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爾虞我詐(3)
第十二章爾虞我詐(3)
人性就是這樣,總是被人本身所扭曲,人性的扭曲都是人造成的。同樣的事,自己做了,便覺得光明磊落;別人做了,就感覺卑鄙下流。
夏蕙恨不得把黃麗說得狗屎不如,將她一棍子抐死,一有機會便到處散布流言蜚語,拿黃麗的缺點與自己的優點比較,好像這樣就顯得自己有多純潔、多高尚一樣。
好在夏蕙並不知道張鑫家發生的這些真正讓黃麗頭昏腦脹鬧心傷神的事情,要不她會欣喜若狂得愈加肆無忌憚地造謠滋事。
一日下班,老不著家的張鑫突然像死人一樣躺在沙發上,看見黃麗進門,他「騰」地躍起,眼睛看著地面,神色驚惶語氣凝重吞吞吐吐地說:「嗯……我要跟你說件事,一直在等你。」
「難怪了,今天這麼早回家,我還以為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還真讓我感覺有些不適應。」黃麗鄙夷的眼神斜視著張鑫說。
「你在等我?什麼事還需要和我來商議?你是家裡的主人,大小事不都是你做主嗎?我真是受寵若驚,你怎麼也學會鄭重其事了?搞得那麼緊張兮兮的,我看你是又要耍什麼鬼點子了吧?」
看到張鑫的神情,黃麗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事,這種神情她在張鑫的臉上不止見到過一次,她習慣了他的奸詐,他的詭秘;甚至習慣了他對自己的欺騙。黃麗又想起那件讓她丟人現眼的事來:
那次張鑫的朋友要來家裡吃飯,他破天荒自告奮勇獨自去買菜,結果因為囊中羞澀又想多弄菜撐「面子」,在回家的路上見四周沒人,便順手牽羊偷摘了路旁別人地里還未長大的絲瓜,不巧,讓人逮了個正著,那人硬拽著張鑫一道來家跟黃麗告狀,害得黃麗羞愧難當。
兩條小絲瓜加在一起也不到半斤重,張鑫這是做什麼?「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他怎麼要做出這種偷雞摸狗令人不齒的事情?
黃麗來不及細想什麼,看到面前這個瘦骨嶙峋的老婦人不依不饒的樣子,她羞紅著臉邊道歉,邊拿出剛給女兒買的大蘋果給人賠禮,事情才算了結。
張鑫偷雞不成蝕把米不算,還讓黃麗跟著他在陌生人面前顏面掃地,這件讓她黃麗感覺十分丟臉失格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好幾年了,黃麗實在不願意再去想起。然而,此刻,又看到張鑫這落水狗般沮喪的樣子,不僅讓黃麗想起了往事,而且令她感覺到事情一定更不妙。
「嗯……是,是娜梅老公說要,要找你,想要你跟我離婚。離婚你明白嗎?他想拆散我們。」張鑫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委屈神情,眼神閃爍不定,說話也吞吞吐吐的,「臘梅老公……懷疑我…….我跟她有,有……染。」
「有染?好啊!離婚有什麼?玩得有家不回,玩出問題知道找我了呀?」黃麗生氣地嘲弄道。
「出了門就不歸屋,回家便如一頭死豬就知道昏睡,你把家當什麼了?旅店?飯館?還是豬圈?早知道你沒安好心一直在報復我,今天不是別人要來找我,不是害怕得走投無路了,你會這樣低聲下氣嗎?你張鑫可不是這樣的男人。」黃麗打開了話匣子數落著過去張鑫的所作所為,心裡愈加憤慨。
「張鑫,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也知道怕嗎?有染?沒有染才怪?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嗎?虧你做得出!這麼多年你把我當人看了嗎?揪住我的錯不放,冷落我,折磨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麼?」
