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醉生夢死(大結局)
第三十章醉生夢死(大結局)
但畢竟太后名不正言不順。
兼之白夕煌是逍遙教教主,信奉的教民眾多,他一聲令下。
全國各地,不少被太后控制的省郡都發生教民起義。
弄得太后內憂外患,在兵力上佔據優勢也大大削減。
兩方旗鼓相當的對峙,再打下去也是兩敗俱傷的下場。
即使最後誰勝了,千瘡百孔的爛攤子,只怕也夠難收拾的。
這時候凌陌率領的南軍,就成了關鍵。
「凌陌,太後來信了?」我走進主帥營帳,看到凌陌正皺眉看著書信。
凌陌哼了聲:「這已經是她第十封信了,她對我們一直徘徊在南邊參與小規模的教民鎮壓很不滿。要求我立即北上去替她賣命,抵抗白夕煌。」
我笑:「她到是想得美,如今她四面楚歌,自顧不暇,還敢對你用這種命令的口氣。咱們可不是傻子,白白去替她當靶子。」
凌陌對靈修道:「主上,如今形勢,雖然天下大亂,紛爭不斷,但也是趁機出世的好機會。我們已經等了很久,若要等到太后和白夕煌兩敗俱傷,恐怕他們也不允許我們坐收漁人之利。我們必須加入一方作戰。」
一直在一旁看兵書的靈修略略抬頭,眯起眼眺望窗外。
此時已經是春暖花開,外面山坡上栽種的滿山紅開了一大片。
鮮艷欲滴,充滿生氣。
我覺得靈修就是這些春花。
經過漫長的冬日後,終於要在春光中開放了。
「確實是時候奪回我失去的一切。太后雖然對我們顧忌,但同時又不得不倚仗我們,我們自然是投靠太后黨,現在太后要面對白夕煌的瘋狂逼勢,背後還有我們暗算,在關鍵時候我們可侍機推翻她,奪取東、北軍兵權。」
於是南軍加入爭天下的混戰中,明確支持太后的旗幟。
從而太后的勢力又再度強於白夕煌的皇帝黨。
凌陌揮軍北上。
和白夕煌的西軍在西南郡交鋒,拉開了南軍聯合太后對抗皇帝的序幕。
這次交鋒,各有勝負,誰也沒佔便宜,兩軍仍是處於僵持狀態。
經過這次戰役,太后對南軍的猜忌減少。
雖然仍不能完全信任凌陌,但是她深信凌陌確實已經選擇了她這個明主。
南軍據守南方戰線,太后指揮東軍從中路進攻西軍,北軍從東北路進攻。
三面夾擊白夕煌的西軍。
天下有志之士都以為白夕煌必敗。
然而兩個月過去,白夕煌的西軍靈活盤踞在西部。
採用敵進我退,敵追我跑的戰略,把幾路軍隊搞得團團轉。
氣得太后直罵白夕煌無恥,發誓要把他堵住,徹底消滅。
又僵持了一個月,太后冒險讓北軍強攻,在損失慘重的情況下。
終於把白夕煌的西軍趕到一處后無退路的山城。
三路軍隊趁機從三面逼近山城。
太后發誓這次要親自手刃白夕煌。
天下人這次確信白夕煌縱然有心抗擊,也無力回天。
天下自此一役后,必定落入太后之手。
可是世事如棋,局局新,總有令人意外的事發生。
比如忠心耿耿的南郡王,在最後關頭背叛了太后。
在太后與白夕煌打得眼紅之際,南郡王臨陣倒戈,趁亂手刃太后。
並宣布白夕煌和太后皆是亂臣賊子。
真正皇帝的早已被迫害落入民間,如今他把真皇帝迎回,號召天下保皇之士追隨。
經過幾位三朝元老證實,這位迎回來的皇帝,確實是真正的皇帝。
白夕煌是篡位冒充。
頓時大秦國一片嘩然,誰都沒料到皇家秘聞如此曲折。
一時間擁護新皇帝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不過西軍堅決否認,堅持白夕煌是真正的皇帝,南郡王狼子野心,擁護假皇帝想造反。
兩軍各執己見,然而歷史告訴我們,真正的皇室血脈是誰不重要。
重要的是誰能奪得天下,那時誰才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南郡王收服了太后餘黨,繼續高舉擁護真皇帝的旗號,與白夕煌繼續抗爭下去。
然後雙方都元氣大傷,斷斷續續打了幾個月後,發覺這樣打下去。
