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秦勇的掙扎(中)
夜,凌晨四點。
剛從賭場回來的秦勇覺得有點兒冷。那天,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在此之前,他連只雞都沒有殺過。
此時秦勇還不清楚今天對於自己來說的重要性,他在回憶那次與李娜共同走在黃浦江邊的事情,劉為和水青就在他們前面大概一百米的地方,還不時偷偷地回頭偷看——那是他第一次正式與李娜約會,劉為為了那次約會,還承擔了四個人上海四日游的費用——那也是秦勇第一次把劉為當成親兄弟看,雖然他們認識不過三個月。
秦勇低著頭笑了,笑給自己看,也笑給心中的朋友和愛人。半個月的重壓,讓他學會了用笑容來鼓勵自己,卻無法控制住自己眼中的淚水,畢竟,無論如何,他神經有些大條的表面下,一直隱藏著一顆重感情的心。他向自己默默發誓,一定要在這片上海灘上出人頭地,找回失散的親朋——推己及人,他不免為其他人的處境感到擔心。
淚水滑過臉龐,隨風飄落,在煤氣街燈的昏暗中,留下了那份一閃即逝的晶瑩。而留下淚水的人,已經沒入了街角的黑暗中。
轉過街角,就是另一個世界了,這裡沒有衣著華麗的人群,沒有不可一世的紅頭阿三,沒有林立的商鋪,也沒有夜色中那盞帶著昏暗的街燈。在這裡,罪惡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秦勇就親眼目睹了這樣的一個場面:兩個身穿黑衣、手握短斧的男人正在與一個高大得多、手持鐵棒的漢子對打,看樣子好像在守護著什麼東西,地上有兩個麻包,一輛翻倒在地的黃包車,還有一個同樣身穿黑衣的男人不知生死地倒在車旁。
打鬥是在雙方的默不做聲中進行的,看樣子,兩邊兒的人都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就算偶爾被對方打中,也只是發出一聲悶哼。
對於這種情況,秦勇並不覺得陌生,來到上海后的半個月里,他至少見過五六次這樣的場面了,當糞夫的時候,還親手把一具橫在路中間的身體抬到過路邊,他並不清楚那人死了沒有,反正也不關他的事。現在他也只是遠遠地站著看,也沒有插手的意思。
兩方人也都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旁邊還會有人窺視,依然你來我往地演著默劇。突然,大漢猛一個橫掄,將兩個黑衣人逼退,緊接著搶上前去,一腳將其中一個踹倒在地上,在將鐵棍向另一個虛砸了一下。趁著那人向後閃躲的當,大漢迅速地沖向地上的麻包。
被逼退的黑衣人顯然是急了,連忙高舉著短斧向那大漢的背後撲了上去,而異變,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剛才被大漢踢倒的那個黑衣人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也向著同一方向撲去,可他撲的對象,確是剛才還同攻同守的同伴!
鋒利的短斧從側面掄來,正砍在前面黑衣人的喉嚨上,整個閃著寒光的斧刃都沒入了正想外噴血的脖子里,切斷了那條生命最後的號叫,他搖晃著轉過身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砍死他的同伴,又搖晃著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偷襲的黑衣人躲避不及,被噴了滿臉的血,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帶著些恐懼、帶著些興奮、還帶著些我們無法理解的情緒向那大漢叫道:「老黃,成了!咱們發達了!」
聽到他的情緒已經失去控制,那大漢連忙低聲喝罵到:「閉嘴!讓陸先生知道了我們還走的了嗎?快點兒抬上土走!」然後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
土:煙土的簡稱,當時中國鴉片肆虐,吸毒的人的總數應該已經達到歷史的最高點,而在任何時代,販賣毒品好像都是除當大官、當軍閥外最利潤最高的買賣,而上海的毒品基本上都控制在當時的幾大巨頭上手,可是『人為財死』,加之運輸條件很差,還是有很多街道搶土的人鋌而走險。
剛被嚇得不清的秦勇看到大漢陰冷的目光掃來,連忙一縮頭,所幸他站的本就是個背光的牆角,沒被發現。心中卻不免想到:「陸先生!?難不成是陸雲笙?!」想到這裡,心頭不禁一陣狂喜——在當時的上海灘,憑自己神奇的能力,要是拜上陸雲笙的碼頭,那就等著平步青雲吧!
