡。隨後,她站起身,拍拍雙手道:「不相信是不是?我們來做個實驗好不好?」
「實驗?」王苑一臉困惑。
「終於要做實驗啦。」王睿笑了起來。
「哈哈,是啊。王苑,我想讓你幫個忙。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眼鏡?」莫蘭道。
「眼鏡?好啊,你拿吧。」王苑很是困惑,但還是答應了。
「你還需要什麼?」王睿很想知道莫蘭在搞什麼名堂。
莫蘭烏黑的眼珠在眼眶裡轉了兩圈。
「我還要請梁律師幫個忙。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他從旅社趕過來大概需要三十分鐘,我們就等等吧。」
「你在搞什麼鬼啊?」王苑不安地盯著莫蘭。
莫蘭拍拍她的肩,笑道:「耐心點嘛,他很快就會到了。到時候,你們就能知道為什麼我說你媽什麼都沒幹了。不過,假如你們不想知道的話,那就算啦,我只告訴梁律師一個人就行了。」
王苑嘴裡慢慢嚼著一顆花生米,眼神獃滯地注視著莫蘭,過了好久才說:「我沒說我不想知道。」
炒鍋里冒出一團熱氣,王睿關掉了煤氣。
「那就乾脆等吃完飯再說吧。」她道。
莫蘭走出了屋子,王睿想,她一定去打電話了,然而她聽見的卻是大門關上的聲音。
四十分鐘后,梁律師的車到達大門口。王睿看見莫蘭急匆匆奔出去給他開門,把他帶進院子后。他交給她一件東西,莫蘭很快將它塞進了牛仔褲口袋。
「謝謝你。」莫蘭仰頭對他笑著說。梁律師也在微笑,但他的神情看上去頗有些緊張。他站在主樓門口,似乎在猶豫是否要進來,最後還是進了門。
「小心點,這可是我借來的。東西太貴重,非同小可。」她聽見梁律師在輕聲囑咐莫蘭。
「放心吧,我只做個實驗,做完就還給你。梁律師,要不你就先在客廳坐一會兒,陪我媽說說話吧。」
「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實驗?」看起來梁律師對陪老人家說話沒興趣。
「好啊,沒什麼不可以的。」莫蘭一口答應。
梁律師居然也要參加這個實驗。這到底是什麼實驗?王睿更加好奇了。
另一方面,她也不知不覺地緊張起來。她不知道這個實驗會帶來什麼後果。莫蘭說母親什麼都沒做,她這次一定是要用這個實驗來加以證明的。那麼她如何證明母親沒偷過項鏈,也沒殺過人呢?假如她真的證明成立了怎麼辦?會有這種可能嗎?
莫蘭把梁律師送入客廳后,就匆匆奔到院子。王睿注意到她在敲實驗室的門。她找父親幹什麼?五分鐘后,莫蘭拿著鑰匙又出現在了客廳。
「我剛才向王叔叔要來了鑰匙,現在,我要先進舒阿姨的房間。梁律師跟我來吧。王睿,請你跟王苑一起到百合花房旁邊。」莫蘭把之前王苑借給她的眼鏡放在了王睿的手裡,「這個先交給你。你拿在手裡就可以了。」
「為什麼要把我的眼鏡交給她?」王苑很不滿意。
「你馬上就會知道的。」莫蘭繼續賣關子。
王睿和王苑一起來到花房的門口。她仰起脖子,莫蘭正好打開母親那個房間的窗子探出頭來。
「嘿,我們已經到了,現在該怎麼做?」王睿道。
「等一下,」也不知道莫蘭在搗鼓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莫蘭才從窗口探出頭來,「請你們變換一下站立的位置吧。朝那邊移一下。」莫蘭指指後門。
王睿按照她的吩咐,朝後門方向移動了兩米。
「她在搞什麼?」王睿忍不住嘀咕。
「不行,再朝那裡移一下。」莫蘭又命令道。
她又移了一米。
「等等,」莫蘭尖叫一聲,「再往後退一點。」
她又依言行事。
