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空城回馬槍
又一次來到「彩溪」,又見到壯麗寬宏的「雙老閣」,又在這座山崗的側腰上。
繆千祥的心情十分沉重,有一種犯了莫大罪過的感覺,他的兩位拜見如今就被系押在「雙老閣」里,吃苦受累自不消說,原因卻全是為了他,而能不能救人出困,能否對那等負疚深沉的自責自慚有所補償,就只看眼前這次機會了.問題是,清形並非樂觀。
他門仍舊匿坐于山岩參差的石隙間,靜等著天黑,這樣的等待非常枯燥無聊,但卻無可奈何;楊豹變得相當沉默,不到必要,半句話不說,一張嘴扣得像用絲線縫死了。
汪來喜倒挺汗朗,不是他故作洒脫之狀,書到如今,愁眉苦臉也一樣解決不了困難,樂合點總比眉眼打結容易過,所以,他靠依著那塊斜豎的岩石,還翹起二郎腿,荒腔走板的輕哼著小調哩。
孫有財嘆了口氣,有些哭笑不得的道:
「來喜老兄,你真是看得開,放得下,這辰光,尚有興緻哼上一段……」
汪來喜笑笑,道:
「要不怎的?學我們豹哥那樣份一臉的愁雲慘容?老孫,形勢逼到頭上,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七情六慾是否據心形色,乃是另一個章回了!」
孫有財遙望「雙老閣」的重疊檐角,心事重重:
「來喜老兄,這一次也是我們運氣好,周才半虧沒被牽連進去,但今晚如果救不出人來,周才就非得跑路不可了,你要知道,不是人家逼不出姜、潘二位的口供來,只是還沒時間去逼而已,捏著姓周的這麼一樁短處,他亦非得破力幫忙不可,但人是關在『雙老閣』的柴房裡,柴房位處偏院之內,幽深曲折,光是潛進去便十分危險,雙老又留下『黑衫八秀』中的兩秀專司監守之責,咱們待要行事,恐怕不大容易……」
汪來喜淡淡的道:
「你也別叫『雙老閣』這塊腐朽招牌唬破了膽,老孫,事是太平的。路是人走的,『雙老閣』任他龍潭虎穴,我們哥幾個還不照樣登堂入室,探囊取寶?上一遭能得了手,安知這一趟便不能奏功?」
搖搖頭,孫有財道;
「上一遭也不能說完全奏功,你們掉進去兩個人,又該怎麼講?」
汪來喜瞪著兩眼道:
「若依雙方的實力和份量對比,我們掉進兩個人去仍算占足上風,照你的說法,『雙老閣』固似金湯,險如鷹崖,結果怎麼著?我們哥幾個仍然功成計售,大部脫出。老孫,各人有各人的門道,先別把自己看扁了!」
這時,繆千祥略顯焦躁的問:
「孫兄.僅老的人馬確實已在兩個時辰前出發了?」
孫有財道:
「不錯,但天未入黑,我們卻不能貿然闖關,『雙老』和向繼終幾位我們固然招惹不起,便他的『黑衫八秀』亦人人驗勇,個個剽悍,輪到硬碰硬,我們四員不一定對付得了人家一個,何況另外尚有阮二姨太太、小鈴檔,以及一干護衛在。總之是要暗渡陳倉,明著築道就非栽不行!」
注視著自己一雙寬大厚實的手掌,繆千祥哺哺的道:
「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汪來喜亦不允笑得泛苦,是的,要把本領用在當場,方知道功力竟然如此不濟,平素的調教磨練,待到拚命的時節,才體悟及太他娘稀鬆了!
