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海母歸來
柳栩並不喜歡咖啡,尤其是純純的原味咖啡,那種苦澀並非他想要的味道。
他喜歡喝茶,慢品其味。曾聽人言,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不過要享受這清福,就必須先有工夫,其次是練出的特別感覺。
柳栩很清楚自己是個職業流氓,但他又不想等同於一般流氓,因此他學著讓自己養成一些與眾不同的愛好,而品茶就是其中一種。
但這並不是他現下坐在「獨酌軒」的根本原因。
約他來此相見那人,正是柳栩眼前最不願照面的兩人之一。
當目注這位面相慈和的中年婦人步入自己視線時,柳栩鎮定而恭敬的起身招呼道:「阿姨,您好!」
中年婦人神色微見起伏,行至柳栩對面坐下,目視青年,「小栩,最近可好?」
柳栩點點頭,開門見山的道:「阿姨,德海都告訴您了?」
中年婦人隨手招來服務員,側頭道:「蘭茶茶。謝謝。」待服務員去后,中年婦人才望著柳栩道:「你認為那孩子會跟我說多少呢?」
「德海不會跟您說,迪少卻是說也不會全說。」柳栩笑了笑,「您想知道什麼?」
「那身犟脾氣,我就知道早晚會……」中年婦人眼中水色又見濃郁,后話已是聲音哽咽。此時恰逢服務生送新茶至前,中年婦人得此叉空,逐漸緩和情緒,待服務員遠去后,才恢復正常道:「不過事情已經發生,起因就不再重要,我剛托朋友替小海申辦出國手續,待一切妥當后就隨我長住海外。明天先帶他離開此地,機票已經定好。」
柳栩並不意外的輕「哦」了一聲道:「阿姨,您可能把事情想的簡單了。我擔心……事情不會那麼順利。」
中年婦人神色如常,「那你告訴我,為什麼會不順利?」
「阿姨,您約我來的目的,該不止是告訴我明天會帶走德海吧?還該有些其他用意才是。」
中年婦人隨意看了看推門而入的兩位男子,低聲道:「這就是你所謂的不順利?」
柳栩並不急於回頭查看,半晌后才假做無心的觀望四周,餘光飛速從那二人身上掃過,沒做半刻停留。「恩。不認識,不過猜該是雷子的便衣。跟你多久了?」
中年婦人冷笑道:「或許咱們該離開這個地方?」
柳栩笑笑長身而起,隨中年婦人離開茶軒。步出大門后,柳栩眼光四處流轉,望著街旁停靠的長排車輛,笑道:「想甩掉這些尾巴們可不會太容易。」
「那咱們隨便走走。」
柳栩掏出香煙,銜於嘴邊走邊道:「阿姨,在我告訴你始末原本前,我想了解你都知道些什麼?」
中年婦人道:「我能了解什麼?小迪那孩子在電話里就含糊其詞,至於我家犟東西,乾脆來個全不認帳,問什麼都不吭聲。哼,不說我也知道,成天好勇鬥狠,滋事生非,沒想事隔多年,他還舊病重犯……」
柳栩笑道:「阿姨,這次事情遠超你想象。德海不願說,是因為他還不願正面一些問題,比如……他的身份。」
中年婦人一愣,冷然道:「這話什麼意思?」
「或許該把話再說明白些,我想阿姨您該知道狂戰士這種說法吧?」柳栩側目看著中年婦人,一臉肅然,「德海落得今天地步,只與倔強有關,卻絕無為非作歹之行。阿姨,請恕小栩放肆猜測,如果德海真是您親生,那您……您也不該是普通人吧?」
中年婦人氣怒道:「小栩!你在瞎說什麼呢?什麼普通不普通的?那狂戰士又是怎麼回事?」
柳栩回頭看了身後,笑道:「阿姨,這就是德海不願說的原因。那身傷,是他從修羅界帶回來的。」
中年婦人驚詫萬分的望著柳栩,卻發覺柳栩正側目含笑以對。柳栩笑道:「阿姨您不該是普通人,否則不會有海的特殊。失蹤,是被人強行拖入修羅界。傷痕,是不願向強者屈服的痕迹。回來,是因為……因為再呆下去,他可能會死於異界。」
中年婦人呆若木雞屹立於原地,兩道清漣奪眶而出。柳栩長嘆道:「海的遭遇,若要我來歸根結底判罰原因,答案卻不在他本人身上,而是你們。他的父母,是你們賦予他狂戰士的體質,也是你們把屬於狂戰士的命運帶給了他。」柳栩拿出隨身所帶餐巾紙,遞與中年婦人,「答案不用告訴我,最需要答案的並不是我。」
柳栩朝中年婦人一鞠躬,「想得到答案,就必須先給出答案。在給出答案的同時,我也希望您能找到答案。請原諒我還是沒把經過相告,有的事您還是當面詢問的好。」
中年婦人望著柳栩逐漸遠去的身影,忽想起家中少年,那觸目驚心的傷疤,那倔強緊閉的雙唇。修羅界?他的背後究竟還隱藏著多少自己不知的心酸與痛楚?