樓上沒動靜。她正想問問莫蘭下一步該怎麼辦,驀然,她看見一道五顏六色的異光從二樓的窗縫裡射出來,正好照在她手裡的眼鏡片上。這是怎麼回事?哪來的光?難道這就是莫蘭說的實驗?她瞪大眼睛盯著那束光,心中充滿了疑惑和驚奇,而此時她又發現,王苑仍站在百合花房門口巋然不動。莫蘭叫她移動位置時,王苑一直站在那裡。她朝妹妹望去,發現妹妹兩眼發直,渾身在發抖。
「王苑,你怎麼啦?」她問道。
王苑一言不發地盯著那束光。突然之間,她轉身奔進主樓,王睿立刻跟了過去。當她奔上二樓時,聽見莫蘭在拍王苑房間的門。
「王苑,開開門好不好?」
沒有回答。
「她怎麼啦?」她問莫蘭。
「她在逃避,不過,怎麼可能逃得掉!」莫蘭輕聲回答她,又繼續拍門,「王苑,開開門好不好?」
「她在逃避什麼?」她又問。
「還是先讓她開門吧!」
王睿握緊拳頭,狠狠砸了兩下門。
「王苑!快開門!再不開,我就用榔頭砸破這扇門!」她朝門裡面喊道。
沒有迴音。她轉身奔進自己的房間,從工具箱里拿了把榔頭出來。
「呯!」她重重地砸了一下那扇木門。
「快開門!王苑,快開門!」
「混蛋!」屋子裡傳出王苑絕望的尖叫。
「快開門,聽見沒有?」
「呯!」她又用榔頭重重地砸向那扇門,當她想再砸第三下的時候,門開了,一個廢紙簍從裡面扔了出來,丟得她滿頭都是紙屑。
「神經病!蠻牛!粗胚!笨蛋!」王苑高聲叫罵著,等她再想關上門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們三人一起衝進了屋。「你們想幹什麼?滾出去!這是我的房間!你們沒資格進來!滾出去!快滾!」王苑怒目圓睜,披頭散髮,滿臉通紅。
她現在的樣子可真像個走投無路的瘋婆子。王睿不知道妹妹干過什麼,但她知道,只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如此醜態百出。相比之下,自己的定力可強多了。想到這裡,她不免微微有些得意。
「現在該幹什麼?」她問莫蘭。
她決定再逼妹妹一步。她沒什麼可擔心的,狗急跳牆的事根本就不會發生,王苑不會跳樓,況且這裡只是二樓。
「我們得找找東西。」莫蘭的眼睛盯著地上的大旅行包,那就是一個小時前,王苑拎出家門又拎回來的那個。
王苑注意到了莫蘭的眼神,立刻斷然拒絕。
「不行!」
不過這不起作用,王睿毫不猶豫地蹲下身子拉開了拎包的拉鏈。
「不許碰!混蛋!你這個混蛋!滾開!」王苑張牙舞爪地朝她撲來。儘管被梁律師及時拉開了,但她仍然伸腿朝她的方向猛踢。
「好了好了,王小姐,馬上就好,沒事的,馬上就好……」梁律師一邊用力拉著她的胳膊,一邊溫言安慰著。
王睿則不管不顧地將拎包朝地上一倒,整個包里的東西都掉在了地上。突然,「噹啷」一聲響,她看見一個綠色物體掉在了地板上。當她的目光接觸到那個東西時,渾身不由得一驚——那不就是她偽造的那條嗎?她拿著這塊綠色的假寶石,慢慢站了起來。
「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嗎?」她問莫蘭。
「啊,果然在她這裡!」莫蘭眼睛一亮,一把奪過項鏈,將它遞給梁律師看,「瞧,這才是外婆那天晚上被偷走的寶石。」
王苑鬆開了剛才一直緊緊抓住的梁律師的胳膊,猛然跪倒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梁律師接過那塊寶石,一臉疑惑。
「我也想問呢。這是怎麼搞的,怎麼會是她?」王睿是真的不明白。難道外婆最終還是把老媽的那塊寶石偷了出來?可是,為什麼外婆的真寶石會在母親的抽屜里?
