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飛煙斬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樓空江自流。李白這首金陵鳳凰台懷古劉伯溫記得熟,詩寫得怎麼樣倒不大在意,可他相信,朱氏大明以火德為尊,立國頗仗明尊拜火教之力,而這鳳凰乃是以火為食,火的精靈,果若一去不回,總與大明氣數不利。劉伯溫頗擅風水,對這非梧桐不棲的聖鳥知之甚深,這便向朱元璋請個長假,四方去尋鳳凰蹤跡。他尋思這鳳凰喜火,必往南方去了,便帶上書童笑看雲煙,騎匹高頭駱駝,南方走一遭。
南方多山,這一日,來到一個去處,四面群山環抱,中間一方空地,百十畝地,方方正正的,卻無人煙。劉伯溫看著納悶,這樣的好風水怎會沒個人家?他知道,四周五座山樑,就像五匹高頭大馬,一起朝向中央空地,風水上有個名堂,叫五馬歸槽,是個吉地,受其風水者必能落個王侯將相之爵。正尋思著,遠處傳來叮叮噹噹的兵器撞擊之聲。
劉伯溫轉過一道山樑,遠遠看見山腰上露天搭著一個涼棚,裡面原來是個鐵匠鋪,叮叮噹噹的聲音正是從那裡傳出來的。裡面一個弓腰駝背的老鐵匠,正對著一爐猛火埋頭鍛造。正想走過去,卻見涼棚旁邊有些蹊蹺,依山修了一座地堡,地堡上面依樹搭起一座木樓。雖然在這荒山野嶺,木樓搭得很是精緻,很像江南大戶人家的鳳樓。劉伯溫暗自尋思,這鐵匠看來不是一個粗人,卻怎會一家人孤零零地呆在這裡做鐵匠活,哪來的生意?
劉伯溫命雲煙牽著駱駝,自個獨步上前。來到近前,老鐵匠也沒察覺,不得不幹咳一聲:「老丈,在下打攪了。行路之人討碗水喝。」
鐵匠恍然轉過身來,一雙鷹眼上下打量了一回,憨笑道:「客官好雅興,這麼熱的天來這遊山玩水,呵呵,那是駱駝吧,大老遠來的?」
劉伯溫也把老人打量個透,見他熊腰龜背,鷹目猿臂,精赤的臂膀上長滿寸許長的白毛,臉上也是毛茸茸的。劉伯溫精通相術,知道老人入了五禽格,不是個凡人,表面粗獷,實質智慧必深。忙道:「老丈好眼力,正是遠道來的。看此地五馬歸槽,是個風水寶地啊,老丈必是個世外高人。」劉伯溫雖然不喜歡奉承人,但所謂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也就實話實說。
老人笑道:「閣下明駝千里,雖沒來過南方,卻頗知南方地理,也不是凡人吧。」兩人對視大笑。通常遊人喜歡乘馬游春,但劉伯溫很清楚南蠻之地不服王化,不象北方各地到處都是驛站,馬料好找,而駱駝雖稱沙漠之舟,其實抗旱抗熱的特性更適合南方,尤其駱駝飲食隨意,沒有馬匹那麼嬌貴,負重能力尤有過之。
老人招呼劉伯溫木墩上坐下,朝鳳樓上喊了一嗓子:「妹子,客人求碗水喝,出來招呼一下吧。」裡面鶯鶯燕燕地應了一聲,聲音嬌脆悅耳,比什麼玉液瓊漿還解渴。劉伯溫會心一笑。
老人停下手裡的活,道:「老朽姓歸,家父給起了個名,單名一個元字,你就叫我老歸吧。待會兒出來的那是舍妹飛煙,敢問客人怎麼稱呼?」
劉伯溫略一尋思,笑道:「在下祖籍浙江,流落北方多年,起了個很難讀的名字,反正我來自大漠,你就叫我老漠吧。噢,那是書童小雲,不大懂事。」劉伯溫頗有急智,隨意杜撰了兩個名字,書童原叫笑看雲煙,名字挺雅,人卻木納,這會兒聽了屋裡小姐的聲音,已經有些傻不愣定地迷糊起來了,人家小姐叫飛煙,他弄個笑看雲煙,不是笑看,待會兒一準傻看,不大合適,所以只好臨時改一下。
小雲正傻傻地看著木樓,一陣環佩叮噹,樓上下來一位姑娘,端的是美若天仙,膚若凝脂,臉塞桃花,柳腰款款,眉飛入鬢,小雲果然看得口水直流。劉伯溫也看得入神,他不是好色,而是驚訝於小姐的青奇骨骼。這相貌比起老人還勝一籌,雖然近在咫尺,恍若遠在雲端,莫測高深,劉伯溫明白,這叫迷蹤格,只有少數道行很深的出家人偶爾入得此格,又或者天縱奇才,令人百看不厭,這才叫人材難得。
飛煙在木墩上放下一隻精磁水罐,三隻花梨木杯,另一盤色澤艷紅的水果,劉伯溫饒是見多識廣,也叫不出名目。飛煙嫣然一笑:「客人請用,這山裡的水怕不大好喝,客人將就著喝些解渴,卻不要貪溝渠里的水。」轉身上樓,留下香風一片。
