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真相？

到了林老頭家裡，在門口遇到了正急吼吼往外沖的大個兒楊豐泰。

這小子蒙頭睡到太陽曬屁股，起床后才發現寶貝堂妹沒了蹤影，大驚之下穿著拖鞋就往外跑，差點把丁寶一下撞飛，幸好被身後的楊香宜扶了一把，才避免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厄運。

楊安瀾楊老頭還沒回來。

聽了堂妹說清今天的情況，楊豐泰對丁寶實在感激之非常。

如果楊香宜再度被劫走，後果不堪想象，而且爺爺震怒之下，自己也免不了要傷上加傷。

如此一來，加上前次救楊香宜的事情，楊家又欠了丁寶一個天大的人情。

大恩不言謝，楊豐泰心裡已經打定了向丁寶報恩的**頭。

性情耿直的人，一旦認定了目標，就會有百折不回、九頭牛拉不回來的衝勁兒和鬥志。

也有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惜的覺悟。

但是丁寶沒有想到傻大個兒的心理活動。在他看來，這些都是機緣巧合下發生的事情，既然撞上了，就不能不管，沒有要別人粉身以報的想法。

上次如果不是在公交車上偶遇楊香宜被劫，自己也稀里糊塗被卷了進去，而是只聽說發生劫持事件的消息的話，他大概會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對此事不聞不問。

這個世界上齷齪無奈的事情太多，他丁寶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觸手伸不了那麼長，也犯不著為了無關的人、遙不可及的事情，隨隨便便就暴露自己的身份。

凡事量力而行，丁寶並沒有什麼浪漫的英雄主義情懷，從沒想過要去趕著搭救天下蒼生、普度受苦百姓。他所想做的，只是安安穩穩按照一個普通人的軌跡走下去。

如果不是出手劫持的人威脅到了他的生命安全，他大概還是會繼續扮演弱者的角色，乞求人家放過自己，然後偷偷跑去報警說發生有人被綁架，或者是悄悄把人救出來一走了之，也算是盡到了良好市民的義務。那樣的話，除了極少數那幾個人之外，還是不會有人知道自己的底細。

但是對方做的過了火，而且竟然還是「江湖」中人所為，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原本以為事情就此能夠告一段落，但是麻煩接踵而來，自己越陷越深，不僅把自己和身邊的朋友都牽扯了進去，更結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從同仇敵愾的角度說，現在自己跟楊家和唐家站在了一條戰線上，有著共同的敵人。

所以，今天救人無形中也成了分內的事情。

那就更說不上希望人家感恩圖報了。

但是楊香宜跟她堂哥一樣，也有股子鑽牛角尖的勁頭。

前後兩次救命之恩，再加上內心裡的歉疚之情，使她報恩的信**更為堅定。

雖然見到丁寶的時候，心裡總有怪怪的感覺，但是小丫頭以為這就是報恩的心情在作祟。

三個人坐在堂屋內，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天子腳下，皇城旁邊，治安說得過去，所以楊老頭索性住在林老頭這裡，不用擔心有人會破戶而入搞突然襲擊，也可以就近掌握消息。放楊家兄妹在家互相照應，一時也能放下心來往外跑。