最後必定兩敗俱傷。
雙方議和,決定東西分治,大秦分裂成東秦和西秦。
同年九月,時值金秋。
新皇帝靈修在東秦皇都登基,此為東秦光復元年。
而我作為一個旁觀者見證了大秦從宮變到分裂這段歷史。
縱然爭天下的戰爭驚心動魄,對我而言,不過像一場活在其中的電影。
再多的生死離合,也無法撼動我如死水的心。
直到我得知靈修向我求娶的事。
我所有的平靜都被打破。
最終我還是無法擺脫這亂世皇朝的紛紛揚揚。
「為什麼突然要娶我,如果因為想藉助王家的力量,我想這沒必要吧!我祖父這兩年裡表現的忠心還不足夠嗎?」
眼前這個酷似白夕煌的人,他穿著明黃的龍袍。
有一瞬間,我恍神了,以為白夕煌出現在我面前。
可是他是靈修,靈修而已。
靈修日益威嚴的臉與當初在南郡王府上,我初見時的蒼白落魄已經大相徑庭。
帝皇之氣,在他身上展露無餘。
難得的是,他依舊如最初對我的態度,溫柔又通透。
他微微一笑,口氣中略帶調皮:「你可真傷我心,一提到嫁娶,就必須和政治掛鉤嗎?」
我愕然,事實上我這麼多年,就是在什麼事什麼感情都必須為權利屈服的皇宮了活著。
我所有單純的感情都被消磨殆盡。
除了算計、利益,我忘記了還有什麼原因值得一個皇帝去娶我。
「那你為什麼要娶我?」我滿不在乎說,嘴巴呷著一絲笑意,心裡卻空蕩蕩。
靈修看著我,目光柔下來,有些心疼托起我的下巴。
「你大概不知道其實我喜歡你吧。」
我果然納悶:「是嗎?為什麼你會喜歡我,你喜歡木頭人?」
我除了這張臉有可取之處,兩年來冷情木訥,大家都背後戲稱我空心人,說我出娘胎時,忘記了長心。
整天對誰都是冷冷淡淡,像一碗忘記放鹽的湯。
我很難相信身邊美女千金環繞的靈修,會喜歡我這個木偶人。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你以前是活潑可愛又溫柔的人。那時我還昏迷在床上,一個人苦苦撐著這副要死不活的身體,在地獄里受煎熬。你每次來看我,總會對我很溫柔鼓勵,和我說話。因為你,我撐了下去,直到醒來。
對我來說,你是我人生里的啟明星,把我從黑暗中帶出來。我經歷了那麼多苦難,心變得很硬,可是每次想到你,我的心難得回變柔軟,那時我就知道,你對我而言,已經不只是救命恩人那麼簡單。
這兩年裡,我對你如何,外人都能看出幾分,只有你總是渾渾噩噩,從來沒有在意過我對你的好。」
我怔滯了下,只能說:「對不起,我一直以為你顧念著恩情,所以對我……我絲毫沒想過你會對我產生愛慕。你明明知道我的過去,我和那人的事。」
「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他,所以總是避開我。可是朝顏,你打算一輩子逃避下去嗎?這兩年,你活得開心嗎?你這樣不放過自己,永遠都忘記不了痛苦。」
我茫然:「我受的傷太重了,重到我以後都不會再嘗試情愛,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愛一個人,我的愛早已在那場刻骨銘心的相遇中消磨殆盡了。所以靈修,對不起。」
我轉身而去,我相信我已經說得夠明白。
「朝顏,我不求你愛上我,但我想給你一個重新生活的借口,一個你忘得他的借口。你知道嗎,這兩年來我一直看著你這樣死寂,很想幫你,但是卻不知該如何,儘管我有他的相貌,可永遠取代不了他。
唯一比他強的,我願意保護你,讓你躲在我的懷抱里,不必再受傷。朝顏,你不必有顧慮,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就是我最大的心愿,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我心中泛起苦澀,如黃連般苦。
我還有機會嗎?
