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大日子（中）
看著劉為那張標準的中國人面孔，盧凱聲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剛才剛一進辦公室，劉為就毫不掩飾地當著盧凱聲的面卸下了化妝，然後用十分標準的中文說道：「盧先生，我叫劉為，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
好一會兒，盧凱聲才緩過神來問道：「劉為先生，請問是什麼原因讓您成為了『韋特-巴里克』，又是什麼原因讓您在我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呢？我想，這跟您昨天和我說的『關係到中國命運的事情』有關係吧？」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劉為想到，然後，那彌勒佛似的笑容，再次出現在他的臉上：「不知盧先生對二月份開始的北伐有什麼看法？對這十里洋場上的洋人又有什麼看法？」
盧凱聲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道：「北伐自然是好的，國民革命軍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已經打垮了吳佩服，又消滅了孫傳方的主力，所過之處，無論士紳還是貧民都為之興奮。而這洋人嘛……」說道這兒，盧凱聲停了下來，低頭思索，不停地摸著自己的下巴，像是不知應該如何表達這個問題。
劉為知道他畢竟出身於豪富家庭，又是出國受的教育，一時下有些過不了自己，當下也不催促，只是微笑著望著他。
過了一會兒，盧凱聲猛然抬頭直視劉為的眼睛道：「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聽了這話，劉為猛地站起來輕拍了一下手掌道：「盧先生說得是！可這讓民眾興奮的北伐，卻要捅出大簍子了！」說完在沙發前的空地上來回踱了幾步才繼續迅速說道：「北伐打倒了軍閥，可軍閥是和洋人們勾結在一起的，軍閥一倒，這洋人的利益勢必受到影響！這樣一來，那海上的炮艦，就又要過來了！」
早在劉為問他北伐和洋人的時候，盧凱聲就想到了這個問題。他是個聰明人，出過留學的經歷，讓他對西方世界十分了解，同時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國家的種種弊端，回國之後，他更是時刻關心著國內局勢的發展。自從二月份北伐一開始，他就知道麻煩恐怕是不能避免的了，而今天劉為的話，則更是讓他深信這一點。事情關係到國家的存亡，盧凱聲不禁也站了起來，向劉為問道：「劉先生的意思是，您有辦法阻止洋人的干涉？」
劉為猛一轉身，雙目炯炯有神地望著盧凱聲，緩慢而有力地說道：「不是阻止干涉！而是將他們從這片土地上徹底趕出去！」
劉為的話深深地震撼了盧凱聲，自從上海開埠以來，好像洋人就是一個必然的存在一樣，成為了上海人的習慣，而人們雖然也曾想過將他們趕出去，卻也只是在心底里的一個期盼。今天，劉為突然說出了盧凱聲心中多年想說有不敢說的話，讓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他微張著嘴，有些失神地重新坐了下去。
少頃，才又皺眉問道：「劉先生，姑且不論您說的有沒有這個可能，可單從實力上來講，光靠個人的力量是否有些不切實際了？！您到底有什麼可倚仗的呢？」
劉為早知到他會有此一問，一臉真摯道：「盧先生，這就是我需要您幫忙的原因！劉為和秦勇一界草民，所有的只不過是一身技藝和一顆愛國之心，現在我們兩兄弟輾轉上海，主要就是為了給自己積續力量。現如今雖說還沒有什麼大的成就，卻也算在租界上落下腳了，下一步，就是一點一點地擴張勢力，等洋人終於忍不住要動的時候，再從他心窩裡給他一刀！」
盧凱聲向前挪了挪道：「劉先生這話當真？」
看到盧凱聲前傾著身子一臉凝重地等著他的樣子，劉為點點頭繼續說道：「先生應該有所了解，這上海灘上權利最大的人就是陸雲笙陸先生，可這陸先生也是在租界上發跡的，要想讓他出頭來翻洋人的天，恐怕有些困難。現在我們兄弟已經得到陸先生默許在法租界上發展，而這黃金角就是我們計劃的第一步！
「只要我們將這黃金角拿下來，就有了在黑道上繼續發展的倚仗，而我巴里克的洋人身份，也會逐漸利用自己在服裝上的長處在商業上發展。以我們兄弟的本事，想來不出一年，就能合力在上海灘上闖出一個局面來，到時候，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難道還會在中國人的土地上輸給外國人不成？
