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情緣孽債(1)
第二十七章情緣孽債(1)
張菁離家出走迷途知返,唐錟忤逆弒母成了階下囚;他們的母親,一個遠在國外,一個命喪黃泉;兩個曾經勾心鬥角的女人,她們誰也不曾料想明爭暗鬥不可一世,到頭來夏蕙會是這樣一個血淋淋凄慘的結局。
如今夏蕙已經徹底休息,黃麗還不知道國內所發生的一切。以黃麗的個性,即使知道夏蕙香消玉殞,她會惋惜同情,卻不會放棄自己出人頭地的固念;她的努力是做給夏蕙看的,也是做給所有人看的,更是做給自己看的。
和夏蕙的爭鬥,激勵黃麗不屈不饒想方設法勝過她;夏蕙死了,黃麗需要戰勝的是她自己,能戰勝自己,才能戰勝人生路上所有的困難、坎坷、陷阱、誘惑;只有戰勝了自己,才有成功的人生可言,才能有尊嚴地活著。
黃麗知道:人生的路很長,也很短;在自己追求成功的路上,困難、坎坷、挫折就寸步不離地在纏繞著,稍失警惕,「惰性」就會將她拖進「明天」的怪圈:你進,它退;你退,它進;也許自己就會在不知不覺中眼睜睜看著時光白白流逝,待到兩鬢斑白,萬事成蹉跎。
她可不會像夏蕙那樣死得一文不值,她那口人慾的深井並不是用夏蕙那樣淺薄的人生所有就能填滿的,黃麗不僅想要虛榮的面子,更想要實在的權錢。
哪些人最在意麵子?當然是那些除了依賴面子找不到別的來證明自己的庸人,張鑫就是這樣的人。在妍菲用甜言蜜語堆砌的溫情里,張鑫找到了自己的「面子」,死心塌地愛著她;其實,如果只要他感覺幸福,旁人的貶褒他完全可以不去顧忌,何況張鑫本是個極端自私的人,張菁、養父母和黃麗被他忘到了九霄雲外一點也不足為怪。
可是,生活中有些東西卻不是張鑫想忘便能忘卻得了的--比如門前的杏樹--那兩棵每年枝繁葉茂果實累累--見證他和黃麗愛情和生活的杏樹,時常撩起他屈辱的記憶。
每當張鑫明目張胆地帶著妍菲偶爾想起回家來住幾天,來顯擺自己「有本事」,「有面子」的時候,還未進家門,首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隨著清風搖曳的杏樹,油綠的樹葉在陽光下閃著亮眼,好像在譏諷訕笑他的舉止般令他不得不想起黃麗,不得不回想起曾經的幸福與無奈,內心升騰出一種打翻五味瓶般的頹喪與苦澀:
「張鑫,你喜歡吃杏果,我們帶兩棵杏樹回去栽在門前,以後,不僅每年能吃到新鮮的果實,夏天還可以遮陽。」黃麗笑眯眯看著張鑫,「你說好不好?」
「好呀!岳母做的杏干雖然很好吃,卻沒了鮮果的原汁原味。」張鑫很浪漫地說,「親手栽兩棵愛情見證樹,寓意我們永遠惺惺相惜齊頭並進,攜手到白頭......。」
如今,新婚燕爾的誓言早已鏽蝕在他倆的記憶里,杏樹愈長愈高,將沉甸甸的果實從平房又倒掛到在了樓前,卻沒能讓張鑫的生活一直幸福下去,也沒能讓他為自己的蛻變感到羞愧。
鄧國的長驅直入和社會風氣的惡化已經粉碎了他對於婚姻和愛情的美夢,及時享樂成了他的追求:有個美艷的老婆,又有個漂亮的情人,他感覺自己比誰都有本事,他才是個真正的男人。每到杏果成熟,張鑫便採摘許多拿給同樣喜歡吃杏果的妍菲,用以表示自己對她的愛,完全忘記了那是自己和黃麗栽下的幸福樹結下的愛情果。
人的忘性並不是因為記憶衰退,許多時候是因為人慾的掌控,是人性的悲哀和醜陋的現實。張鑫怎麼可能理性地加以分析與剖析人性和難免的賤性,用理性戰勝自己的賤性?他只有赤裸裸的肉慾和庸俗的追求,人性始善的本真在他身上早已無法尋求。
