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代佳人
李莫言正如痴如醉時,突見大王府門口衝出兩隊衛兵,分向門口東西奔去,其中西邊一隊正向自己方向沖了過來,就知大事不好,定是李克用後悔來擒拿自己。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先避一避再說,便道:「朱姑娘,似是衛兵前來搜尋你我,咱們躲一躲的好。」說罷,不管她應未應承,左手握緊她的右臂,向衚衕里急奔一陣,提氣上牆,躍到屋脊之上,挑夜黑無光之處縱去。總算中秋之夜月光豐盈,尚能照物,躥房越脊,行了半響,來到晉陽城東北一處所在。此處地處荒僻,靜立一庵,名喚「慈悲庵」,庵中供奉觀士音。
李莫言與朱亞淇到得當地,但見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都是蘆葦,夜風吹過,蘆絮飛舞,有如下雪,滿目儘是肅殺蒼涼之氣。忽聽「啊」的一聲,一隻孤雁飛過天空。李莫言攜她落到蘆葦空處,二人共對一譚死水,朱亞淇泣道:「方才奔得急,碧珠的屍身還未掩埋,只放到了路邊,可真對不住她。」
李莫言低下頭並不答話,心道:「保命已是不易,還管什麼死人?死便死了,還去想她作甚。」借月光下,見朱亞淇清淚流下,更加雅緻飄逸,如畫如仙,又聞一股幽幽暗香自她身上飄散,突得心生自慚,將她右臂放開,退了一步,吶吶說道:「方才為大勢所逼,若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
朱亞淇見他凝注自己,擦擦眼淚,卻不再哭,罵道:「冒犯也冒犯過了,你待怎地?」李莫言見此女脾氣甚是古怪,比田晶怪上百倍,說話一個不好,就為她反譏,便道:「不敢。」淡淡望著天上星空,突地想到田晶之約,心中嚮往,便欲與朱亞淇道別。
朱亞淇將右臂袖子握緊,伸到他眼前,怒道:「無恥的小子,不敢冒犯甚麼?看看你做的好事。」李莫言見她如此說話,登時有恃無恐,心中好笑,臉上卻歉然狀,說道:「這可怪不得在下,這明明是那使刀的老者所傷。」
朱亞淇恨道:「你還笑得出口,你方才摸……摸也摸過,就是冒犯,現下卻不認帳了么?」李莫言從不以己對人所施之恩當作把柄,方才明明是他救這朱亞淇脫險,此刻也不稍提,現下聞言哭笑不得,道:「那是事急從權,姑娘莫怪。」朱亞淇呸道:「你一擾我大事,二輕薄侮辱我身,今日可輕易不能饒你。」
李莫言見她眼中寒茫閃過,不由退了一步,心裡也是沒底,不知怎地就想到當年在村裡聽王大叔所講的鬼故事,登時毛骨悚然,又聽朱亞淇說話冰冷刺耳,壯著膽子問道:「你……你待如何?」
朱亞淇面上似罩了一層寒霜,妙目生威,道:「先挖了你眼出來,再斷了你拿我臂的手。」說完,雙手如爪,扣向李莫言的雙眼。李莫言早見她的身法武功,知道她不是自己對手,心裡便放開,躲了一步,說道:「姑娘還是先療傷再縫好衣袖方才雅觀。」
朱亞淇大怒之下,卻已停了勢頭,將右臂藏在身後,罵道:「你這壞小子,何不早說。」但她一臂受傷,一臂再怎麼靈便也不能包紮傷口。李莫言見她左手試了幾次,卻什麼也做不成。便撩起衣衫,從衣腳處撕了一塊布下來,走上前,將她右臂放平,就欲給她包紮。
朱亞淇哼了一聲,罵道:「來討好么?」李莫言心道:「我討你什麼好,你生得俊么?哈哈。」但仔細一想,她確是人間佳麗,自己屢次容她忍她,未必便沒有歡喜之意,也不回口駁她。朱亞淇見他老實,也不便惡言相加,輕輕說道:「看什麼,還不快快包紮,冒犯都冒犯了,還未看夠么?」
