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錢,是最重要的

第1章 錢,是最重要的

第1章錢,是最重要的(本章免費)

錢,開始成為杜月笙最迫切需要的獵物,然後,這獵物無疑會再為他獲取其它獵物:更多的錢、名望地位、漂亮女人。

在本世紀二三十年代,浦東還只是一片荒涼。那時,從這裡走出來一位在滬上叱吒風雲二十餘年、橫空出世的青幫大亨,上海灘教父杜鏞即杜月笙。

上海人,沒有不知道杜月笙的。

大多數中國人也都聽過這個名字。

在杜月笙的生前身後,圍繞著這個名字的種種撲朔迷離和歷險傳奇,又在人們或審視、或揣度、或探尋的目光前面安上了一重重紗幛,使杜月笙在人們眼中越加恍惚難測。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對於了解上海乃至了解近現代的中國歷史來說,杜月笙都將是一個繞不過去且也迴避不了的存在。

同時,在「上海灘教父」「青幫大亨」「大流氓頭子」等等諸如此類的名號之外,杜月笙同樣是一個人。在生就的氣質稟賦與舊中國的險惡環境教授給他的陰狠、狡詐和種種權謀之外,他也有著與平常人一樣,甚至過於常人的喜怒哀樂,以及不斷滋長中的慾望。

當教父走下神壇,脫去黑袍之後,他的慾念與情感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可能:讓我們從中去探求讓杜月生成為杜月笙的東西。

當然,還是從浦東開始。

1888年,杜月笙生於上海浦東高橋鎮,出生時適巧是陰曆七月十五,於是父親杜雲寶指月為名,給他起名月生。至於後來變成月笙,那是他發跡以後又改的名字。

杜月笙幼年喪母,外祖母不忍心看著沒娘的孩子受苦,便將他接到膝下撫養長大。這一方面使杜月笙得到了較為細心的照顧;另一方面,老人對外孫的疼愛、慣寵和縱容又讓杜月笙自小就散漫成性,不服管束。

在杜月笙12歲那年,父親在積勞成疾之後,沉痾難返,終於也撒手西去了。成了孤兒的杜月笙越發沒人管教,外祖母此時更是心力不濟,舅舅、舅母又屢屢給寄住在外婆家的外甥臉色看,弄得杜月笙後來索性一連幾天跑到外面去,和高橋鎮上一班年齡相仿的小癟三們在一道摸爬滾打、偷東拿西、打架生事。

在高橋鎮上的這段脫韁野馬般的生活,使杜月笙沾染上了他那個年齡的孩子所可能沾染上的一切市井流氓的習氣。

13歲上,杜月笙開始偷偷地把自家老屋裡的東西拿出去賣掉,再用這些錢去賭博。罈罈罐罐、桌椅板凳,只要是能換錢的,他都敢拿。偷賣杜家老宅的舊物使他可以繼續去賭,到後來,這賭錢就真成了杜月笙一生的嗜好。同時,從小就在賭場和賭徒們混在一起的杜月笙,切身體會到賭徒欲罷不能的心態和賭局坑人錢財的規則。後來,在上海,杜月笙的賭場不知從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欲罷不能者身上吃進多少錢財。

賭錢,永遠是輸多贏少,否則賭局就無法維持,所謂「十賭九輸」就是如此。但少年時的杜月笙也有過一次可觀的勝利,只不過這勝利消失得太快了。

那天,杜月笙用老宅里的一桿秤當了15個銅板,又走進了一家賭棚。

這一次他的手氣出奇地好,連押三次寶,次次皆贏,結果工夫不大就賺了75枚銅板。杜月笙興沖沖地花30個銅板在小飯館里要了一桌酒菜,在飽餐之餘,杜月笙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人聰明、辦事得法,再加上運氣,就會有「一本萬利」的事,既然可以有「一本萬利」的事,小癟三也完全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的飛黃騰達,成為「人上人」。這對杜月笙來說無疑是一個驚人的發現,而杜月笙超過許多人的地方就在於他會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發現運用於實踐,而且絕不怕頭破血流。