誰都不曾給過我機會,我已經不再希望。
我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沒想到凌陌和妖女媽媽都來語重心長勸我。
凌陌對我說,靈修是不錯的人,對我也是一片真心,嫁給他必定會收緊寵愛和體貼,而且他答應不會立妃,這是難得的真情,彌補了我過去所收到的種種傷害。還有一點,他的長相像白夕煌,對姐姐而言或許可以償了心愿。
妖女媽媽則認為我不能在這樣像尼姑般活下去,我的性命並不長久,應該在有生之年盡量活得開心快樂。她認為即使我無法再愛人,但靈修會是個好對象,可以讓我在更大範圍內得到除愛以外的東西。我一人生活著她不放心。
聽了他們的話,我沉默了。
這兩年來,我只活在我的痛苦裡,性情大變。
完全不理會身邊人的感受,他們其實看著我這樣,一直很難過。
我卻只顧著自己痛苦。
如果我一直這樣下去,只會令他們越來越擔憂。
我已經弄成這樣田地,自己不好過就算了,實在不想讓身邊的人也因我受苦。
所以一夕間,我突然想通了,我要嫁給靈修。
「皇上,已經半個月沒上朝了。」
「這怎麼行?」
「雖說現在不打仗,可是這樣荒廢朝政下去,國之將危啊。」
上朝的大臣聽到禮官再次宣布皇上抱恙,不能上朝,頓時議論紛紛。
抱恙只不過是借口。
不少最近入宮奏事的人,明明看到皇上在朝顏閣喝得醉醺醺。
完全是花天酒地加醉生夢死的生活。
朝臣皆是搖頭嘆息,心中都在想,西秦遲早會被東秦吞併。
這樣的皇帝實在沒有什麼好指望。
朝臣散后,齊韞獨自來到朝顏閣。
看著院門前朱紅的朝顏二字,齊韞心中五味雜陳,不知太悲哀還是憤怒。
看到院中一片朝顏花中的白夕煌。
他心裡只剩下慘淡和失敗。
這幾天好像是小顏三年前進宮的日子,也是他們成親初見的日子。
無怪乎,皇上又開始拚命酗酒,大概是想起過去的事。
心中難受。
「嘔」白夕煌跪在花叢里,拚命嘔吐著。
因為他把所有宮女夠趕出去,如今只能落魄扶著花叢中的大石墩。
嘔完,他倒是清醒了點。
抬頭看著齊韞:「來勸我上朝嗎?你也看到我這樣子,去了只能讓朝臣更失望,不如不去,或許那些叛變會來得遲些。」
「皇上。」
齊韞瞥見他蒼白的臉上,嘴邊滿是鮮血,嚇得飛奔過去,抓起他的手把脈。
白夕煌甩開他,無所謂道:「我還死不了,只是胃痛,這樣很好,痛讓我覺得我還活著。不過,我倒是希望痛死了,那就一了百了。」
「皇上……」齊韞悲痛萬分。
剛才他那摸脈,摸出的結果簡直讓他心驚肉跳。
白夕煌的身體大損,內臟衰竭,大有燈枯油盡之勢。
再不調理治療,不出一年,必定沒命。
他當大夫的自然知道,這種病若病人不配合治療,一心求死。
那就沒有一線生機。
現在的白夕煌,壓根沒想過活下去。
兩年前,失去了王朝顏,他就想發了瘋似的,把精力投入戰爭麻痹自己。
現在沒了戰事,他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
「齊韞,你要的我給不了你。咱們主僕一場,將來我會向靈修舉薦你。」
白夕煌爬起來,晃晃悠悠走回自己的宮殿。
齊韞沒想到這種田地,他還顧念著自己。
心口一熱,兩行老淚流出。
如果沒有自己從中作梗,王朝顏和皇上不會落到這般下場。
到頭來自己的夢想一場空,還讓這對情人遭受最徹骨的痛苦。
齊韞抬頭仰望著天空,從沒有過的愧疚和空寂溢滿內心。
求名求利,機關算盡,可惜還是逃不過天意。
他的位極人臣夢想不會實現。
而他為了這個夢想葬送了太多人。
齊韞喉嚨一甜,嘔出一口血。
報應還是來了,此身不會長久,或許他在死前該做些彌補。
他走到白夕煌的寢宮。
白夕煌正對著牆上一幅畫像發獃。
畫像是王朝顏,彼時美人如花,臉上有著最純真的笑意。
「皇上,東秦傳來消息,靈修陛下要娶皇后了。」