第二回進「雙老閣」,不是沿枯井底下那條老路,而是從「巧真塔」左邊院牆的一個窄洞中潛入,那個窄洞並非自然破損,乃是周才花了不少功夫偷偷刨開的,洞口邊就是一片松林子,正好可做掩蔽,不過洞矮孔狹,像個狗穴,爬進爬出之間,多少令人有幾分尷尬。
周才陰著一張胖瞼,神情比上一次打接應時更要緊張,他貼湊在孫有財耳邊,呼吸著滿嘴的蒜臭氣息:
「孫爺,今晚上務必要得手,否則我除開趕緊逃命,就別無他途了,你不知道前幾天那等險法,差一點便將我揪了出來……孫爺,這口飯能不能吃下去,端看各位的布施了,好歹都請撐持著,這趟豁力,我可沒收孫爺你的一分銀子啊……」
孫有財不耐煩的道:
「少羅嗦,我朋友的性命莫不成比你的命賤?我當然會全力施為,還用得著你來多說?現在那柴房外都由什麼人在守著?」
周才壓著嗓門道:
「『黑衫八秀』中的二秀,齊雄齊爺與司徒全忠司徒爺兩人輪流帶頭守衛,兩人分三個時辰輪班一次,另還有八名護院留值聽差……」
孫有財盤算著道:
「如此說來,隨時都有一個帶頭的領著八名護院守著柴房了?娘的,那八頭人熊倒是不算什麼,只領頭的兩員叫人犯咕咕……」
周才苦著面孔道:
「要不是雙老待抽調人手去『百花坪』對付『血合字會』那幫殺胚,只怕柴房的監守猶更要嚴密,孫爺,雙老丟了那件寶,氣可嘔大了……」
哼了哼,孫有財板著臉道:
「寶又不是他們打老家帶來的,怎麼得怎麼去,有什麼好嘔?」
一旁,汪來喜催促道:
「老孫,這就上事吧,叫姓周的引路!」
「周兄」也不叫了,開口變成了「姓周的」,周才當然滿心不是味,但自己上次未能善盡職責,溜腿在前,人家不興問罪之師.業已算是給臉留面,一聲姓周的,便不認也只好認了。
仗著路熟徑巧,又在夜幕低垂之下,周才領著眾人閃閃躲躲的行向偏院,一跌倒是有驚無險,但腳步一踏入偏院,他就不肯再往前多走半步,指著一口水池旁的那幢石砌柴房,慌慌張張的道:
「人就關在那裡,各位,我可不能再朝前淌,一切多請小心,善自珍重——」
說著話,人已像只兔子一樣竄進黑暗之中,恁大的塊頭,卻有這麼滑溜的身手,不到眼前的緊要關頭,還真看不出姓周的動作竟也能麻利至此!
汪來喜唇角微撇,又示意楊豹、繆千祥與孫有財三人聚過頭來,輕聲交待了一陣,孫有財吸了口氣,忑忑不安的道:
「這法子,成么?」
汪來喜道:
「成不成誰也不敢說,但總歸要試上一次,否則,我們是幹什麼來的?」
楊豹啞著聲道:
「就這麼辦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情勢如此,好比騎上虎背,不沖也不行了!」
四個人分成四個方位,極其小心的彎著腰向柴房那邊淌近,待湊到近前,才發現柴房的每一面上都站得有兩名青衣漢子把守,八個人是一式的配掛腰力,手執長槍,神態專註警惕,模樣蠻像那麼回事。
柴房的門扉大概是新換上的,因為一般的柴房不會裝設著鐵門,窗口上也不會裝嵌著鐵柵欄,現在,從窗口裡正透露著燈光,看情形,「黑衫八秀」中當值的那位似乎還親自把守在柴房之內呢!
汪來喜蹲在一張石椅的後頭,他謹慎的轉動著姿勢,一邊調整面對的角度,邊用手指沾儒口沫試探風向,等他認為差不多了,方戴起浸過解藥的厚密棉布口罩,極其仔細的從后腰上囊袋裡取出一隻竹制的長圓形卿筒,手握卿筒的推進塞柄,順著風向朝空中輕輕推送——於是,一蓬淡淡的粉霧隨風而去,光景只像夜風中滲合著一縷不可捉摸的輕露。
迎風站在柴房三邊的六個青衣大漢,先是表情愕然的朝四周打量著,又仰起頭來縱動鼻孔頻頻向空中吸嗅,他們聞到的是一股甜膩的香氣,帶點腥,卻不知道這股香氣來自何物及何處。然後,他們就更不會知道香氣來自何物及何處了,因為六個人忽然覺得腦袋暈沉,雙眼泛黑,快得不可思議的立時委頓下去,宛如喝酒喝癱了的六個醉漢!