「還記得那天晚上的那道閃電嗎?」
「我記得,當時我們在廚房。」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那不是閃電。至少我看到的閃電不會現出這種彩色的光。我懷疑那是寶石的反射光,因為我外婆有一顆鑽石,在特殊的角度下,經過反射就會發出這樣的光。後來梁律師宣布遺產,說外婆有一條項鏈上掛著一塊金剛石墜子,我就懷疑,那道光跟金剛石有關。再後來,我又發現了舒阿姨抽屜上的小洞和她桌上的玻璃鴨子。」
「對,你當時問過我。」王睿記得,昨天晚上莫蘭曾把那個玻璃鴨子拿起來看了又看。
「在這之前,舒阿姨正好讓湯小露鑒定了寶石的真偽。寶石是真的,這又讓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什麼事?」
「還記得我們在王苑的房間找到的通知單嗎?」
抽泣著的王苑聽到這句,驀然抬起了頭。現在似乎也沒必要瞞她了。不錯,她們進過她的房間,翻過她的抽屜!那又怎麼樣?
「對,那是在她抽屜里發現的。我也看過了,有什麼問題嗎?」王睿道。
「我記得很清楚,你媽說過,王苑的口語課,每次都是四點開始上的,可通知單上卻寫著,讓她三點半趕到。我不是還問你,是不是她們每次上課都會發通知嗎。其實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一般課時定下來后,就不會另行通知,除非有變動,比如改了時間。」
「這麼說,假如課時長度不變,王苑提前上課的話,就會提前回來—你覺得她提前回來了?還是從後門進來的?對不對?」
「是的,」莫蘭點了點頭,「她從後門進來是想去王叔叔的實驗室拿王叔叔給她配的化妝品,那時候天很黑,她視力不好,所以得戴著眼鏡才能看清路。進門的時候,她就在後門門口,就是你剛才站的位置。這時,她的眼鏡、舒阿姨房間的玻璃鴨子,通過那個抽屜上的小洞跟抽屜里的真寶石形成了一個特殊的角度,於是就發生了折射現象,那就是那道光的由來。我是在看見王苑的眼鏡和她的通知單后,才想到要做這個實驗的。現在我發現,只有當一個戴眼鏡的人站在那個位置的時候,才會產生這道光,而在這個家裡,只有王苑一個人戴眼鏡。為了做這個實驗,我還特別求梁律師從周警官那裡借來了那塊真寶石呢。」莫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塑料包,把它遞還給了梁律師,後者立刻將它塞進了自己的西裝內側袋。
「我還是不太明白,如果這是王苑從羅采芹身上偷走的項鏈?那這條項鏈是誰的?你外婆身上難道有兩條項鏈,一條真的一條假的?」梁律師問道。
王睿朝莫蘭看去,現在她的腦子已經完全糊塗了。她希望有人給她好好做一番解釋。
「那天晚上,外婆肯定去過二樓,香蕉證明了這一點。那麼她為什麼要去二樓呢?她肯定不是去觀光的,我想,她是去偷東西的。可是,假如外婆是要偷錢的話,我媽的錢包就在那裡,但裡面一分錢都沒少。」
「你的意思是,她是在有目的地尋找某件東西?」梁律師問道。
「是的。」
「有什麼根據嗎?」
「她有鑰匙。」
王睿的心咯噔一下。
「當然,門上沒有撬痕。」梁律師點頭。
「她也沒機會撬門,我們都在。我記得,主樓的大門當時是關著的,如果沒有鑰匙,她是進不來的。可是,她怎麼會有鑰匙?她是這個家不受歡迎的人,王睿和王苑跟她都很疏遠,平時沒什麼接觸,舒阿姨和王叔叔就別提了。她自己腿上有骨刺,也不可能爬進屋來找鑰匙模型,再去複製。所以只有一種可能—鑰匙是有人給她的。為什麼會給她鑰匙?當然是有事讓她辦啰。是這個人讓她去找一件東西,我估計就是這條項鏈。」
「可是我媽第二天說,她沒有丟失什麼。」王睿插了一句。