白夕煌冷淡道:「哥哥嗎?那恭喜了。」
「你知道他娶的人是誰嗎?」
「誰?」
「王朝顏。」
聽到這名字,白夕煌霍然回頭,酒醒了大半,一臉茫然。
慢慢聽懂后,便是錐心之痛。
她終於還是要嫁給別人了嗎?他心愛的妻子,就要成為別人的皇后了。
「是嗎?那也是好事,希望她能幸福。」
齊韞嘆氣:「皇上,她不可能會幸福,她只剩下二十幾年的壽命,經歷過這刻骨銘心的愛后,我看她早就心如死灰。」
白夕煌驚大眼睛,雙手抓住齊韞肩膀。
「你說什麼?什麼只剩下二十幾年壽命?怎麼可能?」
齊韞臉露愧疚:「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皇上,當初皇上中毒死而復生,誰也不知道小顏是怎麼把你救活,我也不知道。但是從那時起,我發覺她氣息變得很奇怪,表面上像燦爛開放的花朵,但是根部已經腐爛了,不過是一種衰敗前的繁華。
此後我偷偷把過她的脈,發現她體質異變,竟然不像長久之人。這是發生在皇上復生之後,我想她大概是用了一種奇怪的方法。那時我並不喜歡她,所以也沒把心中的疑慮告訴你。」
「你的意思是她為了救我,變成只剩下二十幾年壽命,那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說?」
白夕煌駭白了臉,眼裡滿是驚惶,無法抑制的驚慌。
顏兒她居然只剩下二十多年的壽命,她會還來不及老就早早死去。
怎麼會這樣?
「愛之深,皇上,你明白她有多愛你,為了你連壽命都捨棄,為了不讓你有負擔,甚至這麼沉重的事都沒告訴你。\'
白夕煌痛苦抱著頭:「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為我犧牲到這種地步,為了權力,我還娶妃子,把她傷得吐血,一再和女人糾纏不清,害得她心碎,我負了她。」
齊韞道:「所以她其實很愛很愛你,一個願意為你捨棄生命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愛上別人,怎麼會幸福。皇上,只有你們在一起,她才會幸福。」
白夕煌苦笑:「怎麼可能,她現在最恨的人是我,她對我說想殺了我報仇,但看在天下百姓面前放過我。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她連見我都不會願意。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齊韞啪跪在地上,把自己的罪孽承認。
「如果誤會解開了,若她知道皇上不與她圓房是因為體內有陰寒怕傷到她,若她知道當初梨妃與皇上在床上是我一手策劃,若她知道害死景雁女官的人是我而不是皇上。皇上,你們還是有機會在一起。」
白夕煌不敢置信看著他:「景雁是你害死的?」
「對,當初為了讓她明白活在皇宮,該明白殘酷的現實,讓她倔強的性格屈從我們。不過當時我只是想摔傷那女官,讓她承認自己的醫術,然後治好公主,沒想到最後馬匹失控,那女官死了,造成皇上與她決裂。
這是臣的錯,臣願意承擔責任。不過在治我罪之前,請皇上帶上我到東秦,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小顏,希望在死之前對她說清所有事。」
又要嫁人了。
而且還是嫁給一模一樣的兄弟。
這心情很複雜,總覺得世事弄人,命運這東西永遠參不透。
我的歸宿就是靈修嗎?
然後心境平靜再活二十幾年,就死去。
這人生路途簡單得令人感慨。
或許是之前活得太跌宕起伏,現在一切歸於平靜了。
再次穿起嫁衣,不過鏡中的我已非當日那平凡清秀的皇后。
桃花胭脂遮住了蒼白的臉,玫瑰膏點在唇上,有種生動的嬌艷。
連我也恍然了,這是我嗎?
