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意志
第四十一章意志
「Eric!」身後傳來聲音。
他的腳步微微一頓。
「你還沒回答我,你有信心沒有?……要知道,這種手術,病人的意志力是非常關鍵的。」
凌亦風的眼神閃了閃,聲音在這不大的房間內緩緩暈散開去,微沉地劃過靜謐溫暖的空氣,「有。」語調很淡,卻似乎足夠堅實可靠,「這是我給別人的許諾。」
良辰到家的時候有些意外,沒想到凌亦風竟會比她更早回來,而且,此刻不過八點多,他卻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
開衣櫥的時候發出了輕微的響動,床上人的微皺了皺眉,睜開眼看她。
「今天很累么?」良辰拿著睡衣問。也不知是不是燈光的原因,只覺得最近的他好像又消瘦了些,此時臉頰上也氣色欠佳。
凌亦風按著額角,撐著坐起來,像是有點剛睡醒的迷糊,似是而非地點了個頭,不說話。
等到良辰洗完澡出來,他仍舊維持著靠坐的姿勢,只是神情早已清醒,一伸手,說:「過來。」
「……幹嘛?」
兩隻手一觸及,良辰便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帶上前去,跌進凌亦風的懷裡。
她微微一笑,他的吻便落了下來。
當自己被那股溫熱的氣息包圍覆蓋住的時候,良辰有一瞬間連思考能力都想要放棄。
愛情果真是十分奇怪的東西,有人說它是有保質期的,久了便會失去原有的味道。可是,這種理論放在他們身上似乎並不適用。前前後後這些年,有合也有分,甜蜜和傷害都存在過,然而在此刻看來,初戀時的美妙滋味卻不曾稍減,反而有愈久彌濃的趨勢。
在很久以前良辰就想過,或許凌亦風就是她的劫,註定是要永遠互相牽絆的。
可是,雖然她在他的吻和高超的調情技巧上幾乎就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但是這一回,當他戀戀不捨地放開她時,她喘了口氣,反手捉住那隻游移在自己背上的手,張開漆黑明亮的眼睛,說:「你今天有點反常……」
其實,何止是今天?女人在這方面的直覺通常都是最靈敏的。接連幾日,凌亦風對她表現出來的纏綿和留戀,與以往大不相同。
或許連他自己都還沒察覺,可是,她卻明明白白地,這種感覺愈發清晰確定。
聽到良辰這樣說,凌亦風稍稍一怔,慢慢從她身邊退開一些,一隻手支在枕際,側著身看她,以一慣沉默的姿態。
良辰也半坐起來,剛剛扣好方才在混亂中被解開的衣扣,便突然聽見他說:「我要去出差。」
「啊?」她眨眨眼睛,側過頭。
下一刻,臉頰便被輕輕拍了拍,凌亦風同時在她耳邊低聲笑道,「啊什麼?你犯迷糊的樣子真傻。」
良辰翻了個白眼,不理他,只是問:「你說要出差?去哪?什麼時候走?」
「不一定。」凌亦風平靜地看著她,慢慢地說:「可能要去很多個地方,還要飛一趟國外,所以時間會久一點。基本定在五天後動身。」
良辰想了想,笑道:「那就去唄。」
凌亦風也緩緩地笑,仍舊看向她,半真半假地道:「可是……我捨不得你。」
甜言蜜語在良辰看來,一向貴在精而不在多。恰恰凌亦風就是這種人,平時幾乎不說,偶爾卻又冒出那麼一兩句,多半是也用這種不太認真的語氣,卻格外誘人。
良辰心中不免一動,可畢竟不習慣回應什麼,於是仍是微笑:「但你要辦公事,也沒辦法。」
凌亦風微微垂眸,面上淡淡的笑容未減,勾起唇角,只是聲音略低了些:「是啊……」在這稍長的尾音中,翻了個身,平躺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在關了燈的黑暗之中,摸索到良辰的手,緊緊攥在掌中。
剩下的幾日,生活照舊,以平靜如水的姿態迅速地滑了過去。
凌亦風臨出發的前一天,恰好是星期日。正趕上春雨綿綿的時節,天氣不是太好,卻十足是個睡懶覺的好日子。
深色的窗帘將屋外的灰暗陰澀隔絕起來,早晨八點多的光景,室內光線異常昏暗,看起來仍像天剛蒙蒙亮一般。然而,饒是如此,良辰還是習慣性地醒了過來,並且在睜開眼睛半分鐘之後,人便半點困意都沒了。轉過頭,發現身側的人似乎還是熟睡,她輕手輕腳地穿衣服下床。
昨天,凌亦風再一次晚歸,卻不是因為公事。晚餐時候,良辰給他打電話,無意中聽見凌母的聲音,這才知道他回家看老人。
其實自從複合以來,雖然她與他的感情愈加濃厚,可是和他父母之間的矛盾卻未曾稍減。他們中間,橫著一個程今,橫著兩位長輩莫名堅持的抗拒態度,使得想要融洽相處都十分困難,就更別提妄圖幻想自己一夕之間便被他們接受了。
上次在餐廳,凌亦風接完電話后的臉色,良辰至今仍能記起,她是打從心底里不希望他與他們有矛盾,或者起爭執。吵架是件多麼無趣而又傷人的事,更何況,是父母和子女之間的爭吵?於是,後來良辰也一直不去刻意提起什麼,主要是不想讓凌亦風為難,總覺得一切事物自有水到渠成柳暗花明的一天。
也正因為如此,當聽說凌亦風獨自回去時,她只是說:「替我向他們問好。」心態倒是平靜得很,也做足了禮貌,至於對方接受與否,也不是她所能強求的。
等到深夜凌亦風回來時,她因為太困,已經睡著了,只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身邊躺下,她翻了個身,習慣性朝著他的方向,搜尋到舒適的位置,繼續入夢。