窮奢極欲蝕人靈魂,同樣毀人性命;睜著眼睛跳陷阱的張鑫快活地,悄悄地被妍菲潛移默化,不知不覺地沉醉於慾海,沉溺於麻將館,不出差他幾乎很少去辦公室報到,他也早變成了罪欲的囚徒和紅眼賭徒。
「愛惜生命「不是一句口頭禪,脆弱的生命根本禁不住長時間透支體能和睡眠,玩瘋了的人們很少去關心自己的生命,在乎的只是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於是,便有了很多牌桌上斃命,酒水中消亡,空調車內赤身裸體死去的事件發生,稀里糊塗便走向了生命的終結。
不知為什麼,張鑫玩麻將時頭經常莫名其妙刺痛,就像是有誰不斷用錐子在扎他的頭部一般,他不停地吃「去痛片」,開始還能管用,後來吃「去痛片」已經毫無作用,即使不打牌也經常痛得不能入睡,張鑫便一瓶瓶地買「安定片」吃。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經常頭痛,他又為什麼不去看醫生,又為什麼要自己胡亂吃藥?雖然頭痛得那麼厲害,張鑫還是默默地忍受著,不讓任何人知道,口袋裡時常帶著藥瓶走。
妍菲不可能像黃麗那樣關心他健康與否,甚至還在張鑫喊頭痛的時候直叨咕:「今天頭痛,明天腸胃不好,你可不要害了我,我下崗在家,一沒錢給你看病,二沒正式工作無收入來源,還指望後半生靠你,張鑫,你可別成了我的累贅,到那時,我可沒功夫和耐心來伺候你,你也別怪我無情無義。」
聽了妍菲的話,張鑫感覺渾身發冷;眼前這個柔情蜜意的情人,冷不防暴露出來的心思,令張鑫不禁想起了黃麗--聽說他肛瘺要做手術時的黃麗。
那天,張鑫陪患痔瘡的同事去看病,醫生問診的話令坐在一旁的張鑫心慌不已,他的臀部有個米粒潰瘍一直不好羞於看醫生,愈聽醫生問診他愈感覺自己也患了肛瘺病,這才壯著膽子給醫生講述了自己的病情,經仔細檢查,他的病情比同事還重,醫生要求他必須馬上做手術。
「為什麼要做手術?保守治療不行嗎?」張鑫很害怕地問道。
「你的病症已經很嚴重了,必須把整個瘺管全部切除才能根治,保守治療已經太晚了,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來住院做手術吧,別耽誤了醫治。」
張鑫至今也沒忘記自己臉色煞白像判了死刑的犯人拖著沉重的步履回家后黃麗的安慰與鼓勵,手術后,黃麗每天往返醫院,上班,做飯,煲湯,燉雞,任勞任怨精心照料他。若是妍菲,她會像黃麗一樣對待生病的自己嗎?不會,他預感到了。
可是,他又無可奈何。他已經徹底背叛了自己的家庭,背叛了黃麗,徹底墜入了情慾的深淵,過去美好的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
張鑫感覺胸口也愈來愈悶,只要抽煙就咳嗽不止,有時候還出現便血。可他還是跟著妍菲每天泡在麻將館,夜以繼日在滿是煙霧的房子里通宵鏖戰,一根接一根地拚命抽煙,一次又一次贏了輸,輸了贏;周而復始,惡性循環,惡劣的環境使他的身體健康每況愈下。
那天,公司來了重要客戶,張處長和張鑫帶著各自的情人陪客戶在御龍酒店用過晚餐便來到大世界唱歌。才走進大廳,張鑫感覺胸口憋悶難忍,頭暈目眩四肢無力,呼吸也很困難。