等了半個多小時，沒有楊老頭的消息，丁寶有點坐不住，起身告辭，剛走到房門口，卻看到院門打開，楊老頭回來了。

神色有點凝重，有點憂心忡忡的樣子，楊老頭進了院子，才抬頭看到丁寶三人站在房門口。

老臉上閃過一絲喜色，眼光掃過丁寶的左手眼光一動，楊老頭拉著丁寶重新坐下。

有丁寶在身邊，楊香宜竭力保持了大家閨秀的風度，沒有掛在楊老頭身上揪鬍子，將自己今天的遭遇向老爺子彙報一遍，然後楚楚可憐地低著頭等待發落。

楊老頭卻捋著鬍子沉吟：「還是不放過香宜么？……」

沒有責怪到處亂跑的小丫頭，反而扭頭瞪著楊豐泰：「臭小子！」

楊豐泰如同老鼠見貓似地低頭：「爺爺，我知道錯了……」

楊老頭冷哼一聲：「這次幸虧有丁小哥兒，不然真要打斷你的狗腿！以後好好保護你妹妹，再出什麼差錯，家法伺候！」

楊豐泰悶聲悶氣應一聲，嚇出了一頭冷汗，雖然自己皮糙肉厚，但是家法不是兒戲，更不許運功護體，老爺子大棒落下，屁股只有皮開肉綻的份兒。

楊香宜見爺爺不怪自己反而責怪堂哥，急切之下，抓著楊老頭的胳膊大搖特搖：「爺爺，都是我的錯，不要責怪哥哥。」

楊老頭愛憐地拍拍她的手，嘆口氣：「以後多加小心，千萬不要再一個人擅自外出。」

隨即抬頭拱手感謝丁寶，丁寶趕忙擺手推辭。眼光落在丁寶的左手上，楊老頭關切地問：「昨晚留下的？」

丁寶點點頭，看一眼楊香宜和楊豐泰，有些猶豫。

楊老頭卻道：「無妨，這些事情也該讓他們了解一下，是時候清楚知道江湖險惡了。」

於是丁寶將昨晚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聽得楊豐泰躍躍欲試，再看向丁寶時彷彿在看一個難得的練架對手，而楊香宜卻是花容失色。

發現楊豐泰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丁寶心裡有點毛骨悚然。

楊老頭捻著鬍子沉吟良久：「洞玄指，斷金掌，他們也被網羅了么？……」

抬眼看著神色自如的丁寶，楊老頭笑得意味深長：「人家還真是挺重視你啊！接連派出的都是《奇功絕藝譜》上響噹噹的角色。」

丁寶搖頭苦笑：「不知道對方腦子裡轉的什麼**頭，竟然一定要置我於死地！為了殺人滅口，投入的本錢都是挺足。」

他哪裡想得到，人家一開始就把他看作唐家和楊家布置的暗棋，尤其是在他逼死梅九姑、四煞喪命之後，更將他看作一個潛在的巨大威脅，所以才不惜投入精銳，打算將他一舉擊殺，免除後患。

當事人卻仍然對自己遭受的這種高規格待遇深感不滿，頗有怨言。

信息不對稱，誤會會加深。導致雙方各走極端，紛紛採取極端手段，最後終成死斗格局。

鬱悶歸鬱悶，丁寶幹勁還是很足，雙目神光流轉，話中殺氣十足，語氣卻是淡然：「也好，就怕他們不來！」

楊豐泰拍桌子大表讚賞：「好小子，有豪氣，我欣賞你！」隨即被楊老頭白一眼，悻悻地撓頭。

楊香宜聽了芳心一顫，眼前這人雖然貌不出眾，也沒有什麼渾身洋溢的所謂「王霸之氣」，但是說這句話的時候豪氣縱橫，整個人的氣勢陡然變得不同。

心情激蕩之下，楊香宜也暗地裡捏緊了拳頭。一而再被暗算，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遠去，承襲了唐楊兩家血脈的小姑娘也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

丁寶突然心中一動，楊老頭剛才說的那句「他們也被網羅了么」，有點意味深長。

盯著楊老頭的眼睛，丁寶捕捉著楊老頭臉上的表情：「那個莫風的事情查到了？」

猶豫一下，楊老頭嘆口氣，點頭道：「不錯，是仲孫。」

雖然已經猜到一些，丁寶還是忍不住到抽一口涼氣：「東仲孫？」

楊老頭點頭嘆道：「九陰手莫風於十年前就已被仲孫家秘密聘為長老，我早有所聞，昨晚聽你問及此事，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沒有當即答覆你，今早也向我那親家求證了一下，她也曾有耳聞。而且，丹霞四煞中的章大的師門，似乎跟莫老鬼頗有淵源。」

見丁寶有些不解，楊老頭接著說道：「我請九處的人手幫著查了一下梅九姑這些年的行蹤，發現她近五年來與一個叫石老三的走的很近。這個石老三，表面上只是個一般的江湖混混，身手還說得過去，背地裡，卻是仲孫家外三堂的一名功曹。」

「功曹？」丁寶聽陳老頭指點江湖形勢的時候，說起過仲孫家的情況。

對一般人而言，仲孫家說得上望族，家中人丁興旺，遍布各行各業；但是對「隱江湖」中人而言，仲孫家卻是能跟唐門比肩的實力雄厚的世家。

雖然加入「隱江湖」的時間足足比唐門晚了一百年，但是三百年來人才輩出，潛勢力不容小覷。雖然是黑榜世家，但是由於在歷次「隱江湖」風波中一直保持置身事外的超然態度，所以在「隱江湖」中有著特殊的地位，聲望不低，口碑尚可。