柴房避風的另一面上,另兩位仁兄聽到一些響動,大約覺得有些詫異,兩個人探頭探腦的轉過來察看——汪來喜拿捏住時機,順著風向又推出一蓬粉霧,相同的效果便馬上發生在那兩個漢子身上,瞬間業已倒疊成一堆。
稍稍向前摸進,汪來喜對他的三位伴當搖手示意,意思是暫時不要行動,他自己則匍匐著身子移到窗口下面,手執卿筒,對準窗口。
果然不出他所料,柴房的那扇窗戶突被拉開,一張冷峻的臉膛現露出來,同時發出一聲嚴厲的叱喝:
「蘇強,蔡志翔,你們幾個混帳在外頭搞什麼玩意!」
「意」字還只剛剛飄出那人的口唇,汪來喜已經老實不客氣的瞄準對方面孔,「唆」聲推送了半筒迷魂霧進去,那人在窗后狂吼如雷,一掌揚起,窗格震動,石屑濺下,甚至連裝嵌其上、粗逾拇指般的鐵柵欄也立時崩彎了兩根!
汪來喜伏身蹲下,形態毫不慌忙,他對自己精心調配的這種「香來倒」蒙汗藥十分具有自信,有關藥性的霸道更則清楚得很,只要嗅入他這「香來倒」,別說是一個人,哪怕是一頭大象,也得服服帖帖的趴地躺上一個時三刻!
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柴房裡很快就靜了下來,汪來喜招手喚來楊豹啟門開鎖,楊豹早經知會,自是屏住呼吸,動作神速,不到三兩下,鐵門上的暗鎖已被打開,當鎖中的機簧彈起,他又避瘟疫一樣匆忙退了回去。
柴房中當然難滿了柴薪,但除了柴薪之外,還有三個活人橫躺著,一個是剛才在窗外露面的黑衣漢子,另二位,乖乖,就是混身被捆得和粽子相似的姜福根與潘一心。
汪來喜已抽出小刀來替他二位拜弟割斷身上層層的細麻筋,然後一人嘴裡塞進一顆紅丸子解藥,只兩手握住鼻腔下顎一張一合,解藥已然順當下肚,他力氣不夠,一次僅能背著一人出來,好不容易喘吁吁的把兩個兄弟都搬出了柴房,繆千祥和楊豹正才趕過來接應,一條黑影已快似驚鴻,掠空而至!
驟覺疾風撲面,繆千祥不識利害,揮起手中單刀便劈,一刀揮出,卻劈了個空,身子方待搶前,右臂倏然震蕩,手上傢伙已拋脫出去,而脖子上的酸痛感觸尚未及傳到,胯骨上又挨一腳,直被端了個四仰八叉!
楊豹一見繆千祥栽了斤頭,悶不吭聲的從側邊暴襲,兩隻亮閃閃的「陰陽環」急抖猛翻,眼看著已沾上對方那黑衣人的背脊,卻不知怎的視線一花,人家已繞到自己後頭!
還是咬著牙關不出一聲,楊豹迅速挫腰滑步,雙環斜排成孤,跟著再攻,黑衣人竟在弧芒閃現的同時騰空三尺,一腳如飛,足尖碰擊上楊豹下頷,清脆有聲,於是,這位「大空空」凌虛一個倒翻,層層跌落地下——好歹卻施展了兩招!
