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唯覺尊前笑不成
第十九章唯覺尊前笑不成
「哥,我不走!」安陵雩急急地欲甩開他的手,卻不想他抓得好緊。
上前一步,他厲聲道:「由不得你!」
莫尋也是怔住了,半晌,才冷笑著:「安陵大人以為此刻主子會放你走么?」誰知道他要帶走安陵雩是不是一個幌子?
吸了口氣,他只道:「那你回去告訴你主子,問問他到底想怎麼對我妹妹?不給她名分,還一直不放她離開,他究竟想做什麼?」
莫尋的臉色一變,聽得安陵雩叫著:「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你……」傷口處傳來一陣痛,他不禁皺了眉,茯苓嚇得臉色都白了,忙支著他的身子。安陵雩亦是有些擔憂,男子抓著她的手卻還是不鬆開,他頓了片刻,才又咬著牙開口,「你是個姑娘家,怎麼能這麼不害臊!哪兒也不能去,就待在這裡!」元政桓不放他走,那麼他便將安陵雩留在這裡的房內!
安陵雩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之人,脫口道:「哥你是不是瘋了!」
莫尋卻是冷冷一笑,轉了身道:「安陵大人請便。」他是西周的朝臣,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與主子一起,倒也正常。此刻,是他們的家事,他也不必要去管。
轉了身出去,又命人關上房門。
「莫侍衛……」安陵雩急急叫著他,莫尋並不曾停下腳步。
安陵雩這才急了,回頭看著身後之人,皺眉道:「我不管你和尚妝的事情,你也不要管我的事情了,好么?不然……不然我可以幫你想辦法帶尚妝離開這裡啊。」
她的話,倒是叫茯苓的眼前一亮,有人幫忙總比沒人幫好吧?
她才要開口,卻被安陵霽冷冷地打斷:「你死了這條心,從此刻起,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就不要想著走出這個門口去見他!」他喘了幾口氣,又道,「除非,我死了。」
「哥……」
「哥這麼多年都沒管過你,這一次,也是為了你好。他不是你的良人,長痛不如短痛,你明白么?」眼前的景象有些昏暗,他退了半步用身子抵上桌沿,抓著她的手依舊不肯鬆開。
「少爺……」茯苓扶著他,她不明白,這個時候少爺還管她的事作何?
安陵雩的眼睛紅紅的,正如他說的,這麼多年他都沒管過她,為何這次的事情他就非得管不可?
「此事,爹也不會同意的。」他的聲音低低的。
安陵雩終是忍不住哽咽起來:「為什麼?爹就那麼喜歡那沈少爺么?他就不顧我的感受?」
「不。」他搖頭道,「不是非得沈少爺,是除了蕭譽,誰都可以。」他的話落,指尖落在她的身上,輕易地點了她的穴。
「哥……」安陵雩撐圓了雙目看著他,咬牙道,「你這是做什麼?放開我!」
他鬆開抓著她的手,一手撐著桌沿坐下,噓聲道:「茯苓,找了東西綁住她。」也許,是爹看得她太緊,才讓她有了逃走的想法。
這樣的叛逆,是他們都沒有想到的。而他如今能做的,亦只能是這些了。而他今日,看見尚妝沒事了,他也便放心了。他千里迢迢來,不過是想知道她好不好,有沒有事。
茯苓其實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不過此刻也不多想,從幔帳上撕下了兩條將安陵雩的手腳綁住,推了她上床,回眸的時候,瞧見安陵霽伏在桌上昏睡了過去。
「少爺。」忙上前,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安陵雩,房裡只一張床,怎麼辦?無奈,只得取了床上的被褥過來披在他的身上。給他把了脈,脈息還算平穩,她才放心地在一旁坐下。
安陵雩身上的穴道還不曾解開,又被綁住了手腳,此刻只能看著面前之人,咬著牙道:「茯苓,難道你不希望尚妝離開這裡么?我都說我可以幫你們!」
茯苓咬著唇,她自然希望的,只是……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的臉上,少爺做的她雖然不明白,可她是應該相信少爺的。他都能為了小姐隻身來這裡,他就一定不會做對小姐不利的事情。
緊握了雙手,她只低著頭不發一言。
「茯苓!」安陵雩氣極了,只得轉向外頭,喊道,「莫侍衛——」
莫尋此刻還守在外頭,聽得安陵雩的喊聲,遲疑了下,終是沒有進去。若是,主子在乎她,必會親自來的,若然不是,他也不必插手此事。
元政桓的房內,丫鬟送來了兩碗薑湯,擱在桌上便退了下去。
他催促著尚妝喝了,才換了衣服出來。
「我哥他……」話說了出來,方覺得不妥。正如裴天崇說的,她是哥哥是誰,難道如今還不明白么?她如何能在他的面前再如此稱呼安陵霽?
