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婚最初版本大結局
「我打算以後寫詞譜曲。」小剛望著湖心,心緒就像湖水一樣蕩漾著。「以前我也曾以為自己除了唱歌再無所長。現在真得不能唱了,我才想起我所擅長的寫詞譜曲也是眼下很熱門的行業。而且這行業跟年齡無關,就算我青春不再的時候,都可以繼續做下去。這世上有些事很奇怪,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就看不到柳暗花明。」
梅艷冰有些意外地看著他,這個男人總是給她出乎意料的驚喜。
小剛再回頭時,他的笑特別輕鬆愉快,「你說想聽我唱歌,那你說吧,想聽哪一曲,我馬上可以讓你欣賞!」
「那可不行!」梅艷冰正色道:「近期之內,醫生嚴格禁止你再唱歌!我現在不想聽了,你別開玩笑!」
「我偏要唱,誰讓你這個狠心的女人咒我變啞巴。」小剛耿耿於懷地揭告她。他真張開嘴作勢要唱。
梅艷冰嚇得忙捂住他的嘴,求饒道:「我錯了,等你下次不要我的時候,我保證不再咒你。」
小剛失笑,去擰她的腮,「你這個丫頭,嘴巴越來越毒!下次我再不要你的時候?你還想有下次呀!」
「那很難說呀!」梅艷冰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你這個傢伙翻臉比翻書還快,難保哪天不舊病複發!」
小剛狠狠地吻住她,作為對她的懲罰。慢慢地,兇惡的吻變成柔情的吻,他們融化在了愛情的甜蜜里。
又過了半個多月,梅艷冰身體已恢復得差不多,辦了出院手續回家靜養。
她在家煩悶時,經常打車跑去找小剛,有時留在他那裡過夜。梅家夫婦也不再阻攔她。因為多虧小剛相助女兒才能重生,只要女兒平安,隨她喜歡誰都無所謂。
還有幾天就是春節了,小剛為休息嗓子一直沒去藍月上班,專心在家譜曲。他專門買來電腦安上互聯網,在網上出售他的作品。目前歌壇上歌手雖多,原創歌曲卻很少。尤其是一首質量上乘的詞曲,價位標的再高也供不應求。
初戰告捷,小剛信心百倍。
梅艷冰跟父母提出要去小剛家過年,年後準備住在那裡直到結婚為止。
梅家夫婦開始怎麼也不同意女兒跟小剛同居,說這事傳出去有損梅智成的顏面。
梅艷冰大聲說:「我的身子已經給過他了,去不去他家住有什麼曲別?」
梅太太氣地在女兒頭上拍一把,「沒臉的東西,這種事也好意思大聲嚷嚷!」再想想更加忿然,「你說要去他家過年,如果真打算結婚倒也應該。不過他怎麼沒說要來給我送禮呀?年前女婿給丈人家送禮是風俗嘛!」
「這還不好辦,我讓他來就是了!」梅艷冰嘴上這麼說,心裡也沒底。但她決心這次就是跟小剛鬧翻天也得把他拽來,跟自己的父母正式見個面。
梅太太不平地接著數落:「這個小剛,從沒跟我客客氣氣地說過一句話!有時來找冰冰,寧願在樓下大呼小叫的也不上來,根本就目無尊長!我們的女兒多好呀!千里挑一,我們同意女兒跟他交往,他應該願激我們才對。可我怎麼看都覺得他沒把我放在眼裡!」
梅智成嘆道:「行了,女兒都是人家的人了,你還擺什麼譜啊!少說兩句吧。」
梅太太聞言更氣,又打了女兒一下,「都是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氣死我了!」
最後實在拗不過梅艷冰,只好同意了。不過怕她意外懷孕,就先逼她去婦幼保健院上了環。
年前,小剛在梅艷冰的逼迫下,只好硬起頭皮到梅家送禮。在路上,他不斷警告她:「要是你媽再說一句難聽的話,我可抬腿就走人啊!」
「知道了。」梅艷冰嘟著嘴應道。再一想又覺沒面子,使勁擂他一拳,「看把你拽的!」
小剛握方向盤的手一晃,差點偏道。「你幹什麼?想謀殺啊!」
梅艷冰撅著嘴說:「你總是這麼個牛脾氣,也不替我想想。你真抬腿走人,我還有臉面嗎?我媽她就那樣,更年期到了難免有點啰嗦,你就不能忍一忍呀!」
到了梅家正是午餐時間,桌上已擺滿酒菜,十分豐盛。
還好在梅智成的事先勸告下,梅太太盡量不多話。一頓飯吃下來,氣氛還算融洽。
吃完飯,小剛喝了一杯茶,便提出要走。天知道他在梅家夫婦面前簡直比在警察局裡被審訊時還要緊張。
梅太太不高興了,她揚起臉,張開嘴,眼瞅著就要開始長篇大論。梅智成忙踢她一腳,示意她閉嘴。
幾乎同時,梅艷冰也踢小剛一腳,警告他不許翻臉。
四個人你看我我瞅你都覺的很好笑,窘了一會兒,全都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里,氣氛輕鬆了很多。小剛也不提要走的事,陪著未來的岳父岳母閑話家常,說說笑笑。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來臉頰上兩隻深深的梨渦很是討人喜歡。
梅太太暗想:「怪不得冰冰為他神魂顛倒,這小子真是個尤物,讓人想不喜歡都困難。」
一直到下午四點多,兩人才起身往回走。這頓飯算是賓主盡歡,小剛與梅艷冰的關係也正式得到梅家的承認。
*
大年初一這天,小剛給吳博遠撥電話拜年,手機卻撥不通。他只好撥他家裡的電話,通了是傭人接的。小剛提出讓乾爹接電話,傭人卻說:「總裁除夕夜犯了心臟病,住進醫院裡去了。」
小剛大驚,忙問清在哪家醫院。掛了電話,他跟小慧梅艷冰說了乾爹住院的事,兩人也很擔心,決定跟他一起去探望。
在醫院門口的花店裡買了個花藍,三人照著記好的病房號找到吳博遠的病房。
這是一個帶衛浴的套間病房,吳博遠躺在床上看書,臉色看起來不錯。見小剛等人來看他,很是高興。
三個人都問了他的病情,他自嘲道:「心臟病就這樣,只要當時死不了就沒什麼大礙。」
小剛問他為什麼發病。他說,過除夕夜跟兒子和媳婦一起喝酒,心裡高興多喝了幾杯,結果撐不住了。
小剛便勸他不能喝酒以後就別貪杯,又不是小孩。
吳博遠笑著看看他,從床則拉屜里拿出一份文件,給他看,「遺囑我已經送到公證處公證了,這是副件,你看看吧。」
小剛怔怔地接過,看了幾眼,他驚訝地說:「給我百分之五十的吳氏股份?你真讓我跟吳新平分吳氏?為什麼?」
「你雖然是我的乾兒子,可在我眼裡跟自己的親生兒子沒有兩樣。我說過,我給吳新多少就會給你多少,絕不會偏向哪一個!你不會做生意不要緊,只要掌控股份吃紅利就成。好孩子,乾爹將遺囑公證,就是怕哪天突然去了,沒人給你作主。現在我不擔心了,等我去世后,自會有律師跟你聯繫,幫你辦理接收手續。」
「可是,吳新他……」小剛還是不能接受,他搖著頭,「乾爹,你這樣做不合常理的,你……」
「我乏了,想睡會兒,你們先回去吧。」吳博遠閉上眼睛,不讓他再多說。
三人只好站起來告辭。
走到停車處,小剛卻還是滿腹心事,他總覺得這事不對勁。想想還得去跟吳博遠說清楚,他不能跟吳新平分吳氏!如果吳博遠執意要如此,那就將股份減一些,比如給他百分之十或百分之二十,既使如此那也是一筆驚人的數目。
還沒走到門口,遠遠就看到吳新走進去。他住下腳步,再一想正好也可以當著吳新的面把這事弄清楚,看吳新是什麼態度。
走到門口,房門虛掩著。他才要推門,就聽到吳新的聲音,急急的,像在吵架:「爸爸,不是我不孝順,在你身體不好的時候還來煩你。實在是你太過份了!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他憑什麼?就算他是你的私生子,可吳氏近十年來拓展這麼大的規模,是我跟你共同打拚出來的。他憑什麼坐享其成?你以為這樣做可以贖回你對他的虧欠,那我呢?為什麼就活該做你的犧牲品?這對我公平嗎?」
吳博遠喘著粗氣,半晌顫抖著說:「這事我已經決定了!昨天晚上你跟我鬧翻天,我都沒答應更改,今天也不會!以後直到我死,這份遺囑永遠不會改!」
「好!可是你別忘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是有一天他知道你就是那個拋棄了他們母子的男人,你以為他還會感激你嗎?」
「砰!」門被重重地撞開。小剛臉色霎白地慢慢走進來,他用震驚的仇恨的憤怒的目光盯著吳博遠,連珠炮般吼出了壓抑多年的怨恨:「原來你就是那個拋棄我們娘倆害我媽早死的男人!我說呢,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原來不過是你良心的愧疚!你虛情假意地騙我認你做乾爹,還讓我跟你姓吳!我呸!我寧願跟倪霏仁姓也不跟你這個偽君子姓!你的臭錢我一個也不要!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吳博遠臉上掠起痛苦的痙攣,掙扎著抬起身子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然後就直直地跌回到床上。
「爸!」吳新驚慌地上前扶他,拚命按床頭的按鈕,很快擁進來幾個護士,他急聲叫道:「我爸爸的病又發作了,快點搶救!」
急救室外,吳新和小剛並排坐著。兩人都陰沉著臉,不說話。小慧和梅艷冰站在一邊,不時悄悄談論幾句。她們已聽說了吳博遠是小剛生父的事情,不過看小剛激動的樣子也不敢問得太多。
吳新忍不住先開口:「我爸爸怎麼說也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從沒孝敬過他也就罷了,還準備氣死他嗎?」
小剛側他一眼,反唇相譏:「你教訓誰呀?今天就算是我的錯,那昨晚呢?還不是你先氣得他心臟病發作!別在我面前充孝順的!作給誰看呢!」
吳新氣結,點著頭說:「我知道你生著一張利嘴,我說不過你。沒錯,我是沒資格教訓你,可你怎麼有資格跟我平分吳氏?」
「噢?原來不是真孝順!」小剛作恍然大悟狀,「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你爸爸的遺產。你怕你爸爸真一命嗚呼了,就便宜了我。」
「你!你說這話還算是個人嗎?聽你的口氣倒是盼著他一命嗚呼了!」吳新真恨不得扁他一頓。
「你別放屁啊!」小剛再瞅一眼急救室的門,心裡默默念叨:「但願他平安無事!他要真能活著出來,以前的事……就不跟他計效了!」
這麼想著,急救室的門還真開了。吳博遠被推出來,謝天謝地沒蒙蓋白布。幾個護士毫不停頓地將他推入病房。
主治醫生也走出來,他對站在門口的人問道:「誰是患者的家屬?」
「我是!」吳新忙上前,「患者是我爸爸,有什麼事你就跟我說吧!」
小剛看著正在跟醫生商討病情的吳新,眼中掠過幾許無奈的失落。
「你爸爸的病情反覆發作,已經很危險,不能再採用保守的治療方法。我們必需要搶在他下次發病前做手術!心臟移植風險性太大,我們設計了一個新方案,就是給心臟搭橋,這項技術風險性低,成功率高。你看沒異議的話就簽個字!」
吳新毫不猶豫地簽上名字。回頭冷不防迎上小剛的目光,只見他正用羨慕的目光在看吳新簽字的樣子。看到吳新也在看他,忙收回目光,裝作若無其事。
*
「誰叫小剛啊?」一個護士急急地跑過來問。
小剛上前道:「我是。」
護士對主治醫師說:「病人非要見小剛,我跟他說現在需要休息,但他很堅持,我怕跟他爭執會引起他情緒波動。」
醫生對小剛說:「那你就進去吧。不過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要讓他激動,不然很危險。」
小剛打開房門,一聲不吭地走到吳博遠的床前坐下。
吳博遠伸出沒有輸液的手,渴望地懇求他:「小剛你能讓我再握握你的手嗎?」
小剛板著臉將手遞給他。
吳博遠忙死命握住,淚水就流出來。
小剛怕他激動會有危險,冷冷地說:「你先把病養好,別老惦記我們的事。畢竟跟生死大事比起來,其他的都微不足道。」
吳博遠慈愛地盯著他的臉龐看,連眼睛都捨不得眨。「我知道你還在氣我。小剛我要告訴你:我沒有不要你們娘倆!真的,天知道我有多愛你們!我跟你媽相愛的時候,我已有妻室。你媽媽是風月場上的女子,開始,」他艱難地措著合適的詞,「開始我打算逢場作戲,就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和已婚的事實。我怕一旦遊戲結束,她會糾纏不休。小剛,你不止長相像她,剛烈火熱的性格也像。她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天姿國色,又敢愛敢恨,不知不覺我就陷了進去。」
小剛揚揚下巴,忍住難聽的話出口。
「更難得是,她雖身處風塵竟還保有處子之身,這太讓我驚訝也太讓我感動了。那段與她相處的日子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我明白了原來世間的愛情是如此美好。」他的眼裡充滿了無盡的溫柔,沉浸在幸福的回憶里。「有一天,她突然問我什麼時候娶她。我這才從美夢中驚醒過來,是啊,我準備什麼時候娶她?愛她就要給她個名份啊!總不能讓她做我的情婦吧!再說她性格剛烈,萬一知道我騙她,非離開我不可。我就編了個謊話,告訴她我要去外地出差,等我回來就帶她去見我的家裡人。她說,你可要快一點回來呀,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當時我滿腹心事,也沒心情問她到底是什麼事。」
小剛沒好氣地翻翻白眼。
「我回到家裡開始了離婚大戰,可是全世界的人都站在反對的那一方。吳氏是我與妻子兩個家族的共有財產,離婚不但影響吳氏的進一步發展,而且還有可能導致整個企業分裂瓦解。我的長輩哭著求我,說我在外面有女人不要緊,只要不離婚,不把女人領回家怎麼都行。我焦頭爛額,萬般無奈只好回去找她,想給她買套房子安置她,再偷偷舉辦個婚禮,試試能不能糊弄過去。」吳博遠臉上表情突然很哀傷,「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她了!那家歌廳里有個跟她交情不錯的歌女告訴我,我一走數月沒有蹤影,留下的地址和電話都是假的,戴雲以為遇到了騙子。她又懷有身孕,憤怒之下不知去向。」
小剛也忍不住悲哀地嘆了口氣,為可憐的母親也為自己。
吳博遠也在嘆息著:「我這才明白她說等我回去有事告訴我是指懷孕的事。我發瘋一樣地找遍青島所有的歡場,可她就像人間蒸發似的再不見蹤影。」他老淚縱橫地望向小剛,「小剛,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刻忘記她,更沒有忘記那個我沒見過面的孩子。潛意識裡,我一直都覺的她懷的應該是個女孩子,像她那麼美麗的女孩子!我不信鬼神之說,可從此我在自家請了觀音像,每天燒香磕頭,求神靈保佑我尋到你們娘倆。我的誠心總算感動了菩薩,你果然來到了我身邊。而且還改了戶口跟我姓吳,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幸福?」
小剛忍著淚,雖然還不肯看他,但心裡已不再怨恨。
「小剛,我的孩子!我真想向全世界宣告你是我吳博遠的兒子!你是戴雲留給我的唯一!我不在乎身敗名裂!只要你肯原諒我!」吳博遠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小剛大驚,他慌忙站起來,撫著他的胸口,「你千萬不要激動,我不就在你身邊嗎?是你賜予了我生命,血濃於水,什麼原諒不原諒!你平靜點!只有保有健康的身體,我們父子才能長聚。只要你恢復健康,我以後永遠陪在你身邊,再不離開你。好嗎?」
吳博遠長長吁出一口氣,神情豁然開朗。他喜悅地望著兒子,試著要求:「你能不能叫我一聲爸爸!」
小剛猶豫著,看著吳博遠渴求的眼神,心頭一熱,他喊出了此生最想呼喚卻從未呼喚過的兩個字:「爸爸!」
吳博遠閉上眼睛,喃喃道:「此生足矣!」
「爸爸!」小剛忙喚醒他,他熱切地說:「你不要如此容易知足,我還想叫你一千遍一萬遍。你一定要活下去,難道你不想多聽我叫你爸爸?」
吳博遠又睜開眼睛,本來此生心愿已了,閉上眼睛心臟已停跳。小剛真情流露的呼喚又驚醒了他,父子情深,他竟在沒有醫學急救的情況下又恢復生命跡象。
他茫然地說:「你看我精神真是太差了,跟你說著話竟然差點睡著了。」
小剛知道吳博遠適才在鬼門關轉了一圈,他伸手按床頭上的按鈕,對進來的護士說:「你們看看他有沒有危險。」
護士仔細觀察了心電圖,說:「現在看沒有什麼危險。不過病人很虛弱,你還是讓他休息吧。」
小剛又囑咐他別再亂想,安心養病之類的話。然後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他再回頭,見吳博遠也在看他。小剛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說:「爸爸,你能不能撤消遺囑?我真的不想要吳氏的股份,那本來就不屬於我。我的天下我想自己打,你能理解我嗎?」
「好。」吳博遠慈祥地看著他,「只要你高興,爸爸什麼都依你。」
小剛欣慰地一笑,轉身離去。
正月初三這天,小剛正要打算去醫院看望父親,卻收到吳新打來的電話。他接通后問道:「是不是……他想見我?我馬上過去!」
電話里先是沉默,良久是吳新哽咽的聲音:「爸爸去世了!」
手機從手裡滑落,他又一次承受到沉重的打擊。父子相認沒兩天,竟已天人相別,命運為什麼如此殘酷?
