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汴京遺恨(3)
據說,樊樓建得比皇宮還要高,站在樊樓上面,可以眺望整個皇宮內院。
不過今天即便站在樊樓之上,也恐怕只是望無所望了。天災、人禍,早已把北宋的皇宮變成了一片廢墟,今天唯有一座龍亭還高高在上地佇立著,但那也只是清朝時重建的了。
北宋往事,轉眼成煙。敗國亡家的宋徽宗最終凄涼地死在了遙遠的五國城,那傾國傾城的李師師也是不知所終,唯餘一段情話,千年之後,仍令人唏噓感嘆。
經年後,各自滄桑,卻不知那樊樓上搖曳的星星燭火是否終究成了他們永遠無法磨滅卻又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影?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夜,樊樓內西樓西窗下,那個喚作李師師的出塵女子輕偎在那被後人稱作宋徽宗的男子懷裡,在他的畫紙間,許下千年承諾,生生世世,只願與他默默攜手對月,暢遊汴河水墨,但求百世如一。
縱然天地黑白,情深至浩瀚,那宣紙上濃重的一筆,不僅畫下千古不變的愛戀,更暈開了他們心中自死不悔的痴絕。
然而,又有誰知,僅僅是數載光陰之後,她便要披掛滿身的濃愁,痴痴凝視窗外,看一席秋色,滿目悲涼?
一腔離恨,半世寡歡,纖弱的肩膀,左邊是亡夫怨,右邊是離國恨,濃濃鬱郁,皆化作縷縷銀絲纏繞在發間,凝成一泓秋水刻在眸中。
如此深刻的惆悵,只任秋雨瀟瀟、秋風颯颯,在天地間傲然而立。再回首,那曾經清秀婉約的女子,仿如一道遺世而立的風景,斜插在多舛的命運、沉重的歷史里,一去不復返,然而,她幽幽的一聲嘆息,卻跨越千年的時光,仍冰涼地響徹在我耳畔。
俯身,拾起路邊的一片落葉,撣去灰塵,在月光的輝映下,我看到了落葉的靜美,沒有哀傷於自己的凋零,沒有無畏地吝惜什麼,墜落的一瞬,就渴望和大地融為一體,即使飄零,也會化作一抹塵土,靜靜守護在樹側,正如那冰清玉潔的女子,死也要死在她心心繫念的那個男人的夢幻世界里。
輕風微拂,枕著李師師的情事,心裡漫溢出些許惆悵,又夾著些許溫馨。
不禁輕輕地嘆,一曲秋的戀歌后,秋不再是一季的傷感,還有思念帶來的甜蜜,還有美好的遐思與期盼,才明白,原來這樣的季節里,連憂傷都能調適得恰到好處。
可是,千年之後,誰才是那根系在她心頭的弦,誰才是那個攪亂她一池秋水的影?
是汴京城裡那個握書成卷、握竹成簫,揮袖間吟落多少華章鴻篇的道君皇帝嗎?
是他嗎,一襲白衣,一柄羽扇,一頂綸巾,如修竹般翩然而立?是他嗎,那個在喧鬧的花燈節,月夜之下痴痴凝望她,卻不肯猜謎的公子?
是他嗎,那個長眉入鬢、雙眸如星,掀開紅羅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的男子?
是他嗎,月老的紅線纏繞的彼此,情絲似網,剪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