元政桓的神情有些沉沉的,只道:「他沒事。」只此一句,也再不多言。
尚妝鬆了口氣,端了薑湯遞給他,不慎觸及他的手背,發現他的身上已經微微起了熱。吃了一驚,握住他的手,皺眉道:「趕緊讓青夫人來瞧瞧。」是方才風吹的么?怕是薑湯壓不住他體內的寒氣了。
他卻只仰頭將薑湯飲盡,搖頭道:「不礙事。」
見他擱下了碗轉身,尚妝終是忍不住道:「你何苦要放縱自己?」
女子的話,令他的身子一震。嘴角略微一笑,她說的沒錯,自從他知道他是兄妹之後,他突然覺得什麼都像是假的。那種難過不是誰都可以明白得了的。
抬手,緩緩撫上胸口,也許,他該慶幸那時候服了師父給他的葯。讓他可以感覺不到痛楚,什麼都感覺不到……
「你還……關心我么?」良久良久,他終是低聲問道。
尚妝猛地抬眸,男子的背影在此刻彷彿越發地消瘦起來,她哽咽地開口:「我當然關心你。」她怎麼可能不關心他,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聽在元政桓的耳里,卻又彷彿夾雜了太多的感情。
抬手,扶著桌沿,他微微低下頭去。
尚妝忙上前扶住他,低聲道:「我扶你過去休息,讓青夫人來看看,可好?」
他卻拂開她的手,搖頭道:「不必了。」
「為什麼……」他現在開始避開她的關心了,甚至是,開始迴避與她面對面的時候。否則,也不會在她回來那麼久,他卻不去見她。
真的是那一層兄妹關係,阻隔了他與她之間的感情么?
尚妝有些痛恨,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痛恨,就是心理很難過很難過。
身後女子的呼吸聲有些略微的起伏,他感覺到了。深吸了口氣回身,看著她,緩緩啟唇:「你不怪我傷了他么?」這個「他」,他說的是元聿燁。不指明,他卻知道她心裡定然是清楚的。
尚妝未曾想到他會如此問,怔了下,才道:「你們兩個,我都不希望看到你們受傷。戰爭,真的無法避免么?」其實,她心裡想得很透徹,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問出來。
元政桓直直地看著她,半晌,才點頭。
無法避免,他不會讓步,元聿燁亦是。
「可是,黎國還沒有足夠的兵力與西周抗衡啊。」她急急地說著。
他終是微微動容,凝視著她,笑問:「那麼,你會站在哪一邊?」
「我……」這才是對她來說最難最難的選擇。
元政桓只轉了身道:「去吧,我知道你想見安陵霽。」
「你會讓我見他?」她有些驚訝。
他不語,只擺了擺手。
遲疑了下,終是轉身出去。尚妝卻沒有徑直去找安陵霽,而是去了青夫人的房間。她有些訝異,青夫人對著她,一直是尷尬的,那時候,她還在救與不救中徘徊良久,卻不想,這個女子居然是黎國公主。
尚妝見她起了身,忙道:「我是來告訴夫人,他……他病了,你過去看看。」
青夫人的臉色微變,此刻也不看她,只匆匆往元政桓的房間而去。
尚妝鬆了口氣,才問了侍衛,去了安陵霽的房間。
莫尋已經不在了,外頭只四個侍衛。
尚妝進去也無人攔著,倒是茯苓吃驚地抬眸,瞧見是尚妝,忙上前小聲道:「小姐來了,少爺他沒事。」她說話真小聲,怕吵醒了安陵霽。
尚妝見他趴在桌上,吃了一驚,才上前了一步,便聽得床上傳來女子的聲音:「唔——」
本能地循聲瞧去,見安陵雩被五花大綁地丟在床上,還被堵住了嘴。她不免驚訝地看了一眼茯苓,見茯苓無奈地聳聳肩,誰讓她太吵了,都快吵到少爺休息了,不這麼做怎麼行?