在吳博遠的葬禮上,小剛以乾兒子的身份跟吳新一起戴孝守靈,迎送來弔唁的親朋好友。
在來來往往的人流里,吳新看到了小慧的影子。他絕望的心又有了一點希望:她該不是割捨不下他趁此機會來試探他吧!如果真是這樣,他決定對她好一點。
可他是吳家的獨子,這種場合哪裡走得開。
小慧也看到了吳新,當然也看到了守在靈前的范雅瑜。她裝作沒看到這兩個人,目不斜視地走到靈前,送上一束鮮花,再取一朵白花別在胸前,點三注香拜了拜插入大香爐里。然後她閃身離去,沒有回頭。
吳新突然有股衝出去留住她的衝動,但他什麼都沒做,只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
葬禮結束后,小剛回到家裡想休息一下。不止身體上勞累,他覺的整顆心都疲憊不堪。
小慧推開卧房的門,對他說:「吳伯父生前委託的陳律師來找你。」
「什麼?」小剛一骨碌爬起來,他說:「爸爸不是答應我撤消遺囑嗎?」
小慧說:「我也不清楚,你出來看看吧。」
陳律師見小剛出來,忙點頭問好。從包里取出一本房產證給他:「這是吳先生留給你的。他說這是做父親的給兒子準備的結婚新房,希望你一定要體諒他的心意不要拒絕。還有這是接收文件,麻煩吳先生在上面簽個名。」
小剛看著房產證,心裡一陣難過。他沒有多說什麼,執筆簽下吳剛的名字。
送走陳律師,他再回來翻看房產證,知道這是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樓房,三樓,位於繁華市中心的某小區。吳博遠終於體會到小剛的心情,所以他才沒有送他什麼豪華別墅,只是一套平常的樓房。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的房子才適合小剛居住。
這天晚上,三人坐在客廳里吃晚飯。電視里播著市新聞節目。畫面忽然切換到一個高速公路的事故現場,一輛小轎車跟一輛集裝廂車追尾碰撞,然後起火。整輛車被燒成了一堆殘骸,車裡有三具遇難者的屍體,也都被燒得焦黑。
畫面切回,主持人說:「這本來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但交警在檢查現場時發現在轎車後備箱里有一個密封的包裹,是石棉製成沒有被燒毀。打開來竟然是二公斤重的海洛音。這竟是一起性質嚴重的毒品走私要案。警方很快發現這輛發生車禍的車雖然換了車牌號,但卻是元旦那天在醫院逃跑的毒販頭領鄭傑劫持的家用桑塔那轎車。警方又從車裡找到一塊沒有燒壞的瑞士精品表,證實此表正是嫌疑人鄭傑的物品。此案的詳細情況,警方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小剛和小慧互相對望一眼,都沒有說話。心裡卻都在慨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鄭傑雖逃開法律的制裁卻最終逃不開上天的懲罰。」
小剛取出手裡的積蓄,將房子大致裝修了一遍。因為租的房子里發生過命案,小慧和梅艷冰住著害怕,所以他們很快搬了過去。
有了房子,結婚自然也就是接下來的話題。雖然都想儘早辦婚事,但因為小剛最早也要到二十二歲的生日才能夠上法定結婚年齡,所以婚期只能拖到下半年。
梅艷冰有些不放心,經常提醒小剛:「我已經把自個給了你,你要是再翻了臉不要我,我真死給你看!」
開始小剛只覺她很可愛,她每說一次便寵溺她一回。後來聽得次數多了,有點不耐煩。先是裝作沒聽見不理她,再重複多了,就對她瞪眼睛:「你不是還沒到你媽的年齡,怎麼提前進入更年期了,煩不煩啊!」
梅艷冰惱地大哭起來。小剛索性指著她命令道:「馬上把眼淚擦乾!要哭到你媽面前哭,別惹我上火!」
梅艷冰更惱,可也知道小剛原本就是這個脾氣。只因她中蛇毒大難不死,才令他寶貝了好長時間。這都好幾個月了,失而復得的新鮮勁已過,又恢複本來的德性。
她的哭聲頓時低下去,聽話地找面紙揩眼淚,一副低聲下氣可憐兮兮的模樣。
小剛嘆口氣再將她攬到懷裡,「我們倆走到現在也不容易,你別整天沒事找事。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從此梅艷冰再不敢提這話。
一家三口住一起,朝夕相處難免有磕碰。首先是飲食上的口味問題。
小慧喜歡咸辣口味,小剛也吃慣了她做的飯菜,自然沒有什麼異議。
但梅艷冰偏好酸甜口味,吃不了辣。以前她是客,不好挑剔,現在也算是這家的一份子,當然不願老這麼將就下去。
先是在吃飯的時候,誇張地吸氣,想讓小慧問她是不是怕辣。但小慧似乎沒注意到這個問題,誰吃辣椒不吸氣呀!有時她也辣地吸氣,可越辣越愛吃。
梅艷冰無法只好私下裡跟小剛嘀咕,說自己怕辣,讓他轉告小慧以後做飯不要再放辣椒。
小剛想了想說:「小慧習慣吃辣,不放辣椒吃不下。反正你一天就在家吃一頓晚飯,湊和點吧。」
梅艷冰氣地打他,「你這個沒良心的!你讓我湊和,怎麼不讓你姐姐湊和?你一點都不心疼我!我真看錯了你!」
小剛又開始不耐煩,「你別小題大作啊!要不我給你買點好吃的放屋裡,晚上餓了吃點宵夜。嗯?這夠疼你吧!」
梅艷冰氣鼓鼓地撅著嘴,卻也不敢再多說。
第二天晚餐,梅艷冰在自己面前放了碗清水,將菜夾起后先放在清水裡涮涮再吃。
小慧終於看到了,她奇怪地問:「怎麼了?是菜做得特別難吃嗎?」
「不是啊!」梅艷冰盡量讓自己顯出不以為意的樣子,「我就是不能吃辣,不過在清水裡一涮也就嘗不出辣味了。」
小慧頓時窘得都不知怎麼辦才好。她勉強笑著說:「你看你,不能吃辣不早說,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呢。是我太粗心,也沒問問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菜。這麼長時間都讓你吃不喜歡吃的東西,我居然一點沒察覺,真是個死人!」
小剛瞪梅艷冰一眼,「你怎麼盡幹些不重樣的事!想吃什麼不想吃什麼你可以大方地跟小慧說,你這樣干讓小慧臉往哪兒擱?」
梅艷冰把筷子一摔,眼淚就掉下來,「我說什麼了?你這麼凶我!難道我在你們家連一點說話的權力都沒有嗎?」
小慧忙罵小剛:「你怎麼回事,這事本來是我的疏忽,你還責怪她,她怎麼能不委屈!」再對梅艷冰賠好話:「好了艷冰,你別生氣了。我這就給你另做個菜,你說你喜歡吃什麼,我馬上給你做!」
梅艷冰推開碗筷,「不吃了,氣也氣飽了!」抹著眼淚起身回房去了。
小剛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小慧只悶悶地撥著飯。
以後梅艷冰再坐下吃飯的時候,菜里沒有了辣椒,而小慧面前卻多了一碗辣椒。
她笑著對梅艷冰說:「你看這個問題這麼容易就解決了,所以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千萬別不好意思。我們一家人本來應該互相體諒互相照顧,對不對?」
梅艷冰滿意地笑了,她挾了口菜嘗了嘗,點頭說:「這樣好多了,不過最好再多放點醋!」
小剛開口道:「別太過分啊!小慧不吃醋的!她將就你,你也得將就她!」
梅艷冰看看小剛的臉色不再執拗,而是撒嬌地踢他一下,「你去給我倒碗醋!」
小剛忍不住笑起來,小慧也笑,梅艷冰這才也展開笑顏。
臨睡覺時,小剛上洗手間,見小慧還在洗手間外洗衣服。他隨口道:「不是買洗衣機了嘛!怎麼還用手洗?」
小慧說:「這是幾件淺色衣服,我怕放洗衣機里洗染了。」
小剛也沒在意,上完洗手間出來時,望望盆里的衣服,見竟都是梅艷冰的。另外還有一盆全是三個人的內衣和襪子。他皺著眉頭問:「她的衣服怎麼不自己洗?就連換下的內衣也讓你洗?」
小慧忙道:「你分那麼清楚幹什麼,誰有空誰洗。這些小事不用你操心,快睡覺去吧。」
小剛這才想起,這麼長時間好像從沒見梅艷冰洗過衣服,哪怕是一雙襪子。
回到卧室,梅艷冰在看電視,她招呼小剛:「你給我倒杯水,渴死了!」
小剛給她倒了水,端過去說:「你真行啊!十足大小姐派頭,可惜找錯了對象。應該找吳新那樣的才對,家裡有傭人供你差使,什麼活都不用你干!」
梅艷冰喝口水,不滿地說:「你看你,讓你倒杯水賺來這麼一堆埋怨。早知道我還不如自己倒。」
小剛看著她道:「我跟你說正經的,家務活你得跟小慧一起干。還有從明天開始,別的衣服不用你洗,你得負責洗咱倆的內衣和襪子,聽到沒有?」
「以前在家,我的衣服都是我媽和家裡的保姆給我洗,我連雙襪子都沒洗過。再說,」她伸出纖細的玉手,讓小剛看她修好的指甲,「洗衣服會折斷指甲的,人家都誇我指甲修得漂亮,斷了多可惜啊!」
小剛無奈地嘆口氣,算了,她跟著他已算是屈尊迂貴,他又何苦再刻薄她呢?有時間,他幫小慧洗就是。
梅艷冰浪漫熱情,對小剛的愛戀溢於言表。每天下班回家,一見到小剛便撲上去親熱地摟住他的脖子親吻他。如果在卧室里,小剛自然會熱烈回應她,但要是在客廳或在小慧面前,他就會不好意思地推開她。
每每這時,小慧會裝作什麼也沒看見,能迴避就盡量迴避。
梅艷冰卻不高興了,瞪著小剛:「你幹嘛推我?大家都是同齡人,她能體諒我們的!再說我們也沒幹什麼呀!」
小剛忙喝止她:「小點聲,讓小慧聽到算怎麼回事?是嫌她礙事呀!」
梅艷冰更惱了,「小慧小慧小慧,你只在意她,一點都不在意我!」
「別無理取鬧啊!」小剛怕真吵起來,小慧會更尷尬。只好陪著耐性哄勸她,直到她好轉為止。
本來梅艷冰看中小剛,就說明她不是個看重金錢的人。但在某些時候,錢財卻也像征著誠意。比如,逢年過節,小剛提著禮物去她家送禮,禮物越貴重,也就表現出小剛對她父母的尊重。
同樣,梅艷冰認為小剛的收入應該歸她所管,她是他未來的妻子嘛!小剛將收入給她才能表現出他對她的誠心,這不是金錢問題,而是原則問題。
母親在世的時候,小剛的收入全部用於給母親支付醫療費。自從母親過世后,每月的工資他除了留一部分零花錢,其餘悉數交給小慧。
休養了幾個月,他的聲帶已完全復原。他素來好動不好靜,天性喜歡熱鬧的地方。雖然寫詞譜曲做得很成功,但他還是決定回到藍月上班,用業餘時間譜曲。這樣他的收入自然更高。照著以往的習慣,他仍是交給小慧保管。
聽梅艷冰提出要保管他的收入,他不禁怔住了。本來,這是件無可厚非的事,他的命幾乎都曾交付給她,還在乎這點錢?但是,這要怎麼跟小慧開口?這麼做小慧會怎麼想?
