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把保姆送給你
第九章我把保姆送給你
炎黃銀行的王行長今天一上班就給他新結識的小兄弟徐沈平打了個電話,約他晚上在大富豪夜總會見面。
徐沈平是地委組織部長徐文俊的公子。徐沈平的名字是他還在娘肚子里時,由母親沈彩虹定的。名字從父親徐文俊和母親沈彩虹的名字里各取一個姓氏,然後在後面綴上一個「平」字,這樣既繼承了雙方的煙火,也象徵了這個家裡夫妻的平等。這和報紙上常見的註腳「排名不分先後」,有異曲同工之妙。
徐沈平在電話里問:「王行長,今天晚上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談嗎?」
「非得有事情談我們才能聚聚啊?」
「總不會是你想我了吧?」
「同性相斥。我怎麼會想你!是大富豪的顏麗小姐想你了!她問我是不是知道你的消息。你三天沒有在大富豪露面了,問你在忙些什麼。我也回答不上來,只能請你自己當面去作解釋了。」
「我有什麼大事好忙!前天剛調到地區交通局辦公室當副主任。這兩天白天忙工作交接,晚上和同事們聯絡一下感情,終歸是昏頭昏腦的窮應付。」
「你升了官啦!今天晚上我請客,請幾個朋友好好慶賀一下。」
徐沈平有點不以為然:「開什麼國際玩笑!我哪裡是升什麼官!地區交通局辦公室副主任是副處級。我原來就是副處,調過來還是副處,只是平調。」
王行長從話里聽出了徐沈平對現有職務的不滿:「你有徐伯父這把大傘罩著,副處的『副』字很快就會拿掉的。交通局可是個肥得冒油的地方,此副處可不是彼副處啊!我有機會遇上你們章局長,幫你反映反映情況。不過今天晚上我真有正經事要和你談。」
徐沈平知道王悍東和他們的局長章建國關係非同一般:「我就托你的福了。晚上在大富豪的哪個包廂?幾點鐘?」
「『夢巴黎』包廂,八點半。不見不散。」
入夜,輝煌的燈火連綿如海,照亮了城市的夜空。大都市之夜的繁華與光彩,是官員、名流和老闆一手製造的。馬路兩旁肯德基、星巴克、麥當勞、沃爾瑪超市、酒吧、珠寶店、汽車行、洗頭房、洗腳房、美容院、名牌時裝專賣店,星羅棋布。大街上西服革履、年齡可疑的真假大款,胳膊上勾著花枝招展的靚女招搖過市,更多的人是行色匆匆,心頭充滿了複雜而強烈的感覺。是孤獨、貧窮、飢餓、積怨、對命運的不解,還是對愛情的渴望、對機遇的期待、對未來的夢想……
大富豪夜總會門前的廣場上,在夜幕降臨之後已經停滿了全世界的名車,猶如是一場露天車展。夜總會透明的玻璃牆裡光芒四射,人影成雙成對,讓人對裡面是怎樣的燈紅酒綠、鶯歌燕舞有著無盡的想象。
大富豪夜總會的底層是迪斯科舞局。舞局裡火暴異常,來客浸泡在燭光如豆的暗影里、煙霧裡和酒味里,滿耳充斥著炸雷似的搖滾樂聲和歌手聲嘶力竭的叫喊聲。前方舞台上正在表演艷舞,在節奏強烈的音樂轟鳴和閃爍的燈光中,一對國產的帥哥辣妹張牙舞爪,一邊扭動身軀走下舞台,一邊一件件脫下銀光閃閃的包裝,所有動作都包含著赤裸裸的性暗示,把人們引向麻木、瘋狂和墮落。暗中傳銷的搖頭丸,把每個人扭曲成駭客和變形金剛。他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搖到能化腐朽為神奇,視癰疽如桃花,把鮮血當果汁,讓靈魂直上天國。這是集體的瘋狂和有節奏的放縱。生命在這裡散發著原始野性的魅力。
就在這個瘋狂的世界里,王悍東早到了一刻鐘,正在恭候徐沈平的大駕光臨。
王悍東當分行行長已經快五年了。按照炎黃銀行總行的內部規定,分行行長每五年實行一次異地輪換。王悍東不想被輪換到邊陲小城去當行長,所以唯一的選擇是向上爬。經過對總行官場上敵我形勢的仔細分析,他爬上總行行長位置的希望幾乎是零,於是不得不作出另一種選擇:跳出銀行的圈子,在本地謀個肥缺。而要實現這個目標,地委組織部長徐文俊是決定他能否升遷的關鍵人物,只是他無緣攀龍附鳳。
