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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洞開的大門,雙手在長袖中暗暗攥緊。要說完全不緊張是騙人的,我並非害怕死亡本身,我只盼能在死前得知恆瀾關的現狀,讓我無悔而死。
一隻黑色的大狗走了進來。黑色的大狗?!我眨巴眨巴眼睛,沒錯,就是一隻黑色的大狗,緩緩的從外面,威嚴的、莊重的、兇狠的,走,進,來。
饒是我明知此時應該不動聲色、靜觀其變,也實在忍不住張大嘴巴。
最最奇怪的不是這隻狗,而是在這隻狗身上還蹲坐這一隻白貓。
現在這隻白貓高傲的倨坐在黑色的大狗身上,更襯出貓的華貴和詭異。老實說,我萬萬沒有想到,在這麼大陣仗的開門儀式后,兩列警備森嚴的兵士會護送一隻
騎著坐騎的「貓」!
小院的人雖然不少,可是每個人都屏息凝神,靜悄悄的不聞人聲。
充滿疑慮的我只好對著這隻高貴的大貓,兩兩相望,含情脈脈。
大貓的眼睛一隻金色一隻銀色,雪白的長毛在黑狗的映襯下隱隱泛著藍光,真是
一隻好貓。
大貓看了我片刻,兩隻眼睛忽然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后,便不再理我。我,我,我居然被這樣一個小畜生鄙視了,多日的鬱悶被如此刺激之後,簡直要嘔血三升!!!
正在用眼睛謀殺死貓中,門口的人影轉移了我的視線。
要想不注意這個人太難,一萬個人中你也會先看到她。
外面到處是銀裝素裹世界,下面則有北晉軍士的玄色衣衫,就在這黑白二色中間,站著一個通身火紅的她。
抬眼但見一雙紅色掐邊小雲靴,大紅的劍袖騎馬裝外系著銀絲的鎦金絛,外罩銀紅織女氅,就連頭頂也罩著彤色的風毛天孫套。只能在一團火色中尋到那張素白的小臉,而那臉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正冷冷的盯在我身上,透體而過。
那「火孩兒」開口問我:「喂,你就是那個狐狸精吧?」聲音叮噹落下,清脆悅耳。狐狸精?!我已經不是被人第一次誤會為狐狸精了。還記得蘇放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們都以為對方就是那隻頑皮的白狐,還出了那麼大的誤會,可是後來呢?後來的日子,似乎在沒有來得及品味中,就已經滑過。
想到狐狸精,想到蘇放,心底有一根琴弦似乎「咚」的一聲被撥響了,帶起陣陣漣漪。那萬里之外的西蜀,那萬里之外的人啊,你們,可還安好?
「喂?!本宮問你話呢。」那「火孩兒」不滿的又叫了一聲,不等我回神,耳畔已經「啪」的一聲脆響。「火孩兒」的手中多了一條紅色的皮鞭,鞭子靈活的在她手中盤舞,出神入化。
我淺笑,「來者是客。姑娘要不要進來坐坐,也好讓在下以清茶一盞略進地主之宜?」
火孩兒歪著頭看我,「你是誰?」
我笑答:「我不過是一個無名鼠輩,階下之囚而已。」
火孩兒的眼中閃著疑惑的目光,「你不是狐精嗎?奇怪,奇怪,跑到哪裡去了呢?」
閃**間,我已經知道是賽雪把這位神尊給引了來,故做不經意的問:「姑娘怎麼會認為在下是狐精呢,倘若小人真有狐仙通神之能,早就化身而去,又怎麼會身陷囹圄?倒是姑娘好像是在找什麼東西的樣子?」
那火孩目光閃動,「只要你不是狐精就好。至於我要找什麼,哼,我才不會告訴你。多多,上!」大喝一聲后,對我做了一個鬼臉,頑皮可愛。
一直被我們冷落在一旁大貓此時慵懶的「喵」了一聲,施施然的在大狗的背上擺出一副倨傲的神態。
「奇怪奇怪,難道真的不在?」她喃喃自語著。聽她的話,我心底的心先放下一半,看來賽雪這小東西還沒有被捉住,這小子似乎天生的跟貓是對頭。
那火孩似乎終於把心思從狐狸精上收了回來,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喂,小子,你是什麼人啊。」
我笑問:「姑娘,你又是什麼人啊?」
不等她回答,後面早有人呵斥我:「這是我們北晉尊貴的朵莉公主,你好生回話。」
朵莉公主驕傲的抬頭看著我。朵莉公主,這女孩是北晉的公主!