※※※
柳栩情緒極其低落,也極其矛盾。那番言語背後,天知道經歷了多少思想激戰。
離開此地,無疑是海最好選擇。
繼續留下,卻是保障計劃實施最關鍵所在。海一旦離開,這個計劃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從接到海媽媽電話的那刻,他已預知事態將如何進展。如同了解海媽媽的不尋常一般,柳栩同樣察覺到海媽媽會採取的措施。現在,唯一還能把海留在這片土地上的,也許僅剩一個方法。
柳栩矛盾的說出海的苦衷,現下卻以同樣矛盾的心情撥準備通電話。手機的屏幕上顯示出楊麟的電話號碼,柳栩遲疑著沒將懸空拇指按下。
※※※
「跟我出去走走。」
「可你媽不讓你出門。」
「明天就要離開這兒,再多看幾眼也不行?」海隨手一拉,反鎖的鐵門被他直接拽開,海指了指背後的書包,「進來吧,出去逛逛。」
雲絲琉暗嘆口氣,靈敏的竄入背包中。海順手將內門帶上,在樓道間左顧右盼,一副戀戀不捨的神情,雲絲琉從書包內探出灰色小貓頭,偷偷望了他一眼,又將腦袋縮回包中。
海長嘆口氣,乘電梯來到樓下,步出小區揚手招來一車,直奔迪少家方向而去。二十分鐘后,到達迪少家樓下,早接到海電話通知的迪少已立於路側相侯。
「你讓我該怎麼說你?」海迎頭蓋臉就是這句滿含無奈的話語。
迪少笑了笑,「出國逛逛吧。你不是能長居海外的主,幾年後的今天,等我們回看這段經歷時,也許會明白此時選擇的正誤。」
海眉毛一豎,「開什麼玩笑!她怎麼辦?花眼怎麼辦?」
迪少一愣,「哦?大家都好好的,還需要怎麼辦?」
海欲言又止,思索半天煩躁一揮手道:「你說一個花眼已經夠煩了,還加你來瞎慘和。最離譜的是連我媽都攪進來了。這都是什麼事?」海狠狠地伸身手拍了拍腦門,氣道:「別以為不說就等於無知。你們在玩什麼把戲?我都門清!花眼那孫子是惟恐世界不亂,你這傢伙卻是恨不得把我這禍源連根掐斷。他布他的棋局,你敲你的算盤。」
迪少靜靜地看著他,海不厭其煩的抓著頭髮,「對這些,我無話可說,出發點都是為我。我這做兄弟的感激不盡,能有你們這幫朋友,是我這輩子最他媽幸運的事!但你怎麼……你……怎麼偏偏把我媽招來?」
迪少道:「你認為還有緩衝機會?你知道花眼在做什麼,我能猜到他想做什麼。與你們相比,我是膽小,甚至不介意稱自己為懦弱,我害怕失去,害怕失去現有的學校、家庭、生活、人生!我很恐懼,事件不斷升級,事態不斷擴大,已超出我所能承受的範圍。如果我能坦然面對讓你王德海去獨自面對一切危險,自己尤可視若無睹,我就完全沒必要費這功夫!能嗎?我告訴你答案!不能,雖然害怕,雖然畏懼,但每次我都硬著頭皮衝上去。」
迪少笑了笑,「如果非逼我選擇,你會是我的答案。但現在一切並沒迫至眉睫,還不至於強迫我二選一,因此,我需要做些什麼。」
海苦笑的搖了搖頭,「花眼比你想象中更深。」他蹲下身形掏出香煙擱至自己嘴邊,「明天走了,咱們隨便聊聊……」
迪少靜等海的下文,片刻后才聽得下蹲的男子回憶道:「早期脫離圈子,夜貓的死是主要原因,但隱藏在這原因背後,還有一個潛藏因素——花眼。」
迪少聽得一愣,這尚是海生平首次對他說起關於他的往事。
「應該知道『鴨王』之死吧?」
迪少點點頭,眼中憂色更濃。
海沉默著,忽然發出奇怪的笑聲,「人是我殺的!」
迪少驚色乍起,耳聽海自嘲的聲音:「而局,卻是花眼設的。雖然我並沒打算殺他,但結果偏偏卻是如此。」
「長久以來,花眼總在尊崇我的意見。但那次事情是個例外,同時也讓我明白,花眼這人隨時能引導我的方向,他的計劃導向性實在太強。雖然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海悠閑的吐出一個煙圈,「明天是否能離開此地,答案不在我,而在他身上。」