正在他急得抓耳撓腮的時候,老天賜給他一個天然良機。大約在一個多月前,王悍東去明月歌舞局瀟洒,點了明月歌舞局的三陪小姐顏麗來陪他。顏麗和王悍東是老相識了,一個貪色一個貪財,相處十分投緣。王悍東在包間等了幾分鐘還沒見到顏麗的人影,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打鈴叫來明月歌舞局的媽咪。歌舞局媽咪的工作除了安排小姐給客人服務以外,另一個重任就是插科打諢活躍氣氛、平息客人的不滿和衝突。媽咪進了王悍東的包間,見王悍東一臉怒色,連忙賠上笑臉:「王行長啊,等了幾分鐘就耐不住寂寞啦?讓我先來陪你。不會嫌我人老色衰吧?」
「去去去!顏麗人呢?」
「不巧得很,顏麗被一位客人早你一步點走了。」
「這個我不管,你去把顏麗叫過來!」
「這不太好吧?上洗手間也講個先來後到的。」
「你哪來這麼多的屁話!誰敢搶我要的女人!你們今後不想做我的生意啦?!」
媽咪知道王悍東是這裡簽單消費的大戶,當然不敢得罪:「我的王大行長,看你把話說到哪裡去了!你是我們歌舞局的財神爺,又是老客戶了,我們哪裡伺候不周,請你多擔待一點。只是今天要了顏麗的客人,聽說是地委組織部長家的大公子徐沈平。徐沈平大名鼎鼎,我也得罪不起他,不然我早把顏麗叫過來陪你了。」
一個人只要有求於人,立刻就會變得卑微和渺小。王悍東聽媽咪說搶走顏麗的對手是地委組織部長家的公子,立刻就像向火的雪獅子,頓時軟了半邊。王悍東的怒氣一消,頭腦就開始清醒了,從顏麗到地委組織部長家的公子,這不正是接近地委組織部長的一個橋樑嗎?
那天徐沈平由他的一幫小兄弟陪同,到明月歌舞局來唱卡拉OK。諳熟風月場所的小兄弟,在一大堆候選的三陪小姐中,把顏麗挑出來給了徐沈平。
徐沈平和顏麗在單獨小包間里纏綿了幾個小時。他除了喜歡顏麗的身體外,還喜歡她爽朗、潑辣、大方、單純的性格。當晚徐沈平把顏麗帶到一家五星級賓館開了房。徐沈平心態比較開明,對從事性服務的顏麗,沒有什麼特別的歧視,顏麗也沒有什麼遮遮掩掩的,倆人的共識是,性服務也是工作的一種,為的是生存、掙錢、發展,和大眾的奮鬥沒有什麼兩樣。
從這天起,徐沈平和顏麗隔三岔五地嫖宿。顏麗攀上了新枝,把王悍東撂在了一邊,但是王悍東仍會見縫插針地和顏麗勾勾搭搭,並通過顏麗認識了徐沈平。
這個世界真是有點亂,這對情敵反倒成了好朋友。王悍東的思路是:他和徐沈平先得有了接觸才會有交流,有了交流才有可能獻媚,有了獻媚才有向上爬的希望。他決定利用徐沈平來實現自己向上爬的宏偉計劃。
王悍東為了報復明月歌舞局,把簽單消費改到大富豪夜總會。
在大富豪夜總會裡,所有現代的消遣和娛樂方式無一不備。舞局、中西餐局、酒吧、棋牌室、健身房、撞球室、游泳館、按摩室、桑拿屋、美容室等等應有盡有。按摩室和舞局都留有極為隱秘的通道,通往一間間卧具齊備的密室。大富豪夜總會的最高層樓上還有總統級大套間,房間陳設極其奢華,從地毯到牆布都採用暗紅色的色調裝飾,透出一種美國式的奢靡和性感的氣息。
王悍東頻繁地帶著徐沈平到大富豪夜總會娛樂,玩遍了所有的娛樂項目。為了方便徐沈平和顏麗的幽會,他讓顏麗轉到大富豪夜總會來坐台。王悍東比徐沈平大了二十歲,不恥降格和徐沈平互相稱兄道弟,談話中凡提及徐沈平的父親,必謙恭地稱徐文俊為伯父。為了巴結徐公子,王悍東可謂是挖空了心思,絞盡了腦汁,嘔心瀝血了。
徐沈平在夜總會門口停好車走進夜總會,時間是晚上八點三十五分。遲到是權力和財富的象徵,只有權貴和富豪才有遲到的權利。早早地在一旁等候別人大駕光臨的人,可以肯定不是沒錢就是無勢。徐沈平的級別比王悍東低了兩個檔次,他的遲到屬於狐假虎威,或者說是狗仗人勢,因為他是地委組織部長的公子,外號「第二組織部長」,所以副局級的王悍東只有早來伺候的份,而副處級的徐沈平反倒有了遲到的權利。
徐沈平沒有進入夜總會的大堂,他對裡面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有些不感冒,認為搖滾樂的文化檔次低了一點。他直接乘夜總會大門外的觀光電梯上了七樓的「夢巴黎」包廂。