「你在家我守靈,出差了我守寡;我這是人過的日子嗎?有染?有不有染,你我心裡一清二楚,也用不著別人來告訴我!有你嫌多,無你不少,離吧!其實我早就不想和你過了,要不,你留神我又給你戴頂綠帽子!」
「離?為什麼要離?我就要這樣報復你!我可離不了你這棵搖錢樹。」
聽了黃麗斷然的話語,狡黠的張鑫在心裡說,嘴上卻仍在蒼白地解釋道,「我們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只是在一起打牌玩玩而已。」
張鑫不敢看黃麗的眼睛,只是乾巴巴地一個勁地解釋,「麗麗,你要相信我,我們真的沒什麼,什麼也沒做。」
「既然沒什麼,她老公為什麼要找我?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沒什麼你怕什麼?有什麼可怕的?」看著張鑫慘白的臉色,黃麗語氣咄咄逼人,一口氣說出了很多個為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你怎麼嚇成這樣?人正不怕影子斜,你慌什麼?有什麼可驚慌失措的?你說呀!」
「我,我沒驚慌,為,為什麼要驚慌?我只不過是怕你聽了他的話信以為真,才,才決定先找你說的,」
張鑫頓了頓道,「事已至此,與其讓你從別人那兒聽說,不如我自己先告訴你,給你解釋解釋,我和臘梅之間真的什麼也沒有,就是幾個好朋友喜歡在一起玩玩牌而已。」
「真的就那麼簡單?沒有別的什麼,怎麼別人兩口子深更半更為你爭得面紅耳赤大打出手?既然沒什麼,怎麼老周和臘梅見了我為什麼鬼鬼祟祟不敢下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既然只是玩牌,你什麼也用不著怕。你說,你怕什麼?」
「我的態度很明朗,告訴你吧!你喜歡她,她喜歡你,是你們的事,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何去何從,你自己掂量吧!」
黃麗斜瞟張鑫一眼,「哼」了一聲,繼續道,「我可不幹為別人擦屁股的事,『此地無銀三百兩』!」
轉日,娜梅老公果然找來:「我是董治,張鑫和我老婆,他,他們......」男人臉上不見遭背叛的憤慨與怒氣,卻寫滿茫然與無措,說話畏畏縮縮沒有一點男子漢的陽剛之氣,「我,我懷疑......」
「董治,你的懷疑可有根據和事實?」已經知道他會來找,黃麗顯得很冷靜,「董治啊,沒有事實做依據你就是信口雌黃,別人只會同情你,笑話你,不會相信你的,事實勝於雄辯難道你不知道?」
「沒有,我在外單位工作,聽到不少風言風語心裡也只是懷疑。」模樣老實憨厚的男人一臉的無奈無助,「......我......」董治欲言又止,「我......,他們......反正是真的,我就是懷疑。」男人說話吞吞吐吐結結巴巴的。
「懷疑是你的直覺,事實才是有力的證明,沒有事實,你找我也不解決問題。就是真的有事實,你準備用什麼辦法解決?」
黃麗搖搖頭,直視著面前這個無所適從凄楚可憐的男人說,「董治,他們真相好,你找我何用?我們都只能離婚。如果你有事實,就是件很容易的事,打官司講究的是證據,沒有事實,他們還可以倒打一耙說你是誹謗,你說是不是?」
滿心懷疑和屈辱的男人被黃麗問得啞口無言只能悻悻地離去。
黃麗心裡的懷疑進一步得到了證實,嘴上在勸說別人,心裡在陣陣絞痛,卻並沒有過多的憤怒,她早已經被張鑫的絕情、冷漠和殘酷折磨得精疲力竭神情麻木內心絕望不已,苦水卻只能往肚裡吞。
反之,黃麗也想:我為了往上爬,不也是有幾個情人嗎?就由張鑫去吧!以後大不了是離婚,這對於我來講並沒有什麼害處,由他去吧!