尚妝欲上前,茯苓忙拉住她,輕聲說著:「小姐別去了,少爺說,讓她待在這裡。」
「為何?」她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茯苓也不知,只道:「少爺沒說原因。」
尚妝還是愕然,回眸的時候,瞧見男子微微動了動,披在身上的被褥滑了下來。茯苓忙上前幫他蓋好,他卻突然醒了,低囈了聲:「尚妝?」
「我在。」忙上前,見他直起身子,尚妝忙道,「覺得怎麼樣?」他身上,一片的藥味兒,她不知他究竟傷得有多重。
他卻笑著搖頭:「沒事,一些皮肉傷罷了。」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子,他的神色愈發地放心了,「你沒事就好。」
喉頭哽咽著,她哪裡有事?
「哥,你不該來這裡。」他來了,該怎麼出去?
安陵霽回眸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才又道:「我這才來,為你,也為她。」
尚妝愣了下,才想起,是啊,那床上的女子才是他的親妹妹。她不過是……呵,現在,連名義上的都不算了。只因,所有的人心裡都清楚著,她不是他的妹妹。
她看著安陵雩,緩聲道:「哥以為阻止了她便可以了么?不是這樣的,她只要愛他,什麼都阻止不了她。」尚妝想起了靈闕,不管元聿燁怎麼阻止,她都會義無反顧地回到他的身邊去。她相信,安陵雩也會的。
「她不能愛他。」微微握緊了雙手,他低語著。
「為何?」尚妝問的時候,連床上的安陵雩也撐大了眼睛。
他低著頭,良久良久,才咬著牙道:「此事,你日後會知道的。」他現在還不能說,否則安陵一族將永無復興之日了。
見他的樣子,尚妝也不逼他,只輕聲道:「那你打算一直將她綁在這裡么?」他雖然是她的親哥哥,可這樣做,到底還是欠妥的。
安陵霽緘默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帶她走,如今亦是不可能了。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外頭的雨聲還是鋪天蓋地地大,到處只聽得見「嘩嘩」的聲響。屋內卻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誰也不再說話,唯有一深一淺的呼吸聲,緩緩地充斥著整間屋子。
此時的西周皇宮亦是下著雨,倒是不似廡城那邊的大,只是淅淅瀝瀝地落著。郁寧宮的院子里,翠色的葉都被雨水洗刷得乾乾淨淨,葉尖兒滴落的雨水晶瑩得可以映出人的臉來。
院中一抹小小的身影穿梭在花草叢中,隔得遠,還能聽見孩子「咯咯」的笑聲。宮女撐著傘跟在他身邊跑著,一面小聲囑咐著他小心。整個郁寧宮裡,到處點著燈籠,一片燈火通明的樣子。
窗口,太后與慕容雲姜直直地站著。
慕容雲姜笑道:「看來太后真的喜歡世子。」小孩子,總會讓大人高興的,其實,她也喜歡孩子。
太后抿唇一笑,轉向她道:「那等皇上回來,皇后也給哀家生個孫子。」
慕容雲姜的臉色微微一變,卻只是一瞬,只笑不語。
窗外孩子繼續玩耍著,站在窗口的二人都只瞧著,各懷心事。
世子是來宮裡做質子的,這一點,誰心裡都清楚著。慕容雲姜嘴角的笑容並不曾隱去,她忽然覺得有些羨慕,孩子啊,無憂無慮的,不必去考慮那麼多。目光遠眺,她不知前線的情況怎麼樣了。他們,都好么?
如今她在宮裡,收不到任何信息,她也只能多來太后這裡走動走動,名義上,是作陪。可實際上,她知道只有這裡,才是時刻與前線保持著聯繫的地方。
站在良久,太后才道:「天色不早了,哀家要休息了,皇后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慕容雲姜回了身,忙道:「是,那臣妾先告退。」語畢,才要回身走,便聽得外頭有人跑進來的聲音,似乎很急。她怔了下,本能地抬眸看去,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前線的快報。
太后亦是站住了腳步,太監已經跑進門,跪下道:「太后,皇上差人送來的東西。」
聞言,二人皆是一怔。
以往前線的消息是專門有人發送的,軍情之類的,也不必元聿燁親自發送消息。太後接過了太監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個包裹,卻很薄。
打開了,裡面露出一截明潢色的錦帛。
慕容雲姜撐圓了雙目,那是……聖旨!
