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杜公館來了個二奶奶
第14章杜公館來了個二奶奶
你可以是一個最出色的女人,但再出色的女人也只不過是女人。你可以在平時強得無以復加,但是在風暴襲來的時候,連一片可以遮擋的樹葉都沒有。
沈月英近來總是心神不寧,一到下午,眼皮便跳個不停。她也記不住「跳財」還是「跳災」之類的劃分,而且,她也不願意找人去問,因為她擔心問來的結果會更進一步加重她的不安。
女性的敏感一直在提醒著沈月英:她正面臨著一次深重的危機。
到了沈月英現在的年齡,她已經別無所求了。一過三十,她原來所有關於青春浪漫與激情的熱望與夢想,便都在一夜之間消退得無影無蹤了。現在,沈月英只希望著有一個女人應該得到的東西,對於一切的女孩子的願望已經少有太大的興趣。而作為一個女人,她所要求的就是杜月笙的關心、撫愛。隨著年齡的增長,沈月英無可奈何地體會著時間與青春一點一滴地從自己的指尖流過的感受,這種感受足以把她少女時代的一切都浸染成一道婦人的顏色,這顏色是可怕的,但又躲閃不開,這是一種宿命。
在年輪的壓迫下日趨平淡的沈月英總是把自己系在杜月笙身上,杜月笙成為她生命走到今天之後的最大的意義。可是,杜月笙卻永遠不能給她一種安全感,這種在一般夫婦之間習以為常的東西在這裡幾乎成為一種奢侈品。沈月英並不想阻止杜月笙和女人的交往,就如同她從來不過問杜月笙的去向,甚至明知道杜月笙去眠花睡柳,她也並沒有在心底里真的覺得有多麼了不得,在沈月英的個人閱歷中,她也難找到一個從一而終的男人。沈月英甚至認為杜月笙在外面有點苟合的事,也許是件好事:嘴饞了出去沾點葷腥,反而省得他胡思亂想惹麻煩。反正露水夫妻,和自己這種明媒正娶的比起來,都是當不得真的。
可是由打林桂生和黃金榮分手之後,尤其是得知林桂生死得凄涼,沈月英的心頭就總是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沉浸在某種不祥之感中。
特別是近來,杜月笙經常不在公館里。沈月英知道杜月笙的脾氣,所以從來不問,但不問並非不擔心。
有時候,沈月英自己也覺得奇怪,過去杜月笙也常在外面,可她從沒有像現在這麼擔心過。這大概只能用女性的直覺來解釋。今天,當謝葆生把杜月笙接走的時候,沈月英就斷定杜月笙回不來了,雖然她沒聽到謝葆生和杜月笙談話的內容,但是這種感覺卻是抹煞不去的。事實也的確如此: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杜月笙還沒有回來。
沈月英心神不定的另一點原因則讓她每每想起,都不由得臉紅心跳,渾身悶熱。
沈月英有一個表哥。
從小,沈月英就是在表哥家長大的。如今,蘇州老家的茂林修竹、小橋流水,還有淳樸順從的鄉里,都和表哥的音容笑貌一道,進入沈月英的記憶,成為她腦海中最美好的一個部分了。讓沈月英也想不明白的是,杜月笙對自己越是冷落,自己越是經常地想起表哥的微笑的面影。童年到少女時代,興奮地跑到街上,後來隨著年齡增長是守在院子里,等待著教學回來的表哥身影出現,是小沈月英每天下午最重要的項目。每次表哥回來,沈月英興奮地迎上去時,表哥總會報以甜甜的微笑,然後神秘地展開一直攥著的拳頭,那手心裡肯定會有一樣小玩物,不大,卻可愛,至少是永遠能博得沈月英的驚喜……
這樣的經歷一直延續到林桂生寫信回來給沈月英和杜月笙提親。而沈月英知道以後,第一個念頭就是:今後恐怕再也看不到表哥手心裡變幻無窮的「寶貝」了。很快,這遺憾連同在蘇州的所有記憶一起,被沈月英帶到了上海;在成為杜月笙的妻子之後,這些記憶便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被深深地掩埋在沈月英心裡。