他弓腰捂胸艱難地走向旁邊的沙發,痛苦地對張處長說:「我有點不舒服,你們先上樓吧!我緩一緩就上去。」
霎時,他便面容慘白大汗淋漓,聲音小得像蠅子叫只有他自己能聽見,抬眼望著妍菲說,「我,我們還是回去吧!我,我感覺自己難受得實在堅持不住了,像要死了一樣難受的感覺。」
「你是怎麼了?裝模作樣的,大家高高興興來玩,你掃什麼興啊?」妍菲不悅,「回去?好不容易出來玩,要回你自己回。「她沒好氣地說,「要死了?死什麼死?我看你好好的身體比牛還壯,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真是討厭!你怎麼知道要死了是什麼感覺?」
「我,我是真的難受,難……受……」張鑫有氣無力地,「實在是很難,難受……哎呦……!」突然感覺像有根移動的鋼針在他的體內肆無忌憚地到處亂竄,戳得他一陣陣疼痛不斷。
張鑫不禁疼得吼叫起來,豆大的汗珠滲滿他的額頭,嘴角痛苦地撇向了左側,牙關咬得緊緊的,鼻孔流出了兩道夾雜著血絲的鼻涕,目光眼看著漸漸黯淡起來。
「剛才還是好好的,你這是怎麼了?」莎莎看張鑫痛苦的樣子很關心地詢問道,「是不是剛才吃壞了肚子?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就你名堂多,要回自己回!」妍菲很不耐煩,口氣冷冷地道,「我可沒空陪你回去!要回自己回,一個大男人這麼沒用,關鍵時刻盡掉鏈子。」
「我沒什麼的,你們去玩吧!我在這兒休息一會就好了,」張鑫嘴角微微翹起,本想做個笑臉可沒笑出來,「謝謝你啊!」他望著莎莎,試圖遮掩心底無可奈何的深深失望。
「別管他,我們走吧!真是掃興!」妍菲拖著莎莎急速走向鋪著猩紅地毯的旋轉樓梯,「你看他那樣,熊得哪像個男人,我可不是他的保姆,我沒那麼大的耐心,做他的情人我是倒霉透了,得不到他什麼便宜,自己還要倒貼,死了才好,死了我就省心了。」妍菲抱怨著上樓,毫不顧忌身後還有旁人和客戶。
「要不這樣吧!張鑫,你要實在不舒服就叫司機送你回去,你先回吧!」張處長邊說話,邊走向樓梯,他並沒有等著聽張鑫的回答,而是快步追著來賓上樓去了。
空蕩蕩的大廳除了門口挺立的保安和漂亮的迎賓小姐,不時有賓客魚貫而入,痛苦癱倒在沙發上的張鑫嚴重損害了大世界豪華典雅的和諧氣派,一個很帥氣的保安立即朝他走來,用似羊叫的娘娘腔說:「先生,先生啊,請您坐起來好嗎?這裡是迎賓大廳,是我們酒店最重要的形象,」保安伸出似女人般的細長手指禮貌地拍拍張鑫的肩膀,「這兒不能睡覺,先生。」
他女人般地扭了扭腰,看見滿頭大汗的張鑫因為痛苦而扭曲的煞白的臉,突然嚇了一跳:「啊」的驚叫一聲,不由自主後退道:「您不舒服?您真的不舒服嗎?臉色白得像張紙一樣,」保安探著身子問,「您的朋友呢?快告訴我,他們在什麼地方?」保安急急忙忙走向總服務台,快速地和幾個服務員在商量著什麼。
張鑫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那兒不舒服,暈暈的,慌慌的,刺痛的感覺像是肚子里有一股帶刺的氣流在他的五臟六腑恣意穿梭,心也跳得特別快,心痛?胸痛?肚子痛?都像,又都不像。聽了保安的話,疼得緊閉雙眼的他艱難地爬起來,身體無力地呈大字形靠著沙發,竭力想挪動身體坐正,卻不料身體如同坐滑梯一樣直接溜到了地上,頓時便像一具殭屍躺在那兒只有進氣,沒有出氣。