只太后,一陣訝然之後,很快冷靜了下來。不是聖旨,因為玉璽還在她的手上。她本能地抬眸朝慕容雲姜看了一眼,開口道:「皇后先跪安吧。」
慕容雲姜這才回了神,也不好多做逗留,只福了身子出去。
外頭,清兒忙迎上來,小聲道:「小姐,方才又是前線來的消息?」
慕容雲姜卻搖頭:「似乎……是聖旨。」
清兒吃了一驚,忙問:「寫了什麼?」這個時候下的聖旨,必然是大事。
慕容雲姜咬著唇,她也很想知道寫了什麼。從出來到現在,她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只可惜,她實在想不出來。
屋內,太后遣退了眾人,坐了,小心地打開面前的錦帛。
裡頭,還夾雜了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東西。太后拿起來仔細看下去,臉上越來越驚愕,雙手微微顫抖起來。她的目光,又落在那明潢色的錦帛上,微微咬牙。
半晌之後,她才收起了那道錦帛,將手中的紙在蠟燭上燃盡,開口喚了人進來。
侍衛進來的時候,見太后沉著臉坐在桌邊,他只跪下行了禮,聽太后道:「青絕,你即刻帶人去雲滇郡。」她說著起了身,行至侍衛身邊,壓低了聲音輕言一番。侍衛握著佩劍的手微微一緊,卻依舊抿著唇,不發一言。待太後言畢,他才點了頭,起身出去。
絲衣帶了世子進來。
太后笑著拉過他的小手,取了帕子擦了擦他手上的水漬,一面道:「外頭冷么?一會兒,洗了澡,好好暖暖。」
世子仰著小臉,笑著問:「太后,方才鐔兒聽見您說派人去雲滇郡啊,是真的么?」
太后的臉色一變,隨即開口:「鐔兒還想著回雲滇么?」
「想啊,想啊。」世子高興起來,「鐔兒的祖母在那裡,娘也在那裡。父王還要回去看鐔兒的。」
太后沉著臉不說話了,雲滇郡,呵,那可不再是一個好地方了。
世子還想說什麼,便聽太后冷了聲道:「絲衣,還不帶世子下去休息?」
絲衣一驚,忙領著世子下去。世子有些不解,卻也不敢問,只到了外頭,小聲問了句:「姑姑,鐔兒說錯了話么?」
絲衣勉強一笑,只摸了摸他的頭道:「沒有,是太后累了,奴婢伺候世子回房休息。」
孩子似懂非懂地看著她,終是淺淺地笑了。
絲衣抬眸,目光看向遠處,此刻,只餘下外頭淡淡的燈光。她微微握緊了雙手,咬著唇在心裡道:娘娘,您可一定要保佑皇上。
前線的那場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在雨停的那一刻,戰事終是起了。
張公公扶了元聿燁起來,為他披上外衣,有侍衛進來,報告著前線的消息。他只抿著唇聽著,半晌過後,才揮手示意他下去。
自安陵霽私闖廡城之後,他便棄了前面的營地,退至了後面的大營之中。如今戰事起了,他不曾親征,楊成風出手很快,便是不給對方談判的機會,不會再給他們以屠城相要挾的機會。
只是,廡城的守衛如今已是固若金湯,想要一下子攻破,確實有些困難。
元聿燁思慮了片刻,起身,行至外頭。
地面上的雨水還不曾收干,踩上去,有種濕滑的感覺。
張公公忙追出去扶了他道:「皇上還是在裡頭歇著,前邊兒的事,有楊將軍和丞相在。」
他依舊只站著,不動。
隔了半晌,才低語著:「朕給太后的東西,她該是收到了。」
張公公一怔,隨即點頭道:「此事皇上放心,奴才派的是八百里加急,不會出問題的。您……」看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張公公的唇微微一動,卻終是不知該說什麼。
元聿燁微微握緊了雙拳,腳下的步子稍稍往前邁了一步,隔了許久,才又出聲:「安陵霽的消息失去很久了,張廖,你說,他是不是死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張公公有些懵。隨即,他才低了頭道:「奴才,不知。」
元聿燁略微一笑,很快,又黯淡下去。若是他真的死了,到時候雩兒會怪自己吧?因為他沒有阻止。
「皇上……」
他搖了搖頭,還有靈闕的事,她應該也已經抵達京城了。吸了口氣,抬眸看向遠處,硝煙隨風升起,戰爭還在繼續著。
「張廖,替朕準備一下,朕要親征。」他的話語淡淡的。
張公公吃了一驚,忙脫口:「皇上,您……您不能出征。」他一身的傷,如何上戰場?
