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惡化
第四十七章惡化
「你難道真沒發現?」耳邊響起聲音,她睜眼,只見對方微微訝異的表情,「其實,昨天早上,也發作過一次,所以,我才會起過去。」
……昨天早上?良辰集中思想努力去想,這短短的二十幾個小時,對她來說竟突然猶如隔了很久很久。
她記得,他賴床,然後要吃樓下的餛飩,語氣如同小孩子般固執。
心頭一動,繼而微微疼痛起來,她垂下頭去。
——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吧。為了瞞住她,所以故意支她出去。
良辰突然有些頹然,扯著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James伸手過來拍了拍她的肩,她只是搖頭,沒人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責怪多一些,還是追悔多一些。
過了很久,良辰才再次抬起頭來,問:「手術的事,你怎麼打算?」
「宜早不宜遲。」James的語氣鄭重起來:「我和醫生談過,看現在的情況,頭痛和失明都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而且還出現暈倒的癥狀,應該是病情突然加速惡化了,超出了我們的預想。」
她的眼神一震,涼意陡然從腳底升起來,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皺眉:「可是……怎麼會一點徵兆都沒有,就突然……」頓了頓,吸了口氣,下半句話才吐出來:「……突然惡化?」
James看著她:「腦部疾病,向來都是這樣。之前因為他還沒清醒,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可是現在,我的建議是立刻手術。要知道,拖得越久,風險越大。」
「那麼現在呢?」她像是忽然想到,「現在成功的機率,是不是還有40%」
她是抱著一絲希望去問的,心裡其實早已有了隱憂,所以,當看見James略一沉默而後露出凝重的神色對她微微搖頭時,一顆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這也正是我要說的,」James開口:「也許你還不太了解腦部腫瘤這種病。有些雖然是惡性的,但如果位置不是太重要,完全是可以根除的,而且危險係數並不高。然而,有些良性腫瘤如果恰好壓住了重要的神經和血管,那麼手術起來,就算是最頂尖的醫生也,也不會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將它摘除。」
良辰垂下眼睫,心裡已經清楚萬分,凌亦風的顯然屬於后一種。
James接著說:「我會盡全力,可是,顱內手術不比其他外科,即使成功率是99%,那剩下的1%所帶來的後果,也不是你能想像的。」他也將手環在胸前,做了個深呼吸,這才平穩地說下去:「至於這一次,萬一失敗了會怎麼樣,目前我也不能下斷論。」
高級病區里,病人不多,此時整個走廊里,也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周圍太安靜,安靜到James的話傳進良辰的耳朵里,彷彿都有嗡嗡的迴音,攪亂她所有的思維。
凌亦風問她,良辰你準備好了嗎?
她原以為是準備好了的,可是當面對最權威真實的說明,那片巨大的、因為未知而產生的恐懼才如烏雲壓境,逼了上來,無法呼吸,無處可逃。
如果說,之前的她至少還對那個看似不小的數字抱著一絲樂觀,那麼現在,她卻連自欺欺人的力量都像是突然被抽空了。
更況且,連那個作為後盾的數字,如今都已經消失不見。
果真,如她之前所擔心的——那已經是個過去時。
良辰回到病房時,凌亦風是真的已經睡著了,呼吸輕淺,但均勻。她伸出手,慢慢貼近他英俊的臉頰,食指狀似有意無意從他鼻端掠過,感受到他溫暖的氣息,凌亂憂慮的心情彷彿才能漸漸平復。
她隨便吃了些東西,下午時接到凌父的電話。
簡短几句,她把情況大致說了。其實現在人人都知道,箭已在弦上,因此凌父對這個決定也沒有太大的意見,只是又再交待了兩句,又問了行程安排才掛斷電話。
他的話語里,其實也是有不安和不舍的,到了這種關頭,也不免一一流露出來。
良辰除了安慰,剩下的也只是不停地樹立信心,給凌父,也是給自己。
凌亦風在傍晚時分醒來,良辰正梳好頭從浴室里走出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他突然撐起身子,半趴向床外,開始嘔吐。
她一驚,快步過去扶住他。
其實整整一天,他滴米未進,全靠營養液在維持,胃裡是空的,此時也只能是乾嘔。可也正因為這樣,身體虛弱顫抖得更加厲害,修長的十指緊扣著床沿,伏著身子,那一聲一聲,聽在良辰耳里,只覺得撕心裂肺。
等到好不容易,漸漸緩和下來,他已是兀自趴著急促喘息,似乎連動彈的力氣都沒了。
良辰手指冰涼,扶住他的肩將他慢慢翻轉過來,靠回枕頭裡,目光觸及那張蒼白憔悴的臉,鼻尖不期然一酸,緊接著眼前一片模糊。
她抬手去抹湧出來的眼淚,一邊暗罵自己沒用,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變得如此無法控制情緒?