仲孫家的勢力架構，據說分為內三堂和外三堂，外三堂的功曹，已經算得上一名中級幹部了，地位不算低。

「還有，」楊老頭臉色凝重：「最近梅葆生出山之後，這個石老三就跟他走得很近，一幅同仇敵愾誓為梅九姑報仇的架勢。」

「至於昨晚我提到的那個富豪，張……嗯，張景望，沒有請到活人，只見到了屍體，而且是剛斷氣不久，顯然是被人搶先滅口了。」楊老頭感慨：「一經暴露，便立刻棄置不用，掐斷線索，端的是狠辣果決。」

「不過天網恢恢，一方面，他們可能沒有料到石老三的身份會暴露，另一方面，他們可能也不會想到，竟然還會有人知道莫風已經投靠仲孫家這件事。」楊老頭老眼中精光閃動：「而且，匆忙滅口，總會留下些疏漏。九處在張景望的抽屜里發現一疊白紙，最上面的那張有些印痕，後來辨認出來是兩個字……」

「哪兩個字？」楊豐泰聽得頭昏，雖然二人所講的事情他有很多都不太明白，但是絲毫影響不了他聽故事的熱情，當下及時發問。

「九龍。」楊老頭一字一吐，見二人不明白，又補充道：「城外郊區有個度假山莊，名字就叫做『九龍山莊』。因為偶然查到張景望前幾天曾經去過那裡，所以九處那群年輕人就想到了這個地方。」

「我和林老弟商議了一下，擔心打草驚蛇，林老弟就派了幾個得力人手裝扮成旅客，一大早潛進去查探消息。誰知進去之後卻訊息全無，直到我回來的時候也沒有聯繫上。」楊老頭苦笑：「那個地方，似乎前兩天還在正常營業，舉辦了不少會議，誰知一夜之間，竟變得猶如龍潭虎穴。」

「一大早我那親家也傳來了消息。」楊老頭嘆息：「昨晚一場血戰，雖然來犯之敵差不多全軍覆沒，但是由於突然殺出來那伙神秘人，唐家小四和小五都受了傷，還折了幾個人，最後也沒能抓到活口。不過，唐家小葉子那邊倒是收穫不小……」

「四舅舅和五舅舅都受傷了？葉子姐姐也來了嗎？」令人震驚的消息一個接一個，楊香宜一陣發愣。

楊老頭卻沒有注意到身邊孫女的表情，見丁寶聽的認真，繼續說道：「唐葉這小丫頭髮現來襲的人中有人不對勁，就故意放他逃回去，派唐家另兩個丫頭跟蹤他，竟然一路跟到九龍山莊去了。兩個小丫頭本來想一直跟進去，沒想到剛進院子就被發現，幸虧兩人機警，一見不對當即飛身撤走，被幾個高手反過來追了五六里地才脫身。」

楊老頭娓娓道來，卻沒有注意到丁寶的神色已經變得有些不對勁，放在桌下面的雙手握拳，握得死緊。

丁寶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聽了這麼多，謎底好像已經揭曉，真相似乎已經大白。

就像是黑幕揭起了一角，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

丁寶反而覺得自己很可悲，也很可笑。

這就是真相么？

開始的時候，以為只是無意中卷進了一般的江湖仇殺。現在，線索日多，情勢逐漸明朗。

整件事，分明是野心家要剷除對手稱霸江湖這種老掉牙的套路。

從一開始就是。

自己偏偏還無端端被卷進來，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更連累了兄弟。

這種事情，很容易讓人騰起無名怒火，也很容易讓人感嘆造化弄人。

他們愛爭，就讓他們爭去；

他們愛搶，就讓他們搶去。

要爭，要搶，要守，要保，本來都要有血濺五步的打算。

逐鹿江湖，也都要有遭人算計的覺悟。

但是，

與我何干？

關我的兄弟何事？

仲孫家，梅家，明顯是蛇鼠一窩。

梅家在明，仲孫家在暗，恩仇為餌，武力為桿，釣的是江湖霸權。

他們兩家一起謀算唐家和楊家，而自己這個與兩家沒什麼瓜葛的人，無意中也被對方划進黑名單。

就為了這種爭霸江湖的狗屁倒灶的事情，被人連番追殺，好兄弟無辜地倒在面前，倒在血泊之中。

本來過得逍遙自在。

左手的繃帶上滲出大片血跡，渾身顫抖。

突然心痛如絞，鼻子一酸。

「老七……」

喃喃**著楊七的名字。

腦海中浮現他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

眼前浮現那晚的雷鳴電閃，

瓢潑的大雨，

搏命的廝殺，

刺眼的血泊，

還有，

楊七嘴角的那抹淡淡微笑。

兄弟，

知道了這個真相，

你可會怨我？

雙目之中，突然湧出熱流。

當著楊家老少三人的面，

丁寶潸然淚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