他只好反覆跟她解釋:這樣做會讓小慧產生被嫌棄被排斥的感覺。她跟吳新分手本來受的打擊就很大,這個家是她最後的避風港。若是她認為連唯一的弟弟也嫌著她,那她還有什麼盼頭。再說小慧從不亂花錢,等他倆結婚時,不用開口,小慧自會將積蓄拿出來用。
梅艷冰不平地說:「你處處為她著想,根本從沒想過我。我敢打包票,有一天我跟你姐姐同時掉水裡了,保准你先救她不救我!」
「說什麼呢!」小剛皺眉道:「沒事你跟她都掉水裡幹什麼?吃飽了撐的?」
梅艷冰忿忿地說:「你那麼在乎你姐姐,你乾脆跟她結婚好了,反正你們也不是親姐弟!你又來招惹我幹什麼?」
還別說,原來還真有過這個打算!小剛當然不敢將這句話說出來,只笑著反問她:「是你來招惹我的,還是我去招惹你?」
「你!」梅艷冰氣得拿枕頭砸他,「我要不招惹你,你還真打算跟她結婚了!」
小剛抓住她的胳膊,笑著說:「好了,別鬧了!怎麼你腦子裡成天想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怎麼可能呢?」
梅艷冰這才轉怒為喜。
*
既然小剛不肯將收入交給她,梅艷冰便決定換另一種方式來向小慧表明意思。
她故意當著小慧的面,大聲讓小剛給她買某件她看中的衣服或首飾,末了再加一句:「你跟小慧要錢,我們馬上去買。」
有時出去玩,她也會說:「你跟小慧要點錢,我們今天在外面吃飯!」
小剛生氣地說:「你神經病啊!我身上沒帶錢還是怎麼的?天天跟小慧要?」
她馬上藉機說:「你不是說工資都是小慧保管嗎?不跟她要跟誰要?」
小慧頓時明白了。當晚就把存摺塞還給小剛,並說:「你跟艷冰也算是夫妻了,收入理應讓她保管,花起來也方便。以後再領工資都交給她吧!別為這事跟她吵吵,只要你們倆和和氣氣的,我心裡比什麼都高興。
小剛知道小慧決定的事誰也勸不了,他只好接過存摺。從此每月的收入平均分二份,一份歸小慧,一份歸梅艷冰。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五月,氣候轉熱。因為天長夜短,梅艷冰習慣午睡。她每天中午在學校吃過飯後,回家午休。下午二點再回學校上課。
這天午後,小慧睡不著,打算將厚的棉被拆洗一遍,以後就全換薄被了。她翻了翻針錢盒,記起剪刀被梅艷冰拿房裡用去了。
她來到小剛的卧房門口,打算敲門,又怕兩人睡著了被她吵醒不好。趴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沒聽見什麼動靜,她就旋開鎖進去了。
才踏進房門,她怔住了。天呀!他們兩個正在做(蟹)愛!
來不及說對不起,倉皇失措地回身逃了出去。
床上的兩個人也呆在那兒。梅艷冰先回過神,用力推開小剛,拉過被子遮住身子,就哭開了:「你姐姐是不是變態呀?還是她性饑渴得不到滿足,來偷看我們過眼癮!」
「別胡說!她不是有意的!」小剛忙著穿衣服,「她也是女人,你被她看一眼怕什麼?不要借題發揮啊!」
梅艷冰更氣:「這個時候你還幫她說話!」見小剛穿好衣服往外走,知道他要去安慰小慧。當下心理嚴重失衡,口不擇言地叫道:「你去吧你!順便去問問她需要不需要?滿足了她再回來!」
小剛大怒,回身就要揍她。梅艷冰不躲反掀開被子迎上去,哭道:「你打!使勁打!你這個沒良心的!你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小剛的巴掌在她臉上晃了晃,到底沒捨得打下去。忍下氣不理她,找小慧去了。
小慧坐在牆角的椅子上發獃,見小剛進來更尷尬,她臉上一紅一白地說:「對不起!艷冰氣壞了吧?都怪我,我以為你們睡了,怕敲門會吵醒她……」
「小慧!」小剛在她面前蹲下來,扳起她的臉,讓她正視他的眼睛,「看著我!你聽我說,你不許自責,不許鑽牛角尖,更不許以為自己多餘礙事!這是我們倆的家!你是這個家的主人,不是客人!記住了嗎?」
小慧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是的,最了解她的人永遠只有小剛!他能看出她的尷尬和落寞!能看透她隱藏地最深的東西。她馬上掩飾自己的情緒,故做輕鬆地說:「我知道,不過你應該先去安慰艷冰才是。你再不快點行動,她可要回娘家了!」
梅艷冰衝出卧室的時候故意把腳步跺得震天響,果然聽到小剛喊:「站住!」
她氣哼哼地回身,手裡提著個旅行包,證明自己要搬回家住。
小剛瞄她幾眼,問:「你這是準備要跟我分居呢?還是分手呀?」
「兩樣都是!」梅艷冰委屈不平一骨腦地倒出來:「反正你根本不愛我!還有戀姐癖!我跟著你也無趣,不如早分手!」
「那好,我知道了,你走吧!」小剛竟不留她。
梅艷冰頓覺不妙,該不會是這個該死的傢伙玩膩了她,想趁機甩了她吧?這也不無可能!她驚惶起來,扔下旅行包,衝到他面前斥問:「你什麼意思?說清楚講明白!」
小剛心裡暗笑,臉上卻還是冷冷的。沒辦法,這位大小姐壓根不能寵,越寵脾氣越大。他自己也就罷了,但他絕不能讓小慧也跟著看她的臉色過日子,到了今天這個局面,他必須給小慧撐腰。「分手的話不是你說的嗎?你覺得我不好,自然有權利去找更好的,我沒有理由阻攔你尋找幸福!」
「我,我哪裡有?」梅艷冰幾乎要哭出來,「明明是你不想要我了,故意氣我走!我告訴你小剛!別以為我離了你就真得活不下去!」越說越傷心,眼淚噼里啪拉地掉,「分手就分手,大不了我再去被毒蛇咬一次,再當一次植物人!」說著真地朝外面跑去。
在屋裡的小慧聽到事情不可收拾,忙出來拉住已跑到門口的梅艷冰。
梅艷冰被小慧拉住時,心裡已鬆了一口氣,總算有下台階了!不由對小慧平添三分感激,剛才對她的氣惱也消了大半。
小剛強板著臉,其實心裡早在發笑。他這樣做就為了讓梅艷冰感激小慧,別老嫌小慧礙事。
小慧把梅艷冰拉到沙發上,跟她賠禮道謙:「艷冰,我知道你惱我。今天的事確是因我而起,都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以後我會注意的!我保證這種事情以後絕不會再發生!」
梅艷冰抽噎著說:「我不惱你,我就惱他!我生氣的時候,他連哄我幾句都不肯,只想著趁機甩了我!」
這下連小慧都要忍不住嘆氣,這位大小姐看著長得挺精明怎麼腦子裡全是稻草呢?或者她實在是被小剛甩怕了,以至於落下了後遺症?
她只好說:「我出去走走,你們倆好好談談,各讓一步海闊天空!不許再吵了!」說完拿起包走出家門。
小剛見小慧走後,便到梅艷冰面前拉起她,「走吧!」說著拖她往門口走。
梅艷冰嚇得大哭起來:「你幹什麼?」
小剛沒好氣地說:「送你去上班啊!你看看時間都要遲到了!」
梅艷冰這才明白過來,不過更委屈了,撲進小剛的懷裡又捶又打,「你這個沒良心的!你不是不要我了嗎?還送我上什麼班?」
小剛給她擦著眼淚,柔聲責怪道:「你呀,怎麼這麼個性子?隔兩天不鬧騰我一頓,你就不好過是不是?」
梅艷冰果然不再鬧,怕小剛萬一真不耐煩了,那她都不知道怎麼收場。
*
小慧出去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六點鐘的時候才回來。
小剛焦急地問她:「你去哪兒了?整整一下午,手機也不開,真要讓你急死了!」
小慧笑著說:「我在小區外的新華書店裡找了份工作,已經上了一下午的班。每月工資六百塊,雖然不多,但離家近,環境也好,中午還有下班時間,就是沒有星期天。」
小剛有些意外,「難道我賺的錢不夠你花嗎?區區六百塊只等於我在藍月上兩個晚上的班。或者你只是以此做借口,來逃避這個家?」
「你成天勸我不要胡思亂想,看你自己都這麼多心。」小慧換上衣服準備去廚房做飯,「我就是覺得在家裡太悶了,想找份工作充實自己。」
小剛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以前,他可以很有底氣地命令她,這樣的臨時工作根本沒有意義,讓她辭了待在家裡。但如今他似乎沒有理由也沒有權利再這樣做。
晚餐時,當梅艷冰得知小慧工作的事,舉雙手贊同。她興奮地說:「女人就要有自己的事業!家庭婦女最可憐了,在家沒地位,花錢還要看丈夫的臉色……」
「閉嘴!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小剛不可理解地研究著梅艷冰,「你怎麼永遠都那麼多廢話呢?小慧結婚後的事,我現在還管不著。但在咱們家,她是我的姐姐,也是你的大姑姐!她的地位最高!」他越說越氣,對她吼道:「她花錢需要看誰的臉色?看你的嗎?她也沒花你的錢呀!」
要在平時,梅艷冰準會又哭又鬧,不肯罷休。但此時只鐵青著臉撥飯,一聲不吭。
小慧打圓場:「艷冰也是跟我實在才說這些話,你不要事事都那麼認真,一家人在一起那麼緊張,連句閑話都不能說還有什麼意思?」
小剛本來一肚子氣,見梅艷冰不回嘴,氣也就消了大半。瞅她一眼,也不作聲了。
梅艷冰強忍怒氣不和小剛爭辯,只因她覺察出,最近小剛有點煩她。她畢竟是大學副教授,知道撒潑的女人最沒素質,也最讓男人望而生厭。男人寵你的時候,你哭鬧會讓他更憐惜你。但當男人討厭你的時候,你哭鬧只會讓他更討厭你。此時此刻,她相信,一哭二鬧除了更惹小剛厭煩,對她絕沒有任何好處。
吃罷飯,她起身想回房。小剛命令道:「今天你洗碗!以後你跟小慧輪著幹家務活!做飯涮碗洗衣服打掃衛生,每人干一天!你上班,她也上班,憑什麼就該她伺候你?」
小慧忙道:「不用!我的工作也不累,這點家務不用艷冰插手。再說她也不會做。」
「不會?」小剛不依不饒,「誰生出來就會幹活?不會趕緊學!」
梅艷冰含著委屈的淚,幫著收拾碗筷抹桌子。小慧忙攔著她,不讓她干。她也不爭辯,等小慧搶著抱走碗筷,她就拿來拖把拖地。
收拾完衛生,再去洗澡。換下的衣服也是自己洗的。好容易洗完了,捶捶酸痛的腰想站起。小剛從衛生間出來,將一堆他洗澡換下的衣服丟進盆里,然後揚長而去。
她終於掉下眼淚。記得有一本書上說,戀愛的時候,每個女人都是男人的公主。而結婚後,每位公主又都變成了丈夫的僕人。雖然她還沒結婚,但同居跟結婚也差不多,誰讓她搬過來住呢?
回到卧室已是晚上十點多。她悶悶地找來剪指刀,把漂亮的長指甲齊根剪短。她慢慢地剪著,邊想著心事。
小剛狠心不去理她。
他心裡也很痛苦很矛盾。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相愛容易相處難的道理。
梅艷冰剪完指甲,上床躺下。臨睡前對小剛說:「請問夫君大人,你還有什麼吩咐?」
小剛表情複雜地看著她,問:「你有沒有後悔跟我?」
她搖頭,「從認識你到現在,我從來就沒後悔過!」停頓了一下,又接道:「我只是有點不甘心,因為你愛小慧比愛我要多。」
小剛看她的眼神又冷峻起來。「你總喜歡自作聰明!在我的心目里,她跟你不一樣!我跟你是男女之愛,跟她是姐弟之情,怎麼能相提並論?我真弄不明白,為什麼你非要比出個高低來?有意義嗎?」
「對!」梅艷冰大聲喊道,她翻身坐起,激動地說:「因為我妒忌!我妒忌小慧!我不能忍受你對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人好!就算她是你姐姐也是一樣!我愛你勝過愛世間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父母。為什麼你不能?」
「我不能!」小剛斬釘截鐵地說:「你不是問我如果你和小慧同時掉水裡我會先救誰嗎?我現在回答你:我一定先救小慧!」
梅艷冰被擊倒了,她痛苦地捂住臉,再不言語。
小剛拉開她的手,扳起她的臉,大聲說:「但是,如果你死了,我會陪你一起死!」他的眼睛里有了淚光,聲音卻更惱怒:「我陪你一起死你滿意嗎?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能相信我對你的愛是真的?就因為上次我沒真的變成啞巴嗎?那好!今晚我就唱到真變成啞巴為止!」
梅艷冰捂住他的嘴,伏在他的胸前痛哭失聲:「小剛,對不起!如果我能少愛你一點就好了!我好害怕,好害怕你會被人搶走!好害怕你會不要我!」
小剛擁著她,心痛得都要碎了!「冰,如果你真愛我,那你就要學著去愛小慧!只有你尊重她,喜歡她,我們的愛情才能繼續下去。否則,我們只會越走越遠,最終分道揚鑣!」
梅艷冰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但她真的不甘心。她不想跟任何女人分享小剛的愛,這會讓她發瘋。就算小剛絕不會為了她離開小慧,但小慧畢竟不可能永遠跟他們住一起,至少總有一天她得嫁人吧!不管怎樣她梅艷冰才是跟小剛同床共枕廝守終生的人!