當徐沈平推開「夢巴黎」包廂的軟包門時,王悍東已經在迎門的沙發上端坐多時了。徐沈平客套了一下:「王行長,路上堵車,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王悍東乘機說了一個謊:「哪裡哪裡,我也剛到,屁股還沒坐熱呢。」他又說:「我見你還沒到,就代你做主點了『君山銀針』。如果你不喜歡就重點。」
徐沈平看見沙發前的茶几上,兩杯剛沏的茶正冒著熱氣,一個碩大的果盤裡放著美國紅提子、美國蛇果、美國臍橙、美國姬娜果、紐西蘭獼猴桃、日本西柚、日本水晶梨、泰國山竹、台灣芒果。今天果盤內涵之豐富,和他往常來這裡相比,明顯升了一個規格,又客套了一下:「王行長,我是客隨主便。『君山銀針』就『君山銀針』吧。只是你要了這麼大的一個果盤,我們兩個人吃得了嗎?」
「吃得了、吃不了有多大關係?吃不了就扔在這裡,總不至於把水果打包帶回去吧?這果盤能值幾個錢?」王悍東見徐沈平還站著,趕緊說,「還站著幹嗎?你先坐下來,我們有話慢慢說。」
徐沈平剛在王悍東身邊坐下,夜總會的媽咪就推門進來:「徐部長,這幾天躲到哪裡去了?又去開墾處女地啦?」
王悍東打斷了她的話:「你如果希望我們常來照顧你們的生意,今後就別講這種廢話!今天我們有正經事情要談,等談完了再叫你。」
媽咪很識相:「我先走了。等會兒我叫顏麗過來陪你們。」
媽咪剛出門,徐沈平問王悍東:「你說有正經事情要談,什麼正經事?在這裡談正經事?」
「那個媽咪太風騷,煩人。我不這麼說她又得在這裡嘀嘀咕咕的。今天談正經事。我們除了玩小姐的時間以外,乾的哪件事不是正經事?來,我們先喝茶。」王悍東說完拿起企鵝形的不鏽鋼小水瓶,向茶杯里續了點水。「君山銀針」沖泡以後,一根根針芽茶尖向上垂直浮起,隨後又垂直落下,如此反反覆復,宛如潛龍戲水,最後茶葉簇立於杯底,似春筍出土,菊花綻放,堪稱茶中奇觀。
王悍東端起茶杯,欣賞針芽的上下垂直運動,得意地小啜一口後有感而發:「茶葉在杯中的形狀、色澤也給人極高的享受。」
徐沈平冷冷地問:「今天你的正經事是找我來討論茶經?」
「茶經以後再論。過一會兒顏麗要來了,我抓緊時間和你說兩件事。第一件事是你上次說看中了東郊美廬的一套房子,手上的錢不夠一直定不下來。我看那裡風景不錯,還有地下溫泉,又臨近賽馬場和國際高爾夫球場,生活和休閑兩者很方便。你選擇在那裡買房子,足以證明你懂得生活,很有生活情趣,也有很高的鑒賞能力。購房款你不用操心,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你哪天要付款,只需打個電話過來,我立即給你送過去。我們弟兄之間不必客氣,一客氣就見外了。第二件事是你家現在的保姆『五一』節要回家結婚,而且聽說結婚以後就不再回來了。為了徐伯父的日常生活不受影響,我已經為徐伯父物色好了新保姆的人選。她是一個從米脂窮山區出來的姑娘,經過家政中心培訓過,既會做家務人又本分。你總聽說過『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這句話,這個小保姆是絕色美女,不但臉蛋漂亮,而且『三圍』是84、61、90的模特標準尺寸,令人賞心悅目。你回去和伯父、伯母商量一下,如果他們認為合適,改天我送她過去面試。」
王悍東的一席話,讓徐沈平嚴肅的表情鬆弛開來:「這麼好的一個尤物,你自己不留著?」
「我家裡的那一位是個大醋缸,我怎麼敢惹這個麻煩?我天天在外面快活,還會缺少女人?這就應了社會上的一句口頭禪,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王悍東說完得意地笑了起來。
徐沈平給王悍東這段話下了個評語:「你這會兒是說了老實話,可是你在尊夫人面前做人就不老實了。」
官場中最最貶義的詞恐怕就是「老實」這麼兩個字了,哪個頭上若攤上「老實」兩個字,他的政治生涯基本上算是完了,所以王悍東對徐沈平說他不老實並不反感:「我在外面都是逢場作戲,何必當真呢?剛才我說的兩件事你先斟酌一下,改天給我一個迴音。」
徐沈平應下了以後,王悍東打手機叫顏麗過來。自從顏麗轉檯到大富豪夜總會以後,王悍東要求顏麗只能坐台不能出台,他已經把顏麗今天所有的鐘點費都包了下來,僅此一點,足見王悍東的用心良苦和對徐沈平的兄弟情深。