吃完飯,杜月笙懷揣著另外那45枚銅板,又來到那間賭棚。他迫不及待地要驗證自己的發現。

但這次,他卻輸了。而且輸得很慘:不但把方才贏來的那45枚銅板全部輸掉了,就連他當了秤換來的那15個銅板也一齊輸了進去。

看著莊家把他最後的一個銅板也收了過去,13歲的杜月笙有些發矇,他的雙眼發紅,緊盯在莊家收錢的手上。這一進一出對他打擊太大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剛剛還在賭棚里春風得意、在小飯館里大快朵頤的自己,又在頃刻之間便一無所有、跌進谷底了呢?

許多年後,杜月笙無數次地讓別人在自己手裡體會到了這種感覺,這種從酷暑掉入嚴冬的感覺;而且,變本加厲。那時,他是否想到了當年在高橋鎮的那次賭博呢?對此我們不得而知。但是,13歲的杜月笙已經開始表現出了他日後藉以走向成功的重要素質:一種杜月笙特有的「狠勁兒」。以後,無論是對金錢、慾望、社會地位的追逐,還是情感世界中的狩獵,杜月笙始終都帶著這股子高橋鎮教給他的狠勁兒。

「押五個銅板!」

杜月笙孤注一擲了。

圍在賭桌前吆五喝六的一班賭客們吃驚地迴轉身來,看著這個剛才因為賭光了錢而被他們撥拉到一邊去的小癟三。

「莊家,我再押五個銅板!」

杜月笙分開一時間不明所以的賭客,從後面重又擠到賭桌前,旁若無人地往賭桌邊上一坐,盯住了莊家。在這個細長的還掛著一絲孩子氣的臉上,竟然透出一股寒氣。一時之間,竟讓滿場的人都屏息靜氣地給他閃開一塊地方,注視著他與莊家的賭賽。

杜月笙並沒有按規矩把賭資放在桌上—他沒有錢。他就是要赤手空拳地再賭一把。

莊家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要求他把錢拿出來。一則是莊家印象里這個小夥子每次都能拿出錢來,二則也是剛才杜月笙的表現多少把他鎮住了。於是,莊家開始在賭棚中間的這張桌上和杜月笙押寶了。全場死寂,杜月笙能感到冷汗從自己攥緊的手心裡冒出來。

「開!」

隨著莊家一聲斷喝,所有人的腦袋一起湊向賭桌的正中,杜月笙的頭不由得「嗡」了一下。

他又輸了。

莊家要錢的手已經伸過來了。

杜月笙頓了一頓,突然騰地站起身,抹頭就往賭棚外跑去。

不等莊家發話,賭棚里的打手早伸腿把杜月笙放倒在地上,左手一壓肩頭,右手抓住杜月笙的頭髮向上一提,把他就地摁在了賭桌前面。

「媽的,就憑你這樣兒的,吃了豹子膽了?也敢跑到這裡來叫空!沒別的,把身上的衣服都給我扒下來,然後給我滾蛋!」

幾個打手上來,不由分說,三下五除二就把杜月笙剝了個精光。賭棚里每一個人都訕笑著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並且感到一些快意。他們恨杜月笙剛才的旁若無人,尤其是回想起自己叫這麼個毛孩子多少給震懾住的事,更覺得面上無光。因而,他們此時無不頗有興緻地看著杜月笙的窘態,這使他們自感掙到了面子,平衡了許多。很快,他們在滿意中失去了興趣,又回身扎到賭桌上去了。

杜月笙一輩子也忘不了自己曾被人在賭場里扒光了衣服趕出來。

起初,這樣一絲不掛地往家走,使杜月笙很難為情,他四下張望著想要找個什麼東西來遮擋一下,但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漫說沒有什麼可遮擋身體,就是有,又能怎麼樣呢?不是一樣會讓人知道自己是輸光了衣服被賭場轟出來的嗎?既然如此,又何必藏藏掖掖地給人家看笑話呢?那樣,不是正稱了那幫人的願?