對,現在得儘快給小慧找個婆家,只有她嫁出去了,自己才能真正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
*
又到了炎熱的七月,不過今年的度夏條件比去年要好的多。不但新房寬敞明亮,而且還安裝了一立二掛共三隻空調。
雖然居住環境好了,但小慧的心情一直抑鬱著。她每天做飯,吃飯,上班,盡量把自己搞得很忙碌。她害怕停下來,害怕獨處時不由自主的胡思亂想,害怕想象那慘淡的未來。
這天晚上,她吃過晚飯後,獨自出了門。
她慢慢地沿著路邊石走著,想著心事。好久都沒有出來散步了。記得去年,也是這樣悶熱的夏夜,她散步的時候,碰巧遇到吳新。他載她去了海邊,兩人度過了一個浪漫到終生難忘的夜晚。她模糊地記起某首歌里的一句歌詞:「往事難回味!」
是的,不能回味。回味結束的愛情,只能徒增痛苦。
「吱——嘎!」一輛豪華賓士停靠向路邊攔住了路。她向一邊避了避,唔,這輛車跟吳新的簡直一模一樣。她差點以為……她突然睜大眼睛,因為車窗緩緩搖下后,探出頭的人正是吳新。
一切太熟悉了,以至於她認為都是產生的幻覺。
吳新見她站在那裡發獃,就推開車門走下來。他拉住她的手,笑著問她:「一個人散步呢?」
小慧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她清醒過來。「你喝酒了?」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反被他更用力的握住。
吳新自嘲地笑道:「酒壯膽氣,所以我今晚才有勇氣攔住你!以前我只敢開著車在你家樓下打轉,像有偷窺癖似的盯著你家陽台看半個晚上。只為能看到你到陽台晾衣服的影子。」
「你!」小慧的心不由抽搐起來,她用力想掙開他的鉗制,「你真喝多了!放開我!」
吳新將她扯入懷裡,用力地摟抱著她,「天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想你都要想到發瘋!」他急切地尋找她的嘴唇,渾不管這是在大街上。
小慧見吳新的舉動越來越放肆,她用儘力氣也掙不開他。便用一隻手揪住他的頭髮,另一隻手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吳新吃痛鬆開她,摸摸臉,帶著幾分玩世不恭:「我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挨你的巴掌了!真不懂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故作姿態?難道這樣就可以讓我對你高看一眼?」
小慧使勁擦一把被吳新吻過的臉。她冷冷地說:「你高看我還是低看我,對我來說統統都沒有了意義!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
「他已經死了!」吳新突然歇斯底理地對她大喊:「他已經被車撞死燒成了糊炭!為什麼你還忘不了他?」
小慧明白過來,原來他指的是鄭傑。她不可理喻地望著這個男人,「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總要把鄭傑硬扯到我們之間來?你是有妻室的人,既然你選擇了別人做你的新娘,我只有祝福你!是你放棄了我,是你移情別戀,到頭來你又反過來把背叛的罪名栽在我身上!」
「移情別戀?」吳新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我敢情想移情別戀,不再為你這個可恨的女人傷情心碎。」他望著小慧,問她:「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為我推薦『忘情水』,說喝了它可以忘記失戀的情傷。那麼苦的酒,以前我最多只能喝一口,現在我卻每晚都要喝一杯!我以為喝了它就可以忘記你,可是沒有用!我還是無可救藥地思念你,愛著你!小慧,你告訴我,還有什麼別的法子可以讓我移情別戀?告訴我啊!」
淚洶湧而出!是啊!怎麼樣才可以移情別戀?這也正是小慧想知道的!她被這份感情折磨到心力交瘁,只為她內心深處仍愛著吳新!如果能不再愛就好,那她就不會再痛,不會再流淚!她哽咽著回身想逃。
吳新不讓她逃,他追上她,再將她摟進懷裡。「慧,我們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就算我們之間的誤會再多,隔閡再深,但我們至少是真心相愛的!我們都還年輕,完全可以從頭開始!再給我一個機會,我馬上回家跟范雅瑜離婚!好嗎?」
「不好!」小慧大聲說:「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讓你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你娶了她就要好好愛她!我絕不會做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她推開他想走。
吳新再拉住她,她簡直要崩潰了,口氣已軟,「你究竟想怎麼樣?」
他的手竟撫上她的前胸,她忙打開他,警告道:「你不要太過份啊!」
「好。」吳新應道。他的手改摟她的腰,低聲呢喃:「跟我上車。」
「去哪?」小慧警惕地問道。
「望海樓。」吳新的目光里充滿了渴求。
「你神經病啊!我晚上跟你去賓館做什麼?」
「你說做什麼?」吳新曖昧地反問她:「這麼久了,難道你從來都不想?」
小慧真被他打敗了,這個男人是豬腦殼嗎?她真奇怪自己剛才居然又差點為他動搖,為什麼她就是不長記性呢?她毫無留戀地再推開他,走了幾步,猛地回頭,指著還想跟上來的吳新說:「我警告你,你要再敢糾纏我,我真的會報警!」說完轉身亡命般逃之夭夭。
吳新陰沉著臉站在那兒,半晌沒動彈。
小慧回到家,打開門,見客廳里坐了幾位青年男女都是梅艷冰的同事。她沖著他們禮貌的點點頭,就想躲進自己屋裡。
梅艷冰忙拉住她,熱心地把幾位同事介紹給她。小慧哪有心情記住這些名字,只勉強笑著挨個說:「很高興認識你!」
好容易介紹完畢,她對梅艷冰說:「我有點不舒服,想早點回房休息。你替我好好招待他們!」
有一位男同事說:「倪小姐的臉色是很差,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用!」小慧對他一笑,「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說完回屋了。
其實今晚來的這兩位男同事是梅艷冰想介紹給小慧的,因為怕做的太明顯,又臨時拉了一位女同事來湊數。小慧不肯陪坐,她也沒法子。私下分別問了那兩位男同事,他們對小慧的印象怎麼樣?一位淡淡的,顯然不中意。另一位則問:「倪小姐在哪裡上班?」
梅艷冰只好說她在書店做臨時工,畢竟工作的事是瞞不了人的。那位男同事也就不說話了。本來他對小慧的印象還不錯,就是他提議讓小慧看醫生的。但在今天這個物質社會裡,男人為事業打拚為家庭勞累已是不堪重負,若是再取個沒工作的老婆,所有花銷都依賴著他,他還真望而生畏。
送走同事,梅艷冰獨坐客廳發愁,看來要找一個肯娶小慧的男人的確不太容易,這個社會,誰肯要一個沒工作的女人做老婆?除了吳新那樣的闊少爺,但人家已經結婚了呀!
還有二個多月,小剛就夠上領結婚證的年齡。梅太太心急地找人查好了日子,將今年農曆十月初六訂為婚期。現在是農曆六月,也就是說還有不到四個月,就是她和小剛的大喜日子。唉!要怎麼樣才能儘快把小慧嫁出去呢?她真傷透了腦筋!
星期天,本來梅艷冰都是在家吃飯的,今天不知道去哪兒了,一直沒見蹤影。
吃過午飯,小慧收拾完衛生,走進書房裡對埋頭譜曲的小剛說:「我上班去了,鍋里給艷冰留著飯。」
小剛頭也不抬地道:「你慣她那毛病!到點不回來吃飯就涮鍋,害餓讓她到外面買著吃!」
小慧知道他嘴上硬,其實心裡最疼梅艷冰。也不多說,出去掩上門。走到大門口,又覺著肚子不太舒服,便折回來進了衛生間。
幾乎與此同時,梅艷冰一陣風般地衝進客廳,大聲喊著:「小剛!你快來呀!快出來!」
小剛從書房裡聞聲走出來,皺眉道:「什麼事大呼小叫的?吃飯了沒?鍋里給你留著飯呢!」
「吃過了!小慧上班走了吧?」
「剛走!」
本來打算走出衛生間的小慧停住腳步,猶豫著應不應該出去。
梅艷冰急不可待地解開薄薄的真絲無袖衫,像個邀寵的孩子,「你看,漂不漂亮?」
小慧順著門縫望去,只見梅艷冰凝脂般的胸前紋上了一隻鮮艷奪目展翅欲飛的蝴蝶,蝶身半邊被墨藍的蕾絲胸衣壓住,襯托出勾魂奪魄地致命誘惑。她忙移開目光,知道此時更加不能露面,不然梅艷冰又會懷疑她別有居心。
半晌,只聽小剛的聲音:「誰讓你去紋身的?」
「我就知道你看了會生氣!」梅艷冰的聲音還是甜甜的,「我告訴你,這是畫上的,是不是跟真紋身很像?美容師說,這顏料是防水防油的,洗澡的時候只要別用力搓,可以保持三天呢!」
畫上的?小慧有些好奇,想再看看那隻蝴蝶,卻看到小剛正低頭去吻那隻蝴蝶,梅艷冰咯咯地笑著想躲,卻被小剛一把攫進懷裡。她紅了臉忙轉過頭。
外面的兩個人開始軟語溫存,小慧看看手機已經快到上班時間,只盼這對活寶能儘快到屋裡面去親熱。
許久,都沒聽到兩人回房的動靜,她探出頭,只見兩個人已在客廳的沙發上翻滾作一團。
小慧默默地摳出手機電池,深怕手機此時響起來,她真是百口莫辯。
好像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她終於聽到了關門聲。匆忙地看看客廳確已空無一人,她這才躡手躡腳地出來,走到客廳中央時,房門又開了,小剛急匆匆地向衛生間走著,猛然看到了客廳里的小慧,怔住了。
小慧幾乎要羞死,不敢面對小剛詫異的目光,回身就逃了出去。
*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逃到哪裡去,也不知道哪裡才是她的歸宿。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走著,讓疲憊麻痹她的雙腿,麻痹她的大腦。不知過了多久,走了多久,天色暗下來,空中飄灑起濛濛煙雨。
她冷靜下來,先按上手機電池給小剛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小剛焦急地聲音:「你在哪裡?我馬上去接你!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衝動,不要做傻事!小慧,求你!」
小慧忍著淚說:「我沒事,你不要擔心。我給你打電話就是怕你擔心,現在沒事了!」
「我去書店找過你,老闆說你沒去上班!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今天的事艷冰不知道,你不用擔心!小慧,求你好好愛惜自己!你要是不快樂,我又怎麼會有幸福可言?我已經把艷冰打發回家去了,你說你在哪裡,我馬上去接你回來!」
小慧輕聲說:「我坐出租回去吧!」
她打開家門,小剛將她摟進懷裡,許久不肯放手。「熱水器燒好了熱水,你去洗個熱水澡吧!」
洗了熱水澡,小慧換上舒服的家居服,心情好多了。窗外的雨幕更密,敲打著玻璃,發出輕脆悅耳的聲響。
放上一張CD,喝著小剛為她泡的茶。她的心境好久都沒有這麼平和過了。
小剛在廚房裡忙碌著,為他和小慧準備晚餐。忙活了半天,終於端出兩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
小慧笑起來,儘管笑容還有點生硬,她揶揄道:「你就只會做荷包蛋!」
小剛見她笑,心情也舒爽很多,「荷包蛋營養價值最高,多吃可以養顏的!」
兩人不再多說,埋頭大吃。
吃完飯,天色已完全黑下來。小剛看看錶,快到上班時間了。小慧說:「你去上班吧!我正想一個人靜靜。」
小剛又囑咐她沒事早點睡覺,不要盡尋思些沒用的事。她說,知道了,時間不早你快走吧,雨天路滑,小心點開車。
小剛走後,屋子裡又恢復了寂靜。
小慧趴在窗台上欣賞著雨夜的美景。這座小區是新開發的,綠化做的特別好,時值盛夏,樓下花樹青草鬱鬱蔥蔥,漂亮的路燈徹夜亮著,既使在夜晚,仍能夠將樓下的景觀看得清清楚楚。
雨不是很大,但也不小,院落里有些空曠。忽然,小慧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瞧見樓下的一根路燈下竟站著一個人,既沒有打傘也沒有穿雨具,就獃獃地站在那裡淋雨。
小慧只看了他一眼,心裡竟湧起不安。不知為什麼她隱約地覺得那個身影很熟悉,是誰呢?
她看著看著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渾身的汗毛都陡立起來。是活見鬼了還是怎麼的?為什麼她看見那個身影那麼像,像……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那個孤獨的身影仍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在等人?那他又在等誰?
小慧脊背上竄起一股冷嗖嗖的涼氣,頭髮連根豎起。他該不會在等她吧?
吃過飯,吳新就覺胸口發悶。躺了一會兒,突然特別想見小慧。這個念頭一起,再也等不得片刻。
他起身套上件衣服,準備出門。妻子范雅瑜賠著小心,勸道:「外面在下雨呢!有什麼事不能等明天,非要今天晚上出去呢?」
「我要去跟我的情人約會!」吳新挑釁地看著她,「這事也能等到明天嗎?」
范雅瑜沒吭聲。以前丈夫多少還顧忌她,雖然時常在外胡鬧,但還知道在她面前遮擋點。自從那晚,他回來發瘋樣地跟她爭吵,逼她離婚,她才害怕了。知道他這次是動真格地不打算要她了。
這個男人是她的驕傲,她為自己能在眾多的豪門千金里被他選中而自豪。而且從戀愛到婚後這段生活,她已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他。她不能失去他,絕不能!
她撫著肚子,這是她最後的武器。「我的肚子有點痛,對了,醫生給我開的保胎葯放哪兒了?」
吳新不再說話。她畢竟是他名媒正娶的髮妻,而且已懷了他的孩子。猶豫了片刻,他硬起心腸,冷冷地說:「吃什麼保胎葯?真流掉倒好了,省得我費心思逼你去墮胎!」
范雅瑜低下頭,怕被吳新看到眼裡的淚。否則,不但沒有任何憐惜反更惹他動怒。
吳新不再看她,扔下她揚長而去。
小慧拿了把傘,下了樓。她撐著傘,慢慢地朝雨中的那個身影走去。
距離越來越近,那個模糊的影子越來越清晰。他全身都已濕透,不停地滴著水。薄薄的棉質襯衣貼在身上,顯露出彪悍結實的身軀。他看著小慧,嘴角露出一抹欣喜地笑,「你終於看見我了!我以為……、我們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真的是你!」小慧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你是人還是鬼?」
「你說呢?」他一直微笑著,痴痴地凝視著心愛的人。
路燈拉長了他們兩個的影子,一高一矮。他有影子就說明他不是鬼,他竟然沒有死,他竟然還活著!
沉默,只有雨滴的淅瀝聲。小慧走近他,舉高了傘為他遮雨。「到上面去吧!換件乾淨衣服,你渾身都濕透了。」
「小慧!」他全身都是濕的,但眼眸里射著灼人的光芒。他的喉節跳動著,終於鼓起勇氣,聲音顫抖地說:「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小慧瑟縮著後退。
他仍不死心地求她,「我知道你怕我!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不亂來!我只想抱你一下,最後一下。從此我再不糾纏你,好嗎?」
她停住後退的腳步,對視著他懇求的目光,緩緩點了點頭。
他的眼眸里掠過一陣狂喜,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久久的,久久的,不肯放手。
小慧差點在他的懷抱里沉淪。雨傘已不知去向,她很快也被淋透。隔著薄薄的衣衫,兩具火熱的身軀緊緊地靠在一起。彼此溫暖著,陶醉著。
「小慧,我能再抱你一次,老天真待我不薄。你知道嗎?我中蛇毒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告訴自己一定不可以死!我逃出醫院,被警察追殺的途中,我告訴自己一定不可以死!我一定要活著來見你,我多想再擁你入懷!」他閉上眼睛,臉上有水滴下,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小慧,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就是因為放不下你,才沒有跟他們同去珠海,才逃脫了被撞死燒死的堊運!那塊瑞士表是我當年跟黑豹結拜時,他送我的,這麼多年都不曾離身!毒品和手錶是我送他的見面禮,以表我投奔他的誠心。就在車子準備開上高速的時候,我讓他們帶著東西先走,我來見你最後一面!沒想到他們被撞死了!也許黑豹也以為我死了!反正他沒再派人來青島找我。」
小慧嘆息著,鄭傑幾次死裡逃生,幾次對她痴纏不放。是他的命大還是他們之間割捨不斷的情緣?難道緣份這個東西,真是冥冥中早就註定了的?