現在,彷彿是流沙下的古代城堡,在一陣來自內心的顫動之後,沙丘退去,久埋沙下的一切又開始顯露形跡。
在作為杜月笙的妻子的沈月英越來越找不到自己的感覺之後,作為一個有著一度的玫瑰夢的蘇州少女的沈月英,越來越心情煩亂了。
沈月英可以那麼清晰地預感到杜月笙的一舉一動,杜月笙卻絲毫體會不到愁苦與迷亂中的妻子的心情。
現在,他正被另一個女人全部地佔據著。
從仙樂斯出來,陳幗英並沒有如自己所說的去外灘「呼吸新鮮空氣」,在杜月笙大「福特」寬大的後座上,陳幗英從兩人一上車就整個地貼了上來,在平穩的汽車裡,杜月笙能感覺到對方全部的熱力與彈性,甚至這不算小的車輛之內也在極短的時間裡充斥著誘人的女性氣息。
陳幗英不用任何牌子的香水,但是她有辦法讓自己身上的女人味播撒到她需要的另一個角落。
「上海灘太少女人味兒了」—杜月笙又想起在麗都舞廳昏黃的光影里陳幗英的這句話。的確如此,與陳幗英比起來,號稱佳麗如雲的上海灘真是極難找出多少「女人味」來。
「去匯中飯店。」
在確信自己已經「控制」住了車裡的局面之後,陳幗英終於拋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車夫猛地踩了一腳剎車,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杜月笙。
杜月笙面無表情。
片刻,司機重新在駕駛座坐好,汽車很快就淹沒在午夜的車水馬龍之中。
陳幗英熟悉地將杜月笙帶進匯中飯店七層的一間套房,從進入飯店大門到走進套房,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阻攔,無疑陳幗英已經在事前把一切都打點好了。杜月笙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他以前也遇到過女人處心積慮地要和他上床的事,但他從來沒有過一絲不快,反而還有一種君王的傲岸自得。可是這次不同了,陳幗英把自己弄得垂涎欲滴,甚至在自己主動要求時委婉地拒絕了自己,可是到了最後,無非還是老一套罷了。既然如此,何必當初呢?
杜月笙不喜歡女人耍弄心計,尤其不喜歡女人在自己身上耍弄心計,這讓他惱火,但是,他又有些驚奇,這樣的女人畢竟不多見。
一進套房,杜月笙就自顧自地坐在沙發裡面點著一根煙抽了起來,一點兒看不出在舞廳里的紳士風度和脈脈溫情。
睡覺就是睡覺,不需要那些假惺惺地序幕和過門。
陳幗英根本沒有顧及杜月笙,一進門,她把高跟鞋分別一左一右地踢掉,然後光著腳走到床邊。
杜月笙索性把兩眼輕輕閉了起來:既然現在是你陳幗英要和我上床,我索性坐等美人上身好了。
沒有一點動靜。
他起身在房間里走了兩步,然後快步向著旁邊的一扇門走去。就在杜月笙的手將要觸及門把手的剎那,閃亮的銅把手突然一轉,門也隨之洞開。
她剛剛洗完澡,一隻手拖著一條紫紅色的浴巾還沒來得及披在身上。
「杜先生,您是在找我嗎?」
這真是個妖精!杜月笙像被強光晃了一下眼睛一樣,有點頭暈。
她比杜月笙想象得還要美妙。
「杜先生,娶我好嗎?我願意侍候您一輩子。」
杜月笙默默無語,片刻,他直視著陳幗英的眼睛,很認真地問:
「幗英,你是不是一直在等著今天?」杜月笙終於說出在心中盤桓己久的疑問。因為他己經決定要讓陳幗英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像他剛剛走進匯中的這間套房時所打算的那樣,煙花過眼,玩一玩就算了:就在昨天夜裡,當陳幗英強忍著初為人婦的疼痛勉強承受著杜月笙的慾望時,窗外的月光灑在陳幗英嬌柔而不堪的臉上,杜月笙突然洞悉了許多天來的困惑。