眸中的光緩緩束起,他冷笑一聲道:「朕的決定還用得著你來質疑么?」負於身後的手微微收緊,他都已經在這裡了,不可能只冷眼旁觀著。
這一場對敵黎國的戰爭,全天下都在看著,這個功臣的位置,他可以讓給楊成風,卻不能讓給慕容雲楚。民心所向,這一點,他心裡無比清楚著。
廡城的城樓上,元政桓凝視著下面的一切。
「殿下,來人是楊成風,還有慕容雲楚。」裴天崇在他的身後說著。
他是「唔」了一聲,看來元聿燁是傷得很重,無法出戰了。
目光落在慕容雲楚的身上,他終是知道,即便沒有元聿燁,他也不可能那麼順利地復國。沒有元聿燁,還是會有元氏的其他人出來阻止。
這一場關乎榮辱的戰爭,誰都不會放開手。
廡城現在防守有道,他們一時半會兒攻不下。只是,他們守城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糧草。雖然在這之前他亦是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在城內囤積了足夠的糧草,卻也總有用完的一天。可元聿燁不同。
元政桓的目光投向遠處,他的臉色有些微沉,轉身的時候招呼裴天崇上前。
附於他的耳畔輕言一番,裴天崇有些錯愕地撐大了眼睛,只聽他道:「立刻就去。」
裴天崇這才點了頭,回身下去。
廡城府中,尚妝整日的臉色都是沉沉的。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可她卻連一句勸說的話都來不及說。
茯苓亦是咬著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及至傍晚的時候,才見元政桓回來。
雙方僵持著,也不知下面會如何。
這一日,他過廂房的時候,恰巧見尚妝也在安陵霽的房內,二人對視一眼,有些尷尬。倒是床上的安陵雩欣喜地叫:「桓,你終於來了!快放我出去!」
瞧見床上的女子,元政桓的臉色微變,看向安陵霽,冷聲道:「你這是做什麼?」說著,示意身後的莫尋上前去放人。
安陵霽卻擋身在她的面前,直直地看著他,開口道:「此事是我安陵家的家務事,你管不著。」
「你……」莫尋咬著牙看著他,想要反駁,卻突然發現沒了反駁的理由。
「你想做什麼?」元政桓又問了他一句。
他看了安陵雩一眼,才道:「你既然不愛她,就該放了她。」
一句「不愛」令元政桓的身子一顫,是的,對她,他從來不是愛意。只是,她執意不走,他也沒有強勢地要趕她走罷了。
如今聽安陵霽說來,倒像是他強行要將她留在身邊一樣。
安陵雩卻驚聲道:「哥,我已經說過了,是我自己要留在他的身邊!是我自願的!你為什麼就聽不懂!」
安陵霽不理會她的話,只道:「你不會是因為愛的得不到,所以才留她在身邊的吧?」
「哥,你說什麼!」尚妝不免驚呼一聲。
元政桓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臉上,愛而不得,這種痛苦除了他自己,怕是無人能懂。
「她是姑娘家,只要你現在肯放了她,她日後還能有自己的路可以走。」他似乎有些遲疑了,安陵霽又緩緩說著。
「哥,你住口!」安陵雩咬著牙,為什麼她不願走,他卻要逼的元政桓放她走?