「我知道舒阿姨本來就有一條項鏈,她在電話里跟我媽說過,她還說要鑒定那條項鏈的。那麼,假如舒阿姨被警察查出來的項鏈是外婆的,那她本來的那條項鏈在哪裡呢?警方剛才都搜查過了,為什麼沒找到?」
「會不會是她藏起來了?」梁律師道。
莫蘭搖搖頭。
「不,如果它在,應該會被搜查出來的。我覺得應該是被外婆調了包。外婆偷走了舒阿姨的項鏈,把自己的項鏈放在了原處。」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王睿大惑不解。
「這我也有點想不通,但也只能這麼解釋了。外婆上樓是有人指使,那人讓她去拿一件東西,就是那條項鏈。」
梁律師沉思了片刻,說道:「照你的說法,羅采芹應該知道舒寧原來那條項鏈是假的,因為真的就在她身上。但是,她沒把這件事告訴那個指使她的人,是不是?」
是的。王睿在心裡回答。外婆什麼都沒說。這個老騙子。
「應該是的。可是有一點是肯定的,舒阿姨不知道自己的那條項鏈是假的。舒阿姨邀請我媽來這裡玩的時候,在電話里說她有條很漂亮的項鏈,那塊墜子尤其別緻,她說到時候想請一個朋友來鑒定一下它的價值,還讓我媽也帶東西來鑒定。你們說,如果她知道自己的項鏈是假的,還會讓我媽跟她一起接受鑒定嗎?所以,我相信舒阿姨說的是真話,那條項鏈,是她從外婆的抽屜里拿的。只不過,外婆包得嚴嚴實實不見得就是真貨,但舒阿姨上當了。假如,舒阿姨知道自己有真項鏈,當然就沒必要去襲擊外婆偷東西了。」
王睿的額頭和腋下一起開始冒汗。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會不會有這種可能,我媽早知道外婆會來,已經預謀好要偷那塊寶石,所以才會這麼對你媽說的。」
「那她就不該在那時候去換衣服。看見你跟上去,她有沒有把你趕下樓?」
王睿搖搖頭。
「對啦。這說明她根本不知道當時外婆在二樓。她有沒有大聲說過什麼話提醒外婆呢?也沒有,我聽見大聲說話的是你。」
王睿愣住了。她想爭辯,但理智告訴她,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現在還是靜觀其變更為妥當。於是,她緊緊閉上了嘴。
莫蘭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轉向梁律師。「再來說王苑的事。她提前回家后,經後門進入。這時,她的眼鏡片上正好閃過一道光。於是,她認定那塊寶石就在家裡。這時,大概她看見外婆走進百合花房,於是,就偷偷跟了進去。她走到外婆的身後,撿起花房地上那塊平時用來抵住門的磚塊,砸昏了外婆;然後,她從外婆的脖子上摘下項鏈走了。走的時候,她沒忘記帶走那塊磚。我那天白天去參觀花房時,還看見過那塊磚,第二天卻不見了。」
梁律師的目光掃過王苑的頭頂,後者已經停止哭泣。現在她坐在地上,臉埋在雙掌中,一言不發。
「她從後門溜走後,直奔車站,可去接她的王叔叔走到了她的前面。他們是在河邊碰上的,所以才會在背後叫王叔叔。」
「那她後來看見羅采芹跳河也是在撒謊嗎?」梁律師問。
「不,這應該是真的。因為王叔叔當時也在旁邊。他們都看出那個外婆身材比原先高,但王苑堅持說,那就是外婆。我想那可能是因為,她心裡很希望那是外婆。只要外婆死了,她多次意圖謀害外婆和偷走項鏈的事不就都一了百了了?」
梁律師皺起了眉頭。「多次意圖謀害?」
「梁律師,外婆曾經是『世界上最笨的賊』,記得那篇報道嗎?」
梁律師笑了笑,說:「我記得。它跟這件事有關嗎?」
王睿盯著莫蘭。她也想問同樣的問題。
莫蘭朝她看過來,笑了起來。
「呵呵,我今天中午除了給梁律師打電話,還給你外公家打了個電話。怕他那邊有來電顯示,我是故意到外面的電話亭去打的,他的電話號碼我是在你家客廳的年曆上找到的。」
莫蘭的話讓王睿大吃一驚。