他發現,陳幗英和自己記憶中的阿桂太相似了,不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精神上的相似,確切地說,陳幗英簡直就是阿桂的另一副軀殼。也許,這正是杜月笙從第一次看到陳幗英就再也難以割捨的原因。
與此同時,杜月笙決定了陳幗英今後的命運:他已經失去了一個阿桂,不能再失去第二個。
但是,他仍然不得不問—他不希望這是一個太富心計的女人。
「是的。」陳幗英的坦白令杜月笙有些驚訝。
「杜先生,我無父無母,惟一的指望就是找一個好人嫁給他。在上海灘的十里洋場,我終於找到了您。現在,我的身子已經是您的了,我也只有仰仗您了……您,您可千萬別……」
杜月笙還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一番話,這種近乎哀婉的訴說隨著陳幗英輕輕抽泣的顫動傳達給杜月笙,他感到自己的肢體也隨之柔軟起來:陳幗英還是個孩子。她可以在舞廳里應付裕如,但這絲毫不妨礙她在某些方面脆弱得讓人心疼。
「幗英」,杜月笙捧起陳幗英的小臉,淚水已經把臉沖花了,他憐惜地把淚水替陳幗英擦去,「我會娶你的,只是我已經有太太了,你嫁過來,只能委屈你做二房,這……你答應嗎?」
「我已經是您的人了,還有什麼答應不答應的?只要杜先生對我好……」
「噯,別叫我杜先生了,叫我月笙。」
「……」
「叫呀,就叫月笙!」
「月笙……」
兩個人再次纏繞在床頭的陽光里。
當天中午,杜公館後面的二進洋樓里就忙亂起來了。萬墨林和楊漁笙帶著幾個人在二層的各個房間里忙碌起來。尤其是在那間寬大軒敞的卧室里,萬墨林帶人在房間的四壁和天花板上都貼上了金紙。一時之間,一直閑著的二層樓突然熱鬧起來。
沈月英知道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而且她能預感到那是什麼事情;可是,杜月笙沒有向她透露一丁點兒消息,這又讓沈月英抱著一線僥倖的希望。
但是,第二天下午,一輛花車把陳幗英拉進了杜公館,住進了後進二層粉飾一新的洋樓里,當夜,杜月笙就留宿在陳幗英那間「金屋」里,陳幗英成了杜公館里的「二奶奶」。
沈月英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此刻,沈月英才深切地體會到當初林桂生的悲哀與無力。你可以是一個最出色的女人,但再出色的女人也只不過是女人。你可以在平時強得無以復加,但是在風暴襲來的時候,連一片可以遮擋的樹葉都沒有。
整整兩個月,杜月笙沒到沈月英房裡去過一次,她徹底地失望了。
三天後,就是杜月笙和沈月英的兒子—杜維藩的生日了。雖然維藩只是夫婦兩人抱養的孩子,但畢竟是他們惟一的兒子。因此,沈月英希望在維藩生日那天,杜月笙能從他藏嬌的金屋裡走出來,給兒子一個像樣的生日。也許,那個生日的慶祝儀式能成為沈月英與杜月笙夫妻關係的轉折點。
整整又過了一個星期,杜月笙沒有離開後進二層一步。
杜維藩的生日被杜月笙忘得一乾二淨。
沈月英悲哀地感到自己已經老了。她希望能找一個人談談,可以幫助自己從被遺棄的痛苦中擺脫出來。但是環顧四周,除了謹慎的呈現出吝嗇的同情的一張張笑臉之外,沈月英再看不到一丁點兒能引發自己重建希望的可能。在上海,在杜公館里,到處都是杜月笙的影子,他的法力無處不在。每一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揣度著杜月笙可能會對之做出什麼反應?