正在給KTV張處長打電話的服務小姐嚇得趕快跑上樓去叫人,幾個保安則手忙腳亂將張鑫往門外挪,他們害怕張鑫就會暴病死去,酒店大廳死了人多不吉利?老總會責難他們沒有盡職盡責讓危重病人入內,輕者扣罰工資獎金,重者也許將被炒魷魚。
KTV包房內拿著話筒唱興正濃的妍菲看到驚慌失措的服務員一頭闖進來,並沒想到是張鑫突然病情惡化,還在和客戶一起高唱,直到聽出張處長湊在她的耳旁焦急的語氣,她才極不情願地跟著服務員奔下樓去。張鑫已經被保安塞進的士後座,像一灘爛泥堆在那,手腳無力地耷拉在車廂的地上。
「快,去文化路......」妍菲根本沒想到張鑫病情嚴重,需要馬上送他去看急診,要仔細診斷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一股大便的惡臭已經瀰漫整個車廂,張鑫失禁了。不知是腸胃裡亂竄的東西被排泄出來,還是因為有妍菲坐在身旁,張鑫感覺自己好多了。
司機厭惡地嘟囔一聲:「真是倒霉!晦氣!」便加大油門朝前飛駛起來。
下了車,張鑫竟然踉踉蹌蹌扶著樓梯爬上了六樓,但他的褲腿卻流出了一道道惡臭的稀屎,妍菲緊緊地捂著鼻子厭惡地先衝上樓去,邊跑邊怨聲載道。
「看你這熊樣拉了一褲兜,熏死我了!我們好不容易出去玩,都是因為你害我在眾人面前丟盡了臉。」妍菲邊開門,邊嘮叨,「也真是的,你都這樣了,張處長他們也沒人幫我一把。」
「不是有……有客戶在嘛!」張鑫提著褲子哈巴著腿歪歪扭扭地挪進衛生間,「你別瞎說了,也別多管處長的閑事,小心得罪了領導給我穿小鞋。」
「你以為我想管你這隻癩皮狗?髒兮兮臭烘烘的熏死我了,你快得了吧,張鑫,看今天這樣就知道你在領導眼裡根本就沒分量,平時你工作再有能力,那也只是處長的走狗,為別人做嫁衣而已……!」妍菲後面的嘮叨被張鑫關緊的浴室門隔斷了。
剛才突然不舒服張鑫以為自己馬上要死在酒店大廳,眼前全是金星在閃爍,一個人痛苦得在垂死掙扎,最需要妍菲的時候她卻棄自己於不顧令張鑫傷心不已,她平日里的柔情蜜意到哪去了?
生病之時,最需要溫暖和關愛,妍菲是張鑫唯一認準可以共度餘生的人;可,就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妍菲卻用漠然的態度抽了張鑫一記狠狠的耳光,令張鑫想起「婊子無情,妻子有義」的俗語;即刻便有種懊悔的悸慟凄涼了張鑫的整個身心。
張鑫在衛生間洗浴時,又突然感覺好像有無數魔爪妄圖把他拽進地獄去,他在無意識地拚命蜷縮身子,愈團愈緊,像蝸牛似的,恨不得長有硬硬的鎧甲。
一會兒,他又好像變成了一堆稀泥似的完全失去任何同病魔抗爭的體力和意志,大小便如同開閘的洪水,肆無忌憚地衝出身體,沒有給他任何體面的留存。
妍菲厭惡地捏著鼻子打開了大門,驅散房間里的臭氣,洗凈手懷著一肚子怨氣便若無其事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既沒問張鑫現在感覺怎樣,也沒給他拿換洗衣服;更沒理睬精疲力竭的張鑫倒在廁所的地板上是怎樣一副凄慘狼狽的景象。
死狗一樣蜷縮一團……無力,無助,無奈,無聲,眼內明顯噙著淚花。他的內心是怎樣一種鑽心的痛楚?他是不是恢復了意識?他會不會想起黃麗?是不是有點怨恨自己咎由自取執迷不悟遭此冷遇是罪有應得?