對,我偏要大搖大擺地回家!

想到這裡,杜月笙猛地回過身去,指著賭棚的門口:「總有一天,我要叫你們趴在地上喊我爺爺!」

若干年後,當杜月笙又回到高橋鎮上時,那時的他已經是有人要認他做爺爺都巴結不上了。

但在杜月笙發跡之前,故鄉高橋鎮的人們沒有任何人認為他會出人頭地。相反,他是一個誰都瞧不起的小癟三。

一次次的教訓並沒能讓這個從小就信馬由韁的孩子有所收斂,反而刺激得他變本加厲。在幾乎拿光了杜家老宅中的零星什物之後,杜月笙又開始偷起舅舅家的東西來。偷出去就當成錢,花掉賭掉,然後再偷……萬一被家裡人發現了,大不了是舅舅一頓好打,但只要能下地,第二天他就不知道又瘋到什麼地方去了。

杜月笙在街上結識了高橋鎮所有遊手好閒的孩子,他們成群結夥地在鎮里逛盪,偷摸搶要,打架鬥毆,在這裡,杜月笙上了他黑道生涯的最初一課。

沒爹沒娘的孩子最容易受人家的氣,舅舅、舅母恨他不長進竟偷到家裡,也索性不再管他,只是平日里有他一頓飯,算是對得起死去的姐姐。年邁的外婆是真正也是惟一心疼他的人。因而,高橋鎮上誰都可以拿長得細細長長的杜月笙撒氣。

那些整天浪在街上的孩子們,經常辱罵杜月笙是寄養在舅家的沒出息的爛污貨,這每每會引起一場口角並發展為手抓腳踢,結果無一例外地會以杜月笙被打得鼻青臉腫而告終。在杜月笙發達之後,無論怎麼保養調理,照片上的教父總是一個四面起楞兒的不太規則的土豆腦袋,這就是早年鬥毆時留下的痕迹。

打了他的那幫孩子的父母們往往認為打了杜月笙是無所謂的事情,這麼個小癟三被誰打了都不冤枉。間或也有一兩回杜月笙把別的孩子打了,於是當天就會有人打上門來沒完沒了,外婆一個勁地賠好話再搭上東西才算完。

這樣,再加上舅舅、舅母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杜月笙終於決定要離開高橋鎮了。至於去處,他早就打算好了,那就是黃浦江那邊的上海縣城。

行前,杜月笙只把這消息悄悄告訴了外婆,年邁的老人老淚縱橫,她預感到這將是婆孫倆的生離死別了。外婆連夜給杜月笙打點起一個癟癟的小包袱,又找到杜月笙在上海一家水果店裡當店員的伯父杜雲慶,寫了一封推薦函,好讓杜月笙流落到上海后能有所投奔。

第二天一清早,杜月笙拜別了外婆,把高橋鎮和這裡發生的一切通通拋在身後,孤身一人向未知的上海走去。這一天是1902年的一個春日,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

19年後,杜月笙再回高橋鎮,此時,他已是權傾上海灘三界的大上海教父了。

杜月笙所一心嚮往的上海,此時還遠不是後來人們在提起「大上海」、「上海灘」時頭腦中出現的那幅景象。在1902年,杜月笙看見的上海還只是在松江府管轄之下的一個小小的縣城,方圓不過10里。

不過,杜月笙還是從背著那個小包袱皮、剛一踏上上海城的土地的那一刻起,就敏銳地感覺到:這裡,將成為他實現「人上人」夢想的地方。同所有的抱著暴發戶的夢想走向未知的處女地的拓荒者與投機者一樣,杜月笙也把一生都押在了這裡。只不過,他希望投入的是一,而收入的是十萬、百萬—這就註定了杜月笙不可能是一個老老實實的拓荒者。好在,上海為他提供了一切。