人們對沈月英點頭哈腰,只是因為她是杜月笙夫人而已,一旦「杜月笙」這三個字不屬於她了,她便一落千丈,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沈月英」,只是一個毫無力量的弱女子。沈月英想起當年林桂生曾經何等風光,但是在被黃金榮一腳踢開,由「黃夫人」一變而為「林桂生」時,也不得不抱憾而亡。一股寒氣從沈月英腳底升起,坐在自己屋裡的沙發上,沈月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突然,沈月英看到門口彷彿有什麼人猶猶豫豫地不敢進來。
「誰!」
雖然跡近棄婦,但倒了威的母老虎一旦發起威來,仍令人膽戰心驚;特別是她要重新驗證自己當年的威嚴的話,這種近乎歇斯底里的發威是瘋狂乃至恐怖的。
「太太……是我。」
隨著一個緊張得顫抖著的聲音,從門口小心地閃進來一個十歲的女孩子。
沈月英一眼認出是自己從蘇州娘家帶來的貼身丫環瑞蘭,她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現在,也許瑞蘭是她惟一可以呼來喝去地發泄不滿的人了。
「死東西!鬼鬼祟祟地在那兒幹嗎!好啊,現在我是沒人理的了,連你這麼個奴才也來惹我生閑氣,好,好……等哪天我讓你們這些人氣死了,你們就得意了!是不是!哭、哭!哭什麼勁!你啞巴了?嗯。」
瑞蘭已經站在前面哭成了一個淚人。
「小姐……」沈月英嫁進杜家10年,瑞蘭始終保持著沈月英在家做姑娘時的習慣,稱呼沈月英為小姐。這稱呼讓沈月英一下子回到在蘇州老家的那些日子,撫今追昔,沈月英不禁一陣酸楚,險些掉下眼淚來。
「小姐,我剛才……我剛才到後邊樓上去了。」
瑞蘭終於結結巴巴地說出了一句整話。
沈月英驚得險些從沙發上彈起來。
「這麼說,你,你也看見了『他們』了?」
雖然她儘力保持著語調的平靜,但是就連沈月英自己也能聽出來這句話中自己聲音的顫抖。
瑞蘭含著眼淚點了點頭,隨後,突然「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沈月英什麼也不想問,看著瑞蘭哭。等她哭完了,自然會告訴自己一切。而且,瑞蘭要說的話,都是沈月英想聽而又不願聽的:她希望能知道杜月笙和那個騷狐狸精的情況,可又不能承受聽到這些消息的刺激。
瑞蘭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
原來,杜維藩的書房原來就在後進二樓西頭的那間屋裡,所謂「書房」,其實是杜維藩的玩具室,讀書多半是幌子,好在杜月笙和沈月英都心疼杜維藩,也不下心逼著他念書。所以那間書房簡直成了杜維藩的樂園,小孩子恨不能吃喝拉撒睡都在自己的那間屋裡。可是整個二樓一層從樓都讓杜月笙送給了陳幗英,杜維藩雖然不樂意,也只能嘟著嘴從樓上搬下來。
杜維藩從樓上搬下來了,可心還在樓上。原來因為杜月笙急於把陳幗英娶進杜公館,所以萬默林和楊漁笙並沒來得及把整個二樓立刻都收拾出來,特別是收拾到杜維藩的書房時,這個「兒童樂園」似的書房讓兩個人都大撓其頭,加上是少爺的禁地,不敢造次,最後索性把門一關,只當是沒有這間房子。反正房間在二樓頂頭,杜月笙和陳幗英誰也不會太在乎這麼一間無關緊要的屋子的。可是杜維藩卻從第一天打樓上搬下來時起,就一直惦記著自己那個失去了的天堂。
特別是因為杜月笙貪戀陳幗英兩月不下樓,杜維藩的生日也過得冷冷清清,結果杜維藩使起少爺脾氣,死活要到二樓自己的書房裡去玩。
杜公館的人都知道這會兒去後進二樓有什麼結果,所以一致地攔著杜維藩。小少爺沒辦法,就去找平時最疼自己的沈月英,沒想到被瑞蘭攔住了。瑞蘭知道,沈月英這幾天心情非常不好,杜維藩這時候去找沈月英,只能勾起她的傷心事,所以才沒讓杜維藩去見沈月英。