在王悍東打完手機一分鐘之後,顏麗已經坐在徐沈平的腿上了。顏麗打扮十分性感,露胳膊露腿外加半露奶,看得君子和色狼都會眼睛生疼。王悍東覺得再待下去已經不合適了,便知趣地退了出來,任由徐沈平和顏麗在裡面翻江倒海、顛鸞倒鳳。
徐沈平和顏麗在大富豪夜總會一直鬼混到下半夜,倆人還嫌意猶未盡。徐沈平因為明天(準確講是今天)上午還要上班,只好戀戀不捨地回家了。顏麗則由媽咪安排去接了新客。古人說婊子前門迎新、後門送舊,真是一點不假。
徐沈平和父母親住在一起。這是一座民國時期單門獨院的小洋房,小洋房坐處北京路的西端,和市委、市政府只有一站之遙。小洋房分上下兩層,三樓是尖頂的雜物間,向南開了兩個老虎窗。小洋樓在中華民國政府期間,原是當地的一個官僚的私人官邸,大陸解放時那個官僚隨同蔣介石一起逃到了台灣,新中國成立後人民政府接管了小洋樓,以後一直是用做市級領導的宿舍。院內綠樹成蔭、花木扶疏,十分幽靜和雅緻。
徐沈平到家的時候,他的父母親已經進入夢鄉,王悍東和他講的兩件事只能等到明天再說了。由於他今天在顏麗身上消耗了過多的精力,所以感到疲憊不堪,連腳都沒洗就上床睡覺了。
徐沈平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等他匆匆趕到中華路上的地區交通局,已是上午九點半鐘。徐沈平一進局辦公室,手下工作人員向他彙報了兩件事:一件是王行長打了幾次電話找他,看樣子有什麼急事;另一件是章局長要他來了以後馬上去見他。徐沈平對王悍東來電話的原因能猜個大概,無非是想聽聽昨天他說的兩件事情的迴音。徐沈平心想: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監,我都不急,他急個鳥?可是章局長又有什麼急事呢?
章局長章建國在正式場合的全稱,應該是交通局章建國副局長。官銜前面的「副」字在中國很有講究。在軍隊里不管什麼場合,稱呼副司令、副政委、副軍長……前面這個「副」字萬萬省不得,而在政府里的大多數場合,稱呼副市長、副書記、副局長、副主任……前面這個「副」字萬萬加不得。凡是自己官銜前面有「副」字的人,都千方百計要把「副」字去掉,徐沈平是如此,章建國同樣是如此。徐沈平一踏進章建國的辦公室,章建國立即起身相迎:「小徐,快請坐。」
章局長的秘書進來給徐沈平送了茶。章建國示意秘書離開:「我現在和徐主任有重要工作要談,不要讓別人打擾我們。不管有什麼事,只要不是必須急辦的事情,統統放到下午再說。」
秘書退了出去,順手把辦公室的門關嚴了。
「來,抽煙。」章建國一邊說一邊把他辦公桌上的一條軟包「中華」煙推了過來,「交接工作做完啦?」
徐沈平打了一個哈欠:「大體上差不多了。今後如果還有什麼問題不清楚,找彭處長問一下也方便。」
章建國分管局辦公室。彭處長原來是交通局辦公室副主任,不知是什麼原因,辦公室的正主任位置一直空著。章建國為了給徐沈平騰出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把原來局辦公室的彭副主任調到局綜合計劃處任副處長,因此彭主任變成了彭處長。
彭處長對這次調動還是很滿意的,雖然說坐在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各種顏色的收入豐厚,但是綜合計劃處責任不能說不重,權力不能說不大,自然油水就不能說很少了。綜合計劃處組織編製公路、水路交通行業發展規劃和有關計劃;擬訂交通行業發展戰略、投資融資政策;負責交通建設綜合工作,維護交通建設市場平等競爭秩序;組織協調國家、市重點和大中型交通工程建設項目的實施管理工作;負責重大交通基礎設施建設項目的前期工作、設計審查和後期評價、竣工驗收工作;負責交通運輸利用外資和國際交流合作工作;負責港口及港航設施建設使用岸線的布局規劃及審查工作;等等。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曾經說過:「使人墮落和道德淪喪的一切原因中,權力是最永恆、最活躍的。」彭處長的調動是禍是福,只能靠他自己的修行。