劉伯溫道聲「謝謝」,也不是真渴,倒出半杯水來,暗自詫異。這水十分渾濁,白膩膩的,羊乳一般,心道山泉甚多,怎弄這麼個鐘乳般的水來喝。老丈笑道:「這座山到處山嵐瘴氣,泉水不可輕用。可這鐘乳岩間流出的水雖然是玉液瓊漿,也不易多喝。傷了腸胃。」
劉伯溫暗暗點頭,道:「老丈何不用明礬打一打,這樣的水果然不大好喝。」卻也只好就口喝了半口,清涼滑爽,入口甘甜。
小雲早就等不及了,古隆古隆大口猛喝,和著口水,流得滿下巴都是。
老丈笑道:「明礬只能去泥沙,這鐘乳乃是溶在水裡頭的,沒啥作用。客人可以吃幾個果子,有些酸,卻是解水質的好東西。」
劉伯溫笑道:「老丈說山泉不能飲我倒有些納悶了,我一路過來,困卧山林,渴飲山泉,何以這裡的山泉喝不得呢?」
老丈道:「客人說了,這裡的風水不錯,卻只有老朽和舍妹兩人棲居於此,原因正在這水上。此地五座山樑,客人說是五馬歸槽,卻也不錯,其實各山都有自己的名字。老朽居住的這道北山樑喚作鷹嘴嶺,南邊那叫鳳凰嶺,西邊的是虎牢山,東邊兩座喚作上下青龍山,也叫雙龍山。這青龍山並非浪得虛名,其實山中各有一條雌雄青蟒,端的厲害,平日里就在山溪各處嬉戲,便污染了水脈。它們出沒無常,也不好說究竟哪些泉水不好引用,總之客人留神就是。還有一節,此地走不得夜路,便是黑夜裡蛇蟲出沒,肯傷人命。」
此時正午,劉伯溫暗暗思量,老丈此言似在催促自己早些上路,走出此谷怕要費個半天工夫。卻也無須那麼急,便道:「多謝老丈好意。稍歇一會這就上路。有件事不敢請教,老丈在這裡做鐵匠活可有生意?」
老丈道:「本也不是指望它謀生,只是祖上留下的手藝,不肯拋慌,閑著沒事,練練手。」
劉伯溫早已在意他那活計非同一般,鍛造的一條鐵鏈差不多兩丈長,勻稱精緻,不知做什麼用,笑道:「老丈打造這般長的鐵鏈有什麼用處?」
老丈正要說話,天色一陰,山間吹來一陣涼風,劉伯溫頓覺全身一爽,抬頭看天,烏雲蔽日,樓上傳來飛煙小姐銀鈴般的聲音:「大哥,怕要變天呢。」
老丈略一皺眉,道:「既然客人適逢其會,便是有緣,就請堡里躲一躲,雨過了再走。」卻從工具箱內取出一對五齒鋼爪,往鐵鏈兩頭一套,恰是一條爬山虎。
劉伯溫見多了夜行人用的這種東西,擅能飛檐走壁,可兩丈長仍然長了些,太長了力氣不如,通常也用不著上一步攀上那樣的高處。不過老鐵匠也不像打家劫舍的人,看來確是用來爬山的。看老人面色陰沉,劉伯溫有些不解,此時盛夏,山中暴雨來去匆匆,便在涼棚下面品茗賞雨豈非樂事?便道:「老丈不要客氣,這山中遇雨乃是幸事,我便在這涼棚下面避一避就是。」
老歸嘆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好不自在風流。可這場雨是沖著我兄妹來的,客人誤入歧途,只好避一避了。」
劉伯溫道術高深,略已覺得這風雨來得有些邪性,此時對這對仙風道骨的兄妹起了好感,道:「行路之人原需出門看天,可風雨無常,哪能盡避。既然有緣得遇賢兄妹,不揣冒昧地說,這事也算我一份,或者能夠幫些小忙。實不相瞞,我略通道術,卻不知來的是些什麼樣的妖魔鬼怪。」
老歸略一皺眉,道:「既如此說,便給先生交個底。龍行雲,虎行風,風雲際會,龍虎必然合在一路了。來的正是前山的雙龍一虎,倒也不是什麼妖魔鬼怪,不過與我兄妹有些過節,勢必要會一會。我怕先生沒來由撞進來,折了道行。」
劉伯溫一愣,不論正邪就和人幹上,的確與道不合,可一言既出,也犯不著後悔,當即朗笑道:「不妨事,我就交了賢兄妹這個朋友,朋友有事豈能袖手旁觀。」
老歸道:「好,既如此說,待會兒先生只管一旁冷眼觀瞧,若我兄妹不敵,再請先生援手不遲。」
劉伯溫振奮精神,有心要會一會這雙龍一虎,便對小雲道:「小雲啊,你且將駱駝放一邊去,莫要驚著,自個兒找顆大樹爬上去,只管把眼睛閉牢,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切記莫睜開眼睛,知道不?」
小雲傻愣愣地應了一聲,放開駱駝韁繩,在駱駝屁股上猛抽一鞭,駱駝撒蹄往一邊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