從十九世紀後期開始的歷史變遷使上海成為冒險家的樂園,杜月笙對上海最初的印象,就是這裡新與舊的交替、中與洋的碰撞、崩潰與重建之間的缺乏秩序—這將為杜月笙這樣的窮小子帶來數不清的機會,在匯流與混亂中,他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留給他的只有瘋狂地攫取,再攫取……

當然,一切還都要從頭開始。

杜月笙在上海灘的闖蕩,是從十六鋪開始的。

十六鋪是那時上海最熱鬧的地方之一。從外灘向西一拐,就到了十六鋪,這裡連接著上海通京津、粵港的水路交通,自從上海開埠以來,許多國外的商用和民用船隻,也往往在這裡停靠裝駁。於是,在不太久的時間裡,十六鋪成了上海水陸交通的樞紐。在從外灘到大東門的一線上,太古、怡和、招商、寧紹等各大輪船公司的碼頭一字排開,貨物、人流夾著各樣的思想和種種的慾望,從這裡撲向二十世紀初的上海,杜月笙也在這裡搶灘登陸了。

從高橋鎮來到十六鋪,杜月笙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夠用。平生他第一次看見那麼多、那麼密的公司、碼頭,看到滿街奔跑的黃包車和悠然自得地坐在車上的有錢人,他彷彿一下子就被這個奇妙的世界吞沒了。當然,最令杜月笙咂舌的還是他親耳聽聞的上海灘大賈名流的權勢風流,以及走在街上的無數滬上佳麗,她們比幾十裡外高橋鎮上的女人要漂亮十倍百倍,更有一種杜月笙體會得到卻說不出來的動人之處,讓杜月笙回味良久。每聽到一次街頭女子與來往行人的打情罵俏,每看到一回摟著一個千嬌百媚、體態風騷的女人招搖過市的男人,杜月笙就禁不住一陣心口發熱、渾身發緊。在杜月笙燃著慾火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街上的男男女女之後,杜月笙意識到:錢,是最重要的。之所以那些形容猥瑣的男人可以佔有他杜月笙想都不敢想的女人,之所以一個粗敝愚蠢的頭腦可以讓別人聽任驅役,都是因為—錢。

杜月笙為自己人上人的理想找到了一個切切實實的途徑:他必須有錢,有了錢,他就有了一切。錢,開始成為杜月笙最迫切需要的獵物,然後,這獵物無疑會再為他獲取其他獵物:更多的錢、名望地位、漂亮女人。

但是,這又談何容易!他只有把這些慾望深埋在心底,眼下,他必須能夠生存,能在光怪陸離的大上海立下腳跟。

畢竟,他不只是一個水果店的學徒。

14歲的杜月笙是揣著伯父杜雲慶的薦函闖上海的。在十六鋪順茂水果行當店員的杜雲慶,把侄子薦入同街的寶大水果行做學徒。

照舊上海的規矩,學徒是沒有工錢可拿的。店裡每天管學徒吃住。到了月底,店裡視學徒在店裡的表現發一兩塊錢的月錢給學徒,算是對小徒弟辛苦一月的犒勞,此外,學徒就沒有任何討便宜的地方了。

本來也是,學徒在店裡是地位最低的。全店從上往下數,老闆決定一切。隨後是店員,他們在店裡做的時間長,資歷老,有時老闆甚至也會問問店員的看法。店員以下,是所謂跑街,他們負責取貨送貨,兜攬生意,地位不高但能量絕對不小,加之跑街的整天在街面上轉悠,練得眼靈心活、乖覺得很,趕上機會出人頭地的事也是有的。