「我告訴自己,只要見你最後一面就走!白天我躲在小旅館里,晚上,我就站在你家樓下等你。只要你一天不出來,我就有繼續等下去的理由。我用這種方法來自圓其說,為我繼續留下來找借口。沒想到,今晚你會看到我!看來,我真的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
小慧顫抖著,她問:「你要走?」
鄭傑戀戀不捨地鬆開她,深深地眷戀地凝望著她,「雖然警方以為我死了,但我的名氣實在太大。留在青島,遲早會被人發現。小慧,我走了!我去珠海,也許這輩子都沒有再見面的機會。珍重!」他行事向來乾脆利索,不喜拖泥帶水。說完這些話,他真的回身就走,沒有回頭。
「鄭傑!」小慧喊住他。
鄭傑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不要去珠海!那是一條不歸路!反正黑豹以為你死了,你不妨開始新的人生!除了珠海,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憑你的頭腦和本事,只要你肯走正路,一定會活得很好!」小慧大聲喊著,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向絕路。
鄭傑驀然回頭,他望著她,這個他曾經擁有過,又捨棄過的女人。這個他愛過,淡忘過,而最終佔據了他的心扉再也無法抹去的女人。難道他還有資格再擁有她嗎?他的眼底再一次燃起希望的火焰,他大聲回答:「我想開始新的人生,真的,我過夠了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小慧,我不怕過苦日子,我本來出身貧苦。十幾歲的時候我就在碼頭上干裝卸工!我有的是力氣,就算靠出賣苦力,也一樣能養老婆孩子!只是,小慧,我,我需要一個理由!」他的聲音在顫抖,「你,能給我一個回頭的理由嗎?」
小慧看著他,良久,她含著淚,慢慢點頭。
鄭傑喜極而泣,他奔上前去,再一次將她摟進懷裡。他們開始熱烈擁吻,激烈地愛(蟹)撫,如注的大雨也澆不滅炙熱的愛火。久久的,久久的,他們忘記了一切,他們的眼裡心裡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無邊無際的雨霧還在飄灑著,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范雅瑜痴痴地望著窗外,如此大的雨也阻止不了丈夫去找那個女人的決心。難道她就真得比不上她嗎?最可氣得是,就算是她明知吳新不愛她,但還是不捨得放棄這樁婚姻。
淚流下,也許這世間的感情就像窗外的雨幕一樣,剪不斷,理還亂。誰能看清楚,誰又能真正地想明白?
吳新到小慧家樓下停下車的時候,雨正下得急。他打開車門,先撐起雨傘,再慢慢走下車。邊走邊盤算見到小慧要怎麼表現才合適。不經意間看到了大雨中居然有一對情侶在火熱擁吻。他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至於嘛?在雨里親熱?是找刺激的吧!
好奇地看了幾眼,便轉過頭繼續走著。忽然又覺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再回頭看去,咦!那女的怎麼有點眼熟?狐疑地走近看去,不由變了臉色,那女的不是小慧嗎?而那個男的?他更吃驚了!怎麼可能?
他使勁揉揉眼睛,以為看錯了,再看去,沒錯,是他!見鬼了嗎?他舉著傘繼續一步步走近他們,直到近到不能再近。他目瞪口呆地觀賞著這對仍在忘情纏綿的激情男女。
鄭傑和小慧終於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們。他們一起回頭,正對著吳新那張被驚詫憤怒扭曲到變形的臉。
雨還在無休止的潑灑著,雨中的三個男女面面相覷,像是表演一幕無聲的啞劇。
有時,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小。
「你沒有死!」最初的吃驚過後,吳新開始將反擊的矛頭指向情敵。「我說呢!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鱉,你這個王八蛋怎麼可能會那麼容易死?我上輩子究竟該欠了你什麼?你總是陰魂不散地橫在我和小慧之間!為什麼?為什麼我每下定一次決心要和小慧長相廝守,你就會出現?你是半仙嗎?能掐會算嗎?我告訴你:你休想奪走我的小慧!」
「你的小慧?」鄭傑瞧著他,淡淡地提醒他:「現在歸屬關係應該改改了,她是我的小慧!看我跟她親熱很眼饞是不是?沒辦法,誰讓你結婚了呢?你還是回家去親你老婆吧!」
吳新臉色又一變,他差點忘了,這個傢伙是足以媲美職業律師的難纏角色。鄭傑不吵不鬧,三言兩語就戳中他已婚的軟肋,將他置於無資格參加這場愛情角逐賽的境地。
他當然不會輕易被這個該死的傢伙打敗。他昂起頭,以高傲的姿態蔑視著鄭傑,也提醒他:「沒錯,我是結過婚,那又怎麼樣?結婚可以再離婚啊!你呢?你可是個死刑犯!小慧跟著你有什麼未來可言?難不成你準備把牢房當成娶她的洞房啊?」這話夠惡毒吧?他就不信姓鄭的聽了還能故作鎮定。
鄭傑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他用不以為然的口氣說:「這個問題很好解決!」說著,手裡多了把手槍,黑黝黝的槍口指向吳新。「我就地解決了你,誰還知道我活著的事情?」
一直沉默的小慧,忙攔在槍口前,「不要開槍!你要是殺了他,我會恨你一輩子!」
鄭傑聞言垂下持槍的手,不再言語。
吳新大喜過望,他拉過小慧,高興地說:「小慧,關鍵時刻你還是選擇了我!我真開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報警了,讓他逃命去吧!不過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他,否則後果自負!」後面的話是說給鄭傑聽的。
鄭傑站在那兒,好像沒聽到一般。
小慧掙開他的手,她看著他,慢慢地說:「他是打算逃命去的,離開青島到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不過他不是自己去,我會陪著他。」
吳新臉上的喜悅頓時褪得一乾二淨,他抖著嘴唇,半晌才吐出這樣幾個字:「你在開玩笑!」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小慧臉上是從沒有過的決絕。
吳新死死地盯著小慧,他突然放聲大叫:「不!不可以!你不能走!不能離開我!我愛你,小慧!我愛你!」他停住聲,神經質地拍著額頭,作恍然大悟狀:「我知道了!你在說氣話!我說離婚還沒有離,所以你在生我的氣!你放心,我明天一定跟她離婚!真的,這次我鐵了心對你好,再也沒有猶豫,沒有反悔!你相信我!頭兩天我有逼她離婚的,可她說她懷孕了,還說我要再逼她,她就帶著肚子里的孩子跳樓,我……」他猛地閉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天哪,他真暈頭了,在胡說些什麼?
小慧釋然地一笑,終於可以沒有絲毫遺憾地放下這份感情了。她對吳新說:「不要再逼她了,她寧肯死都不願離開你,說明她比我愛你,更何況她還懷了你的孩子。吳新,娶了她就好好愛她吧!時到今日,我們的愛情已真正的走到了盡頭!前面是懸崖,後面是絕壁!沒有出路了!我們都放手吧!不要怨恨對方,只為我們都曾真心相愛過!」
吳新像傻了一般,只死瞪著她,再說不出一個字。
小慧挽起鄭傑,她幽幽地對吳新說:「吳新,你能祝福我們嗎?就像我祝福你們夫妻一樣?」
吳新的聲音已嘶啞到不屬於自己,「如果你想氣瘋我,來報復我曾負你的過去,那麼,倪小姐,你的目的達到了!」他的語氣里是咬牙切齒的恨!
「你不會報警吧?」她問他。
「很難說!」他冷笑著,「你最好讓你的男人一槍結果了我比較妥當!」
小慧的目光黯淡下去,她回過頭隨著鄭傑大步的向著小區門口走去。他們沒有收拾什麼東西,就這樣兩手空空地走了!因為他們知道在這裡多停留一分鐘就會多一分危險。未來的路註定很堅辛,但他們相信,只要有愛,一切都可以從頭開始。
吳新站在雨里目送著他最愛的女人走遠,直到走出他的整個世界。
無邊無際的雨霧還在潑灑著,就像離人的眼淚,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永遠都沒有盡頭。
*
五年後。
吳新將吳氏海運的規模再擴大一步,把分公司開到了日照。
日照是座臨海小城,但環境好污染少,企業發展潛力很大。
這年冬天,吳新決定親自到日照分公司實地考察工作。
他換了車,還是賓士的牌子。他只開這個牌子的車,這是他的品味。
來到辦公大樓前,早有秘書和中層管理人員出來迎接。他在他們的陪同下,走進了辦公大樓。
視察完工作,吳新興緻仍很濃。他讓幾個管理人員陪著他出去轉轉。
先去了萬平口海水浴場,這裡天藍水凈沙軟是個好去處。可惜時值隆冬,看不到洗海澡的人。岸邊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海洋工藝品批發市場,裡面擠滿了選購紀念品的本地和外地遊人,包括一些金髮碧眼的老外。
出了海水浴場,已是下午三點多。吳新又問:「附近哪裡有比較好一點的商場?我想去看看。」
下屬們帶他去了最近的商店。吳新先乘電梯去了四樓童裝專櫃,為兒子選了幾套衣服。然後下樓準備離開。也許是腳步有點急,剛下電梯的吳新不小心撞倒了一個小女孩。他忙扶起那個小孩,連聲問她摔著了沒有。
這時,從超市裡匆忙地走出一對拎著大包小包的夫婦,他們遠遠地瞧見了摔倒的孩子,加快腳步上前。
「寧寧,你沒摔疼吧?告訴你不要亂跑,也不聽話!」孩子的母親輕聲責怪著孩子,但語氣里儘是寵溺。
吳新一顫,好熟悉的聲音!就是這個聲音曾經在他睡夢裡響過千百次。他激動地注視著那位年輕的母親,果然是她。
「小慧!」他的語氣說不上是感慨還是嘲諷,「這個世界真得很小!」
小慧也吃驚地認出了吳新。她站直身子,「你怎麼也會來日照?」
吳新還沒有回答,鄭傑已走到眼前。他看了看吳新,眼睛里閃過一絲驚慌,不過很快就若無其事。他笑道:「吳總裁,真是有緣何處不相逢啊!這些年生意做得更大了吧!」
吳新不想在小慧面前顯出自己沒氣度,他是堂堂吳氏總裁,總不能讓這個痞子比下去。他更熱情地對著鄭傑打招呼:「老兄別來無恙啊!看樣子你們一家三口過得很甜蜜嘛!」
一群下屬圍過來,七嘴八舌地道:「沒想到吳總在日照還能遇到故交,真是喜事一樁!敢問這位先生貴姓大名?」
鄭傑膽子再大,此時也禁不住發怵。他看吳新的眼光暫時沒了平時的倨傲,臉上隱隱現出緊張之色。
吳新笑吟吟地瞧著他,「這位先生的貴姓大名呢?」他故意拖長聲音,「我忘了!」
小慧鬆口氣,感激地沖他一笑。
一位下屬笑著說:「吳總真是幽默!」
吳新回身對所有的下屬說:「謝謝你們陪伴了我一個下午,現在我遇到故交,想跟他們好好聚聚。你們都先回公司去吧!」
總裁一聲令下,誰敢不從?他們提著吳新買的東西,回公司去了。
吳新的目光再回到小慧的身上,在她臉上身上貪婪地逡巡著。時隔五年,她沒怎麼變樣,不過昔日單薄的身材已變得豐滿而玲瓏有致,散發出成熟女性獨有的魅力。
鄭傑俯下高大的身軀抱起女兒,嘴裡對女兒說話,眼睛卻看著吳新,「寧寧,跟叔叔說再見吧!」
「叔叔再見!」寧寧乖巧地對吳新擺著小手。
吳新聽出鄭傑不想再跟他有進一步的接觸,打算即刻走人。他不由急了,誠懇地對小慧說:「我們總算是朋友一場,今天我想去你們家看看好嗎?」
小慧沒有答覆他而是將目光轉向鄭傑,顯然她在徵求丈夫的意見。
鄭傑笑道:「吳總裁身份高貴,我們小老百姓屋破家貧,你去我們家幹什麼呢?笑話我呀!」
吳新知道要徵得許可,還得鄭傑說話管用。他只好暫時放下睥睨他的姿態,好言相告:「你放心,我絕不會對你和你的家人不利的。以前在青島的時候,我幾次遇到你都沒有報警,現在更不會。就憑這一點,說實在的你還欠我一個人情。」他又以戲謔的口吻接道:「再說你怕什麼呢?五年前,她選擇了你放棄了我!現在孩子都這麼大了,你還怕我拐跑了她?」
鄭傑知道吳新在激他,但他絕不肯讓吳新以為他害怕他。他果然答道:「吳總裁肯曲尊迂貴光臨寒舍,我們當然熱烈歡迎!如果不嫌棄的話,今晚就在我家吃晚飯吧!湊巧小剛一家子也來了,大家正好聚一聚!」
小剛?吳新一怔。自從父親去世后,他好像再沒有跟他聯繫過。也許他本來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沒有什麼感情,也許是小慧的原因。他怕看到小剛就會想起小慧,所以索性跟小剛斷了聯繫。
鄭傑去存包櫃取出一大一小兩件羽絨衣,將大的遞給小慧,小的那件給孩子穿上。他抱著孩子,吳新幫小慧提著東西,三人走出商場。
外面已飄起雪花,冷風刺骨。吳新見鄭傑推出摩托車,忙說:「天這麼冷,讓小慧和孩子坐我的車吧!你騎著摩托在前面帶路就行!」
鄭傑微微笑道:「多謝了!不過我的老婆孩子已經習慣坐摩托,偶爾享受賓士車的待遇說不準會感冒。」他戴好手套,先跨上車,將小寧寧抱在懷前,小慧坐在他後面摟著他的腰,一家三口就上路了。
這傢伙的嘴巴還是這麼毒!吳新悻悻地發動開車跟在他們的後面。
大約五六分鐘的路程,車子駛入位於商業街的某小區。
停下車,吳新跟隨著他們上了樓梯,走到四樓住下。小慧按了按門鈴,來開門的是梅艷冰,「你們總算回來了!」突然瞧見吳新,不由大吃一驚:「咦?你怎麼也來了?」