他的心涼透了。好在病魔就折磨他十幾分鐘,不舒服的癥狀便奇妙地消失殆盡了,意識稍微清醒些,他無力地從地上爬起,急忙將衣褲洗凈,徹底洗了個澡,赤條條地從浴室出來走進卧室去找衣服;看到他赤身裸體出來妍菲只是斜拋個眼神便馬上專註地看著熒屏,似乎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她鄙視他,張鑫突發的病症和剛才那種尷尬失禮的臟丑境遇令她感覺自己丟盡了臉面,內心裡對這個窩囊的張鑫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厭惡,心底不自覺地在感情上對他有了一種新的認識,臉上再也沒有了一點往日的溫暖和溫情;甚至都沒有賓館服務員禮節性的問候。
她內心很後悔自己怎麼會認識像張鑫這樣一個窩囊無能的男人,她感到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完全破滅了,她發現了張處長內心對張鑫的態度,張鑫今後不可能有什麼作為,唯一使她寄予希望的是他的工資和房產,有了張鑫她起碼不用去工作也不愁吃穿,何況她也不能找到任何理由將對她一往情深的張鑫輕易地推出門去。
還是就這麼湊合著跟他過吧,反正張鑫也沒離婚,也許,到時候他又想回家了,現在我還是抓緊時間搞點錢好了,為自己以後的生活做好準備,她想。
張鑫無心無力與妍菲計較,由於他過度的放縱和感情上的急躁行事將自己的精力消耗殆盡,甚至對父母和孩子都是冷酷無情,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和黃麗離婚已經是不可改變的現實,只是個時間的問題。
自己與妍菲苟合早已是眾所周知,花了那麼多錢才買得妍菲的青睞,張鑫並沒認為妍菲的冷漠是無情無義,反倒是被自己失禁弄得不好意思,認為妍菲的冷漠合情合理。可,他的心底還是泛起了几絲凄楚的漣漪……
愛不應該只是健康時的甜言蜜語,它更應該是生病時的噓寒問暖和關切的眼神與照顧,他的心裡好失望。女人嘛,總有任性的時候,「好男不和女斗「,她是愛我的;穿好睡衣,獨自躺在被子里,面對依然無動於衷的妍菲,張鑫這樣寬慰自己。
一星期後,莎莎跟當醫生的姐姐說起,才知道張鑫可能是心肌梗塞的徵兆,馬上催促他倆及時去看醫生,妍菲這才陪著張鑫去了人民醫院。
張鑫健康如初,醫生並沒有檢查出任何毛病,只得叮囑道:「從目前檢查的情況來看,沒有發現什麼病兆,以後發病了再說,可是,你應該時刻警惕著,如果再發生上次的癥狀,要立即來醫院就診,你們可不能不當回事啊!」
瘋狂與保守,怯懦與妄為,就是那麼千差萬別;可惡,可恨,可憐!可悲的人性,可惡的人慾組成這迥異紛雜的社會,有人歌舞昇平,有人像黃可英一樣凄淚濕襟,長夜難眠。心海像狂飆吹拂般洶湧不寧,前塵往事在腦海歷歷映演,多少次跌落在過去的夢裡回憶、悲愴、沉思。
黃可英的內心如焰,焰如火山噴涌,卻只能獨擁沉寂黝黯啜泣哀愁;潔白仁愛的月光幾十載吻照著她的創傷,也未能撫平她心靈的傷痕,撫慰她的惆悵、苦痛與凄楚。
黃可英十分纖弱,楚楚可憐,面容溫柔俊秀,有一雙漆黑的閃爍著光芒的大眼睛;如今,她那雙黑眼睛空蕩蕩的,冷冰冰的,就像深潭裡的水一樣,人已經變得骨瘦如柴,形若枯槁的身體僅有的養分早被無情的歲月吮吸風乾,黃麗給她寄來的任何補品良藥,並沒能讓母親的身體有任何健康豐腴的跡象。
進入更年期后,黃可英卻莫名其妙地發胖了,重新撐開了皮膚褶皺,面容比以前顯得年輕漂亮,風韻猶存。看著自己變得漂亮年輕起來,愁眉不展的黃可英也添了几絲高興的快意,卻沒懷疑是身體有什麼不對,她以為自己是老來發福。
黃麗有出息,張菁也乖,再也沒有什麼讓她操勞擔憂的了,黃可英活得比以前愈加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時常會想起那個拋棄她的男人,回味雖短暫卻令她堅守一生的愛情。
那個男人如石沉大海,黃可英卻時時默念禱告,祈求神靈保佑他順順利利,仕途坦蕩。黃可英甚至都沒有真正恨過他的負心,她把一切都歸於自己的命運,歸於自己命不好,歸於「有緣無份」的唯心推論。
她心裡藏著個念想,她很想能再見到他,很想知道他如今是否一切都好,哪怕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她都會感到莫大的幸福。年紀愈大,愈來愈強烈的這種願望使她經常默默祈禱能出現奇迹,讓他們還能見上一面:很想要告訴他,他們有個漂亮的女兒,告訴她自己對他的眷戀。
分開幾十年兩人未曾有一次偶遇,黃可英怕以後沒有機會說出真相,怕自己抱憾終身。她卻不知道,她整日悶在田間山村和他雖然相隔不遠,卻不可能有著偶遇的契機到來。
黃可英也很想告訴女兒她的身世--她們都一直耿耿於懷,卻從不敢觸及那隱痛:讓女兒知道自己有個出人頭地的父親,讓已經長大的黃麗釋懷是黃可英時下唯一的願望。
她還想告訴她,雖然,父親為了前途自私得拋棄了她們,卻有著「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的無奈,她想告訴黃麗不要去恨他,要愛他,尊敬他。
內心,黃可英又怕再見到他,她的心裡也不無後悔,當初若是將懷孕之事說出來他也許會不忍心離去……他不是那麼絕情的人,今天才實情相告,男人也許還會埋怨她的隱瞞和絕然。倘若真是那樣,今天的一切不幸就完全是由自己造成的,難道這就是人們說的「失足成恨」?黃可英無法繼續默想下去。
想象力可以讓我們擁有整個世界,想象力也可以讓人夜不成寐,心神傷累。別時同流的酸淚,再見化作冷漠的微笑?別時清碧的心泉,再見已變成枯竭的沙灘;別時嬌艷的花蕾,再見卻是落花般迎風殘碎!