杜月笙只是個學徒。

雖然有伯父的面子,但這也不過是個同街買賣家的店員的面子而已,實際上店裡並不能給杜月笙什麼照應。

初來乍到的杜月笙,在眾人眼裡不過是個鄉下來的小癟三,嘴上無毛,識字不多,尤其是獃頭傻腦的百事不懂,因而少不了讓店裡從上到下的一干人等欺負。

每到這時,杜月笙總是低頭咬牙,在店裡凡事忍字當頭,竟然絲毫看不出在高橋鎮上流氓小痞子的架勢。杜月笙心裡明白,上海不是高橋鎮,在這裡混,隨便是誰伸個手指頭都能把他撥一溜跟頭,杜月笙從小就不怕犯混、不肯服軟兒,但他清楚地看到,過去在高橋鎮的那一套打流耍橫的方式,在這兒完全行不通,要在上海灘站住腳,只有咬牙挺住,再尋找機會。

從這時起,杜月笙突然變得老成內向了。伯父杜雲慶以為侄子到了上海見了世面,學出息了。他不知道,杜月笙只是把心裡的陰狠和慾望壓得更深了。

在寶大水果行的頭三個月,除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掃店堂,下板子迎客,以及全天的雜役之外,凡是日常生意上的事情,杜月笙是一點兒也沾不上邊。忙了一天,到晚上,杜月笙又要侍候著從老闆到自己學徒的師兄們都躺下了,才能拖著疲憊萬分的身體爬到自己的鋪位上。第二天,照舊是天不亮就起床。

杜月笙表現出來的任勞任怨,特別是在鄉下孩子樸實厚道的表象下面不失時機的乖覺靈巧,很快就引起了老闆和老闆娘的注意。這天,老闆把杜月笙叫到眼前:「月笙啊,你大伯把你薦到我店裡有些日子了,幹得還如意嗎?」

「一切都靠師父調教。」

「好,只要你好好學本事。這樣吧,從今天起,你不用再每天打掃店堂了,你就每天跟著我和你師母吧。」

「謝師父!」

杜月笙知道,自己要交好運了。

從此,他當上了師父的隨身小廝。

但是杜月笙很快就意識到,像這樣每天跟在師父屁股後面拿東取西,跑前跑后,很難有什麼發展,這麼干一輩子,了不起和師父一樣當個水果行的老闆,但那又能怎麼樣呢?不,他杜月笙可不光是要當個手下有幾個夥計的小老闆,他要當人上人的大亨,跺一腳地皮都顫三顫的大老闆。而這,顯然是這個寶大水果行無法提供給他的。在杜月笙看來,上海灘的機會在街面上。

於是,杜月笙打定了主意要去當跑街。當然,他不會告訴師父是因為寶大的門口太窄,盛不下杜月笙的心。相反,他說他怕白占店裡一分工錢,所以要跟師兄們一樣到街上去迎來送往,發運取貨。這番話說得師父心裡熨熨貼貼,一心以為自己找了個孝順徒弟,滿口答應下來。不過,杜月笙表示,他還願意繼續當師父的「小廝」,侍候師父—這又是杜月笙聰明的地方,始終在師父身邊固然沒多大出息,但在沒有其他明確的發展時,他也絕不會輕易從師父身邊走開,讓別人乘機比他更接近師父。

這就是14歲的杜月笙。

第二天,杜月笙開始跑街了。

來上海好幾個月了,除去剛來時在街上走了一趟以外,杜月笙幾乎就沒正經上過街。因此,這次走在街上,看著街道兩邊或中或洋的房舍、滿街行走的紅男綠女,杜月笙的眼睛還是覺得不夠用。越看,他越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佔有慾,總有一天,他要讓這一切都俯首聽命於他。從杜月笙的眼神里,你可以明顯地看到基於對眼前的一切的貪婪而進射出來的熱愛的情感。

但是,上海的街面似乎並不歡迎他。

杜月笙每天都走街串店地提貨送貨,那一大堆水果一般沒有什麼危險,別說不好搶,就是搶了,也輕易跑不掉。因此,寶大的店伙們從沒想到要囑咐杜月笙提防上海街上種種明搶暗騙的勾當。杜月笙就吃了這樣的虧。