吳新先進了屋,然後才回答她:「我為什麼就不能來?」
小剛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到吳新也有點意外,坐起來招呼道:「老兄,好久不見啊!」
小慧忙著沏茶倒水,拿瓜子和葡萄乾。
「砰!」一聲門響,一個小男孩從裡間橫衝直撞過來,嘴裡邊「嗚--嗚」叫著,「我是火車,我是火車!」
鄭傑一把將他接進懷裡,笑著說:「小淘氣,你看看這位大伯你認識嗎?」
小男孩只瞧了吳新一眼,就不感興趣的搖搖頭移開眼光,他又膩著鄭傑,「姑夫,你教我打拳!我要學打拳!」
鄭傑捏捏他可愛的小臉蛋,說:「乖,只要你聽話,姑夫一定教你!」
吳新動容地打量著那個小男孩。好標緻的孩子!不用說準是小剛的兒子。
「他叫亮亮,三歲半了!比小慧的孩子小半歲!」小剛跟吳新介紹道,又把瘋跑的兒子抓回來,指著吳新說:「快叫大伯!」
亮亮問:「可以不叫嗎?」
「不可以!不叫就不許玩!」小剛板著臉。
「大伯!」亮亮乖巧地叫著。
吳新悲喜交加,這是他唯一的親侄子,這麼大了,才第一次見面。他忙摸口袋,還好有一張限額支票。他用炭素筆填了一個數字,折好后塞進亮亮的小口袋。
小剛忙阻止他:「吳新你幹什麼呢?我知道你有錢,小孩子家你給他什麼支票?」
吳新按住小剛的手,真誠地說:「以前的事不提,現在我是孩子的大伯,這是我給孩子的見面禮。要在平時你不收也就罷了,今天你要不收,就真沒有認我這個哥哥!」
梅艷冰笑道:「吳新一片心意,我們要再拒絕下去反傷了他的心,收下吧!」
五個人坐在一起喝著茶,閑聊了一陣子。
吳新了解到,小剛和梅艷冰一直住在青島,現在有意搬遷到日照,但一家人的戶口遷移和梅艷冰的工作調動卻不太好辦。
「真是人走茶涼!」小剛不滿地對妻子慨嘆:「當年你爸爸在職的時候,給鄭傑辦戶口都沒費什麼事,現在他退休了,我們是求誰都不靈了!」
吳新恍然道:「我就納悶呢!鄭傑在日照結婚生子,他的戶口問題是怎麼解決的,原來是梅書記幫的忙。」
「才不是呢!」梅艷冰翻翻白眼,「我爸爸要知道鄭傑的事,他不報警才怪!鄭傑的戶口問題是我解決的!我休了一個星期的假,跑遍了所有關係,才以鄭飛的名字在派出所補辦了一個戶口。事情辦成后,我又再千方百計地托關係,把他和小慧的戶口從青島遷到日照。」她得意地對鄭傑說:「是我讓你重生的,你今天的幸福生活可全是我的功勞!」
鄭傑懶洋洋地說:「我知道,梅大小姐的再造之恩,我鄭某人三生不敢相忘!」
這個鄭傑一貫如此,話里明明帶刺卻又讓人挑不出語病。她白了他一眼,不再自找沒趣。其實當年她肯那麼賣力地幫他,多數是為私心。
當她得知鄭傑帶走小慧的時候,她感激地真恨不得抱著他親兩口。所以她傾盡所能為他解決了最重要的戶口問題,
時值今日,她仍害怕鄭傑哪天會被警察抓走,那毫無疑問的,小慧還會回到她和小剛的身邊,這可是件無比可怕的事情。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小慧夫妻能恩愛百年,千萬不要再生事端。
吳新問起鄭傑的工作,鄭傑回答說,他在一家武術館擔任拳擊教練,這套七十平方的套二居室就是老闆賞給他的。
吳新又問起他的收入,鄭傑不肯正面回答,只說:「我那點工資不夠吳總裁吃一頓飯的!好在小慧節檢慣了,我們一家人也能吃飽飯!」
小慧看看天氣已不早,就起身去廚房準備晚餐。鄭傑陪坐了一會兒,也去廚房幫妻子做飯。
兩個孩子在小小的客廳里追逐打鬧,沒有半刻安靜。吳新被這熱烈融洽的氛圍感動了,他臉上浮起羨慕的神色,想起這一切都不屬於他,他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聊完了各自的境況,小剛跟吳新已沒有什麼話說。他起身說:「你先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廚房看看。」
客廳里只剩梅艷冰和吳新。好在梅艷冰喜歡說話,雖然廢話連篇,但嘰嘰喳喳不住聲,倒也省了冷場的尷尬。
他正在出神,忽見小慧從廚房裡走出來,她笑著說:「這兩個傢伙把我趕出來了。小剛掌勺,鄭傑打下手,咱們今晚就嘗嘗他們兩個的手藝吧!」
「噢,是嗎?」吳新有點好奇,「他們倆都會做飯?」
梅艷冰調侃道:「這就叫做窮人家的男人早當家,沒本事掙大錢,對老婆總得有點小小補償吧!像你這樣的大老闆,當然不會下廚房了!」
吳新再望向小慧,她的臉上確實寫滿了幸福。他微微咬牙。
小慧盡量不去看吳新,她招呼兩個孩子:「你們兩個都過來!看跑得滿頭大汗,乖,聽話坐下喝點水。」
兩個小孩尖叫著衝過來,比賽誰先坐下。一陣乒乒乓乓地桌椅響動,兩個小傢伙不住聲地喊著:「我先贏!我先贏!」
吳新坐不下去了,他起身說:「我去廚房參觀參觀兩位大廚的手藝!」
吳新來到廚房,見小剛正在熟練地顛著炒勺,姿式倒是安全符合專業標準。他回身沖吳新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再對一旁洗菜的鄭傑說:「傑哥,盤子!」
吳新以懷疑的目光盯著這盤剛出鍋的木耳炒肉,樣子雖看起來不錯,但能吃嗎?在徵得同意后,他挾了一筷子放嘴裡,味道居然好極了!他奇怪地問小剛:「以前我記得聽小慧說過,你從沒做過飯,現在怎麼能炒出這麼好吃的菜?」
鄭傑諷刺道:「那是因為他婚後加入廚師特訓班了!「
「真的?你幹嘛又改行學廚師?」吳新更奇怪。
「你聽他編排我!」小剛哭笑不得,「什麼廚師特訓班?我剛開始學做飯時,不是太咸就是太淡,不是炒糊了就是夾生。時間長了,慢慢積累經驗,也就會了。」
「為什麼你要學做飯,這事不是梅艷冰應該做的嗎?」
「嗨!千萬別提了!當年小慧一走,我們兩個馬上面臨生存危機。首先是吃飯,她做第一頓飯時,廚房裡差點起火災,她也燙傷了手,從此再不敢踏進廚房!」說著,又一盤魷魚炒青椒出鍋。
鄭傑忍不住笑。
小剛瞪他一眼:「你還笑!誰像你那麼好運,娶個家務活樣樣行的賢慧老婆!」
他又熟練地涮鍋,再熱上油。「我們家的衛生都是周末請鐘點工幫忙打掃。至於洗衣服,面料高檔和淺色怕染的衣服統統送洗衣店,其它用洗衣機洗。還有襪子,」他停了停,拎起一條大黃花魚「哧啦」滾進油鍋,再倒醋放蔥姜,各種調料悉數放入,最後注入清水。「我買來一隻封閉式的垃圾筒,把所有的臟襪子都放在裡面,等到周末請來的鐘點工一次全部洗乾淨。所以我們兩人的襪子都特別多!」
吳新也忍不住笑,這兩口子日子過的!
鄭傑問他:「你怎麼不說說你們兩個穿的內褲怎麼解決?」
小剛紅了臉,「要你管!」
鄭傑笑著對吳新說;「他們兩口子為了圖省事都穿一次性紙內褲,穿完就扔!」說著揩乾手,動手去扒小剛的褲子。
小剛又笑又叫地躲,「你幹什麼?耍流氓啊!」
五年了,小剛英氣更勝當年,還平添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讓鄭傑時不時地想吃他的豆腐。
吳新默默地看著兩個人親熱的打鬧。奇怪,他和小剛本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卻客氣生疏到冷漠的地步。而鄭傑和小剛卻比親兄弟還要親近,他們簡直要好到不分你我的程度。
他最愛的女人,他唯一的弟弟,都被這個該死的鄭傑照單全收!難道他真是他命里的剋星?還是上輩子他曾虧欠過他,這輩子他來向他討債?
菜全部做好了,三個人端起菜送到客廳。
「哎呀,小慧你不知道,在青島懶人用品賣的可好了!你想這是個快節奏的時代,白領麗人為工作本來忙得精疲力盡,哪還有精力做家務呢!懶人用品實際上就是方便的一次性用品,用后就扔,節省不少時間呢!有一種懶人花盆,分上下兩層,上層種花,下層蓄水,有一根棉線源源不斷地輸入土壤,即使一個月不澆水,花兒也不會枯死。我還買了個全自動掃地機,充電后能自己四處走動,把地上的灰塵、頭髮吸得乾乾淨淨。還能變換方向,鑽進沙發、桌子、床底下,那些平時夠不到的地方,可好用了!」梅艷冰正在拉著小慧大侃特侃懶人用品的好處,沒注意到三個大男人已經出來了。「日照好像還沒有懶人用品的代理商呀!我看你做經銷商好了,我幫你簽合同發貨,你負責店面和銷售,一定能做火!我們實現雙贏的目標,證明女人也可以做大生意!」
小慧對做生意絲毫不感興趣,又不忍拂梅艷冰的興緻,只好禮貌地聽著。
小剛沒好氣地將菜放在桌上,打斷妻子:「沒用的廢話少說!吃飯了!」
小慧藉機站起,「我去廚房幫著端菜!」
八個大盤,葷素搭配,色香俱全。鄭傑倒上酒,小慧為梅艷冰和兩個孩子倒上飲料。大小七口人將桌子圍得滿滿的。
兩個孩子吵著要吃魚,小慧為他們剔凈刺放進盤子里。亮亮說:「我要寧寧的魚!」嚷著就動手搶。寧寧當然不肯,護住盤子大叫:「我的!我的!」
小剛喝斥道:「亮亮,你找打!」
亮亮顯然怕小剛,他鼓著腮幫委屈地躲進小慧的懷裡,「大姑,爸爸要打我!」
「亮亮乖,有大姑在,他不敢打亮亮。快吃魚吧,看寧寧都快吃完了。」
兩個孩子吃了點東西,又跑到一邊玩去了。
因為吳新還要開車,他喝了兩杯之後,鄭傑和小剛都不再勸。小剛愛惜嗓子,只陪他倆喝了一杯應應景,也換上飲料。最後只剩鄭傑自己喝白酒,眼瞅一瓶見底,他又開了一瓶。
小慧小聲勸他:「你也別再喝了!」
鄭傑舉起酒瓶的手又放下,真得不再喝。
吳新微微驚詫。這位昔日名震青島的黑老大,在眾人面前連喝酒都要聽從一個女人的吩咐。可見他對小慧的寵溺實非尋常。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問道:「今天從見到你到現在怎麼沒看你抽煙?我記得你以前煙癮挺大的!」
鄭傑大方地回答說:「早戒了!就在小慧懷孕的時候,我聽說抽煙對孕婦不好!說實在的,抽了那麼多年還真不好戒。每當犯煙癮的時候,我想想小慧對我的好,再難受也忍過去了!」
吳新不再說話。
吃過飯,已是晚上八點多了。
小慧重新布置了茶水果品,大家邊喝水邊繼續閑聊。
梅艷冰的手機響了,她取出一看是家裡的號碼,知道是母親惦記小亮亮。「喂,媽。我知道,小亮亮挺好的,今晚吃了很多炒魷魚。什麼?啊,不會消化不良,他一刻也不停地跑,消化很快。小剛在不在?他……」她轉頭看小剛。
小剛忙擺手,壓低聲音說:「就說我不在!」
梅艷冰不高興地對著手機說:「他說他不在!」說完掛了電話。
小剛大怒,還沒等發作,他的手機馬上歡快地唱起來,不用說準是丈母娘興師問罪來了。他對著梅艷冰揮揮拳頭,硬著頭皮接通電話:「媽,是我。不是,我正準備出去還沒走呢!沒有,我怎麼會對您不耐煩呢?」接下來,他皺著眉頭聽著梅太太的長篇大論,不時狠瞪梅艷冰一眼。總算梅太太的訓斥告一段落,他趕緊說:「唉呀,小亮亮過來了,讓他跟您說幾句話?」起身抓住兒子,把電話塞到他耳朵上,「快跟^H小說你姥姥問好,告訴你姥姥想沒想她?」
小亮亮童聲童氣地叫著姥姥,像個小大人一樣,像模像樣地跟姥姥聊起家常。
吳新看著可愛的小亮亮,想起自己的兒子豪豪。豪豪也是個很漂亮的孩子,不過因從小缺乏母愛性格內向,不比亮亮活潑。
又坐了一會了,吳新起身告辭。鄭傑和小剛象徵性地挽留了一下,也就起身送客。
吳新對小剛說:「你要真想定居日照,我可以幫你。你們一家人的戶口遷移,梅艷冰的工作,我都會找人去辦理,你放心就是。」
小剛感激地說:「這件事要真辦成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謝你才好!」
吳新目光深邃地望著他,「你是我的弟弟,你的事當然也是我的事,不要跟我這麼客氣!」
出門口的時候,吳新對小剛夫妻說:「外面冷,你們就不要出來了!」他走出門口,回頭望向小慧,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小慧有意相送又怕丈夫誤會,就瞟了瞟鄭傑。鄭傑臉色陰沉下去,握住妻子的手,一語不發地送吳新下樓。
吳新一直走到車旁,鄭傑都沒有放開小慧的意思。他知道鄭傑不願給他與小慧獨處的機會,男人的佔有慾都很強,這也不能怪他。
吳新打開車門,他對他們倆說:「謝謝你們今晚的款待,我永生難忘!」
小慧看到吳新坐進車,她掙開鄭傑,跑上前拍拍車窗玻璃。
吳新搖下玻璃,四目相對,說不盡箇中滋味。
「有空的時候,歡迎你帶著你的太太來玩。」小慧只說出這一句話。
吳新臉上掠起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他沉默著,許久才勉強點點頭。發動開車,他沒有再回頭,車子絕塵而去。
好久,小慧回過頭,見鄭傑冷冷地瞅著她,面色不善。她輕聲問:「你怎麼了?好像不太高興?」
「既然那麼不舍,為什麼不坐上車跟他一起走?」他深邃的眸子里隱著怒意。
「你願意自己的老婆跟別的男人走?」
「你敢!」
「我不敢!」
小慧不想跟他爭辯,她上前拉住他的臂膀,「好了,醋罈子先生,我們回家了!」
鄭傑嘆口氣,他永遠都無法對她施以顏色,因為他根本就不捨得。他摟著妻子的腰,邊走邊關切地說:「今天累壞了吧?回家我給你洗腳,晚上早點睡覺。」
「嗯。」小慧嬌嗔:「你不凶我了?」
鄭傑不知怎麼嬌寵她才好,索性將她攔腰抱起,抱著她上樓。
小慧笑道:「你快放我下來,小心兩個人都摔倒。」
鄭傑當然不會放,他加快了腳步,向著他們的愛巢邁去。
雪早就停了,街道兩旁落了薄薄一層,露出斑駁的泥土。吳新面色平靜地開著車,其實心裡是濃得化不開的苦澀。
她說,讓他和他的太太一起去玩。可他卻沒有告訴她,他已離婚的事實。
他是為她離的婚。五年前,她跟著別的男人走了!他一直無法釋懷。於是,他把這一切原因都歸於自己沒有早一點離婚才造成的終生遺憾。他與妻子分居,在范雅瑜生下孩子一年後,他們正式辦了離婚手續。這一切只為了他們有重逢的一天,他不會因為無法給她名份,而再一次失去她!