為了自己的前途,熱愛工作的黃麗一門心思撲在工作和學習上,不僅一貫積極支持張鑫的工作,回家也很少讓他做家務,之所以這樣做,都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黃麗沒想過張鑫會以工作之名矇騙她,也做出什麼不應該的事情。可,事與願違,愈來愈多的流言還是源源不斷地傳進了黃麗的耳里:
「你知道張鑫除了上班還在做什麼嗎?也不問問?」鄰居有天突然這樣問黃麗。
「他說車間有事,要討論工作。」黃麗不以為然地回答。
「討論工作?」鄰居表情古怪,「黃麗啊,你要管管他,多問問,張鑫哪有那麼多工作需要下班以後去做?」
話裡有話的提醒黃麗開始並沒往心裡去,張鑫說為了工作,黃麗肯定要支持,再說自己不也是這樣。黃麗總是處在這種矛盾的情感心理之中,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夏蕙把傳聞聽在耳里,看在眼裡,總在一旁不露聲色地猜度揣摩著黃麗的心思。
「麗麗,知道你老公晚上在做什麼嗎?」那天上班,夏蕙一反常態親熱地叫住她,湊近她的耳朵小聲地說,「張鑫一直陪別人上晚班,你聽說了嗎?」
「真的?真有這樣的事?他陪誰上班?」黃麗詫然驚異得心臟突然痙攣不已,故作鎮靜道,「他說是在主任家商量工作我就信以為真了,你是聽誰說的?他為什麼要陪別人上晚班?」對夏蕙的話她還是持懷疑態度。
「你呀!你怎麼這樣傻?張鑫說什麼你都信?」夏蕙裝出很關心的樣子著急地說,「他一直就在騙你!你呀,真傻!」夏蕙頓了頓道,「是好同事我才說的,要不然還以為我在挑撥你們夫妻的關係,我老公也上晚班,經常看見張鑫在操作室陪別人的老婆上班。」
「操作室?」黃麗不知道車間操作室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人員配備情況,很詫異夏蕙所說的「操作室」是何含義,便疑惑地問道,「難道操作室會有什麼問題?」
「對!有問題!他們又不同班,張鑫老去陪,深更半夜操作室就他倆,卿卿我我的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了,車間里誰都知道。白天張鑫陪她打牌,晚上陪上班,陪吃、陪玩、陪睡......成了三陪班長了。」
夏蕙很為黃麗打抱不平似的繼續道:「麗麗,你不要充耳不聞,無風不起浪,我不是喜歡饒舌之人,真的是實在看不下去了,你是裝聾作啞,還是無可奈何?或是有其它想法?」說完,她幸災樂禍地看著黃麗紅一陣,青一陣的臉竊喜不已。
「我是完全不知情,不知道他會這樣,他真是這樣做的?」黃麗只能這樣搪塞夏蕙,她還試圖在夏蕙面前繼續保留早已蕩然無存的所謂家庭幸福的感覺。
黃麗知道自己這是自欺欺人,仍然不由自主這樣在夏蕙面前表現,她可不想讓夏蕙太得意,讓她看自己的笑話。她沒想到夏蕙對張鑫的事情了如指掌,儘管夏蕙表面裝出對她關懷備至的樣子,黃麗也知道她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可,終於得知事情真相的悲傷卻令她無法掩飾,「沒想到他一直就在騙我,真是這樣,張鑫他真是太過分了,大姐,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黃麗第一次禮貌地稱呼夏蕙大姐,心裡卻不無忌恨。
內心深處,黃麗只感覺自己在外人面前那座幸福家庭的堡壘突然被揭去了虛偽的面紗,毫不顧忌她的顏面便轟然倒塌了,強忍著悲傷和熱淚,她才沒讓自己在夏蕙面前哭出聲來。各種各樣的傳聞早從車間傳出,黃麗只是無可奈何地裝聾作啞,她無暇去顧及流言的真偽,也知道那不是空穴來風,可她卻一時無從考證。
機關與車間工作環境和性質完全不同,車間的人她也不熟悉,除了偶爾道聽途說,再多的情況她也無從了解,對流言蜚語黃麗也只能暫時採取聽之任之的態度。
每每想起自己和那幾個男人不清不白的關係,面對張鑫黃麗往往欲言又止,她總不可能好意思大言不慚地去過多地指責張鑫。除了裝傻,她也無所適從。她心裡很明白張鑫在外面找女人一是為了金錢,二是為了報復她的不乾不淨。