黑衣人「刷」聲旋身面對汪來喜,汪來喜不但識趣,更且上道,決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他雙手一攤,人已順勢坐下,居然是一付「束手就縛」的姿態:
「慢、慢、慢,這位大哥,不管你是『黑衫八秀』中的齊雄還是司徒全忠,我都認輸了,好身手,真叫好身手!」
黑衣人雙目銳利,光似寒星,他冷冷的看著汪來喜,面露不屑:
「我是司徒全忠,你們是誰?卻是好生識時務!」
汪來喜望一眼地下躺著的四個哥兒們,心中大不是滋味,嘴裡可又不能硬挺:
「回老兄的話,我們是前幾日各位逮著的那兩個人的伴,呃,也是叩頭弟兄……」
司徒全忠回頭朝柴房的方向看了看,毫無表情的道:
「你們把齊雄和那八個護院幹掉了?」
連忙擺手,汪來喜陪著笑道:
「絕對沒有,老兄,便玉皇大帝給膽子,我們也不敢這麼心狠,那幾位夥計只是中了一點蒙汗藥,暫且睡上一陣而已……」
目光投注在姜福根與潘一心身上,司徒全忠瞼上肌肉僵木語氣生硬的道:
「你們倒是把人救出來了,只不過還差那麼一步,差得未免要命!」
汪來喜心中巴望尚隱在暗處的孫有財能趕緊想個法子出來解圍脫困,表面上又絲毫形色不敢顯露,只求拖得一時算一時:
「司徒老兄大哥,兄弟嘛連肝膽,哥們似手足,當初大家一個頭叩下去,總得福禍與共,他們有了難,其餘的便不能見死不救,你說可是?其時也叫身不由己、拿鴨子上架哪……」
暗影中,又有十餘名穿著青色勁裝的大漢現身出來,他們同樣的配刀執槍,只不過,此時卻全把槍刀對直了汪來喜和他幾個夥計。
暗裡嘆了口氣,汪來喜不禁越想越恨,眼瞅著已將成事,偏偏半途上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弄得功虧一貨全盤皆輸,這算走的哪一門背運?如今只指望孫有財千萬別臨危抽腿,好歹出個點子幫一把才是……
司徒全忠冷著面孔往後一揮手:
「通通綁上!」
十數名青衣大漢轟睹一聲,倒有大半涌了上來,抽出腰間懸挂的細韌麻筋,把當中坐著躺著五個人架起,就待毫不客氣的加料上綁!
夜空中,猝然亮起數點寒芒,寒芒的移動速度異常快捷,但見光尾閃映,已有幾名青衣漢子慘號著滾地,司徒全忠身形暴起,迎風翻騰,一溜冷電便也隨著他身軀轉動的墊子流旋迴繞,「叮噹」兩響,一對「倒鉤釘」應聲磕落,他人已穩立在地,雪亮的「破浪刀」豎比胸前,這位八秀之一聲調如冰:
「很好,你們還有多少幫手伏在暗處,不妨都滾出來,看我司徒全忠能否刀刀誅絕,半口不留!」
變故開始,連汪來喜也認為是孫有財起了狠心豹膽,抽冷子發難了,接著來的情形卻使他大生疑竇——孫有財從來沒有用暗器的習慣,更沒聽過他擅使這種「倒鉤針」,況且,如此的力道準頭,亦必不是孫有財那幾下子莊稼把式能玩得出的,然而,若不是孫有財動的手、又會是何方神聖?
他這邊腦筋還在轉動,黑暗裡已鬼魁般閃出七八條身影來,由柴房泄出的燈光所映照,可以隱約看出那七八個人都頭扎赤巾,穿著棗紅的緊身衣,只有為首的一個加了一襲寬大的同色被風。
司徒全忠南始發現這干不速之客;臉上神態竟然倏變,慣有的冷峻表情頓時像被驚恐融化了,他大瞪著兩眼,聲調窒噎迫促:
「『血合字會』……謝獨!你,你們怎樣來到這裡?」
肩搭披風、身形模高有如門板的那人狂笑一聲,滿臉瘦病的贅肉都在抖動,他舉起手上的大號板斧直指司徒全忠,嗓音粗烈,不在咆哮亦宛如咆哮:
「我們怎會來到這裡?好雜種,我們不來這裡卻該去哪裡?『百花坪』么?『百花坪』只是白痴和豬頭去的地方,『血合字會』不去,我謝獨更不會去!」
好傢夥,這位模樣獰厲粗陋,混身上下充滿戾氣的仁兄,敢情就是那惡名值赫、專橫剛愎的「血合字會」首腦:「九手勾射」謝獨!
