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鳳于飛07
王府中小角院有一排空房,平時很少有人去,就連打掃的人在這裡也是快進快出。陳年的味道和陰冷的空氣,是這排房間永恆的格調。
我現在就端正的跪在這排空房前,腦子中的想法胡亂轉來轉去,盡量不去想房子裡面的東西。這排房子不是別的地方,正是王府中所有刑具的庫房所在,而且還是行刑之地——雁安王府的刑堂。
我回想起方才的賞雪會,經過我這麼一鬧,草草收場,大夥見主人發怒都沒有了興緻,紛紛告辭。
平南世子彷彿還想替我討些情,可是看到我們侯爺黑沉的怒臉終於把話又咽了回去。陳大學士臨走前拍拍我的肩膀,用眼神安慰我自求多福。不多時眾位家奴們也散去,只剩下我一個人孤單的跪在亭子當中,動也不敢動。
那個時候我偷偷地在心底許願,就讓我在這裡一直跪著吧,最好侯爺和大總管都把我這麼個人忘了才好。可是我的許願並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很快的,怒氣沖沖的大管家帶著豐喜、豐樂、丰姿橫拖著我到了小角院的刑堂外面。
大總管把我往門外一扔,狠狠的斥道:「跪好,賤種。」順便踹了一腳后,就匆匆跑入刑堂里。如今已經過了好半晌沒有動靜,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正在為我精心的挑選各種刑具。
關於王府的刑堂,我曾經在豐平和豐谷那裡聽說過很多傳說。刑具中有不少東西都是我們侯爺從軍隊帶回來,專門對付叛徒和間諜的,等閑人見它不著。據說連大理寺遇到強項的江湖大盜時,都會向我們王府借刑具,行刑之後沒有不招的。
豐平曾經幸災樂禍的跟我講過,我們王府刑堂的刑具里,有能把活人皮整個扒下來的籠子,把完皮的活人還活著,不過就像蛻了皮的青蛙一樣,只剩肉和筋了;還有把人倒放著吊起來的架子,控上幾個時辰,那人就從七孔開始流血,眼睛都能爆出來;還有一個鐵皮桌子,把人固定在上面,底下專門有個生火的籠子,一點一點加熱,可以把人烤得外焦里嫩,香飄十里……。當時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睛斜睨著我,彷彿這些刑具將來有一天都會在我身上演練。
不過從今天的情形來看,我不得不承認,豐平還是非常有先見之明的。
我拚命的控制自己放鬆,不要想些可怕的事情。可是,各種恐懼的想法還是象小蛇一樣蜿蜒著從各路鑽進我的腦海中。雖然外面依舊是數九寒冬,可是我的身體不能抑止的開始冒汗,而且輕輕顫抖。
正當我無比恐懼的時候,刑堂的門「吱嘎」一聲就打開了。豐大總管哼哼冷笑的就走到我面前,儘管我告訴自己一定不要躲,因為躲不開,可是當他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還是不能抑止的往後仰了仰。
大總管出手如電的揪住我的頭髮,連踢再拖的把我往刑堂里拽。我雙手捂住頭髮,儘可能的挪動雙膝爬到刑堂裡面。
奇怪的是,在外面等待的時候我無比害怕,真到了刑堂裡面,我卻鬆了一口氣,彷彿一切已經定論,最壞的既然來了,就沒有必要緊張了。
大總管把我拽到刑堂后就鬆手任我摔在地上。我藉機會連忙打量這個傳說中的地獄,還好,還好,那個扒人皮的架子不在這裡;那個能把人烤熟的椅子也不在這裡;那個讓人倒立的梯子也不在這裡,嗯,那個——是什麼?!!