一次,他把一批上好的萊陽梨給一家飯店送去,這是老闆特地關照過的一筆長期合作的大買賣。杜月笙也為自己能讓老闆看中跑這趟買賣而多少有些興奮。走到半路上,迎面跑過來一輛黃包車,車上的人叫住了杜月笙。

杜月笙認出這是那家飯店的黃先生,黃先生說那批萊陽梨改送到另一個貨棧,讓杜月笙改送一批柑子來飯店。說著,他拿出一張紙,上面是幾行字和一個什麼戳子,黃先生告訴杜月笙這裡剛改好的合同,正要拿去給寶大那邊簽字。杜月笙看黃先生說得有鼻子有眼,加上自己又在那家飯店時見過黃先生好幾次,也就不再想什麼,帶著貨又折回寶大水果行。偏趕上店裡只有幾個夥計在,大家也沒多想,趕緊又卸下梨裝上柑子,還是讓杜月笙送去。這一來一去就誤了小半天的時間,等杜月笙到了飯店,裡面卻慢慢悠悠地告訴他,以後不再用寶大的貨了。

等杜月笙一肚子不明白回到寶大,迎面撞見一臉怒氣的師父,還沒來得及問這是怎麼回事,早被師父劈頭蓋腦地打了一頓。

這時,杜月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

原來,街對面那家水果行早就看好了和飯店的生意,但苦於寶大先做下了這筆買賣,無處插手。這次,他們打聽到這批水果飯店那邊要得很急,所以特地買通了姓黃的在半途中攔了一道。誤了送貨,飯店那邊自然不好開銷,於是和寶大停了合作,買賣順順噹噹地讓街對面接了過去。寶大吃了個啞巴虧,打落門牙往肚子里咽,只好把氣都撒在了杜月笙的身上。

在跑街的日子裡,杜月笙大大小小的虧吃了好幾次,每次都免不了招來一頓打罵和夥計的白眼與嘲弄。好在杜月笙從小就不怕這一套,他只是在心裡暗暗發狠,發誓一定要讓所有騙了他的人都嘗嘗厲害。

在街上時間不長,杜月笙學到的比他在高橋鎮十幾年學的東西多得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親歷耳聞的事情讓杜月笙意識到結交朋友的重要性:只有一幫人抱成一團,才沒人敢欺負自己。

但這事說來容易,真做起來卻困難重重。憑杜月笙一個毛頭小子,在水果行里一個跑街的,一沒錢送禮請客,二沒可以讓人借力使力的權勢,又有誰會願意來結交他呢?在數次碰壁之後,杜月笙又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人家能從你這裡得到點兒什麼時,才會願意和你結交。這條道理可以說指導了杜月笙一生,他一方面隨時保持著自己權勢的增長勢頭,藉以拉住身邊的人死心塌地為他賣命;另一方面,成名前和成名后杜月笙都冷靜地對待自己身邊的人。他明白,這些人都是有所圖的。

但現在,讓杜月笙上哪兒去結交朋友?

平時,在街上,杜月笙只要看到有那種成群搭夥的人,就會主動地湊上去和人家搭訕一番,套套近乎。有時,看到一伙人在一起喝酒吃飯,只要他認為是可結交的,他甚至會再給人家添幾個菜湊合上去。可是,他往往會被不客氣的頂回來,因為沒人看得上他這個臉上還殘留著一點兒孩子相的浦東鄉下人。

即便如此,杜月笙還是漸漸地結識了一些朋友,不過這些朋友往往是打來的。

原來,杜月笙發現自己雖然沒錢沒勢,可是如果經常給人家打抱不平,遇到幾個小痞子的糾紛出頭擺擺平,還是能贏得一些小兄弟的信任與尊敬。這成了杜月笙交朋友的惟一的本錢。

杜月笙送貨提貨經常在街面上走動,看見以強凌弱或以大欺小的小癟三之間的爭執糾纏也是常有的事。以前,這種事杜月笙往往低頭避過,但當他發現參與其中竟有助於樹立自己的威信時,他每次都不遺餘力,幾乎變成事事出頭。杜月笙細瘦高挑兒,原本不是打架的材料,但他一來是不怕挨打,二來是打起架來有股子不管不顧、拚命三郎的勁頭,因而一旦動起手來往往在氣勢上率先壓倒別人。這批在街上找閑滋事的小痞子原來並不是鐵杆流氓,所以真遇上不要命的角色常常已失敗了三分。這樣一來,杜月笙慢慢地在小東門前十六鋪的街上有了些影響。