黃麗又認真地思前想後,自己身旁這個多事的夏蕙使得她不得不時時警惕著這個可惡的女人,她就像自己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時刻都有可能爆炸。
夏蕙從心底根本就看不起黃麗,對黃麗的男人在外面找女人,她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張鑫對黃麗的報復,心中早就竊喜不已。今天假惺惺告訴黃麗,她就是想要報黃麗那次當著眾人的面羞辱她的一箭之仇。只不過她還是打著關心黃麗家庭生活的幌子,讓黃麗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對她感激涕零。
黃麗早看透了夏蕙的狼子野心,她才不吃夏蕙這一套。對夏蕙故意對她說出張鑫的糗事給她難堪,黃麗痛恨不已,嘴上卻也誠懇地表示感謝。
夏蕙對付黃麗可謂處心積慮,表面一套甜言蜜語關心籠絡,背地裡她卻故技重施饒舌不已:
「哼,黃麗那樣的女人,你們不知道吧?她還罵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找女人,報應!哼,誰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東西!」
「她呀!……可能…….?算了我們不能說得太多,小心被人抓住辮子。」
「阿呀呀,嗯,啊……,就……。」這樣的句式,是夏蕙挑起人興趣,故弄玄虛背後議論中傷人的習慣句式。夏蕙喜歡繪聲繪色地跟人饒舌,因為只有這樣,模樣醜陋的她才有可能吸引別人的好奇心,才會有人願意聽她叨咕。
人們怎知「謬誤被傳說多了,也會變成真理」?他們更不可能知道夏蕙的惡毒用心。
夏夜納涼,沿著河堤風光帶散步是人們每天的必修課。
這天傍晚,正在和人說長道短的夏蕙看見黃麗迎面走來,以為黃麗不會懷疑她是在說她的壞話,便故意大聲道:「哼!還不知背後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骯髒交易!反正鞋破得已無法修補!」
「阿呀呀,真是人愈風騷便愈是得人緣;愈得人緣,便愈風騷得瑟。嚇,出門便有小車接送,比原來那些姨太太還闊氣排場,哼!什麼事也瞞不過我的眼睛!」
夏蕙「好意」的關心過後,知道黃麗的心情糟透了,礙於面子一時也不會跟她過不去。可,她卻無法抑制自己那張喜歡饒舌的嘴,更不會錯過貶損黃麗抬高自己的良機,以為黃麗還和平時一樣不會跟她面對面硬幹,看她走近便閉了口,默默地站在原地鄙夷地瞟了黃麗一眼,然後看了看周圍的女同胞努努嘴露出一臉的得意。以為黃麗從此會一蹶不振,夏蕙心裡有股痛打落水狗后的愜意,變得愈加肆無忌憚起來。
夏蕙那不懷好意尖利的怪聲斷斷續續正好飄進了黃麗的耳朵,每次聽見夏蕙又在說自己的壞話,黃麗雖然很不自在,也很惶恐,卻會強壓心底燃燒了許久的怒火裝著沒聽見。
今天她的腳步卻明顯慢了下來,心裡她很想聽聽接下來夏蕙還會說些什麼,表面卻仍然裝出一副夏蕙在說什麼都與自己無關的若無其事的矜持表情暗自思忖:權當被狗咬了一口,人不能和狗計較,更不可能去咬狗一口,夏蕙就是一隻瘋狗!
夏蕙一直伺機丟黃麗的臉,看到她不屑一顧鎮定自若的樣子,便又接著大聲絮絮道:「沒本事人家怎麼去圖書室?而且混得愈來愈好?不過她那樣的本事我們是學不來的,知道嗎?我聽說,她是和別人亂搞,搞得孩子都生不了了才領養張菁的。」
「哼!說是她母親在家門口撿的,誰知道是撿的還是怎麼來的?搞不好是她和什麼野男人生的也說不定,可別看她表面上漂漂亮亮的,背地裡的黑暗和骯髒也許我們想都不敢想。」
「真有這事?我可聽說是張鑫不能生,夏蕙,是你弄錯了吧?」有人好奇地問,「她母親撿了這個孩子一直沒上戶口,身體又不好,事情不像你說的那樣吧?」
「錯不了的,我是女工委員,生兒育女之事我會不知道,告訴你們吧,據說,她是和人亂搞搞得懷孕后做引產手術被實習醫生不小心弄破了子宮,你們說,這樣的女人還怎麼懷孕?」夏蕙信口雌黃,將發生在她老家上海下放知青身上的故事惡毒地編排在了黃麗身上。