徐沈平沒有接章建國推過來的「中華」煙,反而從自己口袋裡拿出「中華」煙點上,並甩了一支「中華」煙給章建國:「章局長,今天你有什麼事情要交代辦公室去辦?」
章建國點上徐沈平甩過來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讓余煙從鼻孔里徐徐而出:「這兩天局裡沒有大活動,辦公室就沒有什麼特別緊急的事情要辦。不過……王悍東今天一大早就打電話給我,問起了你的事,他問我為什麼不利用這次調動的機會把你提為正處。」
徐沈平心想,王悍東還真夠朋友,說到做到,就附和了一下:「章局長,我初來乍到,什麼成績還沒有做出來,不應該去考慮自己如何進步的事。提不提正處應該由組織上去考慮,請組織上多多對我幫助培養。我個人只有努力地工作,來回報組織對我的培養。」
章建國在官場混跡多年,諳熟官場之道。現在的官員喜歡打官腔、講套話,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要依靠組織上的栽培,其實組織上並沒真正去栽培過誰,他們幾乎都是靠自己的拳打腳踢、上下求索,才官運亨通、如願以償的。他對徐沈平的官腔只是微微一笑,這小子竟在我面前班門弄斧,不過心裡這麼想嘴上可不是這麼說:「小徐,只要你努力工作,個人所取得的成績,組織上是看得一清二楚的。組織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代表組織的是一群人甚至是一個人。一群人是黨章規定的集體領導制度,而一個人是一長負責制。不過實際情況往往是一個人大於一群人。比如說我們局的老局長隔個把月就要退休了,誰當局長要由組織部的一群人去挑選,再向市委推薦,市委批准后再由市政府任命。可是組織部一群人的作用,還是不如徐部長一個人的作用大。所以說,組織往往只是扛在關鍵人物肩上的一塊牌子而已。」
章建國開門見山地把話頭引到新局長的人選上。他敢這樣做有三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他摸過徐文俊的底細。徐文俊當上地委組織部長之前,是一個區級市的市委書記,當年與其共事的市長、市人大主任、市政協負責人均因經濟問題先後落馬。四大班子有三個班子一把手出現,章建國完全有理由懷疑這位新任地委組織部長是否真的乾淨。徐文俊能夠躲過一劫,不是他有後台就是他嘴緊手巧。第二個原因是王悍東向章建國通報了他昨天和徐沈平的談話內容,從徐沈平不置可否的態度看,在徐沈平那裡只要有錢,就能使鬼也去推磨。最重要的原因是章建國和徐沈平同病相憐,都急於把自己頭銜上的「副」字去掉。
章建國接著又說:「人跟人除了血緣關係是天生的以外,別的關係全靠自己去建立,現在的時髦話叫經營。其實人這一輩子就是『經營』兩個字。經營什麼?經營關係。關係經營好了,就像做生意賺大錢;不會經營關係,就只能永遠受制於人,受苦受窮。歷史上是時勢造英雄,現實是關係出幹部。你回去探探徐部長的口風,看市委考慮我們局的新局長是從外面調來,還是在局內就地調整?只要局裡的一把手位置定了,你的正處也就迎刃而解,就是副局也是指日可待了。」
徐沈平知道他能調進肥得冒油的交通局,是王悍東從中牽線、章建國背後幫忙,從這點上看章建國有恩於他。但是章建國在今天的談話中,露出他索要的回報價碼也不小,也只好這麼說了:「章局長,我今天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交代我辦的事,我儘力去辦。有什麼消息我會及時向你彙報。」