李莫言聽她說話倒也風趣,便給她包紮起來。不一時,將她傷口包紮好,又想點了她肘間「小海」,「曲池」,「清冷淵」諸穴,給她止血,但見她目光灼灼,不由得退了一步,不敢再動,但想:「自己為她療傷,乃是君子坦蕩蕩,光明磊落之心,天地可表。」又見她右臂傷口不是很深很長,流血不多,便不生點穴止血之**。
朱亞淇見自己右臂受傷之處,為李莫言包紮后如同腫了一個包一般,心中暗暗好笑,佯怒道:「笨小子,你這是蒸饅頭么,還是作花捲?」李莫言被她說紅了臉,囁喏說道:「在下包紮手藝不佳,還請姑娘包涵。」朱亞淇暗笑:「包紮傷口還有手藝么?又有什麼包涵的?」卻知這李莫言溫厚端誠,可欺之以方,便道:「傷口包紮好了,衣袖還未縫上,快將針線拿來。」
李莫言左右望了望,訝道:「如此黑夜荒庵,哪裡有針線伺候?」朱亞淇秀眉微揚,冷笑道:「既是沒有,你方才還勸我縫好衣袖才夠雅觀,亂說什麼。」李莫言被她罵得沒理可講,心道:「我是好意相勸,誰不知此地沒有針線。唉,她好怪的脾氣,比表妹更是過之。也是我罪有應得,沒來由耽誤了她的大事。」朱亞淇見他被己罵得抬不起頭來,又道:「方才見你又哭又笑,嘿嘿,一個男子漢可成什麼樣子?」李莫言心裡叫屈:「我哭還來不及,哪裡又笑過?」但方才哭相確實被她看去,想來甚是臊人。
朱亞淇恨道:「此番刺殺李克用本是十拿九穩之事,如今卻賠了碧珠一條性命還未得手。」瞪了一眼李莫言,恨道:「若沒你這混小子……」卻說不出口,想來想去這混小子確實救了自己,又助自己包紮,便再罵不出口,嘆道:「如今事未得手,怎能回家去見爹爹;既已出了師門,又如何去投靠師傅。天下之大,沒有我朱亞淇的容身之所了么?」說到這裡,眼淚又如珍珠斷線一般落了下來。
李莫言看她哭泣也為她神傷,心裡暗暗埋怨自己,忽地轉**一想:「朱溫這老賊暴虐無邊,竟可以做出吃人之事。他手下亦有樣學樣,幾年前自己可不正見他的兵馬吃人么?前些時日又是他手下追逐田晶,這朱亞淇是他女兒,定也好不到那裡去。」想到這裡,定定瞧向朱亞淇,突覺她口角甚是紅潤,似是剛剛吃過人,心中打了個突兒。再看時,卻啞然失笑,原是淡淡紅色,自己一時多想卻看成了血紅。如此再看朱亞淇之下,愈覺其絕美,反忘了自己生平除殺父大仇人,滅派迦葉師徒,更有甘為契丹走狗的舅舅鄧苦秋外,便恨的是朱溫殘暴,此女更是朱溫女兒,此刻反倒未生怨恨。
朱亞淇突道:「臭小子,你看什麼。」李莫言為她清澈目光所震,扭開頭去,仰天遙望,卻聽她嘿嘿冷笑。
李莫言忍不住回頭問道:「姑娘笑什麼?」朱亞淇本來有一肚子酸楚並憤恨急鬚髮泄,現下卻見這小子百依百順,倒不好拿他撒氣,搖了搖頭,想起方才他為自己包紮時,聚精會神,溫厚體貼,心中便有幾分莫名滋味在心頭,只想他再來握握自己的手臂。抬臉見他仰天望月,臉上神采飛揚,便道:「你是不是擾了我的大事,又如此欺辱於我,心中終於開心?」
李莫言朗聲說道:「在下實非有意阻饒姑娘大事,至於……至於方才之事,那已經說得清楚,乃是事急從權,姑娘……姑娘但請原諒在下才好,在下誠心誠意與姑娘道歉。」說罷,拱手相揖,躬了半身,心道:「你罵我壞小子,混小子,笨小子,臭小子,也罵得未免名不副實。」
朱亞淇如清水一般的眼光在他身上滾了兩轉,道:「難道碧珠便白死了么?」自言自語說了幾句,突地說道:「小子,本姑娘略微睏倦,要休息一會兒,你且替本姑娘看守。」說完,也不理他,折了幾把蘆葦扔到地上,坦然卧到上面就此睡著。李莫言見她說話風高雲淡,想到什麼便是什麼,又見她做事如此大方,全不顧忌自己是個孤身男子,真是哭笑不得,此刻不聞絲毫聲息,只聞夜風穿過蘆葦之聲,想是她睡了。