「哎呦呦!真的有這種事?那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人們驚訝得只咂舌。
「我不能生?無中生有的小人!沒睬你就要知趣,把我抹得再黑,你也白不了!」黃麗忍無可忍終於爆發道:「人貴有自知之明!勸你還是你識趣點吧!一天不饒舌難道你會死?」
黃麗迴轉身猛然停下前行的腳步,輕蔑地斜視著夏蕙,真是恨不得高聲喊道,「張菁就是我親生的!」可是,她不能!這個秘密無論夏蕙怎樣欺負侮辱她,黃麗至死也不會吐露半個字,對於這件事她清醒得很。
「我說什麼關你屁事!點你名了?你搭什麼腔?有本事你就問問看,有誰聽見我點了你的名?沒有吧?」夏蕙看了看身旁的人們,知道她們不會當面給自己難堪,便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好像她們剛才真的不是在議論黃麗一樣。
夏蕙一點也不示弱,接著又還擊道,「沒點你的名,你答什麼腔?自己做賊心虛不打自招!還有臉接我們的話茬?」
「瞎,別自作聰明了!就你有朋友?有本事你就給我弄個生育指標,看我能不能生?」黃麗也毫不示弱,「你的嘴臉有誰不知道?兩面三刀的小人!別以為背地裡說人壞話,我就不知道!告訴你小心點吧!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把你下放到車間去勞動。」
「我小人?我就是小人怎樣?小人總比賤人好!要我下放到車間去勞動,等你當了書記再說吧!」
夏蕙被黃麗的警告激怒得氣急敗壞,口不擇言地扯著嗓子喊叫起來,「瞎,要我小心?說我是小人?你,你是個什麼東西?誰給你權利這樣說我?我是小人?你就是騷貨!就是破鞋,破得連底子都沒有了!我憑什麼要給你指標,誰不知道你偷人養漢!」
「啪啪」惱羞成怒的黃麗竟然迴轉身出其不意地扇了夏蕙兩記耳光:「回去拿鏡子好好照照吧!可憐你人的身子長了顆豬頭!你小心哪頭公豬愛上了你!哎呀呀,只可惜你長得太『漂亮』了,連公豬見了你也會被你的美貌嚇得四處逃竄,只可惜公豬也不會愛你的!」
黃麗邊說邊走揚長而去,把個打得蒙了糗大了的夏蕙扔在那裡,好半天還捂著臉頰沒說話。黃麗忍著沒有當眾揭夏蕙的老底,儘管她聽說了夏蕙的手段,也知道男人們說起夏蕙忸怩作態討好他們時,如同吃了蒼蠅一樣令人難受作嘔的厭惡表情,她也知道夏蕙兩口子感情不和,知道她的鼻樑為什麼突然變高了。
可黃麗從來不喜歡背後說事,夏蕙的挑釁對她沒起什麼作用,剛才不是心情痛苦鬱悶得忍無可忍,她還是會裝聾作啞。
其實她也沒聽清夏蕙到底跟人說了些她什麼?倘若聽清了夏蕙剛才的誹謗,黃麗是絕對不會只扇夏蕙兩個耳光就離去,人們要看到的就一定是兩個勾心鬥角的女人之間展開的一場血腥的惡戰。那樣,人們根本不會去勸架,他們巴不得有這樣的好戲看,在他們的心中夏蕙和黃麗都不是什麼好女人。
「你別走!有種就別走!你也知道怕丑?」夏蕙欲追上去扭打,被眾人一把拖住,
她氣得歇斯底里地大聲喊叫,「醜女人,不要臉的破鞋!」夏蕙踮起腳尖暴跳如雷地吼叫,「破鞋破鞋,呸呸呸!不要臉的破鞋!」
黃麗扭頭嫣然一笑沒再理睬,夏蕙卻不善罷甘休,面對聚攏的人群,借著怒氣她添油加醋又放肆詆毀黃麗:「這個人盡可夫的破鞋,以為別人不知道,不是跟領導有一腿,她憑什麼扶搖直上,這個臭婊子,還不就是生得漂亮點,騷勁大點......」不待夏蕙繼續往下胡謅,她卻像突然被人剪斷了舌頭一樣聲音戛然而止。
夏蕙為什麼憤憤然惡意貶損時要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林曉笱那雙熟悉的眼睛正慍怒地盯著她。猛然看見林曉笱也在人群里,剛才自己丑陋的表演恰好被林曉笱碰見,這是夏蕙完全始料未及的狀況,心裡不免一陣驚惶。
平時夏蕙對林曉笱恭維有加,當面吹捧,轉背恥笑詆毀,林曉笱從來也不知道,對她的印象還算不錯。今天親眼所見夏蕙這麼拙劣的表演,他心中的不快都溢於言表。