我心底忽然形成一個**頭,側身相讓:「來者是客,公主可願意到陋室一坐呢?在下先去泡茶了。」說完不待她答,我已經轉身進屋,還順手把房門輕掩上。
篆兒大概一直在門口偷聽,我一進去,正好看見她往茶盞里注熱湯,好玲瓏的心思。我坐在窗口的木几上,靜靜的看她倒茶,賞心悅目。
篆兒低聲問我:「公子,請神容易送神難。您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啊?」
我也低聲說,「山人自有妙計,這公主可是送上門來的寶貝。」
篆兒側過頭,抿著嘴:「你就那麼篤定公主能貴足踏賤地?我猜人家早走了,根本不理你。」
我搖頭,正要指摘她言語中不實之處,大門咣鐺一聲被人踢開,朵莉公主懷中抱著那個叫做多多的大貓搖搖擺擺的走了進來。
我笑對篆兒說:「篆兒,給公主奉茶。」
朵莉大概沒想到屋子中還有一個人,見到篆兒那一瞬,明顯的怔了一下,謹慎的往後退了一步。然而也只有這最初一瞬的訝異,很快的,她便鎮定下來,昂然的走到窗前另外一張高几前,轉身坐好。
篆兒低著頭在朵莉公主的面前跪拜下去,左手的中指抵著右手的手腕,右手掌心向上,幾個手指微微向上伸出,宛如一朵蓮花狀,輕穩的托起一副茶盞。左手如劍右掌如花,這正天朝皇宮裡對貴賓最為恭敬的上茶禮。
朵莉驚訝的看著跪在面前的篆兒,伸手輕輕接過茶盞,低頭思忖什麼,片刻后,她抬頭,一雙精亮的眼睛在我和篆兒身上逡巡,「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哥哥要派人把你們囚禁在這個地方。」
我微笑的回答:「我們是身負重罪的待死之人,未想能在此地一睹公主風範。怎麼公主不在雲州宮中,反而到燕州城內了呢?」
朵莉不疑有它,反手把茶盞放在身旁的高几上:「雲州悶死了,而且最近為了遷都的事情,整個燕州都忙翻了天,加上各路郎主旗主都要來燕州盟誓,這麼熱鬧的事情我們能錯過呢,我特地早早的趕來雲州看看新都什麼樣子。」
北晉要遷都!十六旗要盟誓!!!
難道說,禹天,禹天他真的恆瀾關大捷了嗎?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退到腳底,渾身乏力,「公主好興緻,可惜我不能一起去看看這個熱鬧,恐怕禹天王爺眼下都要被這些俗務煩死了。」
朵莉公主揪著大貓的耳朵笑:「可不是嘛,他現在都天天都躲著人,害的秋哥哥要發動禁衛軍去找他,如今哥哥聽到阿蘭濟格的名字就頭痛。」
這麼說,禹天和宇文秋已經平安回到燕州了,那麼雲霄呢,天朝呢,他呢,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我該怎麼才能把小公主的話都套出來?!心頭的焦慮不能帶出絲毫,我用力在下面攥緊左手,任指甲狠狠陷入手掌。
「看這個樣子,新都的大典也籌備的差不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擇日而宣啊?」
「昨天了如寺才送來金碟,說是過了春分才有好日子的。可是哥哥不喜歡,讓那些和尚重算,務必要在年前找出一個良辰吉日來。哈哈,母妃說哥哥不是著急遷都,是著急給自己挑大妃呢。」
我心中暗驚,禹天這麼著急聯盟十六郡,難道他意欲在近期內再次起兵南犯嗎,不,不會。就算他恆瀾關退兵得宜,重擊了天朝西蜀的合圍,可是北晉的元氣已經大傷。他至少沒有可能在明年年內起兵。