她偏著頭,臉上卻突然傳來涼涼的觸感。
一低頭,只見凌亦風陷在雪白的枕頭被褥里,修長的手臂抬起來,手指擦掉她臉上的淚水。
「眼睛好了?」她驚詫於此時自己的反應能力。
他微一點頭,繼而笑道:「你的眼淚越來越不值錢。」
明明還帶著微沉的喘息,臉上也滿是倦怠,可他笑起來的時候,仍舊如春風拂過,眉目舒朗開闊。
良辰扭過頭,不理他,找了紙巾把眼淚擦乾,才說:「我去問問醫生,怎麼會吐得這麼厲害。」
他輕輕拉住她的手,「不用。」像是十分明白般地說:「這種病,就是這樣。」
可是,他越是這樣輕描淡寫,良辰的心裡便越是如有刀在刮一樣的難受。
就這樣又坐了一會兒,凌亦風久久地沉默,似乎恢復了體力,才又問:「什麼時候手術?」
他看著她:「你們都談過了吧?什麼時候手術?」
「三天後。」良辰說:「如果可以,後天就去紐約。」
這是和James以及這裡的醫生討論后得出的結果。兩日後,如果凌亦風的情況通過暫時用藥而不會有反覆,便直接搭乘飛機過去。
良辰此時慶幸年前公司替她辦了簽證,原本是要公派與一家美國客戶接洽,可是後來因為臨時變動沒能去成,此時算算,簽證還差一個月才到期。剩下的機票等雜事,早有凌亦風的秘書代為辦理。
「好。」凌亦風點頭,又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問:「我們一起?」
「當然!」她一緊張,生怕他又變卦,皺著眉警告:「說好了的,別反悔!」
沒想到他側過頭低低地笑起來,目光清湛,望著她:「別搶我的台詞。」
看著他英俊的眉眼,聽他低聲說笑,良辰的心,終於暫時安了安。
似乎真像James所說,這一次的暈倒就像一個轉折,凌亦風醒來之後的身體狀況,明顯大不如前。
當前的醫院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加上他堅持出院回家休息,院方只好開了葯,讓他們帶回家去。
一回到家,凌亦風就被良辰推回床上躺著。
他皺眉抗議:「我不困。」
「休息一下。」良辰不由分說,拉被子給他蓋上,「從現在開始,你要聽我安排。」
他牽住她的手,笑:「這才發現你有強烈的控制欲。」
她哼一聲。
他低低地說:「上來陪我。一起睡,嗯?」
乖乖上床,身後是熟悉的胸膛和溫度。良辰閉上眼睛,身體被凌亦風從後面圈住。
「早上十點,我們這樣子,會不會很奇怪?」她問。
「不會。」凌亦風說:「和你在一起,怎麼樣都不會奇怪。」
她心中一動,轉身去看他,幾乎目不轉睛。
凌亦風好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笑起來,「你幹嘛?」
他笑著的時候,眼角有細細的魚尾紋,良辰湊過去,就順著這紋路輕輕吻上去。
凌亦風不動,任由她的吻輕輕淺淺落在臉上。
放晴后的暖春,有溫和的陽光灑下來,透過未拉窗帘的玻璃,可以望見碧藍如洗的天空。
下午,LC數位中高層員工突然造訪,令良辰頗感意外。當然,當他們見到開門的人是她時,也不由得同時一怔,因為這其中有好幾位,都是平時兩家公司合作時打過交道的。
良辰不多言語,讓開一條道,接下來,一行人便魚貫進入一樓的書房,顯然是接了凌亦風的指示,前來安排日後的工作。
這一談,便是兩三個小時,良辰坐在客廳里看電視,不時瞟一眼窗外逐漸西移的暖陽,有些心不在焉。等到書房房門被打開,她連忙站起來,這才發覺一條腿早被壓得麻木。
一行人拎著包和電腦走出來,在經過她身邊時,似乎不約而同般,目光紛紛飄了過來,隱約帶著特殊的意味。
送了客,她去找凌亦風,只見他正站在窗邊,肩膀抵在玻璃上,身形頎長,姿態沉靜,陽光照在他若有所思的臉上,為俊美的輪廓籠罩上極淡的光芒。
見她進來,他回過頭,卻不禁微一皺眉,問:「腿怎麼了?」
其實那種酸麻感已經快要完全消失,可良辰還是抬起一邊的眉毛說:「誰讓你們讓我一個人等那麼久?坐得時間長了,腿都壓麻了!」語氣中帶著點嬌嗔。
凌亦風立刻直起身迎上去,扶住她的手臂,微笑道:「不好意思,這兩天已經落下很多公事,而且,我這次離開,要交待的事情太多。」
現在是敏感時期,良辰聽他這樣說,只是突然覺得不祥。她揚起笑臉,伸出手指點點他的胸口:「工作狂!我看,在你眼裡LC倒比什麼都重要。」
他也不反駁,牽她在沙發里坐下,想了想之後,語氣像是有些鄭重:「它是我的心血。」
良辰「嗯」了一聲,只聽他又緩緩地說:「如果你不想讓我當工作狂,不如,來幫我吧。」
語出突然,她一愣,「啊?」轉頭便看見他唇邊的笑容,那雙漆黑如墨的眼裡也是淡淡的笑意,似乎帶著幾分試探和徵詢。
凌亦風伸手將她一攬,狀似漫不經心地說:「來公司做事,連位置都是現成的。」
「可是,你們公司的事,我一竅不通。」
他看她一眼,語氣是洞悉一切的瞭然:「你們老闆不是早就打算從我這裡偷師么?大家合作這麼久,你也該學到一些東西了吧?況且,就算現在不懂,我也可以讓人教你,剛才出去的那幾個,人人都能做你的老師。」稍稍一停,才又低聲說:「等從美國回來,你就去公司報到吧,好嗎?」
雖然他的語調平淡,但良辰仍舊嗅到一絲異樣。
這樣耐心的說服和勸誘,使她不期然想起不久前的某一天,他似乎也曾建議過,讓她去LC做事,可是那時,她沒有當真,隨口談了兩句便作罷。然而現在……
她盯著凌亦風的臉,不由得沉默下來。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家老闆的打算,而且似乎早已預料到她會加入到合作計劃中來。還有剛才,他的語氣,他的用詞,那些LC高層有意無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