林曉笱走到夏蕙的面前以一個領導的姿態鄭重其事地說:「夏蕙同志,你說話可要負責任啊!咱們廠里的工作搞得那麼好,哪個是分子?你知道你說話的嚴重後果是什麼?詆毀人可是要受到道德法律譴責的。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
「你是個工會女幹部,專門做群眾工作的,這樣在大庭廣眾之間胡言亂語,信口雌黃,小心你的嘴給自己的身子惹禍!一個女幹部作風要嚴謹,在廠里要給大家起到真正的表率作用才對。我看,你不要再在這吵了,趕快散了吧!大家都走吧!走吧!聚眾滋事影響極壞,像個什麼樣子都?」
他瞪了眼夏蕙,重重地咳嗽一聲便轉身離去。剛才夏蕙說的那些話,也像尖刀刺傷了林曉笱心底那隻裝著秘密的口袋。
夏蕙聽了林曉笱的話,突然獃獃地楞在那裡,心裡仔細地想了想:林主席說的那些軟中帶硬的話很有道理,她便「呸」地往地上淬了口唾沫,用腳誇張地使勁踩了踩,終於忍著懊惱和怒氣在人們訕諷的眼陣里灰溜溜地離去。
第二天,林曉笱感到有必要召開個工會臨時會議,會上,他雖然沒點名批評夏蕙,卻多次反覆強調:「對同事有意見要當面提,不能在群眾中隨便說長道短,尤其是還夾帶著領導,把別人說得一無是處那是要負責任的嘛,把別人說得一無是處沒好處,群眾心裡自有一稈稱。」
說著說著,林曉笱有點慷慨激昂起來,心裡覺得,夏蕙說黃麗就是在說他林曉笱,他不允許有人肆無忌憚惡意地詆毀人,何況是自己喜歡的女人,他表情嚴肅繼續道,「領導幹部要以身作則,要講團結,不能捕風捉影,造謠滋事。你們都是工會幹部,都是做群眾工作的,一言一行要特別嚴謹。」
他劃了根火柴準備吸煙,突然感覺這樣不太好,還是將煙收起來了。
「……要講團結,講安定,要批評,自我批評,」中層幹部開會,王煷也在會上反覆強調。
「領導不能以身作則,年底群眾評議能否過關?別以為那個位置非你莫屬,要搞好群眾關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樣淺顯的道理希望不要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大家都要好自為之,特別是影響團結的言行,要更加註意,無中生有,造謠滋事那可不是什麼小問題,這樣的苗頭可不太好,要引起大家的高度重視。」
領導話語里隱示的厲害令夏蕙不無後怕,她這才發現不僅林曉笱,還有王煷及工廠其他上上下下的領導對黃麗都很好。
夏蕙的朋友春桃也適時提醒她:「以後要注意,千萬不能跟黃麗對著干。」夏蕙這一驚才非同小可,她這才知道不能和黃麗有正面衝突,不免埋怨自己算計失策。
聽到林曉笱和王煷在會議上對自己含沙射影的批評,夏蕙以為是黃麗給他們又打了自己的小報告,心裡對黃麗更是恨得咬牙切齒,不過,這次她學聰明了,只把滿腔怨恨的妒火壓在心底。
夏蕙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心底她也害怕被黃麗不幸言中:真的下到車間去勞動。她訕笑著打定主意今後要在表面上儘力跟黃麗搞好關係。「識時務者為俊傑。」擅長見風使舵的夏蕙精通世故,像烏龜一樣得縮頭時便縮頭。
會後不久,夏蕙立即主動找黃麗和解:「黃麗,對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對,輕通道聽途說,喜歡人云亦云,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夏蕙態度誠懇,表情真摯,凡是見到的人絕對沒人會懷疑她這些全是虛情假意。
「沒什麼,我也不對,不該打你。」黃麗嘴上在敷衍,心裡卻在說,「打死你我也不解恨!」知道夏蕙肯定又是在打鬼主意,黃麗亦不露聲色。
兩個爭風吃醋的女人就這樣笑在臉上恨在心頭,「冰釋前嫌」握手言歡后,貌合神離地在一個辦公室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面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凶。」深藏不露是世故圓滑之人處世的妙招,兩位勾心鬥角的女人,開始「和平」共處,「友好」往來。