章建國起身拿起桌上的那條「中華」煙,走到徐沈平面前遞給他:「現在社會上流傳一些貶低我們幹部的話,說領導幹部抽煙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供,工資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用,概括為『四項基本原則』。後面的三項準確不準確我不好下定論,抽煙基本靠送這一項倒是真的。你把這條煙拿回去抽。今天我們之間的談話,切記不要外傳,就是王悍東那裡也要保密。要做好辦公室主任的工作,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嚴格遵守組織紀律。」
徐沈平站起來接過煙:「章局長請放心,這一點起碼的組織性、紀律性我還是有的。」
徐沈平因為今天有重任在身,下了班就開車回家了。他到家不久母親沈彩虹也回來了。保姆已經把晚飯準備停當,典型的四菜一湯。保姆說徐部長打電話回來說晚上有活動,不回來吃飯了。然後保姆在廚房用餐,沈彩虹母子倆在餐局飯桌上就談開了。
沈彩虹問徐沈平:「你昨天晚上幾點鐘才回來的?」
「兩點多了吧。」
「怎麼搞得這麼晚?你也老大不小了,在外面應酬也應該有個度。」
「昨天是王行長找我有事,談的時間是長了一點。」
「他和你不在一個系統里工作,哪裡有那麼多的事好談?不會又是帶你去花天酒地了吧?」
徐沈平當然不會把昨晚他和顏麗之間的勾當講出來,他把話鋒一轉:「媽,我們東郊美廬的那套房子,買還是不買?」
「房子我看過,確實不錯,可是價格也嚇人。一套公寓要一兩百萬,你爸當了這麼多年的市長、市委書記、組織部長,也沒攢下這麼多的錢,怎麼買?」
「那隻能怪我爸膽子小。買東郊美廬房子的人,除了大款之外還不都是政府里的大官小官?人家都買得起反而我們家買不起?」
「你年輕氣盛,不知道仕途險惡。當年你爸在市裡的時候,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的三個一把手都翻了船,你爸為什麼能平安無事?這叫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在這方面還得多跟你爸學著一點。」
「不過昨天王行長說,他替我們把買『美廬』那套房子的錢準備好了。我們什麼時候要,只要打個電話通知他,他就把錢送過來。」
聽了此話沈彩虹眼睛一亮:「真的?他是說借錢給你,還是有什麼別的意思?」
「他什麼也沒說。因為這件事我事先不知道,當時也沒辦法和你商量,所以我就含糊過去了。不過他講的保姆的事情倒是可以答應下來。」
「什麼保姆的事情?」
「我們家現在的保姆『五一』節要回家結婚,而且結婚以後就不再回來了,不是要新找一個保姆嗎?」
「王行長的耳朵真長。他怎麼會知道我們家的保姆『五一』節要回家結婚?」
「上回我們在一起吃飯瞎聊時我無意中說的。」
「說的人無心,聽的人有意。王行長如此處心積慮,你要留心他後面還有什麼話要說。你下次在外面說話要多注意一點,不要給家裡添上什麼麻煩。」
徐沈平答應了。他又想起了章局長吩咐的任務:「媽,今天章局長想問問老局長退休的事,新局長市委有什麼安排?」
「這事我怎麼會知道?等你爸回來后我幫你問問。章局長問這話什麼意思?是不是他自己有什麼企圖啊?」
「這還用問嗎?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嘛。」
說話間外面傳來三聲小汽車鳴笛聲。保姆出去開院子的大門。徐文俊部長回家了。
徐文俊今晚真的有個活動,是他的老熟人劉連生要求晉見。劉連生是他在市委書記任上的一個下屬區的副區長。自從徐文俊當上地委組織部長后,他與劉連生之間就沒有什麼來往了。今天下午徐文俊接到劉連生的電話,說他中午到的市裡,想借便來看望一下老領導,爭取聆聽首長再一次繼續教誨的機會,虛心得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
劉連生近似肉麻的言語讓徐文俊很是受用。在他當市委書記的時候,下面區里的、鄉里的幹部,運用此類溜須拍馬的語言技巧都很嫻熟,徐文俊聽慣了阿諛奉承的話語,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大城市裡的幹部無論是學識和修養,都勝農村幹部一籌。徐文俊到了地委組織部以後,就很難再聽到這類鄉音了。大城市的幹部要表達類似的意思,會用另一種語言說出來,婉轉、優雅,渲染了更多的藝術氣息。