今天,他才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原來已毫無意義。
小慧,他喃喃地念著這個耗盡了他所有心力所有熱情的名字。而如今,這個名字已與他無關。
他打開音響,熟悉的音律響起,是李宗盛的《鬼迷心竅》,這首聽了千百遍的歌此時此刻仍然撼動著他的心。他在歌聲里沉思,在歌聲里回憶,回憶他曾愛過的那個人,他曾難忘的那段情……
曾經真以為人生就這樣了,
平靜的心拒絕再有浪潮。
斬了千次的情絲卻斷不了,
百轉千扯它將我圍繞。
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裡好?
這麼多年我還忘不了!
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是鬼迷了心竅也好,
是前世的姻緣也好!
然而這一切已不再重要,
如果你能夠重回我懷抱!
是命運的安排也好,
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
然而這一切已不再重要,
我願意隨你到天涯海角!
雖然歲月總是匆匆催人老,
雖然情愛總是讓人煩惱,
雖然未來如何不能知道,
現在說再見會不會太早?
現在說再見會不會太早?吳新不知道,但他就是不甘心,他曾經那麼真切那麼狂熱地愛過小慧,這麼深的感情不是說放就能放下。
吳新在日照已逗留十天。
這十天里他做了很多事!他開始著手辦理小剛夫妻戶口遷移調動工作的事,這事不是短時間能辦成的,他已打通關係,相信過幾個月應該能辦妥。還有一件事,是他五年來一直想做,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去做的。他要毀掉鄭傑!
他對自己說,鄭傑是個罪惡累累的死刑犯,他沒有理由逍遙法外,享受著他吳新永遠都享受不到的愛情和幸福!
還有,他恨小慧!愛之深,恨之切!他永遠都不能原諒她的背叛!五年前,她挽著鄭傑離去的一幕,時刻刺痛著他的心,他在事業上無論再怎麼成功,在愛情上他都是個失敗者。尤其在他看到小慧幸福滿足的表情時,他表面上只是微微咬牙,其實內心承受怎樣的煎熬和痛苦,只有他心裡清楚。
他當然不會去報警!這是最愚蠢的做法,只會讓他成為小剛和小慧的公敵。
那天在小慧家的客廳里,梅艷冰嘰嘰喳喳的連篇廢話里只透露出一點有用的價值,那就是鄭傑用假死瞞過了一個叫黑豹的毒梟頭目,如果黑豹知道了鄭傑對他的背叛和耍弄,那他鐵定不會放過鄭傑。
他要做的事很簡單,他派人將鄭傑的消息透露給了珠海的黑豹。接下來,他只需等著看好戲就成了。
一天,兩天,三天……日子在平靜里劃過,只是這貌似平靜的日子卻暗涌四起。山雨欲來風滿樓,吳新耐心地等待著爆發的那一刻。
這天晚上,吳新應酬完畢回到賓館包間,已近午夜。他用磁卡打開房門,進到裡面。按亮燈的時候,他驚詫地看到有一個人正坐在他房間里的沙發上抽煙。那人微側了下身子,對吳新招呼道:「吳總裁,冒昧打擾了!」
鄭傑!吳新瞳仁收縮,他立刻感到大事不妙。他不知道鄭傑是如何進入到他房間里來的,這星級賓館的豪華套間的房門都是用加密的磁卡打開,一張在他手裡,另一張鎖在總服務台的保險箱里,鄭傑不可能拿到。
他眼中湧起恐懼,這個已敗落的黑老大,仍然神秘而可怕。
鄭傑已站起,他含著諷刺的微笑走向吳新,「這屋裡已經夠暖和的,你抖什麼?」
吳新說不出話來,一個字也說不出。
鄭傑將他打量半天,冷笑道:「果然是你!黑豹的人找到我的時候,我就猜到是你乾的好事!好,吳新你夠狠!」
吳新停止了顫抖,他昂起頭,放聲大笑:「沒錯,是我!姓鄭的,你的好日子結束了!你過了五年快活逍遙的日子,也夠本了!你的手槍呢?拿出來朝我開槍呀!」
鄭傑沉默。
吳新沉默。
空氣緊張地好像要爆炸,兩人對峙著,只要鄭傑拔槍,一切就結束了。
鄭傑卻忽然輕輕嘆息,他臉上的殺氣已消,望著吳新說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話:「你知道嗎?其實小慧一直都愛著你,是你心胸狹窄苛刻求全,容不下她曾失身的事,再三傷害她,才把她推進我的懷裡。」
吳新悻悻地說:「這些以前的事,你還提它做什麼?」
「這五年來,我的確過得很幸福,我不但是個幸福的丈夫,我還是個幸福的父親。可你知道嗎?每晚我擁著小慧入睡的時候,我做的不是美夢而是惡夢!」鄭傑眸中湧起深深的悲哀,他的目光沒有看吳新,「我總夢見我被撲天蓋地的警察層層包圍,然後被他們打成爛篩子!小慧撲在我屍體上哭喊,我卻既不能動也不能開口說話,只能看著她傷心欲絕。再後來,小寧寧出生了,我的夢境里又多了她,死去的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母女倆無助地哭泣流淚。每次從惡夢裡驚醒,我的冷汗都會洇透棉被,我就在濕透的棉被裡瑟瑟發抖。被我驚醒的小慧,她只能抱住全身冷汗的我不出聲的哭。」
吳新怔住了,他沒想到鄭傑表面幸福,其實也有難言的苦處。這麼一想,心裡有些謙疚。
「在我剛開始喜歡小慧的時候,只想著要將她佔為已有,而在我真正愛她愛到骨髓里的時候,我又開始後悔。假如當初我不曾強佔過她,那她就是你吳新的妻子。她,做你吳氏總裁的夫人,一定會比跟著我這個逃犯要幸福的多。」
吳新一震,他佯裝不為所動地說:「你說這些廢話還有什麼用?難不成你還打算將她讓給我?」
鄭傑盯著吳新,他冷冷地說:「黑豹已找上了我,這很好!我終於可以解脫了,因為這是我唯一的翻身機會!所以我要謝謝你!」
吳新更怔了,他不懂鄭傑話里的真實意思。
「我今晚來找你,不是想取你的性命,而是要把小慧母女倆託付給你。我打聽到你早已離婚的事情,希望你能把握最後的機會,給她一個名份,好好愛她。還有我的女兒寧寧,也希望你能愛屋及烏善待她。假如我死了,你就代替我撫養她成人,我只要求她跟我姓鄭!假如我還能活著,我一定會回來帶走她,你放心,我只帶走我的女兒,不會帶走吳夫人!」
吳新更怔了,他還不能完全接受鄭傑的話。這個傢伙未免有點偉大高尚的過火。不對,這裡面一定有陰謀,他就不信鄭傑會這麼好心,臨死之前甘心將最心愛的女人讓給他,這不是鄭傑的作風。以他的性情,應該先殺了出賣他的吳新,以泄怨恨,再殺掉小慧,以防她落入別的男人手裡,至於他的女兒寧寧,他完全可以託付給小剛。小剛對寧寧如視已出,而他吳新就算思想覺悟再高,對待情敵的女兒,終究疼愛不起來。
鄭傑卻沒有再多說,他對還在發獃的吳新點點頭,然後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吳新恍惚記起曾聽小剛說過,鄭傑是個開鎖的高手,他曾用二十分鐘打開過專家設置的保險柜密碼鎖。這兒是星級賓館,保安巡邏很頻繁,假如一個人長時間站在房門外搗鼓磁卡鎖,肯定會引起注意。由此可推算鄭傑打開房門的時間絕不會超過五分鐘。既然鄭傑可以自由進出他的領地,那他也可以隨時要他的命。在這種情況下,鄭傑沒有說謊的理由。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
又過了幾天,還是沒聽到什麼動靜。吳新實在忍不住,開車去了小慧家。
時近晌午,吳新敲開門的時候,見小慧系著圍裙像是正在做飯。
小慧看到吳新的時候有點驚訝,不過還是禮貌地將他讓進屋裡來。
吳新裝作不經意地問:「鄭傑快下班了吧?」
「唔,他出差去了,這幾天不在家。」小慧忙著沏茶水。「寧寧快放學了,待會我去接她,你要不嫌棄就跟我們一起吃吧!」
看情形,小慧好像完全不知情,顯然鄭傑用出差做借口向妻子隱瞞了大禍臨頭的真相。只是這種隱瞞還能維持多久呢?
吳新有些不忍,他懷著內疚忐忑的心情坐下,一語不發。
小慧準備好午餐,換上衣服去接孩子。回來時,吳新已幫著將飯菜擺上桌。
小慧見吳新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邀他坐下同吃。
吳新撥著飯,看著身邊的母女倆,想起鄭傑的話,心裡一熱。只要小慧願意依靠他,他一定會讓這娘倆過最富裕最舒服的日子。
他衝動起來,放下碗筷抓住小慧的手,「小慧,沒想到我們還有重新在一起的機會!」
小慧大驚,忙摔開他,紅了臉怒道:「你幹什麼?」
吳新清醒過來,暗責自己沉不住氣,他忙道謙:「對不起,我忘了你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小慧哭笑不得,只好不理他,回頭去喂孩子吃飯。
吃過飯,吳新殷勤地幫著收拾碗筷,不顧小慧的阻攔,硬去廚房洗碗。
昂貴的西服上濺了一身的水漬,吳新笨手笨腳地忙活了半天總算搞定了這一摞盤碗。他討好地對一旁鐵青著臉的小慧說:「你看我洗得乾淨嗎?」
小慧面無表情地對等著邀功的吳新說:「不幹凈!你用抹布涮出的碗又怎麼會幹凈?」
吳新臉色頓時垮下去,再不聲響。
小慧重新洗了碗,收拾好廚房,徑直走出去。吳新無精打彩地跟在她後面。
小慧對在客廳里看動畫片的女兒招呼:「寧寧,該去上學了!」
吳新緊跟著她們走出門外,「我開車送你們。」
小慧邊下樓梯邊道:「不用,幼兒園在小區里,你的車還來不及調頭就到了!」
吳新厚著臉皮跟在後面,直到把寧寧送進幼兒園。
回來路上,小慧怕吳新繼續跟她回家,她故意說要去鄰居家竄門,藉此甩掉了他。
以後吳新成了小慧家的座上常客。雖然小慧對吳新明顯戒備,但吳新能看出她其實還是對他難以忘情。她常常忘記做出冷漠的表情,不由自主地隨著吳新說笑。
雖然鄭傑出差在外,但她絲毫沒有冷清失落的感覺。因為吳新每天都會準時去她家報到,星期天還帶著孩子一起出去玩。
小寧寧也漸漸喜歡上這個親切且出手大方的叔叔,因為吳新總能千方百計地滿足她各種稀奇古怪的要求。
吳新竭力在小慧面前表現著,只盼靠自己的努力可以再重新打動小慧的心。
有一天,他抓住一個合適的機會,把自己五年前為了小慧跟妻子離婚的事情說了。
小慧聽后很感意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又是何苦?」
吳新看出她外表平靜,內心已起波瀾。面對他的痴心一片,她不可能不動容。
他暗自揣摸,照此情況看,只要鄭傑不再出現,時間長了,他定能重新打動她,讓她回心轉意。他總結以前的失敗教訓,認為要跟她重修舊好,起碼得做到三件事。一、要尊重她。二、要給她名份。三、不以鄭傑的事情打擊挖苦她。只要做到這三點,相信小慧應該還會選擇他的。
鄭傑說得沒錯,小慧其實一直都愛著他吳新,是他的再三傷害,才將她推入了鄭傑的懷抱。
所幸為時不晚,看,老天爺不是又給了他這個機會嗎?他當然要好好把握。
半個月之後,電視新聞和各類新聞報刊紛紛發布了一則重大新聞消息:青島、日照、珠海三市警方一舉破獲了跨省市的特大犯毒團伙,涉案一百多人,毒犯頭領黑豹被當場擊斃。警方透露消息,這次能夠順利端掉這個隱匿多年的犯毒窩點,全虧一位團伙內部成員積極配合三市警方,在他的裡應外合之下才得以大獲全勝。警方已宣布將對該犯做出減刑的申請,但姓名暫時保密。
吳新知道這人一定是鄭傑!