人們發現勢不兩立的冤家對頭如今有說有笑,儼然一對親密的朋友,心裡都明白絕不是夏蕙和黃麗她倆性情突變,猛然都學會了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也絕非是她們通過角色互換的心理體驗,學會了理解體諒對方,懂得了尊重和愛護,狡詐的夏蕙尤非如此。人們看到的只不過是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夏蕙導演,黃麗當劇務的社會角色勾心鬥角的另一種表現形式而已。
「你和張鑫還好吧?你們真是男才女貌啊!」夏蕙假惺惺表示關心和讚美,實際她是想進一步打探落實自己心中對黃麗的疑惑,「張鑫可是出了名的模範丈夫,你的福氣真好啊!」明明知道黃麗和張鑫貌合神離她故意這樣恭維。
「你和老唐也好吧?」黃麗將問題拋了回去,她根本就不想和夏蕙討論任何問題,便故意道,「老唐哪是你的下飯菜,又欺負他了吧?」
被黃麗編排,夏蕙不置可否,答非所問道:「廠領導你覺得誰最好?」看見黃麗非但不上當,還把她的家底掀出來做話題,夏蕙趕緊換個話題繼續施計。
「都好,每個都好,」夏蕙的用心,黃麗心知肚明,她才不會上夏蕙的當,便不卑不亢道,「背後議論領導這樣做不好吧?」
黃麗態度不卑不亢,夏蕙自顧自說,像是很隨意嘮嗑的樣子:「你喜歡林主席,還是王書記?」她盯著黃麗的臉,彷彿想從她那面部細微的感知中找尋到什麼蛛絲馬跡。
不過,她又失算了,黃麗可聰明得滴水不漏:「領導是我們敢隨便喜歡的?你敢?我可不敢,」黃麗抓住夏蕙語言的漏洞緊逼道,「應該說你更佩服,欣賞誰的能力還差不多,你說對吧?」
「對對對!是我說錯了,我的話欠考慮。」看看自己弄巧成拙,夏蕙知趣地打住話題不再做聲,坐在那埋頭統計獨生子女就業情況。可,喜歡饒舌的夏蕙油嘴滑舌慣了,她耐不住寂寞。
不一會兒,便又開始恭維表演道:「麗妹妹,你是我們廠最漂亮的一枝花,真是才貌雙全,大家都這麼誇你。」這回,夏蕙換了褒揚讚賞的口吻。
「漂亮什麼?還說什麼才貌雙全,我看是言不由衷吧?」想起夏蕙曾經貶低她的話,黃麗故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道,「我們農村出來的泥腿子,再漂亮也沒有氣質,鄉土氣息總在身上,即使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難道你沒聽人這樣說過?」
聽了她的話,夏蕙這才知道黃麗也很沉得住氣,早就知道她說了這樣的話,卻從來就顯得若無其事毫不計較,今天卻脫口而出。夏蕙感到有點尷尬,立馬滿臉堆笑道:「沒欣賞水平的人才會說這樣的話,當時我也是隨聲附和罷了。」
心裡夏蕙對黃麗又恨得牙痒痒的,眼裡閃過一絲惱恨的凶光,嘴上她卻說,「你是大家公認的第一美女,看,連張菁都愈長愈像你,有多漂亮!妒忌得我跟什麼似的,真想長大讓她做兒媳,嗨!要是我們能結成親家該有多好?」
恨不能把黃麗咬碎吃下肚的夏蕙處處恭維她,葫蘆里賣什麼葯黃麗心明眼亮,卻依然裝聾作啞道:「阿呀呀,你抬舉了,你們領導幹部的家庭我的張菁可高攀不起,將來她能自食其力就好,對孩子我沒有過高的期望。」
「張菁很有表演天賦,說真的,好好培養可能大紅大紫的。」夏蕙這回說了句大實話。她很妒忌黃麗有這麼漂亮的女兒,雖然她知道黃麗為什麼自己不生而要領養女兒,可她感覺奇怪的是張菁長得還那麼像她,那麼漂亮出眾。
她是從心裡喜歡張菁的活潑可愛,腦子裡經常會閃現讓張菁做兒媳婦的念頭。冤家變親家的不勝枚舉,想到可愛的張菁,夏蕙對黃麗顯得愈加殷勤,不知為什麼她內心感覺黃麗越來親切了,似乎是被張菁的聰明可愛潛移默化了一般。
「給。」一天上班,夏蕙才進辦公室便從包里拿出個瓶子遞給黃麗,「自己做的,給你嘗嘗。」
「什麼?哦,是霉豆腐呀!」黃麗擰開蓋,屋內頓時瀰漫著香醇的味道,看到是自己愛吃的,黃麗很詫異也很感動,連聲說,「嗯,真香!謝謝,謝謝你!」
