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寧后
七月二十日,歩非、平遙抵安國都城。
回到安王宮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傾情宮拜見傳說在後宮翻雲覆雨、一手遮天的寧后。
歩非、平遙二人在宮女的引導下,踏上竹筏,穿過蓮層層的採蓮湖,繞過長廊,來到高高的殿宇前,沿著丹階拾級而上,進入奢華靡麗的大殿。
雍容典雅的寧後端庄地坐在書案前,面如美玉,眼如秋波,臉上絲毫沒有歲月留下的印記。只是,那嬌媚的笑容,盈盈的眼波卻又透著一絲深沉的精明與算計,透著壓抑的氣息,讓人看了不由得心底發涼。
「兒臣給母后請安。」
寧後起身,緩緩走下丹階,慈愛地拉著平遙的手,神情異常激動,「盼了這麼久,終於盼到遙兒回來了!讓母后看看是胖了還是瘦了,喲,竟懷孕了,看這肚,有四五個月了吧?」
「回母后的話,四個月了。」平遙亦恭敬地回話。
「自你父王過世后,母后就一心理佛,不再過問世俗之事,算算都快四年了!可憐我這老太婆竟連女兒成婚這等大事都不知道!如此說來,旁邊的這位便是駙馬了?」寧后笑著將目光投向歩非。
歩非向寧后微微屈身,散漫地笑了笑,「歩非見過寧太后。」
寧后微微挑眉,「寧太后?你既然娶了哀家的女兒,你叫一聲母后,哀家應該還是擔得起的吧?」
歩非隨意地喊了聲:「母后。」
「你這模樣氣度倒也配得上哀家的女兒。」寧后仔細地打量著歩非,眸閃過一絲疑惑,「奇怪了,哀家看你竟有些眼熟……」
歩非只是微微一笑,不置一言。
寧后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瀟洒俊逸的男,柔軟秀麗的容貌,瀟洒無拘的風華,隨意散漫的氣質,她確信自己不曾見過這樣一個男,只是……既然不曾見過,那心底泛起的微瀾……又是為何?
伺候在寧後身邊的嵐裳見寧后呆愣地盯著歩非,輕輕提醒道:「太後娘娘,聽說公主今兒個回來,您不是備了點心的嗎?現在可要端上來?」
「端上來吧。」寧后回神,領著歩非、平遙進入偏殿。
宮女捧著精緻的點心魚貫而入,熟練地擺放在長几上后,又秩序井然地退下。
落座后,三人都隨意地拈起一些點心嘗了嘗,每一道點心都製作精美,甜而不膩,香酥可口,風味獨特。
「這些點心都是母后做的吧?」平遙取出絲帕拭凈指尖的粉末碎屑,「很好吃。」
歩非有些微微的驚詫,他沒想到,一國的太后竟會親自下廚,而且做出的糕點無論外形還是口感都絲毫不亞於宮的御廚。
「今兒個恰好閑著沒事,知道你會過來,所以就動手做了些點心。記得你父王在世的時候,也總是誇母后的點心做得好吃呢!」寧后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異常溫柔,眼神閃爍的光彩宛若星辰般瑰麗。
平遙溫和地笑了笑,道:「記得小時候,母后就經常做點心給父王吃,那時,母后的手藝還沒這麼好,可父王依然說那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因為用心,所以他能感受得到。」
「因為用心,所以能感受得到……」寧后一遍遍地默念著,他真的感受到了嗎?如果真的有感受到,那為何自己一生的心思都投注在他身上,而他心所想的依舊是另一個人呢?
接下來的氣氛,就慢慢陷入了一陣沉悶的死寂,空氣彷彿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得人透不過氣。
「遙兒,母後有話要對你說。」寧后嬌媚的嗓音在殿內緩緩升起,卻夾雜著不易察覺的冷漠,一瞬間讓人心底泛起微微的冷意,然後恍然明了,這,才是真正的寧后。
平遙嘴角漫起一層雍雅的淺笑,終於開始了嗎……接著,她垂首應道:「母后請講,兒臣洗耳恭聽。」
「母后問你,你為何要在你王兄登基后架空他的王位,奪他王權?」
「因為王兄優柔寡斷、性格軟弱,他不可能是一個好君主。」平遙恭謹答道。
「那你為何在掌控了朝政后又不專心治國,反而總是遊走在外,與辰王結盟?」
「因為兒臣志在天下。」
寧后嘴角的笑意異常柔美,眸光卻一片冷漠,「志在天下?但據母后所知,你與辰王定下的盟約是『他日若辰王為帝,須娶安氏女為後』,現在你都嫁人了,即使將來辰王登上帝位,你也不可能是皇后了,又如何談得上志在天下呢?」
「志在天下並非得天下,兒臣只是想為這天下蒼生尋找一位明君,結束這亂世。」
「是嗎?」寧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顯然她不相信平遙的一番說辭。沉默片刻后,寧后抬眸深深地凝視著平遙,道:「平遙,母后希望你將手的權力交出來。」
平遙波瀾不驚地抬眸,淺淺一笑,「理由,給我一個理由。」
「牝雞司晨本就是違背常理的,何況,這王位是你父王傳給你王兄的。」
平遙譏誚地笑了笑,道:「原來母后也知道牝雞司晨違背常理,王位是父王傳給王兄的,而不是讓母后垂簾聽政、獨斷專權的呀!」
寧后細長的鳳目驟然一眯,眼隱有殺氣掠過,「大膽!你竟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母后只不過見你王兄暫時無力處理政事,所以輔佐他罷了,豈是你能夠相提並論的?」
平遙微微一笑,宛如臨風而立的白蓮,清雅而從容,「呵呵,母后還是這麼容易動氣啊!其實,這些又有什麼好爭論的呢?理論上說,兒臣與母后都不該插手政事,但不巧的是,如今安國的大權正好落在我們母女手上,而且,顯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做出讓步。這樣的話,也只有看斗到最後,安國的權柄花落誰家了。」
寧后一雙鳳眸微微眯起,語氣隱隱透著幾分薄怒,「這麼說,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嘍?」
「是的。」平遙綻開一抹清雅的笑容,隨即起身告退,「母后先歇著吧,兒臣告退。」
望著歩非、平遙漸漸遠去的背影,寧后精明算計的眸光如同一團迷霧,讓人無法猜透她的心思。她無意識地伸手撥弄著手邊的茶盞瓷盅,整座宮殿只余瓷器相碰的清脆響聲。
寧后微微閉目,坐在軟榻上靜靜緬懷著自己這個最值得她驕傲的女兒的成長過程,從粉雕玉琢的娃娃,到清雅絕倫的少女,再到如今這傾城絕色的女,這個孩,外貌和氣質那麼像她的父王,而性情與智謀又那麼像自己。寧后微微嘆惋著,除了平遙,再沒有一個人,那麼像她與旭淵的孩了。
這個孩,太像了,幾乎這世間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如平遙般同時繼承她和旭淵二人的特徵,這也是她這麼多年來明明有很多機會除掉平遙,卻一直不忍心下手的原因。只是,一時的心軟便會養虎為患。
寧后不自覺地握緊雙拳,心猛然抽痛起來,蔥管般的指甲陷入肉里亦渾然不覺,這次,難道非除了這個女兒不可嗎?旭淵,如果……如果我……你又會不會怪我呢?
「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