看來那個東西就是用來對付我的刑具了。我認真的打量它,只見它圓圓的成一個半球形,兩邊個有一個同樣黑黑的耳朵,中間下凹,裡面裝滿不知名的東西,坐在一個火爐之上。——各位恐怕都很熟悉這個東西,它就是普通的一口鍋。
難道大總管要把我剁碎了煮來吃?我連忙向周圍打量,不見旁邊有什麼菜刀、單挫之類分屍用的器具。
我又靈光一現,大總管是要把我活活的整個煮來吃。可是……,可是眼前這口鍋似乎又小了點,雖然我不是什麼彪形大漢,可是我這麼個大活人怎麼也塞不到這麼個一尺不見方的鍋里啊,大總管究竟要怎麼對付我呢?真讓人頗費思量。
我在這廂胡思亂想,那邊豐大總管卻咭咭的笑了起來,那聲音彷彿就是用瓦片刮著鐵鏟。在那一刻,我心有靈犀的想到,其實大總管最希望的,還是一口一口把我咬碎吧。
大總管笑了片刻,問我:「豐廢,你可知道這是哪裡?」
我老實的答:「回大總管的話,這裡是雁安王府的刑堂。」
大總管又問我:「那你可還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裡?」
我繼續老實的答:「豐廢其罪有三。罪一,違背大總管命令,私自洗臉;罪二,欲借南安世子的幫助,離開王府;罪三,心生異變,被主棄恩。」
大總管滿意的點點頭:「很好,豐廢。你的回答我很滿意。我繼續問你,你可知道被主棄恩的人在雁安王府會得到什麼樣的懲罰?」
我答:「回大總管的話,死罪難逃或者生不如死,二選其一。」
大總管這次真心的笑了,「很好,很好。豐廢,本大總管現在就要你選一條出來。你選吧。」
我敬業的給大總管磕了一個頭,必恭必敬的答:「豐廢希望大總管成全,願以死為鑒,以儆效尤。」
大總管滿意的拍拍手,「很好。豐廢,你的回答本大總管非常滿意。老實說,如果你不姓歐,就憑你的機靈和聰明,我也樂得成全你。可惜啊,可惜。誰讓你姓歐呢?所以,你死不得。既然你死不得,那麼你就只好走另外一條路嘍。」說完面色一扳,森然道:「小子,你的壽數還長著呢,你就好好的體會一下,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我被他陰狠的語氣給激了一個冷戰,只好嘆口氣,準備逆來順受。
大總管微眯著眼睛看著我,那神情就同正在玩弄一隻垂死老鼠的大貓,他摸著下巴問,「豐廢,你知道你面前的東西是什麼?」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回答:「回大總管的話,那是鐵鍋一口。」
大總管滿意的點頭,「嗯,你走進些,看看裡面裝了什麼。」
我站起來,雙膝卻因為罰跪的時間太長而麻痹,身子晃了一下,又倒了下去。我費力的坐在地上,雙手努力的把雙腿挪到前面,用力敲打。我想,大總管應該很生氣的責罰我才是。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他依舊用殘酷而嘲諷的笑容看著我,任我鬆散僵硬的雙腿。
是的,我已經是一個垂死的人了,他何必在意我小小的過失。
片刻,我慢慢用手支地,站了起來,一點一點挪到鐵鍋前面。鐵鍋坐在燒紅的爐火上面,裡面裝了多盞鍋水,沉沉的浮在裡面。
我低頭看,水面上映出我的臉龐,哦,我有快六年沒有機會看到自己了,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我長的就是這個樣子嗎?別說,還真挺好看的。我對著自己微微一笑,算是告別。
大總管嘲諷的語氣傳了過來,「看夠了嗎?能看的時候你就盡量看吧。豐廢,鍋子里的東西看到了么,知道是什麼吧?」
我回答,「是水——,不,是油。」開始的時候我的確以為是水,可是就在我回答的那一瞬我忽然意識到,這不是水,因為水在火上會冒氣,會翻水花。只有油,才會越燒越熱,越熱越沉,毫無生意。
我抬頭望著大總管,卻發現他身後的豐喜、豐樂用複雜的神情看著我,似惋惜、似憐憫、似憎惡。
大總管忽然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豐廢,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不准你洗臉嗎?」
我誠實的回答:「不,豐廢不知道。」
大總管點點頭,「不知道不要緊,我可以告訴你,就是因為你這張臉!你是歐家的賤種不假。可是你卻長了這麼一張臉!對著這張臉,沒人能狠下心折辱你、作踐你,反而會憐惜你、喜歡你、同情你!所以我才不准你洗臉,就是不想人看到你這副狐媚的模樣。可惜呀,這條命令你似乎挺喜歡違背的。既然如此,那麼就讓我來親自給你好好的洗個臉吧——用滾油。」
說完,他使了個眼色,豐喜和豐樂立刻從後面架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的頭按到油鍋上方。豐大總管慢慢的戴上厚厚的棉手套,從地上的木桶里舀起一勺冷水出來,然後一字一句的說,「看你沒了這張臉還怎麼媚惑人心!」
然後就把一勺冷水倒進油鍋之中。
我只能緊緊閉上眼睛,就感到無數燒紅的小針狠狠的扎進我的肉里,我只來得及想,「可惜了這麼好的一鍋菜油,用來炸元宵多好。」
然後,我就痛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