苦笑一下,在妖女媽媽眷戀的眼神中蓋上頭蓋。
我靜靜坐著,遵照著一切禮儀進行。
安靜順從做著身邊喜娘指點我的每一件事。
儀式的第一站是祭天。
向天神請求賜福於帝子妻,祝願帝后同心治理天下。
一路上御林軍開道,皇城處處張燈結綵,一片大紅喜氣的氛圍。
百姓早圍滿了街道,那些拜賀聲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音樂。
伴隨著我一路到了天壇。
由兩個喜娘扶著我緩緩走上漫長的石階,來到大約兩米高的巨大祭台。
一雙嶄新的朝天靴落在我腳邊。
「朝顏,把手給我,我帶你走過去。」
靈修拉起我的手,溫柔的嗓音中蘊含著一種難言的愉悅。
我手指微微一顫,突然有種想逃的感覺。
以後朝夕面對著這樣一張臉的人,我會痛苦,更加難以忘記過去。
而我痛苦,必然也會讓他也感覺痛苦。
或許我嫁給他,他也未必會幸福。
不過我終究明白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了。
所以逃跑的念頭不過一閃而逝,我又平靜下來。
我們走到天壇中央,莊重的鼓樂聲鳴動,震懾人心。
鼻端聞到一股燃燒香燭的味道。
靈修放開了我的手。
喜娘把我轉身面向一個方向:「娘娘,要拜天地了,請跪下吧。」
我順從的跪下,落地的一瞬間。
周圍突然響起幾聲爆炸,風中帶來硝石的刺激味。
這裡圍觀的百姓足足有數萬人,頓時引起巨大的恐慌,尖叫聲到處都是。
靈修立即摟住我退後到某處。
一陣兵器的出鞘聲,不少侍衛跳上天壇,把我們團團圍住保護著。
怎麼回事,居然有人敢在這種情況下偷襲。
難道不知道這種時候其實是最強戒備的,基本上所有御林軍都出動了。
簡直找死。
我相信那些偷襲的刺客很快就會被抓住。
然而——
「顏兒,我來了,你不要嫁給別人。」
所有混亂的聲音里,我唯一清晰聽到這一句話。
我心猛然一跳,在蓋頭下睜大了眼睛,身子僵硬。
是白夕煌、是他,是他來了。
我真的想不透他為什麼會來。
他不是西秦的皇帝嗎?出現在這裡簡直荒謬,為了自己出現在這裡更是荒謬。
可惜已經遲了,一切都遲了。
我不會再動搖,再景雁死那時,我就無法回頭了。
所以我僅僅攥緊自己的手絹,無動於衷站在那裡。
靈修卻震驚:「他來了,他居然為了你冒險殺入重圍,他不是個蠢材,難道不明白深入敵國,還要這樣明目張胆的露面,最終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么。」
我手一震。
靈修立即命令:「活捉西秦皇帝。\'
「沒想到真有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男人,我這個弟弟真難得。」
我淡淡問他:「那你呢,你是愛江山還是愛美人。」
「並不是所有我想得到的我都能得到,所以我把我能得到的都僅僅握住。」靈修口氣中有種狂傲,又有種失落。
我心涼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利用了。
但我知道靈修會抓住白夕煌,趁機吞併西秦。
白夕煌是要死在這裡嗎?
「小顏,還記得我這個老匹夫嗎?」刀劍聲中有把蒼老的聲音,隔著刀光劍影傳到耳際。
我愕然,連齊韞也來了。
「老匹夫遭到報應了,將不久於人世。因為他做過很多錯事,並且一錯再錯。其中最後悔的一件事,他害得他的主上和皇后這對深愛的夫妻活生生成了仇人。」
我心想,這老匹夫這種時候來說這話,是想幫白夕煌挽回我嗎?
他以為他隨便說幾句,我就能釋懷嗎?
「小顏,你心裡肯定嗤之以鼻,認為老匹夫又在耍奸計。老匹夫我平生確實使過無數奸計,害過數不清的人。然而,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的話算不上善言,只不過想在臨死前把話說清楚,好了卻我這個心愿。」
我冷哼,這老匹夫倒有自知之明。
「梨妃那事是我安排的,主上完全不知情。因為一來我不希望主上為了一個女人投入那麼多感情,為她放棄很多東西。二來,小顏,其實你一直不明白主上為什麼在後宮安置那麼多女人。」
「因為自小他就修鍊一種陰邪內功,可是為了你他甚至半年沒碰過那些女人,可是體內的陰邪毒積久了,便會危害身體。可是他愛你,既不用碰別的女人,也不願把毒傳到你身上。」
這是他屢次表現出對我的渴望,卻總在關鍵時候拋下我的原因嗎?