「理想就在眼前」的**頭,讓秦勇忘記了心中的恐懼,他握了握懷中預備防身的匕首,緊緊地跟在背著土包疾走的兩人身後。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典故,被中國人說了幾千年,卻仍是每天都發生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今晚的這一場,只不過螳螂的數量稍微多了點兒而已。
轉入一條後巷,走在後面的大漢「老黃」已經等不及再往裡邊兒走了,拔出早已準備好的刀子,扔掉背上的土包,猛地撲到前面黑衣人的背後,一手捂嘴,一手用刀子利落地割破了他的喉管。
「彭!」隨著被大漢拋掉的土包落地,剛還出賣了自己同伴的黑衣人此刻已經被自己的同伴出賣,向前撲倒,背在背上的那包「索命惡鬼」重重地壓在了他的身上。
夜很黑,他又背對著秦勇,這讓秦勇無法看到他的臉,接觸到冰冷的麻石地面時的表情。是意外?是不忿?是悔恨?或是「原來如此」?秦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知道如果那黑衣人真的在天有靈的話,應該不會死不瞑目,因為,他剛死,他的仇就有人替他抱了……
那個人就是秦勇。早在大漢準備動手的時候,他就加快步伐跟了上去,而土包落地時的悶響,又掩蓋了他本就不重的腳步聲,等到黑衣人倒地,那大漢正想對著他的屍體說些什麼的時候,秦勇手中的匕首,已經向他粗壯的脖子猛扎了下去。
也許是野獸本能的反應,也許是匕首偶爾反射到的些許寒光,也許是「殺人者人恆殺之」的覺悟,在那一瞬,大漢猛地一個轉身,同時揮出了手中的刀。
可惜的是,畢竟還是太遲了,剛看到迎面而來的匕首,那匕首就刺進了他的咽喉,他只來得及在死前讓喉嚨發出了幾下「咕咕」聲,就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秦勇用手支著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突然間彎下腰沒命地嘔吐起來,直吐到連苦水都吐不出,還在不停地乾嘔著。如果能夠回到現代的話,他絕不會在玩兒CS,因為直到剛才他將匕首完全插進「老黃」的咽喉時,他才明白「死亡」,到底有多可怕!
良久,秦勇撿起地上的兩包煙土,勉強將他們扛在肩頭,向自己的住所走去,隨著他的身影完全沒入了黑夜,這場「月黑風高殺人夜」的古老默劇,才算真正地拉下了帷幕——
次日清晨,華格臬路(今黃浦區寧海西路,當時很多有權勢大亨的公館都位於此,如陸雲笙、張嘯林)216號的陸公館門口,穿著嶄新的西裝、鋥亮的皮鞋,全身上下都精心裝扮過的秦勇,遞上了自己親手繪製的拜帖。別忘了,第一章中我們就交代過,秦勇在他和劉為合開的廣告公司中主管設計部,就連筆耕的封面都是拜託他做的……汗……畫張拜帖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事實上秦勇長得很好,一米八的大個子,稜角分明的臉,只是在現代時為了保持自己「設計師的風範」才搞得不修邊幅,這次為了博得一個好的第一印象,他確是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可惜的是,陸雲笙當時並不在公館,只有他的元配大夫人黃月英在,而她,也正在大發脾氣——有人竟敢在陸雲笙的頭上動土!而且陸家那麼嚴密的情報網竟然會抓不到這個人!只找到了四具屁用沒有的屍體!真不知道那些按月拿錢的廢物是幹什麼吃的!而陸雲笙本人,此時正在赴一個外國領事的約,如果在陸先生回來之前,還不能解決這件事的話,她黃月英該是多麼沒有面子!
就在黃月英已經開始準備摔東西的時候,管家送上了一張不倫不類的拜貼:這拜貼上全不按規矩寫好,只是在正面大大地寫著「幻手秦勇」後跟括弧里小字「拜上」,背面確是一張用西洋硬筆繪製的各式賭具圖,雖然畫是精美異常,卻更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就在黃月英氣的差點兒給管家一個耳括子的時候,管家卻告訴她這個送上拜貼的年輕人是帶著兩包大土來的。這才忍著氣讓人把秦勇帶進來。
剛一見到秦勇,黃月英不禁眼前一亮——這個年輕人長得實在太英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