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52)
小四太了解她的男人了。在他們第一次相逢的家宴上,男人一杯接一杯喝酒,看都不看她一眼。他騙不了小四,小四知道他想看她,他的眼睛雖然沒有看,但他的心早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男人比賈寶玉的「意淫」下作得多,他曾經告訴過小四,他熱衷於想象女人脫衣服。那一夜,男人喝了兩瓶酒,喝得爸爸連聲贊好,興高采烈。他知道如何討爸爸的歡心。小四坐在男人對面,男人下巴上的小酒窩讓她心驚肉跳,欲罷不能。她的心從未如此悸動。她的嗓子抽緊了,雙手捏做一團,眼圈發紅,目光漸漸迷離。最後,她逃跑到樓上去了。
愛情就這樣降臨了。那個男人從陰沉木的大床底下浮出來,冷冰冰盯著她,若有所思地說:「愛情如同圍棋的妙手,一瞬間不知從哪裡蹦出來,帶著一片光明,一片歡樂,陶醉了你的心。快感電流一樣通過你的肉體,使你的肉體獲得極樂。沒錯,愛情就是圍棋中的妙手。上天安排好的,只等你去發現。其實它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你只要發現它而已。」
他下過許多妙手。妙手是比手筋更好的手段。但手筋很有用,因為手巾可以擦眼淚,可以濕潤面頰,可以遮掩尷尬,可以賣弄風情。小四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有多少手巾,是不是比手巾板兒亂飛的老北京炸醬麵館里的手巾還多。小四不知道這個男人的手巾究竟擦拭過什麼樣的桌椅板凳,什麼樣的案板窗戶,什麼樣的熱吻紅唇,什麼樣的青春和什麼樣的肉體。不下圍棋,就做手巾商。
小四看見她的男人從屏風後轉出來,徑直走到床@前,卻並不著急撲上來。他把腦袋溫柔地枕在小四的肩膀上,賊灼灼的眸子直勾勾地粘住小四的目光,迫切、堅決,不容質疑地輕聲說:「我想要你!」
小四給了他兩個大嘴巴。小四恨自己為什麼不早給他這兩個大嘴巴。他們第一次上床的那個晚上這個男人就是這個死樣子!她居然糊裡糊塗地遵命了!小四捧住自己的雙頰,希望能像扯畫皮一樣把臉皮給扯下來。毫無疑問,她愛他。不管他是一個多麼風流成性、見異思遷的負心漢,她還是愛他。愛情是擊潰理智、摧毀尊嚴的行家裡手。它的大旗迎風招展,摧枯拉朽,如入無人之境。在它身後的廢墟上,小四抱著孩子,孤零零地眺望它的背影。小四極度渴望朝它的背影吐口水。
明天,哥哥就帶她回家了。想到家,她一身疲憊。她記不得媽媽的模樣了。照片上的媽媽梳著短髮,嘴角一顆痣,脈脈含笑。哥哥的媽媽在照片里穿著上校軍裝,嘴角抿得緊緊的,目光嚴厲。她的男人一定喜歡露露,而且還會不擇手段地將露露搞上手。對此,小四堅信不疑。她不清楚他有過多少女人,雖然她很想知道那個數字,一個數字而已。她要去找他。她要帶著他一起回家去看他們的孩子。不是嗎?他是她的男人。
在那個暗香浮動的夜晚,他們相擁在丁香樹下,海誓山盟。月色朦朧,朦朧得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臉。她記得他灼熱的呼吸,但感覺不到他的心跳。她一下子從床上蹦到地下。他的心在哪裡?她要去找他的心。她一定要找到他的心。小四奔到樓下,跑到院子里。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肩頭。