「你打電話給他們幹什麼?」她問道。
「我冒充報社的人,說要做一個跟蹤報道。我問他們那次盜竊案損失了哪些東西,後來警方有沒有幫他們追回。是你新外婆接的電話,她真是個好人,回答得特別耐心,她說東西是沒少,家裡也沒什麼翻動的痕迹,就是當天晚上家裡的老太太突然心臟病發作去世了。她還說,本來不想追究的,但因為家裡老人的死肯定跟外婆的行為有關,所以他們才懇求司法機關一定要嚴懲罪犯。她還告訴我,老太太去世的時候,一直指著她對面的那堵牆。在梁律師來之前,我又把那篇報道看了兩遍。我猜,那天老太太之所以會心臟病發作,是因為她被偷走了最寶貴的東西——就是那條項鏈。而在這之前,她可能從來沒對自己的子女說過這件事。所以你外公和新外婆一點都不知道有它的存在。」
「她脖子上戴著項鏈他們怎麼會看不見?再說,她為什麼指著牆?」王睿提出了異議。難道那老太婆指的不是牆后的結婚照?她不敢相信自己會錯得如此離譜。
「如果她想隱瞞你外公他們的話,當然不會堂而皇之地戴在脖子上。我猜想,她是把項鏈纏在手臂上,把寶石壓在手腕下面,這樣她穿著衣服的時候,別人就不會注意,她還可以在手臂上纏上一些假的手鐲手鏈,這樣真假混在一起就更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了。所以,她伸出手,指的不是那堵牆,而是在說,她的手,她的手臂,可惜那時她已經不會說話了……」
王睿覺得腦袋嗡嗡作響,汗水一直從她的後背流到臀部。看來事情就是這樣,老太婆失竊的是那串項鏈。可是外婆明明知道她偷了假貨,為什麼還要幫她?是同情她嗎,還是有別的原因?
「那為什麼她當時要裝醉?」梁律師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假如她進門的時候就被人發現了,她知道反正也逃不了,那裝醉被抓也許是個好辦法。反正老太太也沒法說清自己丟了什麼,到時候,她把自己身上的東西全交給警察,等出獄后,警察不是照樣都會還給她嗎?由警察局幫她保管她的贓物。外婆可真夠聰明的。」
梁律師呵呵笑了笑,沒再提問。莫蘭繼續說了下去。
「舒阿姨說過,因為工作忙,王苑小時候曾經交由她的外公代為照看。那時候,外公已經再婚,家裡的老太太還活著。老太太可能會防備大人,卻未必會防備小孩。我外公過去就跟我偷偷說過很多外婆的壞話。我想,老太太可能曾經向王苑展示過那條項鏈,也許還誇耀過它,王苑也見過它發出的異光,所以,她就記住了。老太太去世時,也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那次真正失竊的是什麼。為了將這塊寶石佔為己有,王苑沒有聲張,於是就有了後面的兩次襲擊。」莫蘭望著王苑的頭頂說道。
王睿想,怪不得外婆在給她的信里會發出這樣的疑問,「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知道項鏈的存在」。
「後來,她發現寶石是假的。我想真的和假的總該有點區別吧,至少假的不會發光。於是,她就想到,也許項鏈被外婆送人了,所以她昨晚才會假裝夢遊悄悄來我們的房間。其實,她是想偷那個娃娃,她以為寶石應該被藏在娃娃里。」
「真有你的!」王睿狠狠用膝蓋頂了一下妹妹的背。王苑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但她沒有抬頭,仍舊把臉埋在雙掌中。
「我告訴你,王苑,那個娃娃里是有東西,但只是你媽過去寫給外婆的一封信。我終於知道外婆為什麼會進我們的房間了,她是要在娃娃里塞這封信。她想告訴我們,舒阿姨當年曾經對她承諾要讓她安度晚年。那時候娃娃還沒被塑料袋封起來,就放在桌上。」
「原來是這樣!」王睿恍然大悟。