元政桓只看著他,沉了聲道:「我不會放你走的。」
「可以,只讓她走!」毫不遲疑地介面。
安陵雩怔住了,尚妝亦是怔住了。
半晌,才聽元政桓開口:「莫尋,送她出城。」
「桓!」安陵雩驚叫著,掙扎著,不過此刻,她已經感到有些無力了。
元政桓出去的時候,尚妝終是追著他出去。
安陵雩終是哭起來,茯苓有些厭惡地看了她一眼,遲疑著要不要再上前堵住她的嘴。只安陵霽的嘴角微微一笑,只要她能出去,外頭便會有人接應,這一點,他便不必擔心了。
男子聽聞尚妝追出去的聲音,站住了腳步,卻是沒有回身。
尚妝遲疑了下,上前問:「什麼時候可以放了他?」
元政桓沒有轉身,只開口道:「我不會放他的,這一仗,若是我敗了,湧入的西周大軍會救他。若是我勝了,屆時只要你想救他,我不會再攔著。」
尚妝的身子一顫,再看他,他卻已經抬步往前而去。
她想了想,依舊抬步跟上去。
「想問元聿燁的情況么?」他頭也不回,直言不諱地問著。
錯愕地抬眸看著男子的背影,尚妝卻搖頭:「你的病好了么?」她想,元聿燁不會親征的,是以,她也不必問。
一句話,令元政桓一怔,他終是停下了腳步,回身看著她。半晌,才低聲道:「無礙。」
尚妝這才放下心來,隔了良久,才低聲道:「我不想看到你有事,也不想看到他出事。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呵。」無奈地笑了,「只是,好像太難了。」
「尚妝。」他有些心痛地喚了她一聲,低聲問著,「若是這一次我敗了他,你會如何?」
「我會拚命護著,求他放過你。」不管有沒有用,她都會做,且義無反顧。
他淡淡一笑,又問:「若是他敗了呢?」
他敗了……
微微握緊了雙手,那也是因為她,若不是她,他不會受如此重的傷。他若死了,她罪不可恕。
死死地咬著唇,她只反問:「若是我替他求情,你會應么?」
斂起了笑意看著她,他只答著:「不會。」
不會……
呵,那麼,大不了到時候,一命換一命。
抬步離開的時候,女子方才的神色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他說,他不會放過他,她會信么?呵,不管她信不信,他都只能如此說。
若然真有他敗的那一日,若是元聿燁也不會放過他,那麼至少等尚妝想起他們今日的話來,她心裡會好受一些。
胸口有些鬱結,抬手扶住一旁的廊柱站了,明明,該是什麼都感覺不到了,為何還會覺得心痛?
是啊,真的痛。
他不禁蹙眉,既然又頹然地笑。
元聿燁服完葯的時候,恰巧見慕容雲楚進來。朝他行了禮,才道:「蕭譽想打持久戰,卻是對他最不利的。」
元聿燁抿唇一笑,此事他自然知道。他知道,那麼對方不會不知道。他卻只問:「楊將軍呢?」
「哦,楊將軍下去整軍了。」明日,戰爭還是要繼續的。
元聿燁起了身,行至慕容雲楚的面前,笑道:「這幾日丞相辛苦了。」
慕容雲楚略微一笑:「皇上言重了,皇上還是早些休息。」他朝他施了一禮,「臣找孫副將還有點事。」說著,轉身欲走。
元聿燁卻叫住他:「丞相急什麼,朕還有話要和丞相說。」他才回來,該是沒有見過孫易之。今日,孫易之沒有出征,他怕是覺得奇怪了。
慕容雲楚一怔,才欲開口,突然聽得外頭不知誰大叫了一聲「有刺客」。二人一驚,目光俱向外瞧去。
帳外,人影晃動起來。
「保護皇上!」侍衛高聲喊著。
慕容雲楚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見元聿燁的臉色微沉。張公公嚇得不輕,忙上前扶了他道:「皇上,皇……」他才開了口,便見元聿燁抬步朝外走去,張公公嚇得臉色都白了,這個時候,他怎能出去!
慕容雲楚攔住了他,皺眉道:「皇上此時出去妥當?」
他略笑一聲,拂開他的手,徑直上前,一面道:「這個時候派人來行刺朕,蕭譽未免太天真了些。」行刺可以成功的幾率幾乎沒有,可他卻依舊選擇這麼做,絕對是有道理的。
他的話,令慕容雲楚一怔,他猛然似乎想到了什麼。急聲道:「來人,傳令下去加固糧草的守衛!」
侍衛應聲下去了,元聿燁朝他看了一眼,淺笑一聲,此事,他早就吩咐楊成風去做了。
張公公顫抖著幫忙掀起帳簾,外頭,幾個身影交錯在一起。都是好手,卻終是寡不敵眾。很快便被擒住了,元聿燁才要上錢,便聽得囤放糧草的營帳那邊傳來了響動。微微握緊了雙手,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偌大的響動,在持續了大約一刻鐘的樣子,又悄悄平息下去。
楊成風來的時候,稟報說糧草都沒有損失。元聿燁這才放了心,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卻聽得外頭有人急急跑來的聲音,帳簾被高高地掀起,那侍衛慌張地跪下道:「皇上不好了!炊事房的鹽被毀了!」
「你說什麼?」楊成風的臉色大變,上前一把揪住了來人的衣襟。
鹽!
沒想到他們的目標不是皇上,不是糧草,居然是……鹽!