八點半,良辰已經洗漱完畢,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床上的人動了動,肌理均稱的修長手臂伸出來露在被外,是醒來之前的徵兆。
她走過去,突然好興緻地蹲下來,仔細看他的睡顏。
這種半清醒狀態下的凌亦風,減弱了平日里犀利淡漠的感覺,神情柔軟得令人心動。
她趴在床邊好一會兒,終於等到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緩緩睜開,她一笑:「早安。」
其實,這個時候的她,剛剛洗了臉,脂粉未施,經過一夜,燙成大卷的頭髮微微蓬鬆凌亂,發稍也有些濡濕,單手撐著下巴抵在床沿,面帶微笑……如此姿態,自有一股清新純凈的氣質流露出來,彷彿單純的小女生,專心等待戀人醒來,然後互獻一個早安吻,開始全新燦爛的一天。
凌亦風一睜眼便看見這樣的良辰,不由得也笑起來,隨即伸手握住她另一隻置於被上的手。
她的手,柔軟,溫暖,十指纖長。
他動了動唇,剛想說話,卻在下一秒,唇角邊原本淡淡的笑意,陡然凝固。
然而,也只不過是片刻的時間,只在眨眼之間,這一下的停頓似乎並沒有影響什麼。緩了緩之後,他仍在微笑,而且笑意更深,他問:「幹嘛起得這麼早?上來陪我再睡一會兒。」說完,真像還沒睡夠一般,重新閉上眼睛,呼吸穩定均勻。
良辰搖了搖頭,不肯。
其實,她的習慣他怎麼會不清楚?不管春夏秋冬,從來不會賴床,只要一旦起來穿衣洗漱過後,便絕對不會再爬回被窩裡,意志力異常堅定。
他握著她的手,一動不動,彷彿只一會兒的功夫,就真的漸漸睡著了。
良辰沒辦法,只好拍拍他的手背,輕聲說:「你睡吧,我去做早餐,做好了叫你。」
低低的聲音從枕畔傳來,「我想吃餛飩。」
她一怔,家裡可沒現成的速凍餛飩。
他鬆開她的手,翻了個身,背對著她,異於往常的執著,帶著小小的孩子氣,「突然很想吃。良辰,幫我去樓下買吧?」
她看著他,修長的身體掩於被下,姿態慵懶,只好認命地站起來,拍拍衣服,說:「好吧,等著。」
一陣窸窣的聲響過後,卧室門咔地一聲打開,然後又被關上,良辰穿了衣服出門去了。
直到室內恢復安寧靜切,只聽見自己一人的呼吸聲時,凌亦風才動了動,找到枕邊的手機,按了快捷鍵撥出去。
兩聲過後,那邊接起,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
置於身側的手指指節分明,緩緩收緊,聲線清冽:「James,你來一趟。」睜開眼,墨色的瞳內,淡淡的光華凝固,他皺眉:「……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報了地址,合上手機,凌亦風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仍舊漆黑一片。
這一次的發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久,五六分鐘過去,竟然不見恢復。也正因為如此,他才突然感到擔憂。當著良辰的面,遮掩也不過是一時的,等她回來,該怎麼辦?
所以,他幾乎是有欠思考地撥通James的電話,其實再冷靜下來想想,找他又有什麼用?良辰不過下樓買個早點,再怎樣也不會比從家裡開車過來的James要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內動靜全無。
或許,有些事情,從一開始便是無法隱瞞得住的。可是,在殘酷的真相面前,再堅強的人,也會下意識地選擇迴避和退縮,並非為著自己,並非對對方不信任,只是不想多一個人過擔驚受怕的日子,那是一種無聲的煎熬,卻不是那個一心期待幸福的女人應該去承受的。
然而,走到最終,似乎仍舊無可避免,要去揭開那一層隱去一切的幕布。
自行起身靠於床頭的凌亦風,在等待良辰歸來的這一刻,也不得不承認,他突然開始害怕。
守了這麼久,堅持到現在,彷彿到頭來,都是空的,之前做的那些,都是無謂的掙扎。
——她,還是要知道了。
初春潮濕的空氣,清新誘人,偶爾吹過乍暖還寒的微風,夾雜著細如牛毛的雨絲,沾濕了發稍。
良辰穿著薄薄的毛衫,等在路口。拐角不大的店裡,熱氣蒸騰,食香暗浮。
其實從前他們也都只是路過,從未光顧這裡,連小小的駐足都沒有過。良辰有些納悶,怎麼凌亦風突然就堅持想要吃餛飩了呢?等到下了樓一看,才發現這家店的生意極好,點鐘,仍舊座位滿滿,與周圍另兩家早餐店的光景形成強烈的反差。
服務員招呼過來的時候,她想了想,舉了個手勢,「兩份,打包帶走。」
因為生意太好,忙不過來,良辰等了很久,才終於排隊拿到兩盒熱氣騰騰的餛飩,用結實的塑料袋兜好,拎著離開。
回到家,暖意撲面而來,她放下早點,卻沒在卧室里看到凌亦風的身影。
浴室的門關著,有水聲傳出來,她便轉去廚房拿碗筷,過了一會兒,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客廳里,發上還帶著水珠。
「吃東西。」她看他一眼,徑自走到桌邊,將餛飩倒在碗里。
凌亦風應了聲,邁開步子走過去,幾步之後,卻又突然停下。
「愣著幹嘛?」她回過頭,就見他呆在桌子旁邊,順手一拉他,將椅子一推,「快坐吧,剛起床的大少爺,難道還要喂你不成?」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聲音里都跳躍著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