莫蘭又道:「其實在這個屋子裡,不只王苑一個人知道外婆有這塊無價之寶。」說到這裡,她忽然停了下來。
王睿發現莫蘭正望著自己,她心裡陡然緊張起來。「怎麼不說了?」她牽動臉部僵硬的肌肉,露出一個近似笑臉的表情。
「如果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真寶石在外婆那裡,她當然就知道舒阿姨那裡的是假寶石,她肯定不會讓外婆去偷假寶石,因為她要的就是真寶石。舒阿姨也不會,她以為是真寶石才會要找人鑒定。既然真寶石在自己手裡,又有什麼必要找外婆去偷自己的?假如真寶石被外婆換走怎麼辦?她對外婆那麼防備,又充滿敵意,一定不會讓外婆接觸她的真寶石。至於王叔叔,他更不可能了,以他的脾氣,如果知道那是假寶石,他會在第一時間勸你媽放棄鑒定。但我覺得他對珠寶根本沒有概念,也不注意。而且,那天外婆在二樓行竊的時候,他在實驗室打電話。這已經得到證實了,不是嗎?」莫蘭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視著她,她已經預感到接下來會聽到什麼,但是,她沒說話。
「所以現在,就剩下你了,」莫蘭平靜地說,「原先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襲擊外婆的人不當場將外婆殺死,而要溺死外婆,其實她多打一下不就行了?這樣不是更方便?她還不是一樣要將外婆的屍體運出去的嗎?後來想到,這根本就是兩個人做的。襲擊外婆的人未必想殺人,她的目的是項鏈,而讓外婆去偷東西的人才是真正的兇手。王睿,只有你才會給外婆鑰匙讓她去你媽房間偷東西。你有的是時間跟她商量這件事。其實那天晚上,襲擊外婆的是王苑,而謀殺外婆的是你!」
她覺得好像有個響雷在頭頂炸響。有那麼一刻,她覺得自己快倒下了,她的腿在發顫,但是她知道事情沒有完,她還得撐下去。
她看見王苑抬起了頭。
「是她?是她殺了外婆?」王苑看著她,眼睛里閃過一絲恐懼。
「在河邊冒充外婆的應該也是她!」
「你有什麼證據?」關鍵時刻,她學起了母親,在這種時候,也許強勢一點更好。
莫蘭的嘴裡輕巧地吐出三個字:「微波爐。」
這三個字,她已經不止一次聽莫蘭提過。但她現在仍不明白微波爐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那天,在你奔進底樓的廁所后,我上了二樓。但我不是去上廁所,而是去觀察那束光的來源。我在檢查的時候,不小心動了客房裡的電閘,有那麼一會兒,大概三十秒的時間,屋子裡的燈全滅了。一開始我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後來我重新把電閘拉上去,整個樓才恢復了光明。可是,就這麼一下,微波爐就被燒壞了。現在你知道為什麼魚是冷的了吧。我後來試探過你,你完全不知道停電的事,但你媽知道。你媽後來在飯桌上提過,只不過那時你不在,可能也沒留意。所以我可以肯定,在停電的時候,你媽就在這棟主樓的附近,而你完全不在這個家。你出門了,但到哪兒去了呢?你穿上外婆的衣服,去河邊扮演外婆跳河去了。你是游泳健將,跳河之後,再游回來由後門進入,再從底樓的窗子里爬進來,換上乾淨的衣服,只要動作快一點,我們是不會發現的。你就是利用這個空當去花房殺人的。你事先把河水挑到了花房。順便說一下,你媽那時候一定在實驗室附近,她可能對你爸有所懷疑,所以想窺探你父親的行蹤。也許那時她正在檢查實驗室的電話呢,可是這些她當然不會告訴別人,因為她太要面子了。」
隔壁自己房間的行李有沒有收拾好?裡面有沒有缺了什麼?現在逃是時候嗎?該逃嗎?如果逃了是不是等於不打自招?是逃還是該在這裡硬撐?她還能撐多久?