李莫言一人獃獃坐在蘆葦從中,雖是朱亞淇已休息,但空中仍似有她的淡淡香氣,便想:「我與她只是初識,她怎敢就如此放心讓我替她守衛。我若是心生不軌,她……?」想到這裡,自己給自己一個嘴巴,心道:「你已誤了人家大事,現下見人家孤女一人,便心生邪**,可對得起誰?」又想:「人家既如此信你,你便應該好心好意為她守夜,才不枉她當你為友。」又想到:「自己終是誤了她,替她守夜也是應該。」
想起她笑時酒窩,怒時皺眉,又想到握她臂時微微溫熱,看到自己雙手上略微沾了她的血跡,便要醉了,突地想到相邀自己的田晶,心頭一驚登時將朱亞淇忘了個乾淨,想到此刻已近三更,再去她府上解釋她想必已然睡了,目今又要為朱亞淇守衛脫不開身,看來今日是見不到田晶了,只能明後日去找她認錯,想到此節,再無旁**,便坐到朱亞淇旁邊,細細回味幾年來的報仇歷程,想到方才下不了手殺李克用,卻叫爹爹白死,娘為他殉情時,眼淚再忍不住,從俊目中流了下來。
守了半夜,快至天明之時,李莫言再也打熬不住,回頭看朱亞淇席草而卧,睡得正熟。李莫言借著天光,於此番細細打量,越發看清此女之美,但見玉頰消瘦,眉彎鼻挺,想是夢中夢到了好笑之事,口角處微微帶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李莫言看得入神,又有暗香入鼻,差些就把持不住,上前一吻,隨即狠狠打消此不良**頭,斜倚在旁,閉目養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莫言才幽幽醒轉,睜開眼時,就見朱亞淇笑吟吟看著自己,心裡一羞,道:「朱姑娘早醒了。」朱亞淇見他醒來,伸指刮臉道:「李大公子好記性,真教本姑娘佩服。」李莫言見她為己刮羞,張口結舌,不知她說些什麼。
朱亞淇冷冷一笑,道:「本姑娘讓你守夜,你怎地也睡了?」李莫言聞言方鬆了口氣,道:「此處甚是寧靜,想來也沒什麼危險。若有危險,依我耳目,也聽得到。再者在下實在困得緊了,是以……是以睡了片刻。」
朱亞淇冷冷哼了一聲,道:「睡了片刻?你看現下什麼時刻?」李莫言聞言一驚,抬頭一看,太陽已偏過午偏西,訝道:「難道睡到午時?」朱亞淇扁了扁嘴,說道:「我受了些傷,就此睡熟了些,你是青年男子,怎如此貪睡?」
李莫言在此女面前,拿不出男子氣概,聞言不知如何說話,正彷徨時,突見遠遠一群人馬搜了過來,黑壓壓一片,幾有五六百人之巨,手持刀槍仔細搜尋蘆葦叢中,似是搜不到人便不罷休。三人一組,五人一群,一邊搜找一邊嗚哇亂叫,甚是威風。
李莫言微微一驚,既而暗笑:「如此喧嘩搜捕,便是有人也先聽到跑得遠了,怎會為你等抓住。」但眼下卻不可不避,道:「朱姑娘,快隨我來。」弓下身子順慈悲庵牆向南行去,朱亞淇緊隨他行去,突得哎呀一聲,跌倒在地。眾兵聽得清楚,老遠望過來但見二人,齊聲吶喊撲了過來。李莫言趕忙回身扶起她道:「朱姑娘,怎麼了?」朱亞淇恨恨說道:「想是昨夜失血過多,現下有些頭暈。」李莫言心道:「她傷口甚輕,可沒見流多少血。」見她臉色蒼白,口唇一點血色也無,微微叫苦,心頭突地泛起憐惜柔情,再不猶疑,左手拉住她右手,施展輕功,足不點地從蘆葦叢上飛馳而過,堪堪出了此片沼澤,來到大路上時,卻是臉色大變,一時間愣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