那麼只剩一種可能,那就是禹天意圖加固北晉的聯盟。也對,通過上次的大戰,北晉沒有絲毫收穫,反而損兵折將,這個新王很難用事實來說服大家。現在北晉的聯盟猶如沙上浮城已經遙遙欲墜了。我唯一關心的,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們退兵時的那一戰啊。
抬眼,但見朵莉公主正目光閃爍的打量了,我笑問:「公主在看什麼?」
朵莉歪頭淺笑,「我在看你究竟是不是那隻小狐狸變的。」
我跟著她的話走,「公主在捉一隻小狐狸嗎?」
朵莉輕輕踢動雙腿:「是啊,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狐狸,天天來偷我們多多的食物,偷了還不說,總要趁機跟多多打架。偏生這小畜生狡猾的很,我們用下了葯的雞騙它,它從來不上當,下夾子又怕誤傷了多多跟同同,只好讓讓大家拿網子兜它,它又跑的太快,我們連影子也摸不到它。誰想這小東西還會記仇,消停了兩天後,等我們放鬆警惕,跑到庫房把所有的繩子、網兜全咬爛不說,還把我們賀典用的旗錦給咬壞不少。哪有這麼狡猾的狐狸啊,上年紀的人都說這一定是個狐狸精。
「我偏不信,天天帶著多多跟同同堵這小狐狸。昨天那小畜生又來挑釁,這回居然跑到哥哥的房間里,連各部送來待選的錦畫都給咬爛了。那個可是各部旗主送來給哥哥選大妃的繡像,如今都給咬爛了,讓我們拿什麼還人家?!還好昨天下雪,我們一路上跟著腳印就來了,小狐狸一定藏在你們這裡,你們到底看到沒有?」
我憋了一肚子笑,好雪兒,好賽雪,咬的好!!如能因為這些小事讓北晉十六郡的聯盟解散,進而讓他們陷入內戰,我一定想辦法讓你當上「護國神狐」。
「公主您看,這屋子空蕩蕩的,一目了然,根本沒有小狐狸的藏身之處。」
朵莉一撇嘴,「萬一要你要真是狐狸精變的呢,哪有長成這樣的人?不行,你脫下褲子讓我看看!」
啊?!
我和篆兒同時睜大眼睛,你不是真的吧。篆兒結結巴巴的說,「公主,這,這,男女有別,恐怕多有不,不便,那個,那個有污公主法眼。」
朵莉公主跳起來:「不行,我一定要看,你要是沒有尾巴為什麼怕我看?!!快脫褲子,不然我讓外面的士兵來扒下你的褲子,到時候你更難看。」
我感到方才沉積到腳底的血液這個時候全部涌到頭上,難道北晉的女孩子都這麼豪放的么。我故意轉過頭,輕聲說:「男女授受不親,按照我們家鄉的規矩,如果你硬要我脫褲子,那你只好嫁給我。」
朵莉公主聽了我的話果然呆一呆,「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規矩?」
我裝出一副可憐的模樣:「都說這個是我家鄉的規矩了,如果你硬要看,還不打算嫁給我,那我只有死了。我死了之後,一定會變成鬼,然後一直一直跟這你,你吃飯的時候我跟著你,你睡覺的身後我跟著你,你洗澡的時候我還要跟著你……。」
朵莉尖叫一聲,高高的把多多舉在前面擋著:「你居然連我洗澡的時候也要跟著?!」
我嘆息,「沒有辦法啊,誰讓你不肯嫁給我,又讓我變成鬼了呢。我只好一直跟著你,一刻都不離開你,連你上廁所的時候都一直,一直,一直,跟,著,你!!」
朵莉的臉色變了幾圈,「那我不要看你屁股了,你也千萬別跟著我。」
我幽幽的嘆息一聲,連自己都覺得鬼氣十足,「哀怨」的看著朵莉公主,「誒,可是我現在忽然想永遠跟著你,一直圍繞在你裙邊,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