「何況我們要做的也不過是拖洋人的後腿，再鼓動一下早就對現狀不滿的中國人，只要讓革命軍看到洋人的陣腳亂了，還怕他們不知道趁機趕狼不成吧？——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拜託盧先生幫個忙。」
盧凱聲明白劉為說的是黃金角的問題，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才沉聲說道：「說句實在話，雖然劉先生所說的事情確有不小的機會，可我對劉先生的目的卻還是半信半疑，不知劉先生有什麼能讓我相信的證據嗎？」
劉為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只是微笑搖頭道：「沒有，目前我們兄弟二人身無長物，況且立足未穩，哪談得上什麼證據。不過盧先生可以考慮一下，我們需要先生幫助的，不過是全取黃金角后，您能在公董局裡為我們減少些障礙，其他暫時並不需要先生幫忙，也就是說盧先生不會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而相反的，只要盧先生有朝一日發現我們並非為了我所說的目的的話，以您的勢力，相信再把我們趕出去也不是什麼難事！況且現在我已經將自己巴里克的偽裝身份告訴了您，只要您一句話，難道我在上海灘上還有立足之地嗎？
「況且如果只是需要錢和權利的話，我想我們也不需要佔那麼大的地盤，光憑我在洋人中的地位和做衣服的本事，怕也能有個不錯的發展，何苦冒著這麼大的危險，在盧先生面前暴露身份？」說完，依然微笑著看著盧凱聲。
劉為的話，句句合情合理，盧凱聲考慮了一下也確實不錯，便點頭道：「既然如此，盧某可以保證在兩位奪取黃金角後於公董局中幫你們說話，可宋子豪等其他董事，卻要你們自己想辦法了！盧某就此告辭，另請代我向秦先生道歉——我一直將他當成一個賭徒，言語間未免有些不恭敬的地方。」說罷也不多說，直接站起來向劉為伸出了右手。
劉為忙起身和他握手道：「先生放心，劉為自有安排。秦勇心裡對先生感謝還來不及呢，哪裡說得上怪。」之後便重新化好妝，送他出門。
將盧凱聲送出賭場，劉為回到了已是人聲鼎沸的大廳。此時早已近了十點，客人們也都到的七七八八了，好容易，劉為才找到了正和金香怡、萬赫昌一起說話的水青。
「談妥了？你看你，這麼早到了卻這個時候才出來，人家金大班請來的這些客人你可是一個都沒認識到，這些可都是上海華界的名人呀。」看到劉為笑吟吟地過來，萬赫昌就知道他把另一個華董也搞掂了，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果然，金香怡的面子確實大，來參加永利開張的人大多是華界乃至租界中的華人名流，還真都是劉為需要認識的。
贊了金香怡幾句，劉為問水青道：「那姓曹的沒給你找事兒吧，我剛才出去沒看到他。」
「沒有，只是和我說了幾句話，還是那些沒意義的廢話，我也懶得理他，他自己覺得沒意思就走了。」事實上，水青心裡本還對曹聯奎存了一些感情，可這幾次曹聯奎的表現實在太過沒出息，甚至已經到了讓她有些厭煩的程度，也就徹底不再對這個人抱任何希望了。
這時，金香怡已經拉了幾個在上海做服裝布料生意的大老闆過來認識劉為，這些人本就有不少是靠著洋人發的家，這回聽說劉為是個新開張布料洋行的總代理，自是免不了一番阿諛奉承，讓劉為很是反胃，卻也不得不一一照顧到了，所幸還可以裝作自己中文程度有限，將一些肉麻過度的話裝作聽不懂，也就厚著臉皮撐下去了。
只有上海最大綢緞莊祥興老闆是個沉穩的中年人，雖也欲與劉為結交，卻一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態度，且說著一口流利的英文，言談舉止也十分儒派，不免讓劉為暗自留心。
「阿勇呢？」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些商人，劉為還是沒看到秦勇，便問道。
「陸雲笙和張山君都來了，秦老闆在一樓會客室陪他們的，也不知說的是什麼。你快過去看看吧！」萬赫昌深知兩人與陸張兩人的關係，忙向他說道。
劉為正向會客室走去，卻發現三人已經面帶笑容地從裡面走了出來，忙迎上去與張山君相互認識，卻也不覺他對自己有任何敵意，便跟著三人向大門走去。
已近十點，永利賭場就要開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