就在杜月笙15歲的時候,也就是他到上海灘的第二年,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杜月笙頭一遭逛了妓院。

杜月笙初到上海灘,正是十四五歲不安分的年齡,被上海馬路上的香風一熏,早就有些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了。加之上海灘不比浦東高橋鎮,雖說只隔幾十里,但自開埠以來,上海的風尚人情已然大變,遠非杜月笙高橋鎮的鄉親們所能想象。

才剛一來,杜月笙的眼睛就經常偷偷盯著裊娜在街上的滬上女子看個不停。杜月笙感到,與在家鄉見到過的女人相比,這裡的女人身上有一種特別能引發自己慾望的東西。看著滿街裹在旗袍有節奏地起伏扭動的臀部,還有或傲然或嬌矜地藏在衣服後面的女性的雙峰,杜月笙常常會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燒灼的熱流滾遍全身,這是他以前從未體會到的。他試圖讓自己不去看那些令他耳紅心跳的地方,但他立刻又忍不住把目光重新投射回去。即使杜月笙強迫自己把眼睛盯著地面,躲開那些讓他這個窮學徒感到絕望而難堪的誘惑,但女人們嗲聲嗲氣地招呼過往的男客、嬌滴滴地和人打情罵俏的聲音,還是會從任何方向傳過來,讓杜月笙無處躲藏,撩撥著他已經燃燒起來的慾望。

上海不能沒有女人。

在這個東西方冒險家的樂園裡,在這個空中花園與人間地獄交替呈現、共同生長的光怪陸離的世界中,女人,成為上海灘一切罪惡與榮耀、破弊與繁榮的催化劑和穩定劑。

那些在這裡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攫取了財富地位的冒險家和投機者們,那些在世界各地、在全國各處或明偷、或暗搶地聚斂起不義之財、跑到上海做寓公、避風頭的豪紳巨賈們,無不在醉生夢死之餘,在十里洋場中追逐女人,聲色犬馬。那些在這裡破滅了夢想、失去了地位與財富的失敗者和失意者,還有更多地在這裡押上了一切也輸光了一切命運的賭徒們,在一切都歸於破滅之後,也同樣需要在女人身上求得發泄的平衡,體味主宰的滋味。

女人,鼓勵著無數的冒險家把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壓在上海灘這張大賭桌前押成籌碼,然後又在大上海把這些人剝光吃凈、榨乾骨髓之後,再給他們一丁點兒安慰,讓他們帶著滿足,徹底地沉入深淵。

杜月笙找女人,是為了佔有。

當他第一次明確地意識到自己生命中的變化時,他就開始在心裡以佔有著並以獵人的眼光仔細打量每一個打他眼前經過的女人,他瘋魔般地要擁有她們、主宰她們。

這既不同於成功者的揮霍放縱,也不同於失敗者歇斯底里的最後瘋狂。對杜月笙而言,這將是一次演習,一個未來上海灘的主宰者在登上寶座前的一次演習。這正是杜月笙走進那間弄堂時的心態。