「知道是什麼讓我感到奇怪嗎?在你回來后,我去過一次底樓的廁所。你是在那裡大便喲,可那裡居然沒臭味,也沒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而你跟我說,你沒開過窗子,你怕雨水會飄進來。你當然是為了證明你沒出過門。第二天,我又去看過底樓廁所的窗檯,那裡被認真擦過,原先卡在窗縫裡的污泥都不見了。還有,我發現你有不少一模一樣的衣服,所以如果你把乾淨的衣服放在廁所,回來后再換上,我們也不會注意。」
王睿的拳頭捏緊又放鬆,放鬆又捏緊,就在這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內,她已經無數次考慮,該怎麼把莫蘭的頭按在水裡,讓她停止呼吸。如果梁律師不在的話,如果他不在,也許她就會鋌而走險,到時候還可以把王苑拖進來,不管怎麼說她們還是姐妹。而且,她也脫不了干係。
莫蘭喘了兩口粗氣,又繼續說道:「你殺完人後,就脫下外婆的衣服,從後門直接跑到了河邊。你知道王苑和王叔叔會路過那裡,於是故意讓他們看見你跳河的。等王苑和王叔叔回來后,你又受舒阿姨之命去處理外婆留下的東西。我相信,舒阿姨讓你那麼做,只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她把外婆當做一個包袱,能扔就扔,而你利用了這一點。你趁這機會,用獨輪車把外婆的遺體從後門送出去一直推到河邊,扔下了河。然後,你燒了她的遺物。這一次你沒掩飾自己淋濕的衣服和頭髮,因為你知道你家的人會為你作證。舒阿姨果然替你說話了,可是,我發現她說了明顯的謊話。她說你去院子里收衣服,可我後來發現,衣服仍然晾在那裡,而那裡是個迴廊,根本淋不到雨。」
屋裡再次陷入令人絕望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梁律師問莫蘭:「她為什麼要讓羅采芹去舒寧的房間偷項鏈?」
「這就要問她了。」莫蘭雙手抱著胳膊,看著她道:「王睿,你為什麼讓外婆做這件事?我覺得你也不是特別喜歡首飾的人啊。難道你把你媽原來的那塊假寶石弄丟了?你以為原來那塊是真寶石,於是就偽造了一塊想矇騙你媽,反正你媽也認不出真假,不然也不會在你外婆的抽屜里偷假寶石了。但聽說有人要來做鑒定,你就慌了,於是,為了掩蓋你偽造寶石的事實,便讓外婆去偷寶石,然後再殺了她,這樣你到時候,就可以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反正她也有盜竊前科,對不對?一切都是你預謀的。」
她冷笑一聲沒有作答。現在她什麼話也不想說。
「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你的嗎?」
什麼時候?