可是我們是夫妻,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或許能有辦法給他治療。
齊韞彷彿看破我的心思。
「主上他是個很驕傲的人,他無法在別人面前袒露他黑暗骯髒的過去,更加不願意讓你看到他的過去。他希望在你眼中,他是個完美的男人,這是他古怪的驕傲和自尊。」
是這樣嗎?可這也是他對我不信任啊!
如果他早點告訴我一切,我們還會弄到那種田地嗎?
「而我在對你做的所有事中,最錯的事莫過於景雁姑娘的死。我那時很痛恨你的頑固,痛恨你對主上的影響力,我害怕你帶來的變數會令我們計劃失控。所以我決定要磨掉你的角,讓你屈服在現實無奈中。」
「所以我從你身邊的人下手,設計讓景雁姑娘甩下馬,受點骨折的傷,若你能治好她。你就無法拒絕醫治明華公主的腳,那麼你一直堅持自己不能治明華的公主的話就會成為謊言,主上也會因此對你失望。」
我胸口一股氣血翻湧,頓時景雁臨死前那張凄涼的臉又浮現在我面前。
我的仇恨之火被點燃了。
「但我沒想到計劃中的骨折,會變成死亡,我並不想害死她。」
「夠了。」
我刷聲扯開頭蓋,眼睛赤紅,厲聲罵他。
「你沒有資格談內疚,你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做這種事,你根本就是個披著儒雅外衣的儈子手,你是應該遭到報應。景雁她那麼單純善良,她本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可是她還沒嫁給心愛的人就死了。你不但毀滅了她,你也徹底毀滅了我」
齊韞正在兩個高手的保護中,蒼老的臉有種死灰般的白。
白夕煌如幻如影穿梭在刀光劍影中,拼盡權力向這邊衝來。
我別開頭,不看那熟悉得刻骨的人。
唰聲從侍衛身上抽出一把劍,向齊韞衝去。
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這個老匹夫。
我的青春、我的愛情、我的友誼都因為他支離破碎。
我恨死他,我要手刃他,為所有被他玩弄過的人報仇。
「保護皇后。」靈修沒有阻止我,只是吩咐幾個人圍攏在我身邊,幫我掃除障礙。
我揮舞著劍逼近,四處都是侍衛劍下飛濺的鮮血。
「你們去幫主上吧!」齊韞臉上很平靜。
那兩個護著他的高手,似嘆息一聲,飄然加入白夕煌的戰陣中。
我的劍瞬間插入齊韞的胸口,嫣紅的血汩汩而出。
「齊韞,你死有餘辜。」
我刺中了這個老匹夫,我心中卻沒有報仇之後的喜悅。
因為我明白,過去的所有都回不來了。
無論是景雁,還是我和白夕煌的愛情。
一切都葬送在回憶中,化為煙塵。
齊韞嘴邊冒出血沫子,氣息越來越弱:「小顏,我不求你原諒,這對將死之人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但是主上和你還活著,歷經那麼多苦難,你們應該拋棄前塵,重新在一起,否則過去那麼多苦難,還有什麼意義。」
我放開手中的劍,在他閉上眼睛那一刻。
「不可能。」
我緩緩走回靈修的身邊。
然後就像死寂一樣,前面還是一片刀光劍影。
我卻不看那影中他的身影。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心裡默念,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可能。
在明白一切真相后,我反而更加痛苦。
這樣的結局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可是我已經經不起一點波折。
我想就這樣平平靜靜活下去。
「主上。我們壓陣,你衝過去。」
「好,謝謝你們。」
一股旋風驟然騰起,我也被那凌厲的氣勢逼得後退一步。
驚駭抬頭,旋風中黑衣侍衛如同斷線的紙鳶飛出去。