鄭傑聰明冷靜,他總能在最糟糕的時候為自己製造機會,反敗為勝。他本已過夠了膽顫心驚的逃犯生涯,而吳新又引來了黑豹,他索性利用這個機會放手一搏,幫警方立下汗馬功勞,來獲得減刑的機會。那晚在賓館里,他告訴吳新,這是他唯一翻身的機會,他要謝謝吳新給了他這個機會。當時吳新還不明白,現在他終於懂了,他煞費苦心的安排卻反而幫了鄭傑。
那麼鄭傑說要將小慧讓給他的話是不是也是真的呢?畢竟他是死刑重犯,就算功勞再大,再如何減刑,也少不得判個十年二十年的徒刑,這段時間,小慧母女的確是需要照顧的。
吳新想著想著,忽然覺得鄭傑真得很可怕,他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領,能夠看透錯綜複雜的事事非非,迅速選擇出對他最有利的方法。他覺得自己好像成了鄭傑操縱的一粒棋子。他隱隱覺出鄭傑要他照顧小慧肯定是另有目的的,並不單純是為了讓小慧母女過富裕的生活這麼簡單。
他深深地鎖起眉頭,努力理清混亂的思路。漸漸地,他的思路清晰起來,他分明地看到自己與小慧結婚,小慧成了他合法的妻子。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後,鄭傑刑滿出獄,他又回到他們兩人之間。為了寧寧,毫無疑問,小慧一定還會選擇鄭傑。也許,小慧本性善良,她不想傷害吳新,但無意中會被鄭傑利用來謀取吳氏的財產。鄭傑會在吳新與小慧解除婚姻之前,設法讓吳新和他唯一的兒子豪豪意外死亡,方法當然有很多種,反正姓鄭的有的是鬼點子!然後,吳氏的家產就由吳家的女主人小慧來繼承,最後,鄭傑再與小慧復婚,那麼吳氏就成了鄭傑的天下!
吳新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對著空氣大聲喊道:「鄭傑!我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的!」
心裡有了防備,吳新對小慧的熱情迅速降下來。他好幾天都不去她家,也不再給她打電話。
小慧卻打給他電話,吳新不情願地接通了,裝作忘記她家的號碼,問道:「請問哪位?」
小慧顧不上品味他的反常,只急急地哭道:「你快來!鄭傑好像是出事了!小剛又湊巧去北京參加什麼歌曲頒獎會,一時半會回不來!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吳新聽到她的哭聲,心頓時軟了,忙道:「你別哭,我馬上過去!」
吳新來到小慧家,小慧像看到親人樣撲到他的肩頭上哭個不停。這要是以前,他肯定會把握機會將她摟進懷裡,但此時只是輕拍她的肩頭道:「別哭,發生什麼事慢慢說。」
小慧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離開他的肩膀,抽噎著訴說著鄭傑已經入獄的事情。
吳新故作驚訝狀,邊聽邊點頭,最後說:「你別慌,我馬上派人打聽他被判了幾年,再就是他到底在哪家監獄,想辦法給他送點吃穿物品。」
小慧感激涕零,六神無主的她,此時把吳新當作唯一的支柱靠山。
吳新卻無意久留,他看看腕上表說:「時間不早了,我公司里還有事,先回去了。你別胡思亂想,不會有事的!如果有需要,我會幫你請律師。」
也不知她聽清楚了沒有,只是無助地點頭,最後見吳新抬腳往外走才醒過來:「你,你這就要走?」
「啊。」吳新答道,又覺出自己好像有點太冷硬。他只好回身公式化地輕輕抱一下她,強作精神勉強再安慰她:「好了,別哭了,我會幫你的!」
小慧伏在他的懷裡輕輕啜泣著。
吳新擁著她,好似捧著一隻刺猥,又像舉著一隻燙手的山芋,拿著手疼,扔了心疼。
終於,小慧平靜下來,她推開吳新,低著頭說:「謝謝你,你工作那麼忙,還要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吳新一顫,他最怕聽到小慧禮貌的客氣話,因為這是他們之間關係不詳的徵兆。是不是小慧已洞察出他的敷衍和不耐煩?
現在這些已不重要,他和她已不可能再發生什麼故事。如此結束也好。
既然答應她的事,吳新只好去做。他先讓人查到了鄭傑被判入獄十五年,這傢伙果然減刑成功。而且他就關在當地監獄里。
吳新派人給鄭傑送了些吃穿用品,然後打電話跟小慧做了彙報。
如此平靜了幾天,小慧又打來電話。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他心裡打開了鼓,硬著頭皮接通電話,「喂,哪位?」
手機那頭沉默了一會子,傳出小慧的聲音:「我去看他,但他不肯見我。只讓人傳話說想見你一面,有話要對你說。」
吳新嚇了一跳,他顧不得再裝腔作勢,「他見我幹什麼?我和他有什麼好說的?」
手機里傳出小慧略含諷刺的話語:「我還沒報名字呢,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又知道他是誰?」
吳新脹紅臉,幸好電話那邊的小慧看不見。他自我解嘲道:「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開口說話,我還聽不出你的聲音嗎?」
小慧也不點破,只道:「我知道你的時間很寶貴,不過真得希望你能儘快去看看他有什麼話要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肯見我,你幫我問問他。」
既然她開口求他了,他只好應允。
探監處,吳新見到鄭傑,他容光煥發全然沒有犯人的頹廢沮喪。
他提起話筒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快說,唔,對了,小慧叫我問問你,你為什麼不肯見她?」
鄭傑提著話筒道:「我叫你來就是為小慧的事。我說過無論我是死是活,你都要幫我照顧小慧母女,不然那晚我為什麼要留下你的性命?」
哪有這種人?竟然威脅別的男人接手他的老婆?吳新更覺得他居心叵測。他冷笑著說:「我倒很想照顧她,只是你的老婆對你忠貞的很,無論我怎麼努力,她都不肯順從我。」
鄭傑也冷笑:「廢話,你和我一樣了解她。她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嗎?你只有娶她才可以碰她,這點你應該很清楚。當初我以鄭飛的名字跟她結婚,鄭飛的戶口是假的,所以我和她的婚姻也是無效的。你只要找有關部門開個證明就可以跟她領結婚證,你放心,我說不再見她,就絕不會見她!」
見鄭傑如此熱心地要他跟小慧領結婚證,他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他故作平靜地說:「我盡量努力吧!希望可以趕在你出獄之前打動她的芳心,贏得佳人歸。」
「那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鄭傑臉上露出笑容。
吳新回來后,給小慧打電話:「你老公之所以不想見你,是因為不想讓你看到他穿囚服的樣子,其實他很想看到你等他出獄的那一天!」
小慧問道:「他還說什麼沒有?」
「沒有!」
從此,小慧真的消聲匿跡了。她再也沒給吳新打過電話。
吳新開始鬆了口氣,覺得總算擺脫了一個大麻煩。過了些天,又忍不住思念小慧。這種思念像無處不在的螞蟻,爬滿了他周身的細胞,啃噬著他,折磨地他幾乎要瘋狂。
有時他甚至會想,管他呢!反正鄭傑還要在監獄里待上十五年,他可以擁有小慧十五年,然後在鄭傑出獄前跟她離婚。但最終理智戰勝了感情,他不能冒險,既不能拿吳氏的產業冒險,更不能拿寶貝兒子的性命冒險。
他就在愛與不愛,娶與不娶的矛盾中煎熬著,這種滋味還不如當初小慧跟他一刀兩斷時痛快舒服。起碼他沒了念頭,也不會如此難受。
他把鄭傑恨得咬牙切齒,而對小慧,他咽了口唾沫,卻是望而生畏。
如此折騰了一個多月,吳新再也禁不住思念之苦,開著車去了小慧家。他敲門敲了好久,卻無人應答。詢問了對門鄰居才知道小慧已搬走了。
他知道小慧搬到哪裡,除了小剛家,她無處可去。但他不打算去找她,因為沒有必要了。
這天吳新在小慧家的樓下徘徊到深夜,抽了整整一盒煙,他才告訴自己:「真的結束了!不要再想她了,這樣其實挺好的!」
他和小慧深愛的時候,不是鄭傑搗亂就是他賭氣娶妻,結果陰差陽錯讓人遺憾不已。如今,他和小慧都恢復自由身的時候,他們的愛情卻已徹底結束!這真是個天大的諷刺!
吳新丟掉最後一隻煙蒂,再無留戀地開車離去。散落一地的煙蒂彷彿為這段愛情畫了個句號。
時間真快,一晃又是七年。
吳新再婚,新娘就是他的前妻范雅瑜。
在對小慧徹底死心后,他動了再婚的念頭。當得知前妻為了他一直未嫁的時候,他很是感動,加上為讓寶貝兒子有個親媽疼,所以他決定重新追求范雅瑜。
追求過程相當順利。范雅瑜仍然對他千依百順,不敢有絲毫違逆。有女人這麼死心塌地的愛他,證明他還是有魅力的。被小慧打擊地幾近崩潰的自信又回來了,吳新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
在與妻兒共同的生活里,他體會到了婚姻帶給他幸福和甜蜜。偶爾想起小慧,腦海里只剩一個模糊的身影。他甚至記不清楚她的樣子,為免睹物思人他早已處理掉了所有有關她的相片。他只恍惚記得她好像是個很純情很秀氣的女孩,待要回憶她的面部輪廓時,卻又變得一團模糊。他竟然忘記了小慧,他真得成功地忘記了這個他曾愛到發狂的女人。
這種得意持續了很長時間,吳新慶幸自己忘記小慧的時候,心裡有著報復的快感。難道在潛意識裡,他還在恨著小慧?或者換句話說,他還在愛著她?不!他快速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直到有一天,他與好友小於閑聊的時候,無意間談到精神病的種種癥狀。
小於說:「精神病的發病情況有很多種,其中一種是片斷失憶症。比如說病人遭遇過很可怕的事情,在他蘇醒后就會把這段可怕的經歷忘掉。或者病人在失去一個他深愛的人之後,他就會在潛意識裡忘記這個人,來減輕自己的痛苦,這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避免精神因此全面崩潰。據說病人經歷的事情越可怕或者他愛的人越深,那麼他對此忘得就會越徹底越乾淨。」
吳新啞然,難道他記不清小慧的樣子,不是因為已忘記了她,而是因為他愛她愛出了神經病?
時值盛夏,他和小於就坐在萬平口的海灘上,在陽傘的遮擋下,享受著涼爽的海風。
他默默地喝著冰鎮啤酒,想著心事。
「吳總裁,有緣何處不相逢,我們又見面了!」一個吳新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抬頭一望,真是他!這個陰魂不散的冤家。
鄭傑不客氣地在他們桌前坐下,並為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他嘴角含著愉快的笑,挑釁地看著吳新,「你好像不太高興見到我!」
吳新死死地盯著他看了半晌,悶聲說:「我記得你被判了十五年,現在好像還不是該看到你的時候!我只希望你別是越獄出來的,這可是要加刑的!」
「多謝老弟關心1」鄭傑呷了口啤酒,笑吟吟地說:「越獄是會加刑,但立功卻可以減刑!我熟諳律法,當然懂得隨時把握立功減刑的機會。我入獄后表現優秀,平撫犯人鬥毆,舉報犯人越獄,又為自己減掉了七年半刑期。今天是我出獄的第二天。我帶我的老婆孩子來洗海澡,想洗洗以前的晦氣!」
吳新神經質地回頭四顧,他在尋找小慧。
「別找了,我讓她和寧寧去那邊喝冷飲。因為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說。」
吳新的目光重新落到鄭傑臉上,像在研究他還有什麼詭計花樣。
鄭傑眸中的笑意更深,「我果然沒看錯你,你生性多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一個人年齡越大事業越成功,需要顧慮東西就會越多,你不可能像當年那樣為了愛情奮不顧身。七年前我要真被黑豹打死了,你肯定會娶小慧,她們娘倆有你照顧我倒也死得安心。但如果我沒死,你便會懷疑我的動機,我越把小慧推給你,你越不敢要她,怕我耍什麼陰謀詭計!唉,」他雖然嘆著氣,但語氣里卻分明是陰謀得逞后的得意,「其實,我人在監獄里,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來呀!我說過,小慧一直愛著你!我不在的時候,保不定會被你花言巧語拐騙了去。你是我在獄外最大的威脅!你當然不會同情我,也不會跟我客氣,只要能得到小慧,可以打擊我,你什麼事都可以做。可惜,就是你太聰明了,才會白白浪費這個一輩子僅有一次的好機會!我都替你可惜!」
此時就算五雷轟頂也不會讓吳新更震驚更不可思議。原來,鄭傑在耍他!他一直都在把他當白痴玩!憤怒、羞恨、怨懣齊衝上腦門,他忽地跳起來,狠狠地揪住鄭傑的衣領,還沒發作,只覺手腕一麻,見鄭傑捏住了他的脈門,輕輕摔開他揪住衣領的手,他仍然笑眯眯地道:「吳總裁,請你保持風度!你的朋友還坐在這裡呢,別被人家笑話!」
吳新定定神,看到小於奇怪的眼神,他明白自己要控制情緒。反正這場愛情角逐賽他已慘敗,他不能再讓別人看他的笑話。
一位氣質優雅的女士領著一位豆寇年華的少女走過來,「讓我們娘倆在外面曬太陽,你在這裡跟朋友聊天,太過份了吧?」雖然在責怪鄭傑,但語氣里卻是無盡的愛戀。
小慧!吳新仰視她的時候,也許是光線太強,他竟被生生刺痛了眼睛,流下淚來。
「吳新,好久不見了!」小慧大方地跟他打著招呼,臉上掛著笑容。見吳新呆望著她不說話,她也不好再多說,便又對小於招呼:「於大夫,好久不見了!」
小於友好地起身道:「唉呀,我還以為是哪位美女呢!這麼多年沒見,你一點都沒變樣,小慧,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小慧跟小於略作寒喧,便攜著丈夫女兒走向海邊。她沒有再多留意吳新,彷彿忘記了她曾經多麼深切地愛過他。
難道患片斷失憶症的不只吳新一人?
吳新仍盯著遠去的背影痴痴地看著。小於推了他一把,「不用這麼誇張吧?這麼多年了,你還惦記著人家?」
吳新收回目光,他苦笑著,「不是,我只是奇怪,原來她長這個樣子。我本來好奇我深愛過的女人究竟是怎樣的天姿國色,今天見了才發現,她還不如雅瑜漂亮!」
「嘁!典型的酸葡萄心理!」小於揶揄道。
吳新看看錶,說:「快晌午了,跟雅瑜說好一起吃飯的,你也一起去吧。」
小於笑道:「你們一家人吃團圓飯,我去摻和什麼?我是受你的邀請來日照玩的,晚上你得陪我出去逛逛!」
「沒問題!那我先走了!」吳新說完徑直離去了。他的腳步很穩,好像已忘記剛才鄭傑對他說過的那番讓他後悔終生又痛徹心扉的話。
既然已經結束,那麼以哪種方式結束又有何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已不再恨小慧。這是不是可以說明他真的已不再愛她?或者說他已愛她愛到心力交瘁,以至於無力再愛?
讓吳新欣慰地是,從此他可以擺脫那種蝕骨的思念和痛苦,對他來說,這已經是足夠好的結局。
海灘上人流如潮,五彩繽紛的陽傘在夏日裡美麗地綻放著,洶湧澎湃的大海動蕩著,片刻不休。海邊的這座城市就像幕起幕落的舞台。然而只要生活繼續,人生就永遠沒有真正落幕的時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