何處重擷青澀的美好?何處重攝青春的嬌顏?如今,什麼都已逝去,只有生命的年輪默默地搖轉著苦澀如青杏的日子自轉著衰老,自轉著消亡而已。
人之將死,說一些活著想說的話,是不是晚了?
人生路上,山窮水盡之時,其實也許正孕育預示著機會的到來,只是需要人們再多一點堅持而已。鍥而不捨,金石尚可鏤;真摯的愛與交流,或許能融化迷濛了視線的頑石堅冰吧?
可惜,黃可英不懂;她既沒為自己堅守家的完整,也沒為腹中的孩子固執地挽留意欲離去的愛人;而是把關乎自己和女兒命運的一切,輕易便拱手送給了與她毫不相干,且永遠也不可能認識和沒有任何理由忍讓的女人。幼稚愚蠢的善良不僅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而且還毀了黃麗的一生。
懦弱無知釀就一壇噩運的孤酒,舉樽獨飲青澀的杏茗,並未換來杏花愈加馨香馥郁的綻放;終日以淚洗面,夾著尾巴做人。雖然黃可英知道人不是做出來的,而是活出來的,可她過的這叫什麼日子?她活個什麼勁?
在沒有愛的沙漠--掙扎著創傷的心神,隱忍那可怕的人間隔膜苟活著;沒有愛的呼喚,沒有溫暖撫慰;沒有秘密衝動,沒有心之交流;沒有期許奢盼,沒有奉獻給予!她什麼也沒有!是誰阻礙了她人性的張揚與釋放?又是什麼囚禁了她的人生?
可憐的人們喜歡以「命不好」來掩飾人生的失誤,來詮釋一切人為的病殃福禍;森羅萬象的宇宙,誰不羨慕流雲的逍遙,飛鳥的自由?而黃可英的世界只是個狹長的囚籠,可悲可憐的是--這牢籠是由她自己親手壘砌!
男人不拋棄,女人不輕易放棄,她的人生會怎樣?性格決定命運,實在不假。倘若,當初黃可英不放棄,生活會是啥樣?肯定不是今天這樣!倘若,她勇敢地接受隊長的愛,生活也一定不是今天這個樣!