白夕煌如鬼魅般沖向我,臉上有一種亘古的執著,眼神里一瞬間已是滄海桑田。
我怔怔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身影,竟然忘記閃躲。
「別碰我女兒。」妖女媽媽橫空出世,在他幾乎要來到我面前時,擋住了他。
白夕煌一怔,連忙收勢,不敢傷到母親。
妖女媽媽趁機攻擊他,白夕煌避開她的鋒芒。
白夕煌武功很厲害,但是母親也很厲害,妖女媽媽出手招招殺機。
白夕煌卻縛手縛腳,完全不敢傷到母親。
這樣母親大大佔了優勢,而且周圍的侍衛也圍上去攻擊他。
「顏兒,我錯了,我一直追求名利慾望,卻不知道最重要的人在身邊,我一次又一次傷害了你,把你推進痛苦的深淵。
當所有東西都不可挽回的時候,我才發覺我不能失去了。失去了你,我甚至覺得活在世上已經沒希望了,因為沒有你,每過一天都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他溢滿痛苦感情的聲音,散入我耳中,一聲聲如沉重的波浪拍打著我的心。
讓我幾乎痛苦得窒息死去。
為什麼人都在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
這個世上沒有後悔葯。
「你沒有資格說痛苦,你這種人活著對我女兒才是徹底的傷害。她原來多麼健康快樂的孩子,如今都是因為你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對不起她的事,不是一句後悔就可以抹殺。」
妖女媽媽邊怒吼,邊揮劍攻向他。
「你該不知道吧,你曾經該死掉。我女兒卻用禁術把你救回來,耗掉了自己一半的壽命,還用珍貴的心頭血救你,折損十年的壽命。她是個傻瓜,做了這麼大的犧牲都沒有向你開口要求什麼。可是你怎麼對待她,你一再傷害她,害得她傷心欲絕,害得她所有感情都消耗掉。你有什麼資格愛她,你活該痛苦。」
白夕煌聽后渾身一震,眸子直直盯著我,痛苦愧疚自責,種種激烈的情緒撞入他眼瞳里。
卜——
妖女媽媽的劍插入他左肩上,鮮血飛濺。
我看著他的血,他卻沒有躲開,也沒有反擊母親。
只是靜靜又心疼看著我。
「很震驚吧,死之前,若不讓你滿心慚愧死去,怎麼對得起我女兒的犧牲。」
妖女媽媽冷笑一聲,抽出染血的劍。
口中念著咒文,高舉手掌,一掌拍到他頭上。
我曾經下過的遺忘封印打開。
白夕煌眼中閃過種種情緒,深受洶湧而來的慘烈記憶衝擊,他的唇蒼白如死。
最終他絕美的臉上留下兩行淚水。
他對我悲哀地微笑:「我白夕煌今生何其有幸,遇到這樣一個你,為我分享你的壽命,為我折損你的心頭血。而我什麼都不知道,然後用你對我的愛把你傷害得遍體鱗傷。
顏兒,如果有來世,我要從你出生就守護你愛你,你不必愛我,不必理會我,只需要接受我所有保護,然後倖幸福福活到老。下一輩子,你一定要幸福,把今生我欠你的幸福都補回來。顏兒,好好活下去,靈修會讓你幸福的。」
白夕煌閉上眼睛,靜靜等待妖女媽媽的劍。
我木然站在那裡,想起那時我們初遇的洞房花燭夜,他對我的戲弄,惡作劇叫我小喇叭。
想起他把我從太後手中救出,抱著我離開。
想起我從黑白無常手中奪回他,把自己一半的壽命送給他。
想起我割開心口時,心頭血落入碗中的徹骨之痛。
想起他要立妃時,我第一次因情殤嘔血昏迷。
想起他為了我最終放棄了立妃。
想起他和白梨赤裸裸在床上,我傷心欲絕得吐血。
想起景雁死時,我恨不得殺死他。
想起最後的晚上,我把葯喂入他嘴中,然後義無反顧離開。
我淚流滿臉,原來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刻骨銘心的愛和恨,我從來沒忘記過。
「不要,娘。」我條件反射撲到他身上。
妖女媽媽的劍落在我背上,急忙收勢回來。
「女兒,你這是幹什麼?」
