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直道(2)
辛亥革命爆發,清廷遜位,共和建立,梁濟辭職家居。民國的內務部總長一再邀請他出山,他拒絕,避居城北隅彭氏宅。易代變革,在人心中掀起的波瀾是巨大的,對梁濟(他的字即是巨川)來說,這一變易是難濟未濟了。他認為,「中國每個朝代滅亡都有人或許多人為之殉,清亡無一人殉,這在歷史上是可恥的,既然如此,我來做這件事。」因此在民國元年,梁濟就向神明、父靈起誓殉清,並著手寫遺書。
但梁濟絕非愚忠,他清楚清王朝的與積貧積弱,他的視野極為廣泛,讀過嚴復翻譯的不少西洋名著。1902年,友人彭翼仲創辦北京最早的白話報《京話日報》,對這一新事物,他從物質和精神上也給予了不少支援。因此,辛亥革命爆發后,梁濟的態度是旁觀。次子梁漱溟參加反清的京津同盟會,他只是以「謹身以俟天命可也」相勸,並未表示強烈反對。他自己曾明確表示,內心「極贊共和」。
因此,從他計劃殉清,到實現,整整七年,他都在觀察新的時代社會,他對民國寄予過希望,然而他失望了。他一度以為「革命更新,機會難得」,可藉機舒緩社會矛盾。雖說「國粹莫大於倫常」,不能輕易更改;但若使「全國人民真得出苦厄而就安舒」,則價值相抵,可以「不惜犧牲倫常以為變通之策」。故「辛亥革命如果真換得人民安泰,開千古未有之奇,則拋棄固有之綱常,而應世界之潮流,亦可謂變通之舉」。但他痛心地發現:「今世風比二十年前相去天淵,人人攘利爭名,驕諂百出,不知良心為何事,蓋由自幼不聞禮義之故。子弟對於父兄,又多有持打破家族主義之說者。家庭不敢以督責施於子女,而雲恃社會互相監督,人格自然能好,有是理乎?」
梁濟甚至知道人們會怎樣看待他的自殺,也許他知道有人會稱他為「梁瘋子」。他說,只有那些「注重須先有良好人民而後國可以立,不專靠死板法律以為治」的人,才是「真能知我心者」。
1918年,梁濟60歲生日前夕,為準備給他祝壽,家人進行大掃除。他因此到朋友家小住,說生日那天回來。結果生日前三天即民^H小說國七年十一月十日,梁濟自沉於別墅附近的「凈業湖」,即今天的積水潭。他留下遺書《敬告世人書》中說:「國性不存,我生何用?國性存否,雖非我一人之責,然我既見到國性不存,國將不國,必自我一人先殉之,而後喚起國人共知國性為立國之必要。」
可以說,梁濟絕非遺老,也毫不糊塗,他說:「吾因身位清朝之末,故云殉清,其實非以清朝為本位,而以幼年所學為本位,吾國數千年先聖之倫理綱常,吾家先祖先父先母之遺傳與教訓,幼年所以對於世道有責任為主義,此主義深印於吾頭腦中,即以此主義為本位,故不容不殉。」他自己如此通透:「效忠於一家一姓之義狹,效忠於世界之義廣,鄙人雖為清朝而死,而自以為忠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