「你第一次離開花房回到飯廳時,你對我們說,外婆在喝酒。那時候,我已經知道她不是酒鬼了。我發現你撒謊了,但是沒戳穿你。那天,我上二樓拿葯,聽到了一個怪聲音,你說那是風吹開了廚房門,可我明明聽到聲音是從你媽房間里傳出來的。後來,我注意到了樓下走廊的角落裡有一塊小鏡片,過後我又想到,你媽的衣服弄髒后,你急匆匆跟著上樓的情景,那時你在樓上大呼小叫的,我覺得特別不自然。我把這些事全部串在一起一想就明白了,那時候,外婆就在二樓。你是通過走廊的那塊鏡片知道外婆的行蹤的。後來,我還試探過你,故意提到二樓吊燈上的鏡片,想看看你會不會因此拿走底樓的那塊。結果怎麼樣?那塊小鏡片真的不見了。我現在就是有一點想不通,你怎麼知道外婆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棟房子里?你是怎麼跟外婆約好的?」
這還不簡單?我偷走那幅畫后,在那裡留了張條子(當然是用左手寫的),我說,要取回你的寶貝,到百合花房來。
她剛想到這裡,就聽到梁律師說:「因為她。假如她就是兇手的話,她給羅采芹留了張條子,說假如想拿回她的寶貝,就在九月三十日晚到百合花房來。」
媽的!紙條!老太婆真的說了!王睿覺得自己的身子重得像個大笨鐘。她說不出話,也走不了路,然而還是勉強朝門口邁出了一小步。她得離開這裡,去凈月堂,去找到那張條子,那才是最重要的證據!她突然想到,也許她還在那個破洞里留下了自己的指紋!媽的,指紋!當時只顧偷東西,也沒仔細收拾現場!不過誰知道她還會回去?
「外婆有沒有把紙條交給你?」她聽到莫蘭在問梁律師。
「她說,如果她回不來,就讓我去S市大古縣的茅青山,那裡有個尼姑庵,叫凈月堂,她在凈月堂的階梯下面挖了個洞,把那張字條和一封寫給女兒的信放在了那裡,她說,假如最後警方確定兇手不是舒寧,請我把那封信轉交給舒寧,並轉由舒寧繼承全部遺產。」
外婆居然還寫了封信給母親!還想改變遺產繼承權!
凈月堂!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快去那裡銷毀字條!那地方地處偏僻,但離這裡不遠,如果跑步上山的話,大概一個小時就能到。那是外婆在離開他們家后,在回S市的途中找到的秘密藏匿地點。只要在警察之前趕到凈月堂,就能銷毀證據。莫蘭說的一切都是狗屁,根本沒實質性的證據。警察要的是證據,證據!銷毀證據后,她還可以回來,或者通過茅青山旁邊的公交線路,去任何她沒去過的地方,從此遠走高飛,浪跡天涯……
她慢慢向門口移動。
莫蘭和梁律師在說話。
「那香蕉說明什麼?」梁律師問。
「現在我突然覺得,香蕉大概只是外婆一時嘴饞……」
她用眼梢瞄到,整個房間現在只有王苑在注意她的舉動,但是謝天謝地,這個咋咋呼呼,一向跟她不是一條心的妹妹,此時沒有出聲;而更令她驚訝的是,就在她擔心王苑會不會在最後一刻在她背上插一刀的時候,王苑忽然倒在地上,捂住肚子打起滾來,嘴裡還不斷慘叫。
「啊呀,好痛啊,好痛啊。我痛死了,媽媽啊,媽媽啊,我好痛啊……」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莫蘭和梁律師措手不及,他倆同時彎下身子去扶王苑。王睿不知道王苑是不是故意在幫她,只知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已經來不及思考了,推開門就沖了出去。
她只花了兩分鐘就收拾完行李從自己的窗口爬了下去。接著,她一路狂奔,衝出院子,朝公路對面那座不知名的高山奔去。只要翻過這座山,再游過一條四十米寬的小河,就能到達茅青山的山腳下,凈月堂就在半山腰。
王睿!快快快!
王睿!快快快!
她隱約聽見背後有人喊她的名字,但很快,她的名字就淹沒在自己沉重的呼吸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