我抬頭看著妖女傷感的臉,心中是無限的愧疚。
「我也不知道,看到你要殺他,我的身體就不受控制衝過來。娘,我還是愛他。」
我看著懷中一身血的白夕煌,他濃密的睫毛靜靜顫抖著,卻不敢睜開眼。
很久,他顫悠悠伸出手放在我身上確認。
才睜開眼,含淚的眼睛深深、深深看著我。
「顏兒,你真是個傻女孩。為什麼要擋住,我不值得。」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就是傻傻的愛上你,傻傻的為你受傷,到現在還傻傻的不想你死。」我眼淚狂流,捧著他的額頭相抵在一起。
我的理智從來沒有想過和他重新在一起。
可是我的感情卻比我的理智衝動。
它自動幫我做出了抉擇。
「顏兒,是傻瓜,我真幸福,這個傻瓜現在還愛著我。」
白夕煌也是悲喜交集,淚水與我的淚水交融在一起。
「女兒,你決定了嗎?」妖女媽媽喟然長嘆,劍器頹然落地。
「嗯,對不起娘。」
「你沒有對不起我,娘只是想你過得快樂點,若他能讓你快樂起來,娘願意什麼都不計較。」
「顏姐姐,既然是你的決定,我一定會支持你。」
凌陌平定后民眾慌亂后,來到我身邊安慰我。
我點點頭。
終於忍不住回頭看向靈修。
他站在侍衛後面,表情中有種說不出的哀傷。
「對不起,靈修,我不能嫁給你,我已經嫁給他了。」
靈修凄然大笑,走到我們面前。
「弟弟,你是我的弟弟。這卻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場面。我們都是被命運捉弄的棄兒。因為一個女人的仇恨,我們的人生都被扭曲了。天意弄人,造就了我們兄弟顛沛流離的人。我們都活得很痛苦,企圖改變命運。現在擺在我們面前,是一個抉擇:江山、美人。你要選哪個,作為哥哥,我願意讓你一次。」
白夕煌緊緊握著我的手,抬頭毫不猶豫對上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哥哥。
「顏兒,我只要顏兒。」
這一刻,我的心圓滿了。
風景如畫的小鎮,生活靜謐美好。
這天來了些不速之客。
「小舅舅,你又來了。」一個總角小童從門上跳出去,跳入一個高大威武的懷抱中。
凌陌樂呵呵抱著可愛的小侄子,往院子裡面走。
「對啊,舅舅又來向你娘蹭些草藥了。」
小童嘟嘴:「切,小舅舅你太小氣了,明明是王爺卻總不付錢,罰你給我買十個木偶人。」
凌陌拍拍他小腦袋。
「沒志氣,怎麼總玩那些沒意思的東西,不如舅舅教你劍法好不好?」
「不要,你武功沒我爹爹好。」
「那我教你兵法好不好?」
「不要,我爹早就講得我耳朵起繭了。」
「那、那我教你讀書?」
「不要,你難道比我爹學問還好嗎?」小童鄙夷看著他。
凌陌氣煞,這臭小子越來越像他老爹了,簡直氣死人不償命。
進到院子里。
偌大的花園中栽種著很多草藥。
兩個身影正在藥草間忙碌。
一俊男正鋤地,一美女正播種。
真是其樂融融,淡淡的幸福蕩漾其中。
凌陌嘴角揚起欣慰的笑意。
「顏姐姐,姐夫,我又來了。」
王朝顏喜悅抬頭:「小子很猛嘛,明華又懷孩子了。」
凌陌高興點點頭。
「那是當然,我威武神勇大將軍王,自然在兒女上也神勇無比,姐夫可能學學我。」
白夕煌把西秦拱手送給了靈修,帶著王朝顏歸隱田園。
兩國重新合併后,靈修把親妹妹明華公主許配了給凌陌。
成就一樁美事。
白夕煌丟開鋤頭,滿是泥土的手挽住王朝顏纖細的腰。
「凌陌你就有所不知,為了夫人纖細的小蠻腰,我還是建議你別太操勞了。小子生多了也很煩人,一個兒子夠我受。」
「爹,你誹謗我,我要告你誹謗罪。」
「咦,你知道誹謗罪?」凌陌拍拍小童。
小童從鼻子里哼聲:「我是天才,無所不知。」
白夕煌嘆氣:「看到了吧,再生多一個我得被氣得吐血。」
哈哈~~
院中一片歡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