舊上海的妓院,大致被分成三等。這就是長三、幺二和煙花間。

長三書寓,裡面的姑娘大都是蘇州老鴇把她們自小就從蘇杭等地買來,養在家中,教授彈唱技藝,積數年之功培養出來的。這裡的姑娘都被稱為「先生」,無不色藝雙絕。書寓和「顧客」之間也往往溫文爾雅,「先生」通常賣藝不賣身,顧客不過於勉強。這一是因為長三書寓的價碼太高,點支曲子就得好幾塊大洋,要想碰碰「先生」的身體,沒有幾兩金子是斷然辦不到的,更別說留宿;二也是鴇母多年養出一個出色的「先生」著實不易,並不願意輕易就出手,必得等一個「公道」價錢。

比「長三」低一檔的是「么二堂子」。這堂子里的姑娘也會說幾段書,相貌也出眾,只是色藝都遠不及「長三」中的「先生」來得精緻,價錢自然也低得多。來逛「么二堂子」的多數是殷實人家或行商之人。

剩下最末一等的就是只做人肉買賣的煙花間了,另外還有深更半夜偷偷摸摸跑出來拉客人的「野雞」了。這些女性命運最為凄苦。

杜月笙逛的是最差的一等。學徒只在月底有一兩塊錢,是店裡發來讓學徒的剃頭洗澡用的錢,干一個月,就算手腳麻利,辦事乾淨,也揩不下什麼油水。因此,杜月笙只逛得起最低檔的煙花間、人肉鋪。

不過,他卻逛得像是帝王君臨天下。

杜月笙走進那間弄堂是下午兩三點鐘的樣子,他特地挑了這麼個時候。時值盛夏,午後的上海如蒸籠相似,就是坐在那不說不動也是一身的粘汗,這樣的天氣里自然不會有什麼買賣,店裡用不著他。萬一掌柜的找他,只需回去時說是上街去了,掌柜的也不會深究。就這樣,15歲的杜月笙懷裡揣著攢下的一把零錢來到了一家煙花間。

這地方杜月笙半個月前在一次送貨時就看好了。這裡離自己做工的那條街比較遠,又是這會兒,估計碰不到認識的人。雖然杜月笙並不覺得來這裡有什麼不對,但他還是覺得不讓熟人知道為好。

杜月笙走進狹小的弄堂,立刻,一股混著廉價香粉和汗餿味撲面而來,在熱氣蒸騰的夏日午後,讓人一陣噁心。

杜月笙興奮地撲到了這團空氣之中。

「這位老闆,您要哪位姑娘呀?」

左手那門帘一挑,走出一個老鴇模樣的女人。杜月笙只看到猩紅的嘴唇和描得重重的眼圈。一張粉白的大團臉湊了上來,杜月笙本能地一閉眼,但手早飢不擇食地按到大團粉臉的屁股上,隨即抓了一把。

「喲,大白天的,你急什麼呀!」

粉臉嘴裡說著,身子卻早貼了上來,裹著杜月笙跌跌撞撞地走到布帘子後面去了。

一進屋,杜月笙兩眼立刻一黑:這裡除了掛著帘子的門口能透進點兒光之外,再沒有一點光亮。過了一會兒,杜月笙才勉強看清這屋裡除了一張床以外幾乎再沒有別的空間。

眼睛掃到床上,杜月笙看到黑暗中一團白乎乎的東西在動,同時傳來的聲音和女人顫抖的呻吟。

一接觸到女人的體溫,杜月笙像被電擊了一樣,身體猛然一僵,打了個冷戰。

杜月笙一聲怪叫,像死了一樣癱軟在女人的身上。

等杜月笙從布門帘後面走出來,他已經像變了一個人。在掀簾出來的時候,借著外面射進來的光,杜月笙又回頭看了一眼斜倚在床上的汗津津的女人。臉上的白粉被汗水沖得塊塊斑駁。

她大概有40歲。

就是這麼一個論年齡足以讓杜月笙叫媽的女人,讓杜月笙成為了男人。

在嘗過一個女人的味道之後,杜月笙一發不可收拾。這成為他和賭博一樣的另一個終生嗜好。在杜月笙沿著成為上海灘教父的階梯一步一步往上爬的過程中,女人和錢財一樣,成為杜月笙的巨大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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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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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錢,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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