凄涼肅靜的夜晚,黃可英削瘦的身體里奔涌著些許懊悔的暗流,她並沒有詛咒曾經的悲歡,只覺得人生事境像閃電,如流星,似飛箭;轉瞬即逝。兩個男人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腦海中疊現著,他們誰也不屬於她,沒人真正屬於她。
一個杳無音信,一個若即若離;幽暗寂寥的屋內,那張無情的睡床上那如同她的居所一樣空蕩蕩的心卻還在回想,惆悵,飄蕩著……
心如殘莖枯荷的池塘,荒蕪落葉的曲徑,到處是枯焦荒涼;黃可英沉靜死寂的心湖被荒渺未卜的將來雲遮霧罩;她苦澀乾涸的眼裡,看不見淚水涓涓淌出,卻聽見嘴裡聲聲嘆息,一聲比一聲凄怨悲涼。
男歡女愛的桃符主宰人性的善惡美醜是許多女人悲凄的宿命,也是許多男人沉淪的陷坑;青澀的人生歷程,男女各半導演一幕幕悲歡離合的劇目,誰也不能責怪誰的表演牽強,強扭的瓜不甜,而兩個人慾張狂的巴掌,只會愈拍愈響。
張鑫--她的女婿,睡在別的女人的床上,做著一個毫無責任與理智的男人的噩夢,和嗜賭成性的妍菲一起沉淪,沒有發現生命的時間有限,沒有想到自己正在自掘墳墓走向空靈。
妍菲沉溺麻將,背著張鑫借貸賭牌,日復一日利滾利,欠下賭債好幾萬。逼不得已偷偷賣了首飾,抵押了自己的房契,張鑫全然不知。這些錢財都是自己的東西,即使知道,張鑫也管不著,她這樣認為。催債的可是實實在在的人,天天川流不息,妍菲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那天,還未踏進麻將館,妍菲便被一伙人堵在路口。
「菲姐,十日之內再不還錢,就別怪哥們不給面子,房契在手,再不還錢,十日後那房子就是我的了,後果嘛,你應該很清楚。」債主是個彪形大漢,滾圓的臉上從鬢角到下巴長著濃黑的絡腮鬍須,搵著眼睛凶神惡煞地對她說。
「你……別,求求你,再多給些日子,權當可憐我吧!這事不能讓張鑫知道,錢我一定會想辦法儘快還上。」她緊張得四下張望。
臉上堆滿媚人的微笑看著那人低聲哀求道,「多寬限些日子好嗎?我會報答你的。」
「緩幾日?報答,你用什麼報答我?」那人斜眼盯著面前這個花枝招展的漂亮女人,不懷好意地獰笑著打起了歪主意,「如果……啊,……是真的?」
那人言下之意,妍菲再明白不過,如果……這樣能抵消賭債?妍菲不由得暗自高興,連忙意味深長地看著那人的眼睛說:「要是這樣你願意……?我,我就--」
「那好!晚上,迎賓樓……八點……」丟下這句話,一伙人便得意地揚長而去。
然而,還沒過幾日,那人便聽說了妍菲是「狐仙」「、克夫」、「暴死」的傳聞,哪敢繼續和她有染?不僅妍菲的肉體抵債計劃告吹,身體一向健康的債主還認為是中了她的邪氣而突然高燒不止,妍菲的如意算盤又落了空。
怎麼辦?孩子要上學,衣食住行都要錢;催債人堵住家門絡繹不絕。
妍菲焦頭爛額,東躲西藏,如坐針氈,惶恐不安。利滾利,是多大的天文數字?她不敢想,更不敢讓張鑫知道;可,瞞過了初一,瞞不過十五。
後悔。哭泣。沮喪。絕望。束手無策!情急之下,妍菲打起了張鑫家房子的主意:如果能騙得張鑫賣了它,便可以償還賭債,要回自己的房契......
「黃麗丟下你去了新加坡,你為什麼還要為她留著那套令人傷心的房子?既然決定離婚,就賣了它,我們拿著錢去投資開礦,怎樣?」妍菲小心翼翼地套話。
「開什麼礦?賣了房子,萬一哪天你不高興了,把我從這裡趕出去,我到哪去落腳?」張鑫不知妍菲居心叵測隨口應答,此刻,他頭腦里好像還保留了一點清醒的意識。
「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的,你對我那麼好,想哪去了?」妍菲溫柔地依偎在張鑫的懷中,「我是為了我們的將來考慮,賣了它,算是對黃麗的報復,也可以給你出口氣,不僅讓她回來無家可歸,我們還可以投資賺錢,你總不可能甘心看著黃麗帶著別人住進你買的房子吧?……怎樣?」
「這樣做太過分了吧?我和她還沒正式辦手續--」張鑫有點猶豫不決,可妍菲描繪的投資回報可能百分之二百對張鑫的誘惑實在太大。