迪少冷笑道:「我果然沒猜錯。」
海笑了,迪少卻看出那笑容中的一絲無奈。
「一切已進入柳栩的盤算中,他這次的目標是姬隨風那糟老頭,原因卻是為我。」海取下書包,讓雲絲琉露出可愛小頭,嘴中隨意接著道:「我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讓自己明白。」
在迪少震駭的目光中,海緩緩笑道:「讓我媽回來並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卻絕對會亂上添亂。」
「明天真能離開,也許事情就將簡單起來。」
迪少道:「花眼手裡究竟還掌握著什麼不讓你離開的方法?」
海笑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有。」
辭別迪少,海笑著對身後背包中的雲絲琉道:「你猜明天我們能走嗎?」
雲絲琉奇道:「我們?」
「是的。我們。我答應過夜叉王。」海笑指著前方不遠處一輛灰色麵包車,「知道嗎?這車跟在我們後面沒少跑路。」
海的行動會被人監視原是再正常不過,雲絲琉當然不感意外,她偷偷探頭看了那車一眼,無奈的苦笑道:「我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海忽然哈哈大笑道:「別瞎說!也許這樣的人生才夠意思!沒有你,我哪去見識六道修羅?哪去認識那迦赫蓮?想通了,也想透了。不同於常人的身份本該有不同尋常的道路。悲痛,壯烈,凄慘都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精彩。」海忽然回頭看了看迪少家,笑道:「只是,這條路只適合我自己來走,原不該牽涉太多的人進去。」
「你想幹嘛?」
「和迪少聊完,忽然明白自己以前是多麼忽視別人的感受。自己倒是很爽,忽略了別人的處境。朋友,本就不該這麼來做。迪少也罷,花眼也罷,所有人都是如此,這是我對待別人的方式。」
雲絲琉道:「說真的,你這多愁善感起來,我還真不太習慣。」
海哈哈笑道:「人生本就是一個蛻變的過程,你在變,我也在變。自以為沒變,其實已經在變。我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倒想看看老天爺為我安排的究竟是何種命運!」
說到此處,海忽然輕鬆一笑,「喂,找個僻靜地方還原人形吧。咱們且來回逍遙一日游。」
雲絲琉詫異道:「可是,現在讓我……合適嗎?」
海哈哈大笑道:「沒什麼不合適的,既然已經亂成這樣了,那就乾脆亂他個天翻地覆,」說到此處,海語氣一轉,顯得有些蕭索,「反正不也馬上離開了嗎?」
雲絲琉頓然湧出一抹失落,隨即微笑道:「好啊。咱們去哪兒?」
海嘿嘿一笑道:「到哪兒是哪兒。這根本就沒什麼可考慮的。」
海將雲絲琉帶入一僻靜樓角,片刻后,紫發翩翩麗影驚現人寰。海目視無邊艷色,開懷大笑道:「哥哥我今天只想盡興,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吝!」
海與雲絲琉步出迪少家的小區,驚天之顏引得四周嘩然異動,再佐以海傷痕密布的一張黑臉,現代版標配的美女與野獸就此誕生。
海似乎完全忘卻了身後長隨的跟哨,肆無忌憚的與雲絲琉並肩而行,興高采烈環顧四周陌生而又熟悉的場所,順便買來兩根糖葫蘆,喜笑顏開的分配到雲絲琉手中。
這尚是雲絲琉十八年人界之旅首次得嘗此物,入口酸甜微生津澤。當海與雲絲琉立於共車站前侯車之際,更見群人側目相視。若非見海形象過於駭異,只怕早有為愛獻身的莽撞少年上前相擾。
海對眾人的驚視只做不理,談笑風生地向身旁人兒講述著這大城市中各種離奇事端。