司徒全忠自是頗出意外,同時也感覺到形勢大大不妙,他退後一步,又驚又怒的道:
「謝獨,你原和我們雙老約好在『百花坪』見面論斷是非,雙老已經準時赴約,你們不在『百花坪」候駕,卻潛行來此,意欲何為?」
碟碟怪笑,謝獨形色越見猙獰:
「好叫你這野種明白:范寒峰與沙含恨兩個老王八蛋仗著那點惡勢,挑著過往的一塊臭爛招牌,處處伸手管事,大包大攬江湖恩怨,簡直視道上同源如無物,我雖則早就看他不順,但事不關己,好歹也容忍著,不想這一遭兩塊老貨竟為了『仙霞山』庄有壽的漏子找到我姓謝的頭上,明迫暗求、軟硬齊下,要我抽腿化解與姓庄的那段糾葛,我只稍有申訴,居然就惱羞成怒,放下話來在『百花坪』談判了斷;他娘的皮,兩個老東西打的什麼主意以為我不知道?無非是想武力迫和不然就斬盡殺絕,行,你一對老小子待斷我的路,我就要抄你的窩,『百花坪』姓謝的不去,偏偏繞來『彩溪』血洗你『雙老閣』,倒要瞧瞧是誰吃得住誰?」
司徒全忠面孔蒼白,卻是看得出他已橫了心:
「住口!天下盡多幫會組合,也只有你們『血合字會』才做得出這等不信不義之事,亦只有你謝獨才有如此胞胎卑鄙的行為,你們不僅無恥,更且無膽,有種的便明火接刃,正面交鋒,暗襲偷截,算不得英雄好漢!」
謝獨目光似血,氣勢如虎:
「野種,我從不自詡英雄好漢,但求益壽延年,名利雙全,你要充英雄扮好漢,我卻正可成全於你!」
司徒全忠振吭大叫:
「快示警!」
幾名青衣護院手忙腳亂的紛紛從懷中掏出銀哨,湊上嘴巴便狂吹起來,尖銳的哨音傳揚在夜空里,顯得特別凄厲悸顫,但謝獨卻並不阻攔,他像在觀賞一出鬧劇似的嗑味而笑:
「吹吧,馬上便有四面回應,我卻要看看你們能吹出什等樣的救命菩薩來!」
就在這邊哨音激越的同時,整個「雙老閣」內也處處響起了同樣急促的聲響,還加夾著不斷的吼喝呼叫,間歇的悲鳴長號,很快的,有火光燃燒,有兵刃的撞擊不絕,形勢仿如立刻沸騰起來,情景已老煉獄!
謝獨氣定神閑、泰山不動的道:
「野種,整外『雙老閣』,我們共有三路人馬,你眼前看到的,只是其中一路罷了!」
坐在地下裝熊的汪來喜,早就把眼前情況弄清楚了,因而不由得暗暗叫苦,這豈不是虎吻未脫,又陷狼群了么?兩邊交鋒在即,卻將他兄弟五個夾在陣勢中間,萬一有個什麼長短,該有多冤?纓干祥和楊豹亦已撐起身來,只瞧著這一片火爆場面發愣;繆千祥不知怎麼搞的,雖然仍在臂酸股麻,私心裡竟偏著『雙老閣』這邊,他獃獃注視著『血合字會』那個一身赤紅,打骨子裡就起了增厭!
謝獨似乎根本沒有看見他們兄弟五個,大板斧往司徒全忠身上一指,突然暴喝:
「宰了!」
七名赤衣大漢里,有三個猝然撲出,三個人是以不同角度進襲,俱是身手矯健、招式凌厲,幾乎在同一時間,攻擊的焦點便齊頭並落!
司徒全忠反應猛辣,大斜身,「破浪刀」卷若匹練,鎬鋒破空如嘯,毫不退讓的盡全力反攻上去,四個人甫始接觸,便已看出都是拚命的架勢!
望了望那幾名青衣漢子,謝獨不耐煩的道:
「一遭宰了,少擺在這裡礙眼!」
於是,又一名赤衣人沖了過去,但見他身影一動,寒光初現,三顆人頭已滴溜溜的拋上半空!
固然也經過生死的豁斗、博命的場合,但像這樣慘怖的殺伐,繆千樣猶是頭一遭遇上,現在,他才知道,什麼是狙擊的技巧、什麼叫殲滅的手段!