眼看著杜維藩又哭又鬧,瑞蘭實在沒辦法,只好自己冒險到後進樓上去走一趟,把杜維藩平時最喜歡的幾樣東西拿到下面來,哄一哄他。同時,瑞蘭還有一個沒說出來的想法,她想看看杜月笙和這位新來的二奶奶究竟如何,因為他一直為沈月英的失寵鳴不平
瑞蘭抱著一大堆玩具躡手躡腳地站在杜月笙的「金屋」門口時,偏偏趕上杜月笙和陳幗英在裡面極盡綢繆。那聲音從門縫裡傳出來,瑞蘭聽了個一清二楚。從小跟著沈月英的瑞蘭還是個黃花閨女,從來沒聽到過這麼放浪的聲音,她在門外只覺得面紅心跳,手裡杜維藩的一輛玩具汽車不知什麼時候從懷裡「噹啷」一聲掉到地板上。
屋裡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陣腳步聲之後,門打開了,站在瑞蘭面前的是怒不可遏的杜月笙,而瑞蘭只有驚恐地瞪著眼睛,等待即將到來的災難了。
瑞蘭簡直是被從樓上踢下來的。
「那個死東西,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他就不想想,你瑞蘭跟了我這麼多年,單憑這一點,也不能下這麼狠的手呀!」看著瑞蘭身上、腿上的一塊塊青紫,沈月英心疼地說。
「老爺本來沒有怎麼,但屋裡邊二奶奶說,我一準是您派上去偷聽的,然後又哭又鬧的。老爺這才真發了火,把我打下來……」
「她是你哪門子二奶奶!」沈月英一嘴巴抽在瑞蘭臉上,打得瑞蘭身子一晃。隨後,沈月英又趕緊拉住瑞蘭的手,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已經自顧自地流下來了。
「小姐……」
瑞蘭「撲通」一聲撲倒在沈月英腳前,主僕二人相對而泣。
半晌,沈月英漠然地推開瑞蘭,徑直向門外走去。
「小姐!」
瑞蘭感覺出有些不對頭,伸手要去拉沈月英,但被一把甩開。沈月英快步走向後面。
當沈月英站到陳幗英卧室的門口時,裡面已經恢復了常態。很顯然,剛才瑞蘭的小插曲絲毫沒有掃了杜月笙和陳幗英的興緻。
沈月英火往上撞,不顧一切地推開了房門。
門並沒有鎖。在杜公館,杜月笙從來不鎖門,因為沒有他的同意,任何人也沒有膽量貿然而入。鎖,其實就是他的威嚴和權力。
沈月英覺得自己渾身就要燃燒起來了。
「不要臉的爛貨!」
沈月英叫喊著就要往裡間屋裡沖。
屋裡的反應出奇的快。沈月英先是聽到一聲女人尖利的嘶叫,幾乎就在同時,一個藍乎乎的東西從裡屋突然飛出來,把剛剛衝到裡屋門口的沈月英打得一個趔趄向後跌坐在外屋的地板上,緊跟著那東西落在地板上碎成大大小小的幾塊—那是一隻法國瓷的花瓶。
直到這時,沈月英才覺得右肩頭火辣辣地疼痛。
眼前的門被砰地一聲重重的關上。裡面的笑罵聲卻破門而出:
「黃臉婆!才幾天你就熬不住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醜八怪的樣子!」
是陳幗英。
接著,這罵聲又被淹沒在屋裡一男一女的笑鬧聲中了。
外屋的地板上,沈月英凄然無語地撫摸著自己右肩頭的痛處,淚水默默地從腮邊流下。她明白,這裡已經沒有了自己位置。
沈月英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
一向規矩地守在杜公館里的沈月英開始不那麼「安分」了。今天到張太太那裡去打麻將牌,明天跟李少奶奶到天園茶樓喝茶,過一陣可能又出現在戲樓里或者是跑馬場的看台上面……總之,沈月英變得根本不顧家了。原來她對杜維藩的飲食起居都十分在意,但現在也跟沒有這個兒子一樣全然不放在心上。至於公館里其他事情,更是管也不管。
闔府上下,最奇怪的是杜月笙。但是他很快就無所謂了,反而樂得沈月英這麼一直不安分下去。眼不見心不煩,也省得這個老太婆一天到晚在家裡給自己添麻煩;耳根眼前都清靜了許多,杜月笙正好可以和陳幗英在公館里痛痛快快地樂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