徐文俊答應接見劉連生,並不是被劉連生的幾句諂媚的話所打動,而是在劉連生爭取從鄉長進步到副區長位置的時候,徐文俊曾經助過他一臂之力,事後收了劉連生五萬塊錢的辛苦費,而且在市裡三套班子出問題的當口,劉連生堅持守口如瓶,沒有舉報徐文俊。因此,徐文俊把劉連生視為自己小圈子裡的成員。憑此一點,徐文俊再忙,也得安排見上劉連生一面。
下午六點鐘,司機準時把徐文俊送到城裡最有名氣的「天堂海鮮魚翅館」。徐文俊的車剛到魚翅館門口停住,在此恭候多時的劉連生一個箭步走到車前,用右手迅速替徐文俊打開車門,另用左手護在車門的上沿,以保護老領導的腦袋,技術之老練不亞於賓館門口的門童。劉連生練就如此一手技術,因為他熟知首長們的腦袋貴重無比,不但一拍腦袋可以決定一項政策、決定一個上億元的投資項目,更重要的是能決定下屬中某一個人的官場命運。所以領導腦袋的任何輕微碰擦,都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
劉連生把徐文俊讓進了魚翅館。外面春寒料峭,魚翅館里暖氣很足,春意盎然。穿大紅織錦緞旗袍的引座小姐,旗袍兩邊的開衩向上開到臍下三寸相平的位置,很是撩人眼球,也帶給客人們無限的遐想。
引座小姐帶他們去了樓上的包間。上樓前劉連生從手提包里抽出幾張百元大鈔給他的司機,吩咐他在樓下等候徐文俊的司機,陪同徐文俊的司機在樓下大餐局裡用個工作餐。
魚翅館建在東湖的邊上。徐文俊和劉連生一前一後進了二樓的包間。從包間的窗口往外看去,在晚霞的映襯下東湖水面波光瀲灧,遠處幾艘晚歸的遊船若隱若現。二樓偌大的包間里,只有劉連生和徐文俊兩個人,顯得有點冷清,但是今天的這頓飯不是平常的飯局,要談的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不但多一個人不行,而且還要提防隔牆有耳。
倆人坐定之後,服務小姐遞上菜單。劉連生粗略看了一下,先點了一壺台灣凍頂烏龍茶,然後又向徐文俊敬煙,遞上兩包軟「中華」:「徐部長,今天就你我倆人用餐,菜就簡單一點,不成敬意,點多了吃不掉也是浪費。」
徐文俊也客氣了一下:「客隨主便,客隨主便。現在的飯局太多,誰也不在乎吃些什麼,吃多了對身體也是個負擔,對健康不利。」
劉連生像條應聲蟲:「那是那是。今天我只點一些清淡的、有益身體健康的菜。」
他吩咐服務小姐點菜,只點了鹵鵝掌、鹽水毛豆、京江餚肉、烤乳鴿、涼拌海蜇、手撕魚等幾個下酒菜,要了一瓶十五年陳釀的五糧液,另外每人一份印尼血燕窩、菲律賓魚翅、鮑魚煨飯,並且關照服務小姐鮑魚要保鮮鮑魚,罐頭鮑魚口味欠佳,鮑魚最好是四頭鮑,六頭以上的鮑魚沒有吃頭。服務小姐一一應承下來,一名服務小姐飛快地跑去要廚房準備,另一名服務小姐端起茶壺為倆人沏茶。
劉連生喝茶和他平時喝酒如出一轍,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徐文俊則先把茶盞放在鼻子前聞了一下茶香,再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品茶講究精茶、真水、活火、妙器、閑情,缺一不可。今天的茶葉是上品,其餘的幾條都談不上了。凍頂烏龍味濃甘潤,和鐵觀音的密底蘭香不同,這兩種烏龍茶各有千秋。」
徐文俊的幾句高論,令劉連生也長了見識,享受也有品位、貴賤之分,如果一個人窮得只剩下了錢,充其量也只是一個有錢的賤人。他一想到剛才自己的牛飲,有點汗顏、自慚形穢了:「徐部長的學問實在是大,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就是跟在你後面學習一輩子也學不過來。」
徐文俊一面享受著奉承,一面又假謙虛了一下:「我只是隨便說說,談不上什麼學問。」
劉連生想,隨便說說已經如此深奧,如果認真說起來這還了得?