於是,謝獨一雙陰酷的三角眼已瞄向了他們這邊,繆千祥不禁頭皮一陣發麻,肌膚上頓時起了雞皮疙瘩,由衷的恐懼來自內心,他好像已經感覺到冰冷的鋒刃接觸於脖頸,差點連丹田的那口氣都提不住了;汪來喜又何嘗不是心膽俱顫?他卻多少還拿得定主意,急忙扯開嗓門嘶叫:
「謝大當家,謝舵把子,你老可千萬莫生誤會,我們不是『雙老閣』的人,我們也和『雙老閣』結有梁子,今晚潛了進來,原待放火燒他個滿堂紅,不幸出師失利,火沒放成,反倒被擺平了,謝大當家,你老卻豎義旗、伸鐵拳,不向惡勢力低頭,正好為我們一干江湖後進吐口怨氣,立一個凜然不屈的好榜樣,我們服了你啦!」
後面的一段話,才真正使謝獨心花怒放,受用十分,他眼中的殺機立斂,故作矜持的道:
「我可不敢承當那麼些抬舉,不過呢,我就是受不了有人倚老賣老,抗著招牌欺壓人,他娘不就是一口氣不是?都是肉做的,誰該低誰一頭?別個逆來順受,心起含糊,我偏要往上抗!朋友,你們也遭過那兩個老傢伙的迫害?」
汪來喜一副誠惶誠恐、五體投地,幸見青天大老爺的德性:
「謝大當家說對了,要不是雙老仗勢欺人,逼得我哥幾個無路可走,憑我們這點氣候,也敢冒死同他們爭抗?」
頻頻點頭,謝獨這才真想起了什麼,他大聲道:
「難怪方才這些王八蛋正待捆綁你們,原來卻是舊事重演,娘的皮,這就叫物極必反,兩個老貨招得天怒人怨,遍地仇孽,氣數就快盡了……」
說著,他又揮了揮手:
「也罷,你們趕緊離開此地,免遭池魚之殃,既屬志同道合,這把火你們也不必放了,且由我來代勞,不但要燒他個滿堂紅更要宰他個滿堂紅!」
汪來喜一疊聲的謝著,趕忙示意楊豹與繆千祥,合力背起地下那兩個要死不活的,幾乎是連翻帶爬的逃了開去,也只是剛剛到了城外,背後已傳來一聲悶障,聽聲音,似乎是出自司徒全忠口裡!
五個難兄難弟,踉踉蹌蹌搶進了這片松林里,孫有財始幽靈似的冒了出來,不等汪來喜開口責罵,他已一伸大拇指,全心全意的贊道:
「來喜老兄,行,確是行。你這一套,我才真叫服了,要不是你知機得快、應付得妙,你們五位恐怕早已向閻羅殿報到去了;姓謝的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壓根不識慈悲二字,若非臨時叫你搔著了他的癢處,這會兒,我只剩替列位收戶的份啦!」
汪來喜吁吁喘著道:
「你就一張嘴巧;娘的,剛才你倒是死到哪裡去了?我還指望你大顯神通,前來救人哩!」
孫有財苦笑道:
「我這幾下子三腳貓的把式,你又不是不知道,碰上那凶神惡煞,救人不用談,至多再綴上我一個,唉,先時可把我急瘋了……」
手撫胸,繆千祥餘悸猶存的道:
「老天、三十多年沒受過的驚嚇,這陣子卻受全了。以前不曉得什麼叫害怕,如今才知道,這人間世上,嚇人的事兒還真不少!」
楊豹這時悄聲搭腔:
「來喜,你看看,他兩個像是醒過來了……」
汪來喜移到近前,俯首查視,可不是么,姜福根與潘一心正在悠悠醒轉。兩個人揉著眼皮,晃著腦袋,像是宿酒才過,迷迷糊糊的掙扎著要坐起。
伸手按住他們,汪來喜低聲道:
「別動彈,藥力正在行開,再躺一會就沒事了……」
姜福根努力睜開疼澀的眼睛,怔怔向松林的頂端凝視了一陣,開口有如夢中吃語:
「這……這是什麼地方?我們是到了何處?先……先時好像聽到來喜二哥的聲音……」
汪來喜柔和的道:
「已經把你兩個從虎口裡救出來啦,你兩個旦放寬心,等一歇我們就永離苦海嘍……」
透了氣,潘一心緩緩眨著眼,神情似是相當疲憊,他涉著嗓音道:
「該不是做夢吧?我剛才還隱隱聽到殺伐呼號之聲,以為這一遭可萬劫不復了……」
不禁鼻端泛酸,楊豹安慰著道:
「你們干真萬確是脫險了,潘肥,只是時機不巧,尚得淌一關……」
是的,尚得再淌一關。「雙老閣」偌大的範圍里,燭天的火光正熾、慘烈的拚殺方興,這一關,卻似歷經了阿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