稍後一車到站,海拉著雲絲琉加入擁擠人潮,大手將雲絲琉護於懷內,三兩下便擠入車內,到是斷絕不少欲趁機揩油的登徒浪子行徑。
車內未見空曠,雲絲琉一頭炫耀紫發極盡惹眼之能,引得狼視頻臨。惹非海此時樣貌更甚囚徒,早已麻煩無數,即便如此,尚有**熏天之輩,假借停車之機,撞跌倒向紫發麗影。
尚未聞香澤,已見一隻大肘抵於後端,一張疤臉古怪抽笑著語道:「小心點。」
其人慌忙站起,連聲抱歉。海朝微微有些羞澀的雲絲琉笑語道:「這叫揩油功,迪少可是個中專家。有機會你多請教……呵呵,等以後吧,我想暫時是沒什麼機會了。」
雲絲琉埋首偷偷看了看四周,細聲問道:「咱們這是去哪兒?」
海笑道:「帶你去動物園逛逛。我這人不懂挑地方,也不知你們女孩愛上去哪兒逛,估計問你也是白問,所以乾脆讓你陪我去看看獅子老虎吧。我從小就愛看這個。」
「那為什麼不打車呢?」雲絲琉尚屬首次以人形搭乘公車,對這人人摩肩接踵的環境自是難以適應。
海呵呵笑道:「帶你體驗生活。」
兩人一路達至動物園車站下車后,雲絲琉緊隨海而行,卻繞開動物園正門,越前人煙越是稀少,雲絲琉奇道:「咱們已經過正門了吧?」
海側頭笑道:「誰說咱們從正門進?就**叨著來動物園,倒忘了錢似乎不夠……」他目視左右,發覺行人寥寥無幾,嘿嘿笑道:「所以咱們翻進去吧?」
說著海小跑助跳,輕鬆越上牆頭,興奮地朝雲絲琉揮動著大手,「趕緊,這邊沒人。」
雲絲琉失笑搖著頭,輕鬆一躍,已見翩翩人影落至高牆另端,她朝牆頭的海笑道:「下來吧。」
海從牆頭跳至雲絲琉身邊,兩人對視一笑,並肩向前行去。剛邁出數步,忽聽一旁的大樹邊傳來悅耳女聲:「雖然我知道你不富裕,但連兩張門票都吝於掏包,如此泡妞手段倒是令人詫異。」
海聞言一愣,此時方發覺大樹后坐著一男一女,適才被大數遮擋,以至於沒能看清樹后藏人。男子精練俊朗,生得一副好坯子,與柳栩同屬於斯文挺拔型。倒是那女子,清麗絕倫中隱約透出精靈古怪的意味,不是任蘅卻又是誰?
雖說未將指腹為婚一事放擱心間,但海自小對任蘅的挑性就從沒採取避而走之的態度。他嘿嘿一笑,「來動物園談情說愛?所謂的檔次也不過如此。」
任蘅站直身子拍拍塵土,笑嘻嘻走近二人,當她目光正式掃過雲絲琉處,不免產生了一絲驚異,再瞄瞄身旁的海,這種驚異更是明顯。
「好漂亮的女孩,你怎麼可能騙到手?」任蘅倒是一臉的不遮掩,乾脆將疑問提了出來。
海嘿嘿一笑,「只許你找王子?就不許我遭遇天鵝?」
雲絲琉早在日前就曾見過兩人的唇槍舌劍之戰,此時含笑立於一旁,靜不做聲。倒是那男子忍不住插言入內,打斷二人對視,詢問任蘅道:「這位是?」
「不認識!」任蘅回答的極為乾脆。
海嘿嘿一笑,徑直走到男子身旁,伸出大手強拉住此人右手,大力地上下搖動著,一臉的感激之情洋溢於形,「真是太感謝了!」
男子微有詫異,「感激?」
海拍了拍這男子的肩膀,「辛苦你了,兄弟!沒你這交接工作,我的人生可真完了!」說完,海哈哈大笑起來。
與此同時,任蘅氣急道:「你在胡說什麼呢!」
海捉黠地沖男子一笑,「苦日子不遠了。祝福你。」他回頭招呼雲絲琉,兩人攜手並肩一路遠去,絲毫不理身後任蘅的怒斥聲,大有將軍得勝凱旋之勢。
海與雲絲琉一路途經各種動物園區,海難得耐心向雲絲琉一一詳加解釋,旁徵博引,大大的買弄了一番,從物種起源說至人類進化,將完全不同於雲絲琉世界觀的另一種科學存在趁機灌輸給這位天界嬌客。雲絲琉倒也不厭其煩的悉聽端詳。
「瞧見沒,這一帶關著的就是號稱人類祖先的猴子……」海難得為人師表的興奮在此時表露無遺,未等他將話題繼續,已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嗤鄙其言道:「真博學,連我都為你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