須臾,酒和下酒菜齊備了。劉連生先給徐文俊斟上酒,再給自己斟了個滿杯:「徐部長,在您的多年栽培下,我劉連生才有今天。現在我先敬你一杯,先干為敬。」
他說完一張嘴一仰脖子把酒倒入肚子里了。為了表示誠心誠意,他還把高腳酒杯倒拿在手裡,酒杯里剩餘的一點點酒沿著杯沿淌了下來,他立即低下頭用嘴將滴下的幾滴殘酒接住,乾杯得十分徹底。徐文俊以前在縣級市裡任職時,也常見這類相似的惡俗表現,但是今天在天堂海鮮魚翅館重見了劉連生的表演,還是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劉連生因為沉浸在表演之中,並沒有覺察到徐文俊面部表情的細微變化。他又給自己斟上酒,端起了酒杯:「徐部長,這杯酒敬你,祝你身體健康、合家歡樂!」
在劉連生從電視上學來的祝酒詞的邀請下,徐文俊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劉連生照舊是一口乾了:「徐部長,感情深,一口悶。今天酒桌上無大小,你這杯酒不幹不行。」
徐文俊見劉連生不依不饒,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讓我先吃點菜再說!」
在倆人吃菜的時候,徐文俊問劉連生:「你這兩年在區里工作得怎樣?」
劉連生見徐文俊問起工作,知道該談正經事了,不再在「酒文化」上糾纏不清:「這兩年我們區的工作很有起色,區政府狠抓了稅收管理,區財政每年的增收都在百分之二十以上,加上每年舊城改造和房地產開發出讓土地的收入、高速公路兩旁土地的增值收入,如今區政府的日子好過多啦。新蓋的區政府辦公樓就佔地三十多畝,花了三千多萬。」
「這下你們貧困區的帽子可以摘掉了?」
「貧困區的帽子暫時還不能摘,一摘帽子中央對區里的財政轉移支付就全沒了,區里豈不吃大虧了?鄭區長是個聰明人,他不會輕易把貧困區的帽子摘掉的。」
「鄭區長?是鄭長壽吧?下面市委提名他改任區委書記的那一個?」
「就是他。就在下個月區里要開人代會,改選新一屆區政府領導班子。市委組織部已經決定,鄭區長不參加下一屆區政府領導班子的選舉,區長要重新選舉產生。如果不從外區引進幹部的話,現在的六個副區長都是可能的人選。在這六個副區長候選人中,我的群眾呼聲最高,但是我不是區委常委,這回能否當選上很難說。」
「當選對於你真的這麼重要?」
「當選對於我當然十分重要。我一直希望有一個施展個人抱負的機會,也是一個為人民服務的機會。如果我不是區里的一把手,許多想法就很難實施。我如果當選了下一屆的區長,就有了施展個人才能的平台,也為今後的持續發展打下了基礎。從副處級跨入正處級是難度較大的一步。從這個角度看,這次當選區長的意義也非同尋常,當選和不當選可大不一樣。所以請徐部長送佛要送到西天,這次再幫我一次,你的大恩大德我會記住一輩子的。」劉連生一面說一面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徐文俊,只差一條可以搖動的尾巴了。他說完從手提袋裡拿出來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紙包放在桌子上。
徐文俊拿眼睛瞄了一下紙包,比前次送錢的時候又厚了不少,估計在七八萬元上下。他不動聲色地說:「我們光顧了說話,可別忘了喝酒,這陳年五糧液可是難得的佳釀。來,我今天也借花獻佛敬你一杯。」
倆人又喝了幾杯酒,用了一點菜。徐文俊說:「這次不是我不想幫你,現在我的職位雖然高了,但我和你之間隔了一個市委,操作難度相對反而大了。你這個忙幫得上還是幫不上,目前還很難說,看在我們多年朋友的分上,我可以給你敲敲邊鼓,給市委和區委打個招呼。但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可不給你打包票,醜話說在前面,辦不成可別怨我。」
劉連生見徐文俊答應了下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只要徐部長打了招呼,一定會起作用,萬一事情不成,也只怨自己的命不好,誰也怪不上,但是徐部長的情我還是牢記在心裡的。」
服務小姐送上了燕窩粥和魚翅羹,倆人匆匆用過。緊接又是上鮑魚煨飯,倆人只扒拉了幾口就放下了。因為他們平時吃得太多,再好的佳肴也難以提起他們的食慾來,暴殄天物在所難免。
劉連生叫來服務小姐刷卡埋單,這頓簡單的晚餐,連百分之十的服務費,總共只有三千多塊錢,大約只佔了全國一年公款消費的一億分之一,多乎哉?不多也!
劉連生向服務小姐討了一隻馬夾袋,將桌上四四方方的紙包放了進去,提在手上隨徐文俊下了樓。倆人的司機用過工作餐早在大局裡候著,見首長下樓立即到轎車前伺候。
劉連生送徐文俊到轎車前,依舊是用右手迅速替徐文俊打開車門,另用左手護在車門的上沿,以保護老領導的腦袋。等徐文俊在車內坐穩,劉連生將馬夾袋遞了過去:「一點小意思,請徐部長不要見外。」
徐文俊把馬夾袋接了過來,放在身旁的空座上:「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徐文俊在車上就撥通了市委書記和區委書記的電話,作了必要的交代,實現了他對劉連生的承諾。
劉連生目送徐文俊的車走遠了,才回到自己的車上,吩咐司機連夜趕回區里去。
今天晚上是一個雙贏的結局。劉連生用他收的下面四個局長的錢,共計十六萬,除去給徐文俊的八萬塊錢以外,還凈賺了八萬和一頂區長的烏紗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