「香吧?自己做的豆腐乳。」夏蕙眼睛笑成一條線,「給你嘗嘗,喜歡,吃完了我那還有的是。」
「真是不好意思,我有,張鑫也愛吃,做了,謝謝你啊!」黃麗嘴上這樣說著,腦海里卻浮現出家裡前天傍晚發生的一幕,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老婆做的腐乳很好吃,你喜歡吃嗎?喜歡下班後去我家拿點。」不知道黃麗把成塊的腐乳挑出來送給父母、朋友吃,車間操作室張鑫正在給娜梅獻殷勤,「記得去拿點,她做了很大一壇,挺好下飯的,別不好意思啊。」
「看你說得那麼好吃,我都等不及了。不過,我又不認識她,這樣好嗎?下班后我可真的會去,找到瓶子后我馬上去。」娜梅有點遲疑,也有點迫不及待。
「黃麗在辦公室工作,下班比我們遲一小時,你去,她正好不在家,沒關係的,就是在家也沒關係,她好客,人很熱情,不會說什麼的,你可一定要來哦!」
下班回家,張鑫揭開罈子蓋才發現裡面只剩下湯湯水水,整塊的腐乳不夠給娜梅盛一瓶的,眼看自己的牛皮要吹破了,張鑫一時惱羞成怒,娜梅馬上要來,他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就在此時,屋外又傳來了黃麗熟悉的腳步聲,總不能眼看著自己就要丟面子吧?張鑫急中生智,抱起罈子狠狠地砸下地。
罈子碎片七零八落地躺在水泥地上,天花板上也濺滿了腐乳,紅白相間的腐乳水流了一地,屋子裡瀰漫著辣椒粉的刺鼻味,茶油的清香和淡淡的酒香混合的腐乳的香味;張鑫氣急敗壞地站在廚房裡生悶氣。
黃麗上樓,正好聽見「啪」的巨響,加快了腳步,進門看到四濺的腐乳,連天花板上都是,家裡一片狼藉,知道張鑫是有意而為之才會這樣,黃麗生氣地質問道:「張鑫,你這是怎麼了?這個樣子不像是不小心,我就搞不懂,你為什麼跟罈子生氣?砸了它?你為什麼?腐乳不是你最愛吃的嗎?你幹嘛拿罈子撒氣?」
「我就砸了,故意的,你怎麼樣?」張鑫氣急敗壞咄咄逼人,「我就是故意砸的,我願意!」
「你憑什麼?瘋了呀你?」黃麗不解,一臉狐疑地看著他,「你不是最喜歡吃腐乳,特意讓我做的嗎?為什麼要砸?」黃麗完全不能理解張鑫神經病人一樣不可理喻的舉動,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凶神惡煞的男人。
這時,娜梅剛好上樓,正巧聽見他們的爭吵,便馬上折了回去,過後一直拿這事笑話張鑫吹牛。至今為止,張鑫莫名其妙的舉動還令黃麗百思不得其解,加之張鑫平時也比較容易發怒,很偏執,黃麗以為他是神經有了毛病。
「不知是否合口味,喜歡,吃完了,再拿給你。」夏蕙的話打斷了黃麗不快的記憶,「我做了蠻多,希望你喜歡。」此時的夏蕙,極像一個大姐姐,任何人在她的臉上都無法找到半點做作的虛情假意,絕對無人懷疑她的關愛不真誠。黃麗被深深地感動也矛盾著,不免暗暗地責怪自己過去太小肚雞腸。
溝通人心的訣竅,是談論她最以為寶貴的事情,如果要使人喜歡你,就談論她感興趣的話題;夏蕙巧妙地利用這點,表面裝著關心黃麗,實則無時無刻不在尋機貶損、報復,想方設法不斷戳黃麗的隱痛。
「......聽說,你從小就沒父親,他怎麼了?」夏蕙突然話鋒一轉說:「我看你和王書記長得很像,他的眼睛也大大的,年輕時肯定是個美男子。」
「你開什麼玩笑?我還沒出生,父親便去世了,你拿王書記和我比較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可千萬別亂開玩笑,你拿領導這樣跟我比較,不太合適吧?」黃麗至今也不知有關父親的真實內幕,夏蕙的嘴呀,就是喜歡瞎說。她也很想解開這個困擾自己的心結;此刻,她只能照母親的話回答夏蕙別有用心的詢問;除了這樣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何嘗不想知道「自己的父親他到底是怎麼了?」
黃麗被夏蕙的話帶進了往事的回憶里,突然沉默不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