元聿燁心頭一震,此刻也不說話,只大步朝帳外走去。
「皇上!」眾人驚呼一聲,忙跟隨上前。
炊事帳外,整袋整袋的鹽只被輕鬆地灑在地上,剛下過大雨的地面根本沒有收干,尤其還在這樣的泥地上。鹽一旦被倒下來,很快便會化開,再過一會,便連痕迹都找不到了。來人還怕時間不夠快,甚至將裡頭的兩桶水也取了出來,直接澆在倒出的幾袋鹽上。
元聿燁不免退了一步。
「皇上!」張公公忙扶住他的身子,見他猛地合了雙目,沉聲開口:「來人,將孫易之拿下,看管不力,朕回頭再好好治罪。」
有侍衛應聲下去了。慕容雲楚這才睜大了眼睛瞧著,何時,將此事交給孫易之了?
他動了唇,才欲開口,卻聽他又道:「丞相若是想求情,待此戰勝了再說!」否則,他沒有任何理由開口。
「楊將軍,明日,全力進攻,朕命你三日內攻下廡城!朕會親自督戰。」他開口說著,又朝慕容雲楚看了一眼,才轉身回去。
「是,末將領命!」楊成風大聲應著。
誰都明白,沒有鹽,戰事的時間便不宜拖久,否則,不利於黎國之人的戰事,便會成為西周的致命點了。不得不說,元政桓很會算計,目標對準食鹽,可比糧草輕鬆多了。
……
及至天亮邊,戰鼓還未敲響。
從廡城,悄然離開的三個人,期間帶著一個女子,正是安陵雩。
她被點住了穴,元政桓派人送她出來,必然是會將她送去京城的。對於安陵雩,他心中一直是有愧疚的,他不愛她,那時候卻差點與她成親。給了她無限的希望,到頭來傷她最深的人,依舊是他。他站在城樓上,風吹起了他的衣袍,甚至還打亂了他的髮絲,他卻依舊連動也不曾動一下,依舊直直地看著她。
安陵雩撐大了眼睛看著越來越遠的城樓,心中突然生出無限的恨意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要她走?為什麼她就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錯了么?難道她真的錯了么?
她想不明白,始終想不明白。
眼淚滑出來,很快滴落下去,連著一絲聲響都聽不見。
「主子,該回去準備了。」莫尋在元政桓的身邊小聲說著。
元政桓這才回了神,再看的時候,底下的兩匹馬已經不見了蹤影。他遲疑了下,終是回身。
才至卯時,戰鼓被敲響。元政桓下令開門迎敵。
尚妝在廡城府,那是聽不見城外戰場上的聲響的。
卻不知為何,辰時將至的時候,卻從府外傳來躁動的聲音。眾人吃了一驚,尚妝出去的時候,見府上的侍衛個個臉色沉重。茯苓緊張地說道:「小姐,奴婢問了,說是原廡城是士兵暴動了。」
心頭一震,原廡城的士兵,那麼,便是之前不戰而降的西周士兵了?
她才想著,便見一個士兵上前來,朝她道:「公主,殿下傳話來,讓屬下護送您出去。」他說著,伸手來拉她。
尚妝本能地退了一步,卻聽茯苓道:「小姐,快走吧。」她不會忘記,如今小姐的身份是黎國公主啊,那麼西周的人一旦衝進來,會怎麼對待她?
而尚妝心裡想的是,那時候十二座城池不戰而降便是事出蹊蹺,今日突然兵變,她愈發地震驚。此事,究竟是誰在幕後操控?
青夫人也一併出來了,她的臉色也並不好。此刻卻是不發一言,只跟著侍衛們朝外頭而去。
茯苓拉住尚妝出去的時候,尚妝突然想起安陵霽,不免大吃一驚,回頭叫:「茯苓,我哥還在裡頭!」
她轉身欲走,卻被青夫人攔住了身子,聽她冷聲道:「公主此刻還是莫要再管西周之人!」
「放開!」他潛入廡城只為了知道她好不好,她怎麼可能丟下他不管。更有是,她怕黎國之人撤離的同時,會殺了他滅口。
「拉住她!」青夫人喝了一聲,眾人拉她至門口,她還掙扎著。
「小姐……」茯苓哭著,少爺和小姐她都不希望他們出事,可是,怎麼辦?究竟應該怎麼辦?
尚妝回眸的時候,瞧見府外拐角處,一個人影。
隔得有些遠,可她卻確信自己看清楚了。
菱唇有些微顫,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