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遊園驚夢(7)
蕙仙——你還好嗎?不,我不好。他走了,帶走了我的心,帶走了我的三魂六魄,帶走了我的牽挂,帶走了我的思念,帶走了我所有的所有,只留下這薄涼冷漠的世界,還有這漫天飛舞的落花。
再也不是他務觀的妻,再也不是他陸家的媳,我的心冷了,死了,甚至不知道家會在哪裡,更不知道腳步該停歇在何處,但是我知道,我走不出沈園,是的,這輩子我也走不出這片小小的天地了。
看,婉約的迴廊中,依稀還遺落著我久遠的足跡;翠綠的竹林旁,彷彿還縈迴著我萬千的期盼。
哦,這院中的景緻,分明還是去日的模樣,可是,務觀,你在哪裡?你還會再來看我,還會再在粉牆上為我題寫一闋《釵頭鳳》嗎?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風漸漸歇了,吹不散她臉上的淚痕。
想他,念他,夢他,愛他,她已走不出葫蘆池畔那口心脈相通的雙眼井,更走不出常青藤中羈羈絆絆的纏綿思戀。
手捧著當年他送她的定情信物,那支通體金黃的鳳頭釵,無語凝視,曾經的情深意篤再次一一浮現於眼前。
這不是普通的釵,它記載了他們之間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戀,可是,她該如何才能將他尋回,重覓往日的溫柔綿綿?
她低低地抽泣,罷了罷了,她已是他人的妻,而他亦已是她人的夫,縱是多情,又能如何?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春雨倦倦地來了,淅淅瀝瀝地下,一絲孤寂在心中升騰而至。
步履蹣跚在傷心橋上,她肝腸寸斷。這條路,無盡、彷徨,她已不記得走了多久。
路旁,到處開著傳說中的彼岸花,花艷無比,枝桿青翠,卻無葉無果。
她知道,這,或許便是口口相傳的黃泉路吧?但她依然眷顧著前世的戀情,遲遲不舍離去。
她的魂魄,徘徊在沈園的小徑,望著牆上他的題詞,心生惶惑。她還記得,她叫唐琬,字蕙仙;也曾記得,她的男人,是陸遊,字務觀。
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因為婆母唐氏的雌威而被迫分離。在那個母憑子貴,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禮教壓制下,她既沒能為他添得一兒半女,也不能用一味的恭順替代她的才情,更不能以女紅替代筆墨紙硯,所以只得在婆母絕情的呵斥下,凄然離去,徒落得今日的落花人獨立,只是黯然、銷魂、傷悲、泣血。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思雨匯同著絲雨,細細軟軟、飄飄洒洒,淋濕了沈園的亭台樓榭,淋濕了沈園的花草樹木,淋濕了宋詞的芊芊情愫,淋濕了幽夢的迷離凄婉,也淋濕了她無眠的雙眼。
傷魂里,她從他百轉千回的詩詞中走來,在虛虛實實中尋找著自己曾經的足跡,天際間紛揚的雨絲,一如她對他綿長無際的思念,孤鶴軒飛檐上的那雙相依的季鳥,正是她對他繾綣無盡的眷戀……角聲寒,夜闌珊,怕被人尋問,只得咽淚裝歡,瞞,瞞,瞞。
務觀啊務觀,你可知,無數個飄雨的夜裡,我把自己化作了窗前的剪影,孤零零伏在案上,提筆,千萬次地寫你、畫你?
又可知,在真的夢裡,在夢的真里,我無數次用心呼喚著你的名字?我思念中的人兒啊,你是否感覺到我從未遠離,你是否知道我的心一直伴你左右?
你可還記得曾經的生死相許,又可知道有一個人正在沈園裡痴痴地等著你盼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