「萬一,以後賺了錢可以再買……」張鑫在心裡盤算著,愛做夢的男人,無人能識破蜜織的謊言,懵懂的張鑫依然猶豫:「……福利房也賣不了幾萬元。」他想極力打消妍菲的念頭。
「十來萬總有吧?」妍菲繼續坑蒙道,「是同學才答應我入股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張鑫,你可要想好了,為了我倆今後的生活,你也要早作打算。」
妍菲不斷在張鑫的耳畔絮絮叨叨,時不時撿起那些看似同情關愛的語言來撩撥張鑫的妒火,她根本不了解在黃麗身上發生的故事,那些讓他顏面掃地的糗事他什麼也沒告訴她,艷菲卻自以為是地猜度渲染:「出國是誰都可以去的嗎?憑什麼她就可以去?背後肯定有什麼交易,難道你從來就不懷疑?」
「她回來你們也只能離婚,不是說還沒和她談妥條件,聰明的人誰都會在此期間想法轉移財產,你怎麼就知道傻乎乎坐以待斃?你呀,真傻!」
「為了我,你也得拿出行動來看,用事實告訴我,你只愛我一個人……我們又不去住,空在那裡浪費資源,何不賣了去投資?難道你願意看著黃麗帶著別人住進你買的房子?」
看到張鑫不置可否躊躇的樣子,妍菲繼續用撒嬌的口吻說:「你是捨不得房子,還是捨不得和你一起種下杏樹的人?」
以嬌媚威逼的手段牽著情人的鼻子走是下作女人的伎倆,用背叛和缺德來證明愛情是花心男人最終唯一的選擇。
妍菲說得頭頭是道,張鑫愈聽妒火愈旺,他強壓在心底的那些屈思嫉恨便泛起了漣漪……鄧國的名字也揮之不去了。和黃麗在杏樹下幸福的場景,和鄧國討價還價的交易,王煷無意之中流露的評價……許許多多張鑫想竭力忘卻的丟盡他顏面的事情,似乎都爭著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賣房。
對,我為什麼就不可以做點男子漢的事情給黃麗看看?誰要她背叛我在先!此刻,張鑫早已不記得當初堅決不肯離婚,讓人啼笑皆非的表演;忘記了自己信誓旦旦不計前嫌和黃麗一起生活的諾言;忘記了自己隨處留情的德性。
他骨子裡那點自私狡黠的原汁被妍菲的風情挑唆調配匯聚成了昏然沖腦的血流,裡面融入的只有妒忌報復和空洞可笑的為情慾膨脹得忘乎所以的癲狂。妍菲的話如同聖旨,張鑫當然言聽計從,很快,禁不住軟磨硬泡的張鑫便找到了買家,以六萬八的價格賣掉了依山傍水的住房,也賣掉了他和黃麗僅存的一切。
陰謀終於得逞,妍菲又請來同學冒充「礦老闆」一起演戲:讓張鑫親自將錢交到「礦老闆」手裡,過後再交給她還賭債,餘下的繼續賭博揮霍。
「空口無憑,還是寫張收條,我們一手交錢,一手立據。」張鑫雙手握著錢袋,很慎重的樣子說。
不待張鑫伸手接收條,妍菲便搶先攥在手裡:「收條還是我來保管吧,你的記性沒我的好。」
張鑫沒有異議,投資協議也沒簽訂就OK了。他以為自己的錢如同礦石進了沸騰爐,爐火愈燒愈旺,錢會隨著爐火變得愈來愈多。張鑫怎知道他的錢早已變成了肥皂泡,字據也早成了紙屑?
父母對兒子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他們也不可能想到兒子會因為外面的女人,不僅花光了張菁上學的錢,而且連房子也偷偷地變賣了。
現實中此類喪心病狂沒有人性的行為一般都打著「愛」的幌子,以犧牲別人的愛為代價,無情地傷害了一個,又諂媚地討好了另一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
沾滿血腥的愛的禮物與奉獻,吞噬毀滅了別人的家庭和靈魂,在搗碎顛覆了別人生活的煉獄中去建立自己的幸福與快樂,這便是人慾的殘酷、毒辣、自私和卑劣;日夜交替,生死輪迴,陰陽乾坤,難道就沒有遏制罪欲肆虐的章法王規?
移情別戀的人們,大多盲目追求「賞心悅目」或物資享受;
「養眼」之人可否「養心」?有錢是否真幸福?求「養眼」而「負心」背叛愛情,最終都是兩敗俱傷,體無完膚;深陷「愛」的囹圄,張鑫做著大頭夢,怡然自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